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剑网三/万花)微草本纪 作者:折翼 正紧严肃版: 这是一个雅痞花哥穿越到平行世界的唐朝贞观年间,遇到淡定强受,碰上各种纠结暗局,一路收人收基友受伤受挫折,最后人品大爆痛并快乐着在一群基友的协助下重新建立万花谷的故事。 (别想歪,本文1v1,主角绝对没有NP的可能性和乱七八糟的恋爱关系) (以及,本来想写何弃疗花哥,无奈功底不够,所以写成了骨子里比较稳重的雅痞=w=) 逗比二货版: 吃过一整个月的窝头就咸菜么? 见过小姑娘的饭碗比脸大了两圈的么? 碰到过三十多了还长着张十八脸骗七大姑八大姨的么? 白微三十二岁之前没见过,因为他在一门风度翩翩的万花谷。三十二岁之后他见了,因为他在一门贫寒两袖清风的神医门。哎……门口的金砂牌匾怎么就不能卖呢。 小丫头说,小雨师叔又去撒钱了,娘说午饭吃咸菜。 白小六说,想吃饭就干活,不想吃饭也得干活。 李画圣说,小王素来随和,鲍参翅肚太腻,就来碗燕窝漱口得了。 唐木匠说,他没啥可说的。 总之一个字,穷啊~~~~ 我发四,这是一篇很正经的文_(:з」∠)_ 以及,本文比较慢热。 【经人提醒,这边标一下本故事纯属虚构好了,谢谢_(:з」∠)_】 注意:文章技能世界观等在楔子,在意者请一定去看一下,拜谢。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游戏网游 武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微,白芨 ┃ 配角:夙梓辰,南芈,李雎,唐无湮,凌小年,叶问水,凌晚镜 ┃ 其它:剑网三,剑侠情缘三,神医门,毒尊 ================== ☆、楔子   1、本文花哥是孙老爷子的徒弟裴元的师弟,不是游戏玩家。不万能,武力值虽然高但不是最高的,想看一脚震天响武林人士齐跪拜的请慎入。   小受不白不娘不玛丽苏,性格淡定有礼貌,野外生存技能彪悍,虽然看起来不太强壮,但是单手扛百斤完全没问题。   2、本文走剧情路线,感情发展比较细腻缓慢,没有一见钟情,二见kiss,三见就上床的戏码。   3、本文的唐朝贞观并不是现实世界的唐朝,所以文里肯定会存在某些逻辑和史实上的BUG,考据掐架党请慎重。   4、鉴于时间问题,而且本文应该不会大面积群穿。所以剑三的NPC大部分只会存在于花哥的介绍里,而不会真实出现。孙老爷子这种活了几百岁的老寿星类型除外。   5、部分剑三门派会或多或少的在文中出现。   6、文中可能会出现小小的金手指,不过应该不会太多。   7、会删除剑三某些极其bug的技能,例如神行千里,或者削弱修改为合理范围内。万花门派技能会进行一定比例上的调整,然后尽量全部保留。   【剩余的以后想到再补上_(:з」∠)_】    ☆、第一章   第一章   邹老三是个猎户,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个老婆生个儿子,儿子长大再娶老婆生孙子,孙子长大再娶老婆生曾孙,以此类推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当然,如果他家院子里养的老母鸡也能多生几只崽子,那就更好了。   只可惜……   他实在太穷,所以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没有上天眷顾也没有老黄牛相助,自然,也没办法在河边捡到个仙女骗回家当老婆什么的。但是!河边捡不到仙女并不代表他河边捡不到……人?   为什么要用问号?   那当然是因为:如果某个刚开春的早晨天还没全亮,为了节省那么点儿柴火钱于是决定去山脚下的河里随便搓搓得了,结果等刚扒完裤子却发现自己被河里的什么东西缠住了脚!   那东西湿漉漉滑溜溜,你心里虚的要死却偏只能壮着胆子压下脑袋睁大眼睛!然后就发现,那缠住脚的东西居然是乌溜溜的长头发,再往下看,竟然还有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和不停往外冒出的血。   那么这种时候,通常的反应都是:鬼啊——!!!   那黑漆漆的一团险些让人吓破了胆,拎着裤子就想拔腿开溜,头发却越缠越紧。险些昏厥之时天公终于给了脸面,旭日高挂普照大地,待到终于看清了一切,水里那张双眼紧闭的人脸却险些帅瞎山里人的狗眼。   再然后,就鬼使神差的将那几乎被箭射成马蜂窝的半死人帅哥拖上了岸。   虽然邹老三穷得连内裤都有补丁,而那人也已经快没出气。但怎么说,让这帅脸被初春的冰凉河水泡成猪头这种不道德的事,老实人是做不下手的。   毕竟,就算这人真没气了,也该埋乱葬岗不是。   于是如此这般,邹老三在经历了到底是先穿上裤子还是先把人拖上岸的艰巨抉择之后,用板车将人拉到了杭州城里的医馆。   “拉走吧……”   “徐大夫,这杭城上下都知道您老人家医术好心地善,俺这都把人给拉过来了,您老就发发善心吧!”一见那徐夫子叹气摇头,邹老三当下便急了。他好不容易才将人装上板车拖到城里,这不还有气么,怎么就不能救了?!   “猎三呐,听老夫一句话,这人你救不起,还是…唉……”   要说这徐夫子平日里也是个善心的大夫,穷人找上门来求医素来都是能帮则帮的,可今日里碰上邹老三带来的人却也是大大的为难了。   而那未说出口的话尾,其实也不过就是让邹老三找个地方把人好好安葬了,但徐夫子行医多年,这话终归是狠不下心说出口来的。   何况,这人还剩着一口气,埋了太伤天理。可话说回来,不埋又能如何?   当真不是他不愿帮,实在是帮不起。   “老夫实话与你说了,这人只因丹田吊着一口气方才撑到现下,可气终归是要散的,若是没有上好的野山参吊命,什么药都是白费。老夫这济春堂不过是杭城一家小小医馆,哪有那般精贵药材,便是想救也无能为力啊。”   有些药,不是你想拿其他药材替代便就能替代的,人参便是如此之物。   人参能救命,所以才精贵,可这样的精贵却不是人人都碰得到的。都说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可便是如今这太平盛世,穷人的命又能有多精贵,更莫说去救他人。而上好的老参,多数也只有那些大药堂老字号才会备着。   穷人家买不起就是买不起,一点法子都没有。   “人、人参……”   邹老三人是老实,心肠也不错,可他不是傻。这一门心思的想救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初时的确是好心,但真说全没点其他绕弯心思也是不可能的。   那说书的不都说了么,这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   他邹三穷得老鼠都不来,哪还指望谁家小娘子肯跟他过日子。这人长得怪好看的,这要是把人给救活了,指不定就能给他当个媳妇了。   可这人参,他上哪找人参救命哪!   “拉走吧……”   徐夫子无奈的叹气声中,邹老三也只能晕乎乎地拉起板车往外走。人穷命贱,他没银子买不起药救不了人,老人那番话里,他听懂的也只有这么一句了。   “当心!吁——!!!”急急拉住马车缰绳的,是个看起来颇为清雅的年轻男子,脸色有些虚惊一场后的泛白。大约是马车一路行的快,万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拉着板车撞出来,一时心急缰绳拉得用力了,指节手背竟是勒得青筋暴起。   万幸,拉车的只有一匹马。   邹老三似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惊懵了,呆傻傻的愣在原地,直到驾车那人下了马车走到眼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唯独手上那板车的拉把手倒还记着牢牢攥地死紧,半点没松下劲来,稳妥的很。   “这位大哥?”从马车上下来查看时,白芨脸色虽不太好,口吻倒是还客气。说到底,虽是人家突然冲出来,可的确是他赶着回师门,马车行的快差点撞上。且不说占不占理,好歹也该下车查个清楚有否受伤。   扬手在邹老三眼前晃了晃,却半晌不见有何反应。白芨微皱了皱眉,掌心用了些力道往他肩上重重拍了下,掌侧不经意触到的温度却似乎有些烫得过火了。   “大个子,醒醒!”   “俺、俺没事。”那一下重的倒是见效,邹老三虽是惊了却也当下便回了神。   “你身子在发热,怕是风寒入体。若无急事就去开剂桂枝汤回家煎了喝,莫要在外头乱晃。”短短交代了两句,却是稳重老成的很,倒与那副白净文雅的模样不太相符。再下句,却已是将话头转到了板车上的那人身上。   “这人是你从河里捞上来的?”   背上伤口发胀微有渗血,头发半干不湿手感滑腻,板车上也还有未干的水渍,看来在河水中泡了不短时间,救上来后才被日头晒得半干的。   现方初春,河中冰雪还未全化,要注意有否风寒入体。   四肢未有大损,脸有擦伤。   嘴角血渍似有气泡,怕是断了肋骨刺伤了肺。   血色黑紫,伤口泛青,箭上有毒……   “这伤不能再拖了,能否劳烦老先生借在下一处干净屋子,救人要紧。”   “……进来吧。”拈须静默,徐夫子最终还是叹气让开了身子。   方才的不愿相救,除却药材短缺,实则也有不愿沾惹麻烦之意。那样的伤,怎么看都像是被仇家追杀所致,万一救活了再有仇家寻来,他与邹老三这样的寻常百姓如何应付的了?赔上银子事小,赔上身家性命可就不值当了……   可他终究是个大夫。   悬壶济世了一辈子,临老了,就更难狠下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不多,所以更新会比较慢一点,不过我一定会努力写的,请放心_(:з」∠)_ ☆、第二章   第二章   热水,白布,剪子,金针,还有匕首……   马车上的随行药柜里,最后两根上好老参被切成薄片熬成参汤,灌进了那副几乎毫无气息起伏的身躯之中。白芨的把握其实不大,但他并无放弃的意思。   他是大夫,自他拜入师门的那日起,救人便是他之责任。   他没有救尽天下患者那么远大的抱负,但只要是眼前看到的,他就绝不会见死不救。大官也好,农夫也罢,又或是钦命要犯杀人狂魔,他只负责救人。活了之后是报官是坐牢,又或被仇家追杀,这些与他都无关系,他也全不关心。   所以,眼下他只要专心把人救活就好,其余的,无需多想。   “小大夫,来擦把脸。”   徐夫子进屋已是日落西斜的时候了,手上端着盆干净的热水,边上搭着块手巾,身后未见邹老三的影子:“你这都忙了大半晌了,好歹也停下歇口气。再晚些就该掌灯了,不嫌弃的话就留在老汉家吃顿便饭。”   “这…借屋之事已是十分麻烦老先生了,怎好再叨扰。”   忙伸手接过水盆放到桌上,白芨这才挽袖撩水擦了把脸。   忙活了大半天,方才抢回那人一条命。只是如今呼吸却还尚不平稳,之前又泡在河水里受过寒,虽说已灌了解毒祛寒的汤药,可夜里怕是还会烧起来……   那人前胸后背都有箭伤,肺也出了问题,这万一烧起来,麻烦就大了。   再者,这么重的伤势,当下是定然不可移动的了。但先前说的可是暂借屋子救人,现下不反悔是肯定不成的了,可他连说词都还未想好,再吃人家的东西岂不是更说不出口了?不成不成,吃人嘴短,这顿饭吃不得。   说起来,马车里还有坛子腌咸菜几个硬窝头,凑合着泡水垫垫得了。   “老夫知晓小大夫是好心肠,可哪有饿着肚子照顾病人的。一顿便饭罢了,小大夫就莫再推辞了。”虽说先前是抱了些不愿招惹麻烦的意思,可如今人都已经进来了,徐夫子自然也就得有个主人的样子。   所谓进门既是客,哪有让客人饿着肚子的道理。   何况,这小大夫一手的好针法好医术徐夫子方才可是从门缝里瞧得挺真切,现下里着实很有几分佩服。若是一同坐上饭桌,也好说道说道,互通有无嘛。   “再说了,老夫这地方到底偏了些,夜里可不好找吃的。”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微微浅笑,这一次,白芨决定坦然受之。   有些事情,推一次是客气,两次是造作,三次就是扇人脸,门里的师兄弟们总是如此说道。而白芨…从来都是个很贴心的人。   给他递香囊写小诗做糕点装病患的姑娘们都是这么说的。   一点儿都没夸张胡说,真的。   “小大夫客气了,这就随老夫过去吧。”负手拈须在前头引路,徐夫子有一句没一句的与白芨搭着话,听着倒是很有几分闲聊家常的味道。   “说起来,还未请教小大夫贵姓,师从何位名医。”   “免贵姓白。”   人家客客气气的问,白芨自也是温温和和的答。只不过…答得含糊不清,听着也跟没说差不多:“家师姓凌,只是…已多年不曾临堂坐诊了。”   “是老夫唐突了。”   =========================================================   用过晚膳,回到房中时已然是该掌灯的天色了。   虽说不愿过多麻烦别人,但碍于屋里的那位重伤患,白芨还是同徐夫子借了火盆与木炭,还有满满一桶刚烧开的热水和备用的铜壶。现在才是刚开春的时候,屋里不烧炭总归还是有些过于阴寒了,他素来底子好冻个一晚两晚的倒是不怕,但床上躺着的那位可就不是这么个说法了。   何况,还在发着烧呢……   思及至此,白芨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随行药柜拉开的底层无奈至极。   本就不算大的木质抽屉里零星散着几小吊铜钱和一些碎银角,还有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这些是他此番前去扬州出诊时得的诊金。若在往常,这些银钱已足够一户寻常的五口之家过上大半年的了,可如今却是要他拿来买人参用。   无论怎么算,这些银钱都是不足以买到够用的份量的,可那样的伤势,没有人参吊命却又是万万不成的,难道真要把那串濂珠抹额当了不成?   ………还是算了,就算是要拿来救命,但这东西可不是他的。况且那串抹额又是碧玺又是濂珠的,万一是人家的定情信物,醒了找不着还不得跟他拼命?   “唔……”正这般胡乱想着,床上那位却出了声。   人倒是不见醒,只是前胸捆夹板固肋骨,后头又有厚被垫着不好翻动,是以就那么一阵阵沉缓低吟着,虽没什么大动静,可听着…却是不怎么太好的模样。   却也是多亏了多年行医四处奔走的历练,白芨见着这般情形倒也不见慌乱,回到床边替人把了脉,又仔细灌了小碗发汗安神的汤药,方才就着热水拧了手巾替那人擦起身子来。只是,听着那声声的痛吟,白芨虽不好受却也只能狠着心当做没听见,擦擦身子,按按穴位,权当舒缓了。   至于为何不下那止疼的麻药。   一来是这般伤势下少了没有效,下多了多少总会有点瘾头。   二来则是这人乃是习武之人,麻药用得多了对筋脉对脑子都不好。   三来…他方才从这人换下的腰封腕带的暗囊里拆出了整副的针囊……   这人怕也是个大夫,若是救回命来手脚却不灵光了,也是造孽。幸而如今人还昏睡着的,夜里也有他守着喂些汤水按按揉揉,这痛多少也就不那么难捱了。   “呵,早前忙着救命倒没想着你竟是长了幅顶好的模样,脸都擦成这样了,还半点不叫人觉得寒碜。我说…你这伤别是勾搭了哪家大户千金,才让人爹娘叫人给打的吧?看你那衣裳也是好料好绣工,真不知怎就落到这份田地了。”   趁着擦拭的功夫,白芨也正好将这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又想起那身衣裳虽已破烂脏污却仍能看出料子特殊,有些啼笑皆非。自然,这些也不过就是一时的玩笑话,说过也就忘了,只是接下来的安置打算却是不得不做些细想了。   “罢了罢了,孽缘也是缘。你我虽是素昧平生,可既遇上就是天要我救你,行程已然耽搁,那我也只当积德行善救你到底便是了。”   待到烧退些就带去胡家的玉清堂老号吧。   反正啊,他也不是头回厚着脸上门跟清岩借药了,不在乎再多这一回两回的。   顶多,再多给清岩做几天‘苦劳力’就是了。   ==========================================================   三日后傍晚玉清堂老号   白芨是天有些微暗的时候方将人安置到自己马车里从徐夫子后门拉走的,他自己也戴着斗笠压着檐,为的是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毕竟,他虽救了人,可对这身份来历却全然不明,也不知到底该防着谁,多加小心些总是好的。   玉清堂老号在清波门边上,离徐夫子的济春堂着实有些路程,加上白芨为了小心绕得偏了些,是以到那的时候都已是掌灯时分了。不过也正是如此,前堂里就剩了个还在打扫的小厮,正合了白芨的心意。   “顺子。”进了前堂便又顺手将门虚掩上,白芨这才取下斗笠叫了人。   要说这胡家也是杭城的百年老字号了,若非胡家大少爷胡清岩少时的一次意外,白芨跟胡家还真搭不上什么关系,更莫说是遇上急事时能前来借药了。   如今,俩人也是私交甚好,遇上什么事都能相互着商量几句。   “白少爷?”这小厮原就是胡家的家养奴才,同白芨也是熟悉的很,见人去了又回忙就迎了过去:“您先前不是急着回苏州么,怎么又转回来了?”   “路上出了点差错。”缓舒了口气,白芨却也不愿多去细说,只打算先把马车上的人安顿下来再作其他安排。要说这见不得光的病人他也不是头回接手了,经验倒是不少,可当真做起事来却也还是要万般小心才是。   救人一命是件善事,可若做善事做得祸及他人,那可真就是个笑话了。   “先不说这个。顺子,我先前住的那间客厢还空着没?”   “空着啊,大少爷不让别人住进去,就给您留着呢。”   “那成,我把马车拉后门去,你来给我搭把手。”吩咐完,却又想起那人现如今是元气大伤,要的是固本培元,胡家大少自创的‘八宝还阳丹’倒比直接用人参更好些:“顺子,晚些你回大宅请你家大少爷来一趟,就说我找他有事,让他把八宝一块带来,我有用。王掌柜那头我帮你带假。”   “欸。”白芨的吩咐小厮应得倒是干脆,只是到底有些压不住的好奇心:“白少爷,您是不是又救了什么不得了的人啦?”   “这事说来话长,等你家大少爷来了我再细说。”说话间,白芨却是又把斗笠罩了上,这才压着帽檐出了门:“记住,别声张。”   “晓得了。”    ☆、第三章   第三章   白微不知道自己这样跑跑停停已经多久了。   从神策军营到太行山脉,这一路,他都已记不清到底杀了多少追兵。   挑衅、放毒、杀人,尽可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拉到自己身上,为的…只是这声东击西之计能为颜师叔与墨染师妹多挣些逃离的时间。   但如今,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知道狼牙军的箭上有毒,也知晓,底下那群已经开始烧山。但他已没有多余的真气可以去施针解毒,也再跑不动,再没力气杀人了。   呵,死前还能一试太行之伟黄河之壮,也不枉人世走一遭。   春兰秋菊夏清风,三星望月挂星空;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   只愿…来世还能再做万花弟子,再入正意门下……   ***********************************************   “清岩你干嘛呢?”   话说这头,白芨好容易等来了那位吃饱了晃来的胡家大少。   可刚用水化完药,头一回,就见那位闲着没事的大少爷也不知在瞧些什么,挺标致的脑袋一个劲的往床上那位嘴边凑,听得还挺起劲。   “瞧稀奇啊。”收回脑袋给白芨让了个位,胡大少笑得一脸趣味。   按说他也算是行了十多年医了,加上白芨偶尔带来的伤患,大大小小也见了不少,这样奇怪的却当真是头回:“要说这病人伤患我也算见得多了,不喊疼不喊渴也就罢了,你带来的这位倒好,都昏迷不醒了居然还惦记着念诗。”   不过真别说,怪是怪了点,长得还真挺一表人才的。   “白小六,你说他这又是望月又是桃源的,念得都哪一出啊?”   “管他呢。我这两袖清风一身贫寒的,哪懂这些富贵大少的风花雪月。”虽说救人是自觉本分,可论及其他,白芨就没那多招惹的闲心了。听了好友这话也不过笑笑,只一手端了汤药,让他帮着扶人一把。   “来,帮我搭把手。”   “说起来,那取下的箭头我刚看了。铁倒是好铁,锻造工艺也非出自寻常铁匠之手,只是那样式…却不像现下官家军营所用的。”   说话间,胡清岩方想起白芨适才托他细瞧的箭头,便又提了起来。只不过他虽与官府中人有些来往,可到底不是专精此道,实在也只能摸出个大概来。   “要不,明儿带去给我那小舅子瞧瞧?这兵器的事儿他懂得比我多。”   “你是说……叶家那位大少爷?”说来也是两人关系颇佳,家中之事常有书信来往,如今经此一提,白芨便就想起胡大少这位喜好舞刀弄剑的妻弟了。   叶家是杭城望族,家底殷实,更与杭州知府朝中大员结有姻亲,真有什么也好早作安排。而这位叶家的问水少爷白芨也曾见过几回,虽是富家公子,却是个赤子之心的好男儿,若他能瞧出个缘由,当真再好不过。   “让他瞧瞧倒是好,可你家老丈人不是不喜欢他碰这些么。”   “不妨事,正好明早上我得过去请趟平安脉,私底下问问就是了。”   看着白芨喂完药将人安置回原处,胡清岩无所谓的笑了笑,他对这些暗道问活的事向来在行,是以才应下说了两句便把话题转到八卦上头去了。   笑得…颇贱。   “不过还真别说,我这老丈人那是真成,这都第八胎了。”   “这有什么。他们叶家富甲一方,生多少个不都能精贵养着?”着手收拾着桌上的针囊药罐,白芨不太在意的应着话。从大前天起直到现在,他才刚刚得了点空闲喘口气休息一下,现在只想找点东西垫垫肚子打个瞌睡。   调理了整三天,又吃了清岩的药,夜里该不会再像最初两日烧得那么厉害了。   “就这么着吧,明儿你帮我问问。若真是跟官家有什么干系,我也好再想办法安置他。到底是条人命,我虽不能见死不救,却不能牵累了你们家。”   “都十多年兄弟了,说这个做什么。”   说话间,却是不愧做了十多年兄弟的人,就这么来回了几句,胡清岩便觉出白芨今日这三言两语简洁明了中的不对之处了:“对了,顺子说你刚掌灯的时候就驾车带人来了,这大晚上的你吃了没啊?”   “光顾着那位主儿了,哪有功夫。”   虽说白芨素来体力不错,却也经不住这三四日的饿着肚子夜里不睡。如今总算有了胡大少闲着没事可以帮把手,终于能松口气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刚好你闲着没事,帮我去马车上把窝头和咸菜坛子搬来。趁着他还睡得沉没啥事,我垫垫肚子眯会儿,晚上还得守夜呢。”   “又是咸菜窝头……”   回想起白芨每回出门的干粮标配,胡清岩就忍不住嫌恶地抽了抽嘴。   那种不泡水就跟石头一样涩硬的窝头,杂七杂八的腌菜,也就白小六那一门的汉子们能回回眉头不皱的咽下肚:“走,西街的胡姬酒肆来了新厨子,羊腿烤得那叫贼香。这人反正烧也退了,叫顺子看着就得了,我请你喝酒去。”   “无事献殷勤,又是哪张新想方子不对了?”打着呵欠,白芨话里虽有笑意却仍旧显得有气无力,显然是这几日不睡的,当真有些累惨了。   “我是怕你在我这儿累死了,回头官府告我虐待雇工蓄意谋杀。”噗的一下笑出声来,胡清岩这才动手把人拖起来,也亏了白芨瘦,没费他太大力气。   “少贫嘴了,知府是你姐夫。”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白芨微微扭头看了床上那人一眼,再次确定已然暂时无碍,方才直起身子:“走吧,我都快饿死了。这几天借着人家的地方救人,脸都笑僵了不说,饭我都没敢吃饱。”   “我就说你今个儿怎么没跟我斗嘴,果然是饿的。”见白芨终于被自己逗出了些许精神,胡清岩方才暗自松了口气。他这好兄弟打小救起人来不要命,几天不睡不吃都能死扛着一声不吱,真不知道这都打哪来的好毅力。   “走走走,我让酒肆的厨子给你烤上两只大前腿,咱吃痛快了再说别的。顺子,把床上那位少爷顾好了啊,真要有事就来西大街找我们。”   “欸,晓得了。”   “我跟你说,那儿还新来了几个金齿族的舞姬,鼓舞跳得……”   真是,吃饱睡好才有力气照顾人嘛,老吃窝头咸菜怎么成。   小六也是,非亲非故的,分神吃顿好的又死不了人,这么拼命做什么。   说笑着,搭着肩便出了门。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床上的那人却在无人注意时,微微动了动……   *************************************************   白微醒的时候是已过子时的深夜。   床头边点了一截不亮的蜡烛,但微弱的光线还是刺得他紧闭多日的眼睛有些涩疼。本想动一动,可那捆着夹板躺了许久的身子实在酸疼无力的厉害,只得费力眨了眨眼睛,在目所能及的范围内缓缓打量着。   最先看到的,是一只燃着银碳的火盆,在离床…或者该说离他不远的地方安置着。火烧得很旺,却因为位置恰好离窗不远,所以丝毫不会呛着他。   往左些是几张木质的矮凳。   有人穿着月白的袍子坐在其中一张上,稍长的衣摆拖曳及地。衣裳料子只是最普通的粗布,虽不算新却洗得极干净,目所能及之处也没什么缝补磨破的痕迹,大约家境还算不错。否则…这乱世之中,衣裳如何能够如此整洁。   再往上些,就能看出那是个身形清瘦的男子,背床靠桌正在记录着什么。肩不宽,墨黑的发用一方月白纶巾整齐束着,不见丝毫凌乱,岁数大抵是不大的。   桌上…有药瓶、纱布、针囊……   原来是这人救了他……   正这般胡乱想着,桌旁坐着的那人却突然有了起身的动作,下意识的,白微闭上了眼睛。倒不是因为心虚什么的,只是刚从重伤昏迷中醒来,无论是他人的关怀还是询问他都没有心情面对,更不想回答任何的问题。   所以,还是暂时装作重伤未醒吧。   只是想法虽是如此,身上的伤痛却又是另一回事。   刚醒的时候身子和脑子都还昏沉沉的,伤痛也就没那么磨人,可一旦清醒过来状况就大不相同了。手脚的擦伤和肩头附近的刀箭伤倒还算好,肺部的刺伤也不过就是痛罢了,忍忍就过去了。   但肋骨上的伤就大不相同了。   已接好的肋骨需要固定,所以一直夹着木板捆着绷带,而之前几天又因为发烧流了不少的汗。夹板绷带不能拆就擦不了汗,就这样湿了干干了湿地闷在绷带里头,不过几天,那一块就长了红疹痱子。之前一直昏睡着才没有太大感觉,现在清醒过来,当真是又痒又痛,让人抓心挠肺的难受。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是昏睡的这些天都有被好好的翻身,背上才不至于长出褥疹,当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既然忍得难受,何必还要继续装睡。”原本侧躺的身子被他人的手扶着换成了仰躺,刚刚坐到床沿上的那人声音温和清缓,口吻中亦无拆穿他人的得意或是被人欺骗的怒气,只是轻轻淡淡的,听着让人很是舒服。   “是不是胸口长了痱子,痒的难受?”   “………很痒。”良久的沉默之后,白微暗暗叹了口气睁开眼。   眼前的救命恩人,官话之中带了些许苏杭口音。长相亦如他猜测的那般,温文、清雅,甚至可以说很是干净漂亮,却丝毫不带一点阴柔与女气。   那样的长相,便是在人才济济的万花弟子之中,怕也是分毫不会逊色的。   只是与其说他像位大夫,倒不如说……   更像一名家教优良的世家公子,举止之间颇有涵养。   “深表理解,爱莫能助。阁下的伤至少还要五天才能洗澡换绷带。”   一声低笑,白芨却并不去追问对方的来历与姓名,反是握起白微右手,将之掌心朝下放上自己手心,开始检查有无其他未知创伤。而手,则更是一名大夫最为珍贵有用的部位:“手指试着动一动,右手拇指先来。”   刚刚那顿全羊宴吃得爽饱,所以白芨现在的心情很好。   现下既然人也醒了,依他的意思和素来的经验,不如就顺道把检查做了以防万一。毕竟曾经中过毒,就算现在已经清干净了,也不能确定不会留下暗疾。   “很好,就这样,一根根慢慢来。痛的话就说……”   手指,腕部,五感,记忆。   待到白芨将白微全身上下都通通检查了个遍之后,几乎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而关于白微本就想要避而不谈的问题,他一个都没问,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兴趣去探听了解。更甚者,他连白微的姓名住处都没有打听。   “你…不打算问清我的姓名来历?”虽是原就打算避而不谈,可一旦做足准备对方却完全没问的兴趣时,那种感觉反而就变得特别奇怪了。   就像是费尽心思做好了一桌酒菜,结果临开饭了才收到消息,其实人家打从一开始就不准备来,完全是你自作多情了一样。   那种感觉…真的是非常非常之别扭。   “问那些做什么?又不是要相亲合八字。”   低声一笑,白芨似乎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反应,回答的可谓是理由充沛进退得度可圈可点,总之一定要用两个字概括的话,那就是——淡定。   “更何况,如果阁下命案在身又或是钦命要犯,在下自然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如此一来上了公堂在下才有推辞可说。”   “………有道理。”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是白微听过最条理有据思路清晰的理由之一,但正是因为太有道理了,听在耳里反倒让人异常的不习惯。   “不过,若是公子不想欠在下人情,坚持往后还清诊金药费,那便记着苏州神医门就成了。在下姓白,排行第六。”微微勾起唇角,白芨素来都知道怎样笑得温良无害,也素来清楚…留下怎样的台阶与距离方才最为合适。   谁都有落难的时候,多留一分情面就是多留一条后路,不是么?   “还有,公子的针囊衣饰在下都洗干净收起来了,什么时候要来取便是。”   “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胡大少真是大萌物,以及,花哥你终于正式出场了2333333333333 ☆、第四章   第四章   第二日里白微醒得挺早,但未想到是,昨日夜里见到的那位白六公子居然起得比他还早,不过才方及辰时,屋里打的地铺却已没了影子。   屋侧的窗子稍稍开大了些,透进了阵阵清新的晨风。盆里的炭火也已经熄了,只余下一缕凑近时方能感觉的余温,虽让人一阵清醒却并不觉得很冷。可以说,开窗之人对如何让一个因伤在床的病人感觉舒适应该是十分在行的。   只可惜,他怕是还有一段时间得在床上动弹不得,再吹晚些…风就要冷了。   而且…他饿了……   正当白微这般有些惆怅地感慨着,房门便应了他所愿般被推了开来。扭头望去,却是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端着托盘餐点走进屋来。年纪不大,面容亦甚是陌生,但眉眼间很有几分灵动之感,叫人乍然一见便能平白生得几分好感。   “呀,公子醒的真早。”话说顺子原是打算轻手轻脚进屋,坐下等人醒,连早点冷了再热的打算都已做了。结果谁想,那床上的伤者竟当真如白芨话中所说一般,在这个时辰已然睡醒,倒叫他见着人的时候好生一愣。   不过昨儿送来时天黑没注意,今日见了,这位公子还真如大少爷说的,生了副顶好的模样。若是脸上几道擦伤好了,真不知要迷走多少小娘子的芳心。   “白少爷临出门前吩咐说让这时候送早点来,我还担心会不会送的太早,公子还睡着呢。公子稍等,我这就去打盆水来给您擦个脸。”   “有劳了。”对于小厮话中无意流露出的原因,白微脸上虽无表现可心底却着实是有些讶然的。只有行医经验极为丰富的医者,才有可能在充分了解伤者本身的功体后结合受伤程度,得出较为正确的清醒时间。   但这其中…素来是不包括睡醒时辰的。   那位白六公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没想到,医术修为竟已到如此纯熟的程度了。饶是他自小便生活在以医闻名的万花谷,又师从万花七圣之一的药王孙思邈,但谷中如此年纪医术便到此修为者亦是寥寥数人,屈指可数。   苏州神医门么……   虽是从未听闻,但想来也是一处隐于山林的神秘门派吧。   顺子的动作也是极快,方离开未几便就端着一盆热水回到了房中。   小心将人扶坐起取了一件厚毯叠好让白微靠着,这才拧了干净帕子细细帮他擦了手和脸,而后又取了温热茶水喂他漱了口。   “我还只是医馆的学徒,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这儿…可是苏州?”   耳尖的听出顺子口音中的不同之处,白微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当时他被狼牙军追杀,跳下山崖前人在距离洛阳不远的太行山上,所幸高崖之下乃是黄河才未当场毙命。如今所见二人虽都说的官话,可一则苏州口音一则杭城口音,却是不知自己现下身处何方,外头局势如何了。   亦不知…颜师叔与墨染师妹是否无恙……   “公子误会了,白少爷虽是苏州人氏,但这儿是杭城。”   搬了张矮凳坐到床侧,顺子低头搅着还有些过烫的米汤,那是白芨去药庐前特地吩咐给白微备下的,闻言方才抬头笑答了话:“公子放心,我家少爷吩咐过了,白少爷不在的时候要好好照顾公子,所以若是有何需要告诉我就是了。”   “近日来…杭城里可还太平?”   原本白微想问的是西湖叶家如何了。   毕竟同为七大门派之一,藏剑又是铸兵大家,而如今的局势更是江湖天下息息相关,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话到嘴边还是改成了别的。   他虽当着狼牙军的面跳了崖,但谁知会不会被通缉,还是小心些的好。   “诶?”大约是没想到一个重伤在床的人居然刚醒来就有关心民生的心情,顺子搅着米汤的手微微一顿,方才接上未完的动作,舀了勺温度适中的米汤送到白微嘴边:“倒是未见有何江湖械斗官民风波之事,应当算是太平的吧。”   “我自己来就好。”   虽说身上无力但到底不是废了双手,对着初次见面之人,白微实在很难接受这样亲昵的动作。口吻颇为客气的谢绝之后,便接过米汤缓缓喝了下去。   然后又就着碟酱腌菜啃了两个刚出炉的胡饼,配着清茶漱了口。   这饿了多日后的第一餐才算正式作罢。   吃饱了就容易有力气,精神也能好上许多。对顺子推说自己想再安静休息会儿,将人请出了卧房,白微方才盘腿坐起,运功打起坐来。虽说太素九针此时并不在他身上,暂时无法配合离经心法疗伤,但无论如何也算聊胜于无。   更何况…如今他丹田真气几近全无,身旁又无熟悉药物可用,除了打坐运功之外,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更为可行的方法了。   ***************************************************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接下来的数日里,每每白微调息完毕,睁开眼时屋内总是空无一人的。   不止是那位白六公子,就连最初照顾他的那个小厮也没再出现过。但吃喝洗漱之物却都极贴心地放在了床侧触手可及的小几上,而且每样都是温度适宜,全无放置许久的冰冷感,就连汤药也是按了时辰放置的。   无需任何吩咐,用完的空碗和脏水会在最合适的时候被悄无声息的端走,然后换上另一份新鲜干净的,屋内也一直维持着清净舒适的环境。而这样能够让人完全放松修养的贴心,恰巧正是重伤在身的白微如今最为需要的。   所以…他很感激。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整整六天。   直到第七日的早晨,白微终于在屋子的另一侧见到了白芨。消失了几天的救命恩人,卷着厚厚的锦被睡在铺好褥子的地上,虽不知这些天都做了什么,但似乎累得不轻,就连白微因伤而有些笨拙的下床动作都未吵醒他。   是的,自被救那日算起,整整十天,他总算养到可以下床走动了。   “公子,来这边。”推开的房门边,刻意压低声音的人正是白微几日前曾见过一面的小厮顺子,只不过这回他手中什么都没端,房里也没有新换上的吃食。   “怎么了?”揽了揽衣裳往门边走去,白微皱了皱眉低低应了声。虽说现今刚是开春外头还冷,可惨就惨在他先前发烧流了汗,身上又捆着夹板几天不能洗澡。身上那一股子又酸又臭的味道…实在是怎一句‘销魂’了得。   “白少爷说您今天可以拆板子洗澡,热水我备在自己屋里了。”动作小心地关好房门,顺子领着白微走远了些,方才稍稍将声调恢复了些许,“白少爷凌晨鸡叫的时候才从药庐忙完回来,我说把屋子让出来他没肯。我怕搬来搬去吵着他休息就把东西都放自己屋里去了。公子是要先洗澡还是先用膳?”   “洗澡。”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白微答得轻缓,却有着种不容置喙的斩钉截铁。说实在的,他已经臭了整整六天,而且还全身发痒,再不能拆板洗澡上膏药的话,他会发神经的!苍天可鉴,裴元大师兄明鉴,他从没有超过三天不洗澡的经历!   不过,濒死之际却能遇见一位如此通情达理、医术高明、记性颇佳的大夫,实属运气之至,回头当真要好好道谢了……   “换洗的新衣裳和吃食都已放在房内的桌上,白少爷说,公子伤势未愈不宜远行,但若要出门游逛还请记得戴上纱笠。”   也不送人进屋,顺子只在门口将白芨先前交代之事尽数说与白微知晓。毕竟,尽量莫去干涉打扰白微也是白芨打一开始便嘱咐下的。   “医馆还有事情要做,就不打扰公子洗漱了。”   大少爷说过,伤者之事尽数听从白少爷安排,所以他从不打听这位公子的姓名来历。这个家现在是大少爷来当,他虽是胡府的家养奴才却更是大少爷的人,大少爷说让听白少爷的他就听白少爷的,仅此而已。   “有劳。”‘淡定’的表示过了感谢,白微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反锁上了房门。   一路走一路拆,扔了那堆已经开始酸臭的绷带夹板和单衣,将自己和那头曾经极具万花风范但如今已经油腻腻的‘飘逸’长发浸入澡盆的热水之中,忍了几日的白微这才露出些许舒适的淡笑来。   “该回去了……”拧了把湿帕子搭在脸上,白微靠在桶壁缓缓舒了口气。   打理完就上街探探消息吧……   若是没什么大问题,过两日就收拾收拾回万花。无论如何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身体既已无甚大碍,再拖下去只怕日久生变。何况,他也颇为担心谷中现况。   *********************************************   这是…怎么回事……   独自一人站在喧闹的街头,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那种久违的活力与喜乐祥和让白微感到一阵茫然无措。他所熟悉的天宝十七年,黄河一带镇日里硝烟弥漫战火连天,来来往往的狼牙军总在萧条瑟索的大小街巷巡逻着。   见得最多的,是每天都被一车车拉往城外乱葬岗的尸体,有饿死的病死的,还有战场上身首不全的残尸。无论万花的弟子们多累多忙,总还是有那么多的人不断死去,老幼、妇孺,最多的则是被硬抓充军的壮丁,怎么救都救不过来。   而在他的记忆中,苏杭虽因为离得远了些并未受到战火的波及,但却也因为连年的战乱,朝廷的重税,还有过多的流民而清冷萧索了许多。   如此境况,就连素来歌舞升平的扬州亦不曾有何例外,却为何今日在这杭城一条普通的大街上,竟又一夕之间恢复成了最为安定繁华的模样?   到底是他梦没做醒,还是老天爷拿苍生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欸,听说了没?前些时候吐蕃赞普前来咱们大唐求亲,皇上允了文成公主下嫁,还颁了圣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呢!”   “早听说了,昨个儿我还看到布告了……”   路旁的茶馆里,不知是谁和谁这般兴奋的嚷嚷着。   吐蕃…和亲……   文成公主?!   那不是…贞观十五年吗……   喧哗的闹市中,路旁的白微脸色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这果然是篇平淡到没人看的文吗_(:з」∠)_ ☆、第五章   第五章   茫然望着手中摘下的纱笠,白微一阵失神。   方才…他去看了大赦天下的皇榜。   那上头明明白白的贞观十五年几字,让他无法自欺欺人地说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出门前担心身份暴露做足的准备,现在也已经全无必要了。因为无论他多么招摇多么显眼,百年前的大唐根本不会有人认识一个青岩万花的弟子,也不会有人关心白微此人是谁,更不会有狼牙军格杀勿论的步步紧逼。   现在的他已是再安全不过,可为什么这种感觉却让他如此地…毛骨悚然……   暖阳之下,那种从脚底心泛出的寒意,几乎快要将他冻死当场。   这个时代有着他在书中所知的盛世,却没有他自小所居的青岩万花谷。   没有对他细心教导的裴元大师兄,没有自小相伴的白术师弟,甚至…连东方谷主都还没在侠客岛出生。可笑他方才死里逃生,如今竟无一处旧地,一人旧识。   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儿?   “我说这位公子,你买不买糖糕啊,不买的话让个道行嘛?张伯的桂花糖糕每天只卖两百个的。”神游之间,一句嗓音略高但口吻还算客气的话语将白微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回神看去,却是名书童打扮的清秀少年,瞪着双大大的杏眼盯着他。而他右手一侧,正是个炸糖糕的小吃摊子无误。   “抱歉。”微微一怔,侧身将道让了出来。   “张伯的桂花糖糕可是杭城出了名的,你站了这么久真的不买个尝尝?”付了钱接过油纸包好的三块糖糕,正打算离开的少年扭头看了摊子旁眉头紧锁的白微一眼,迈出的步子便又生生收了回来。   “我出门太急,忘带银子了。”对着眼前陌生少年如此质朴的好意,白微暗自叹了口气,苦笑着勾勾唇,编了一个不太好听却还算在理的借口。   虽然,他也确实身无分文。   “噗——”   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少年打量白微的神情多了几分趣味,下一刻,一块包了油纸的糖糕便被递了过去,“喏,看你站了这么久,我的份给你吃好了。”   “诶?”   “拿着吧。站了这么久还没得吃也太惨了点,我少吃一次没关系的。”   眼见白微还是一副不在状态的发懵神情,少年自顾自的拉起他的手就将糖糕塞了过去:“快吃啊,趁热才好吃呢。”   清亮的期待目光中,白微鬼使神差的拿起那块热乎乎的糖糕咬了一口。   而后,唇齿之间,桂花蜜糖的味道清甜暖心。   “………的确很好吃,谢谢……”   “好吃就对了嘛!”闻言,少年仿佛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对着白微拉开一张大大的灿烂笑脸:“天底下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公子你又长得那么年轻俊俏,千万别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我没…谢谢你,我不会的。”看着那灿烂的稚气笑脸,到了嘴边的‘我没有’又被白微生生咽了下去。而手中那块咬了一口的炸糖糕的温度,让他终于有力气对眼前稚气的少年缓缓勾起一抹带着无奈的浅笑。   原来,方才他的脸色已然糟糕到这种地步么?竟让一个素昧蒙面的孩子都觉得他会生无可恋随时跑去自寻短见,还…拿了炸糖糕开导他……   “……修,叶小修——”   说话间,远远的有阵声音传来,寻的…似乎便是眼前的少年。   “哎呀,不跟你说了,少爷喊我了。”摆摆手,便转身一路小跑开了。   “姓叶啊……”   看着那个少年匆匆跑开的背影,白微淡淡勾了勾唇,喃喃自语。   其实姓叶本没什么,天底下姓叶的人实在是多了去了,只是此时此地合了他的心境听来,却是别有一番难言感慨在心头了。   罢了,如今既已再无打探的必要,还是早早回去药馆的好。   毕竟…养好身上的伤才好再做其余打算。   ********************************************************   玉清堂胡家老号   “当真不是官家的?”捧着顺子特意泡来的浓茶提神,白芨听了叶问水经几日调查后所做的定论,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神医门在江湖之中还算有几分地位,便是当真与这人有何世仇,也不至因此上门挑衅。只要非是官府捉拿的恶人,那他几日辛劳也就不算白费了。虽说医不择人,但他终究还是希望自己所救之人乃是该救,而非该死。   更何况,那日里他与那人交谈虽不过了了数语,却亦能觉出那人举止谈吐非同一般,且又同是医道中人,死了未免可惜。   “白六哥放心吧,大姐夫知我自小钟爱刀剑兵器,也常有此中疑问相询,这种事上绝不会胡乱言语唬我的。”微微展颜一笑将包好的箭头还给白芨,叶问水对于白芨之问可谓尽心竭力。因为家中只有姐姐并无兄长,所以对于胡清岩这个好脾气的四姐夫,问水素来亲近,但凡有事皆先寻他一处说去。   如今胡清岩为了白芨之事特来寻他想帮,问水自是要竭尽全力的。   “何况,如今皇上大赦天下,再大的罪那也都不是罪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算放心了。”缓舒了口,心下也算是安了。   “好了,没事就是运气。”笑嘻嘻地搭上白芨的肩,胡清岩倒是从头到尾一派轻松。对于白微的事其实他并无什么兴趣,不过既非钦犯便就不会牵扯了白芨,倒也算是好事一件,值得好生庆祝一番。   何况,白芨明日便要回苏州了,他这个做兄弟的也该备酒饯行。   “难得今日问水也在,不如咱们租条画舫温酒游湖去,好好玩上一天。就当是…慰劳白芨你这么些天陪我在药庐改方子的辛苦,如何?”   “哟,刚开春的月份跑去西子游湖,胡大少当真是好兴致。”   眉梢微挑抱胸而立,白芨话语之中带了三分调侃七分笑意,身子却没动过,倒像是早就习惯了胡大少的突发奇想。   “那白六少是赏脸不赏?”略带笑意的扬了扬眉。   这会子西湖的风的确是寒了些,景色倒是相当不错。反正他们三个大老爷们身子骨都还健壮,吹吹风看看残雪倒也挺是惬意自在不是?   断桥残雪可是幅难得好景呐。   “呵…请吧~”不就吹风么,怕你不成~   谈笑着拉开房门,却是迎面撞上刚刚回来的白微。微地一怔,方才颔首打了招呼,白芨倒是真未想到他会回来的这般早:“公子回来的倒早。”   “哎呀,你不是刚才街上的公子么?”这厢话语方落,却未等白微反应便有一人咋呼起来,正是随叶问水一同前来的书童——叶修。   “原来白少爷救的人是你啊。”   “真巧。”浅浅勾唇,目光却是若有似无的落在白芨身后的叶问水身上。   气质虽是大为不同……   但眼前这个一身鹅黄衣袍,领绣菊英马尾高束,眉心抹额轻饰的高挑少年,眉眼长相实在与他记忆中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藏剑山庄大庄主太过神似。   叶修是他的书童,这里又是杭城,难不成……   这人与百年后的藏剑叶家有何关联?   “在下白微,字幕生,方才…还没问过你的名姓呢。”   “我叫叶修,修养的修不是休息的休哦,这是我家少爷叶问水。”唧唧喳喳的指着人介绍着,叶修倒真真是一回生二回熟的热络性子,此时再见白微,早已没了街上头回见时的陌生感。   “啊,一直在笑的那位是我家四姑爷胡清岩。”   叶问水……   藏剑的问水心法……   “我们正打算游湖观景去,这位公子若是无事,一同前去如何?”瞧着叶修唧唧喳喳的模样,胡清岩倒是觉得有趣的紧。想起先头夜里那会,这人闭着眼就已经挺一表人才了,如今衣衫整齐睁了眼,看着倒是更人模人样了嘛~   听白小六说这人似乎还是个大夫?   挺好挺好,他家还有个幺妹未出阁,白小六不肯娶,这个看着倒也不错~   “正好凑个牌搭子~”   “这…可会太过叨扰了?”有杀气?!   “不忙的话就一起去吧。”满头黑线地给了胡清岩一个暗拐,白芨面上虽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温和淡笑,心底却是再清楚不过这人打的什么馊算盘。   胡清岩……   你妹才十一!上赶着给她找爹呢你?!   **********************************************************   轻舟泛湖,温酒当炉,世间种种惬意之事,此举当属其一。   若…再有美景相围,美人相伴,就更该是美妙至极潇洒非常了。   “说起来,公子仁心相救,白微却还未曾请教。”极文雅的,白微摸了张北风做了暗杠,又打了筒子,方才对着对坐的白芨开了口,笑容温文尔雅。   原是担心互通姓名招来麻烦,如今既已没了那些顾虑,却是该问问了。   好歹,也该知晓到底是欠了谁家的情。   “碰,自摸大四喜对对胡。小修,把数记上。”   掌心滑牌合起手边十七张,白芨方才抬头应了回去,笑得波澜不惊不慌不忙。赢钱的时候,特别是赢的对象付账有望的时候,他的心情总是不错的。   白芨的长相,其实并非那种特别婉若女子的漂亮,更不是什么一眼倾城的绝色。他长得很干净,是那种眉目如墨一笔晕染,如同名家笔下水墨山河的大气清灵,微微皱眉时,一抹倦色便会如同涟漪般在人心头浅浅泛开波澜来。   而今那谦然浅笑的模样…亦可谓别有一番灵韵风情。   “白芨一届草堂寒微,药石之术亦不过平平,如何敢当公子请教。”   “药中之兰,性寒消肿,功在止血疗伤,好名字。”   兰乃花中君子,白芨则为药中之兰,如此名姓倒是极衬白六公子的淡然不拘。   稍稍颔首,略表自身欣赏之意,白微倒是毫不在意自己如今全身上下不名一文的事实。便是输钱也输的淡定无比悠然自在,很是风度翩翩的模样。   “呵,却是比不得公子诸多效用。”似笑非笑的还回一句,对于如今这一面倒的牌局结果白芨不置可否,而对于白微白幕生这个人,他持保留态度。   回回有杠回回输,牌技能臭到这种地步,也算是不容易了。   所以,到底是真烂还是装烂呢~   “行啦,别公子来公子去的了,尝尝青婶做的馄饨。问水你上回还夸过的,多吃些。”拿了帕子擦净手,胡清岩这才接过叶修递来的瓷碗浅尝了口汤。   上好的白米磨成面碾成薄皮,裹了鲜虾活鱼和精肉打的馅泥,汤底则用鲫鱼熬就。这些本都不是什么顶珍贵的材料,却胜在开春里头一份的新鲜。拿汤匙在乳白的鲜汤中稍稍拨划一下,便能见着只只皮薄馅足浅粉微透的馄饨浮在其中。   青婶当了二十多年船娘,这样一碗滋味极鲜的馄饨,唯有在她船上方能尝到。   趁着热气多喝了两口暖了身子,方才又对着身侧两人开了口。   “早都说好了的,输了记账没钱人抵。既然你们俩一个赢得最多,一个输得最惨,回头幕生兄就随止素回苏州去,做做劳力开开方子还还赌债。如此天做良缘,若是再不尽早熟络些,岂不负了天公一番美意?”   “呵呵,好说,好说。”   自然是要输的。   他原就不懂麻将,与其绞尽脑筋赢上一星半点,不如输得痛快换个朋友交情和安稳去处。如此划算的买卖,若再不会算,岂非太过愚蠢?   反正,他如今也是孑然一身无处可去不是么。   谁让他…没钱呢~ 作者有话要说:  萌萌滴小叶子出现!XDD 以及,打麻将总是很适合解决很多问题的~ ☆、第六章   第六章   苏州西南城郊   “所以?”咽下最后一口肉干,白微将收好的布囊递回给白芨。   这趟苏州之行,马车走了整整近三日,说起来其实有些过久了。杭城离苏州不过数百里之遥,加之白芨驾车又有腰牌可走官道,原不过一日便可,却因途中救人迟了两日。而今到达目的之地时,已是正午艳阳高照,堪堪午膳饭点了。   不过也亏得这三日,一路时有交谈,原本陌生两人如今倒是亲近了许多。   虽是萍水相逢,白六公子却当得随和豁达四字,白微这般下了初论。   “我会说你是清岩好友,今次杭城之行你我一见如故,相谈之时你对门内医术甚感兴趣,是故特来小住讨教。门内叔伯兄弟日里皆要忙碌各自之事,应当不会多问。”近了西郊,白芨驾车的速度便慢了下来,一手接过布囊扔回原处。   神医门不欢迎客人,自小在这长大的白芨又哪会不知。只是临行前他既已私下应了清岩之求,如今也只能先同白微套好说词,免得到时处处说漏。   “但…若是当真有人问起,除了那日船上提及之事,你需记得清岩今年三十有四,乃是杭城老号玉清堂的少东家。家中高堂健在下有一弟一妹,幺妹媛娘现年十一尚未及笄许人,至于如何相识便只随意编个由头就是了。”   唉……清岩这胡家大少当的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媛娘方不过十一,竟就想着替她四处相看夫婿了。如今倒好,相中了这位整整大了二十有一的白微公子不说,还要他帮着带回门中督察人品,多作美言。   当真是他白芨前世欠了胡清岩的……   “这些倒是好记,只是…为何独独要将他家幺妹之事说的这般清楚?”   微微一怔,白微对于如此情况显得有些错愕。   那日游湖几人相谈甚欢,他多少也算知晓胡家乃是杭城名门,而非一般江湖人家。如今提及兄弟高堂也就罢了,幺妹闺名境况当真可以这般随意告知?   “清岩对幺妹甚是疼爱,平日里多说几句也是常事,如今说与你听也是有备无患罢了。”眼见前路越发热闹,白芨解释之时也未回头,只一手拉了缰绳跳下马车:“此处开始人就多了,马车不便驾着进去,公子与我一同走进去罢。”   “好热闹。”撩开帘子跳下马车,白微对于眼前这颇有闹市风采的人潮感到有些意外:“我原还以为,神医门乃是隐山之派,如今看来却是大隐于市了。”   与其说这是城郊,不如说是市集更为恰当。   他当真从未见过哪个江湖门派庭前如此车水马龙,连茶水摊子水粉铺子都能见着。不过最为奇异之处,乃是一路摊铺竟无一人高声吆喝,虽是热闹却不嘈杂。   莫说是隐于青山秀景之中的万花谷,便是扬州七秀坊也不曾见过如此情景。   当真稀奇。   “原是没有这么热闹的。”牵着马车,沿路颔首应下路人招呼,白芨淡笑着同白微做了些许解释,言语之中倒是听不出有何无奈之感。   “只是上门求医的人多了,便有人在稍远的地方摆了摊子,再后来客栈小店也都有了。门中叔伯觉得远近还算适中不至扰了门中清净,也就随他们去了。”   他幼时便被师父领回门中,自小见惯了这般情形,倒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   毕竟这些摊贩掌柜多是本地之人,私下也有约定,神医门前绝不高声喧哗吵闹病患。这般通情达理与人方便,门中诸人自也乐得多处吃饭地方。   “客栈?”顺着白芨手指之处看去,白微竟当真见着远远几处客栈,占地最大亦是最近的那间,匾额上书‘宁远阁’,似乎极清净舒适的样子。   自然,光是瞧那外头模样,便知非是穷苦人家可住的了。   “神医门没有客房,亦不留客用膳,远道而来陪人求医的亲属大都住在这些客栈里。”既不欢迎客人,自然就无客房。饶是当今皇上来了,也是一样。   “公子来了,也是一样。”   “…………所以方才那小半袋肉干……”白芨温软浅笑中,白微乍然想到方才那袋要他吃完的肉干或许代表了何意,不禁微微抽了抽嘴角。   “那便是公子午膳。”依旧是一脸温柔淡笑,无比‘真诚’。   “神医门没有客人,只有病人与自己人。白芨这话,公子可懂?”   “噗——”不过片刻,白微便已明了话中之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皮薄懒人没饭吃,白六公子如此贴心教导,当真叫人记忆深刻。   “大夫这话,是要白微切莫太过皮薄么?”   “幕生聪慧,一点即透。”巨大的石铸楼牌上,金笔提就的‘神医门’三字熠熠生辉大气非常。楼牌之下,白芨回首眼眸浅笑温和,气度翩然。   “既是好友,进了这门,幕生便该唤我止素了。”   ***************************************************   虽听白芨之言,过了石铸楼牌便算是进门,但若当真走起来实则还离着门派正门颇有些路程。神医门依山傍水而建,两人一路沿着两旁古树林荫的石铺道路行走,约摸一刻钟的路程面前方才豁然开朗起来。   最先入眼的,是一处极为宽敞的门庭。   稍作打量,便见左右两侧各建了段不算太长的短廊,顶上又搭了架子拉了铁丝将两处连在了一起成了个方形的棚子。上头缠缠绕绕的铺着不少植物蔓藤,看着…像是葡萄的模样。那枝条又粗又密,却是当真又可遮阳又能防雨了。   若再仔细看上两眼,便又能瞧出左右短廊的些许不同来。   左边短廊只有一排从头连到尾的石头胡凳,上头零星坐着几人,似是患病模样。右边短廊却是前后两张各自分开的木凳,中间亦多了一排拼接而成的长桌,上头摆着文房四宝,大约是给大夫坐诊用的,此时却是暂未看到人影。   “那是门内小辈初诊分号的地方,但凡有人前来求医都需先来此处诊脉取方,再分去当日门内坐诊的叔伯兄弟处。此举做来,一则可以锻炼小辈医术,二则术有专攻,病有缓急,处理起来也更为恰当些。”眼见白微似乎对此布局极有兴趣,白芨倒也不吝赐教,指着各处都细细说了用意。   神医门自建派以来,所学皆以实用为准,后虽开门坐诊,自当仍以此道济世。   “现下是正午,除了今日正堂当值的人,其余大约都去休息了。我们打侧道走,先去马厩,再去后厨看看还有什么吃的没。”   “呵,不是只给肉干么?”一声轻笑,白微低低调侃了句。   “玩笑罢了,神医门不做虐待伤患的事。”回眸一笑,三分狡黠七分玩味,也不知到底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   “只不过,我也无法保证门内会有剩饭便是了。”   “师哥?”   突然自后方传来的声音颇为清亮,白微回头看去,便见了一个身着蓝衫模样稚嫩的年轻男子牵着马站在后头。墨色长发束着高高的马尾,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庞很是干净漂亮,一笑起来眉眼皆是弯弯的,说不出的灵动灿烂。   就仿佛,只要看着他笑,便会连自己的心情都好起来一般。   “小八,我回来了。”转身见了来人,白芨浅笑回言,显然与来者的关系应是极不错的:“幕生,这是我八师弟夙梓辰,主研药膳一技。小八为人亲厚性子极好,你若对此有兴趣,身在门内期间可以多多寻他切磋。”   言罢,又指了白微对夙梓辰介绍了两句。   “小八,这位是白微白幕生,乃是我此去杭城经由清岩所识,短期内会在门里暂住。幕生亦是我道中人,对于医道之术颇有见解,你可时常寻他一处讨教。”   回来苏州的途中,他在马车上见过白微行针疗伤的模样。   那功法与他素日里见的截然不同,问起之后说是心法名为‘离经易道’,长针名为‘太素九针’。对于心法白芨无甚了解,但白微昏迷之时他曾细观过那针,虽亦是分为九九八十一根,却与他所识得的太素九针又有不同之处。   针法与心法结合一处,着实很有几分意思。   而小八生性活泼亲善,与他一处长大最为熟络,平日里又掌内门膳食餐饮药材配给诸事。让他多与白微相处,既可多做关照又可两下切磋,最是妥当不过。   “幕生公子既是六师哥的朋友,那便也同师哥一般,唤我小八就是。”心无城府,纯然向善,说的…大抵就是夙梓辰这般性子了。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八也唤我幕生便是。”   颔首浅笑,对于初次见面的夙梓辰,白微可说是极有好感。   他也曾有个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弟,名为白术,性子与这夙梓辰可说颇有相似之处。如今他孤身一人身处这百年之前,恐是再无机会得见故人。   此时乍然见着夙梓辰如此灿烂笑颜,当真不得不说是骤生好感,叹慨万千。   “说起来,幕生既要小住,师哥你要不要暂时搬来我屋里?”牵了马走到马车右侧,夙梓辰亦是心思细腻的很,不过片刻便已想到住所之事。   “我正有此打算。”微作颔首,白芨浅声应道。   一时之间,三人并排而行一路向里,远望而去,此情此景竟是颇为融洽。 作者有话要说:  萌货小八出场,于是终于可以开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了?大概吧~╮(╯_╰)╭ ☆、第七章   第七章   这是白微在神医门住下的第五天。   这是白微头一回知晓,原来当真会有医家门派可以清贫至此的第五天,也是让他长久以来所以为的医者的概念再一次受到严重打击的第四天。   而这些天,白微亦深深的体会到了,真正的‘穷’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所以在方才,那个看着瘦瘦弱弱比他还矮了一个头的小八将两袋各百斤重的黄芪枸杞一手扛一手抱着从他面前轻松走过的时候,白微已经再也不激动了。   真的,一点也不激动了。   试问……   当一个医家门派卯时一刻便要起床;四岁孩童就要帮忙;午膳饭碗比脸要大;百斤药材一手就扛的时候。那么作为一个普通,正常,最不过也就是时而喜欢搞些生活小情调的万花谷正意弟子,他又有什么可激动的呢?   当初入门之时师尊不也说了么?   若要随我学医,成为万花谷弟子,须立下誓言:【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如今见了这满门不过二十余人,却能日日坐诊五个时辰从不推阻病人,更甚者柜台上方满十三的师侄女半个时辰便能配出百帖剂量的神医门。   他既是做不到如此,那最该想的…实则是取其精华勤勉习之,不是么?   激动与讶异,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所以…他现下得赶紧把面前堆着的七张方子配好才是,否则再积压起来,暴脾气的连翘小丫头又要瞪他了……   唉……   一面墙三百多个药柜他抓了两天药方才记了不到一半,真真是愁煞人哪……   “幕生幕生——”暗自叹气间,身侧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袖,脆生生的嗓音是属于稚嫩少女的专有。如果不是那双水灵的杏眼总那么气势汹汹的瞪着人,这个常穿着白裙红袄扎着双螺的小丫头其实该是长得极讨人喜欢的。   “是是是,桑小娘子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听。”带了些许无奈浅笑侧过头去,白微好脾气地答着桑连翘的叫唤,手上还继续着封拢药材的动作。   四日前方见到那会儿,这小丫头便老瞪着眼瞧他。   如今好不容易拿着白芨私下给他的糖元宝哄熟络了,却还是连句叔叔都不肯叫,天天幕生幕生的,真真是人小鬼大。   “我刚刚好像听见大师伯的声音了,你先帮我抓药,我去看看就回来。”   仰着头说的认真,桑连翘见白微点了头便匆匆转身出了前柜。跑了两步,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回头加了一句:“没事的话,很快!”   那言语果决风风火火的模样,倒是很有些英姿飒爽的江湖儿女风范。   “呵呵,这小丫头……”低低笑了两声,白微倒是不太在意接手他人工作。   说起来,神医门上下二十六人,除却五位或闭关或炼药的前辈,一位已经出嫁的师妹,也就只有这位出诊的大师兄尚未见过了。与白芨聊起经方时倒偶有听他提及,据说…这位大师兄生性严谨最擅经方,很得门内师兄弟敬佩。   这般想着,却还不及配完一张方子便又当真见着连翘急冲冲地跑了回来。   “怎么了?”眼见小丫头的脸色似乎不对,白微当即敛了思绪。   “大师伯带了个人回来,六师叔和八师叔得去帮忙。前堂只剩四师叔和五师叔,我爹和我娘出诊去了人手不够,六师叔说他的病人让你接手。”   急归急,话却说得很是清楚明白。   自然,这般言语间亦透露出了带回那人恐怕已是命悬一线。   白芨最擅金针,小八最熟药性,加上那位据说是专研经方的大师兄,这需要刻意带回门中集结多人之力方能解决的病症,绝不可能太过轻松。   “欸?”一个大夫居然愿意在关键时刻将自己的病人交托给一个方不过认识几日的人,而非是拖到解决完急症,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信任只有同为医者的人才能明白。何况,那还是个头脑清醒医术极好的大夫。   不得不说,白芨的这个决定让白微很是意外的同时,颇有些感动。   “你快去啊!这里我一个人就够……”   本是心急火燎的想要推人快去,掌心却猛地落了个空。看着前头已然跑出数尺远的背影,桑连翘稳了稳险些失衡的身子,额头青筋直爆:“………臭幕生!居然还骗我说自己轻功不好!十斤糖元宝也不原谅你了!”   “桑、桑小娘子…小生的药……”按时辰前来拿药的书生一脸惊吓。   他原是外地来的,前两日得了伤寒便来问诊,偶见了这柜上配药的小娘子俏生生的模样本还心生了些许爱慕之情,谁知今日一见……   河东狮!简直就是河东狮!如此悍妇绝不可娶!   “………咳,已经配好了我给你拿。”一声轻咳掩了尴尬,“三十文。”   *******************************   好累……   面对眼前这位一盏茶时间里未曾停下过嘴的大婶,白微强撑着笑脸第三十八次在心底暗自叹气。虽说他实在很有冲动点了这位王婆的哑穴,但这是白芨的病人,他既承了人家的信任,总不能做出太过撕破脸皮的事情。   何况,从他邻桌那两位对于这种状况似乎全然见怪不怪的模样看来,这位似乎可能或许大概就是媒婆的王大婶,大约…经常上门求医顺带说媒吧……   自他接手开始,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已有六位娘子对着他脸红之余难掩大失所望,三位娘子送了精致糕点,四个大汉一路打量。甚至,还有位送了个绣了兰花的雪缎香囊就跑了,那花纹样式明显该是原打算送给白芨的。   现如今又来了位媒婆。   无怪乎白芨从来都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了。   他原还以为那是性情随和的缘故,如今看来…有着这般隔三差五就来顺带说媒看亲递香囊的病人们,修养再不好些,只怕早早就被弄疯了吧?   “我开两剂‘苇茎汤’,王婆你先带回去喝喝看,若是见好就不必再来了,药吃多不好。这几日要忌生冷油腻荤腥之物。”扬起满脸笑容打断王婆滔滔不绝的话语,白微一手极漂亮的怀素小草下笔如飞,十分努力地阻绝着这位媒婆大婶短期内再来荼毒他耳朵的基本可能性:“还有,少说话。”   “白大夫莫不信老身的话。那位李家的小娘子是出了名的安静贤淑德行出众,家里是清贫了些,可那模样却是没的说的——”   “王婆,门里快到点掌灯了,您先回吧。药晚些我让小祈给您送过去。”   终于起身将白微救出苦海的,是白芨的五师兄薛忍冬。   也不等王婆说什么话拒绝,便万分客气地将人从胡凳上扶起,而后一路扶出了正堂大门,神态可掬笑容诚恳地挑不出一丝不周之处。   “再晚些天就黑了,您当心着走啊。”   “头回见着这样的阵仗,累坏了吧。”方送走人回来便见白微扶着额一脸就快虚脱的模样,薛忍冬有些好笑地取了挂在桌侧的竹水壶递过去,里头是夏枯草烧出的茶水,“后头没有别的病人了,喝口水歇歇。”   那般很有几分关照意味的话语,显然是白微这几日来勤劳肯干言谈幽默的良好态度得了几位师兄弟的好感,努力见了成效。   “门里每日都这样?”   虽说大唐民风开放,女子大多自有主见,从前还在万花时也常常有人对他表达爱慕之意,可这般直白的情形还是让白微颇有些应付不过来的尴尬。   今日所见,何止是开放二字而已,简直就可以说是彪悍……   “隔三差五吧,三师姐坐诊的时候最少,六师弟坐诊的时候最多,幕生你这是赶巧撞上了。”一说到自己这个打小就深受女性生物喜爱,素被打趣成‘姑苏一支兰’的六师弟,薛忍冬的话语里就禁不住带上了几分笑意。   其实只要是门里还未成亲的,上至大师兄下至连翘全都被王婆说过媒,也早已各自都有一番应付的心得了。白微会尴尬,不过就是还没习惯罢了。   “其实王婆人挺好的,你若不爱听这些就只当做耳旁风,利落问完诊扶她出去便是了。只不过幕生你生的这般好相貌,日后这说媒的怕是三五不时少不了~”   “薛师兄就别拿我取笑了……”   且江湖儿女本就不兴这说媒相亲的,只说白微自小是在风气极为文雅开放的万花谷长大,当真是活了三十二年,今日方才见识到了媒婆的可怕。   “不说这些玩笑话了,我去瞧瞧大师兄他们进展如何。幕生你若是累了可先回房休息,开饭的时候我再让小祈去叫你。”虽是神色自若正紧端坐了一下午,但薛忍冬心底到底还是记挂着那头情况的。   “薛师兄,我同你一起去。”   或许一开始前来神医门学习讨教只是白芨编来让他住下的借口,但住了几日之后,白微却是当真对此处的医术生了兴趣,也是当真想要深入讨教了。   只是…却有一点让白微很是不解。   一个医术如此之好,德行如此出众,民望如此之高,更甚者连牌匾都是太宗皇帝御笔亲提的门派,为何会在百年之后全无记载一片空白。   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苇茎汤 又名千金苇茎汤。 是由苇茎、薏苡仁、瓜瓣、桃仁等组成的中药汤剂。 本品具有清肺化痰,逐瘀排脓的功效。现在多用芦根来代替苇茎,冬瓜子代替瓜瓣。本药临床上常用于肺脓肿、大叶性肺炎、支气管炎、百日咳等病症的治疗。 【其实我原先是从中医经方网站查的,结果换了电脑网站找不到了,只能先上百度的简介_(:з」∠)_】 【PS:这是孙思邈《千金方》里收录的方子,写出来是给大家随便看看的,中药千万要看医生,自己别乱喝……ORZ】 ☆、第八章   第八章   “可要赶紧通知二师兄和三师姐回来?”   “………三师姐那头急不得,至于二师兄那儿…让子渔过去看看,小八你先去后厨给大师兄弄些吃的来……”   白微跟着薛忍冬来到药庐的时候,里头的施救似乎已经完毕了,就只隐隐听到了白芨与夙梓辰的声音,以及两句没头没尾的话语。但就只是这两句,已够推断出,被带回的那个病人极可能另有隐情。   而后未等薛忍冬伸手敲门,房门就从里头打开了。夙梓辰朝两人点了点头走了出去,极难得的,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竟没了往常惯有的笑容。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人方被带到门里时白微不在,薛忍冬却是在正堂瞧了分明的。那是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被大师兄抱进大堂的时候脉搏已然十分微弱了,身子冰冷额头却烫的厉害,汗亦流个不停。   那症状和脉相看着像是寻常的高烧,实则却是中毒。   若非大师兄一路施针灌药为他保命,只怕是早就不成了。   那种症状的毒…不止是他,门里的人大多都很熟悉。   但若当真是他所知的那种毒,事情就不该如此麻烦才是。毕竟,那种毒门中弟子大多都会解,绝无可能逼到大师兄不得不日夜兼程地将人带回来……   “性命已然无虞,但体内还有些余毒未清,再喝两剂药应当就没事了。”   挽袖就着尚有余温的清水拧了把帕子,白芨答话的声音刻意压低了许多,回到床边为另一人擦脸的动作亦是十分轻柔小心。   “倒是大师兄累得不轻,回来时就已有些发烧了。”   那张颇为宽大的木床上,一脸倦意躺在少年患者身旁闭目沉睡的男人白微并不认识,但看那人发丝凌乱胡渣唏嘘脸色苍白满身尘埃,眼眶之下一片乌黑难消的疲倦样子,想来定是白芨口中的大师兄无误了。   只不过不是说这位大师兄生性严谨么?   怎觉得…似乎不太贴切的模样。   “烧得好厉害,药熬了么?”压低声音伸手贴上男子额头,经由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让薛忍冬眉心紧皱起来,而后又着手把了脉。   阳盛阴虚二寸实大,神劳体虚风寒入腑。   那脉相,生生就是累病的。   “我让小八先去弄些吃的了,药晚些我去熬。”稍稍摇头,白芨话语之中的无奈感却是愈发强烈了:“刚刚问了句,三四天没吃东西了。”   对于凌潲雨这个名义上排在首位,实际上却要比他还小上一岁的医痴“大师兄”,白芨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人家门里的大师兄,那是处事妥贴德行出众的代名词,他们门里这个大师兄,除了医术和病人,再没东西进得了脑子。   至于白微上回问起……   他实在没脸说出神经太粗四字,只得硬生生编了个所谓的生性严谨的说词。   “这都第几回了?!门里——”薛忍冬止不住扬高的声调中带着明显的怒气,被白芨狠瞪了一眼后方将剩下的话语硬吞了下去:“我去熬药。”   神医门一众弟子里,身子最差最容易生病的就是这位宝贝大师兄,偏偏最不知道爱惜身子也是他。当真是回回不把人急个半死就不消停。   “药我去弄吧,你们师兄弟想来还有话要说。”出言止了薛忍冬的步子,白微着手探过脉相方才独身走出药庐,将屋子留给了明显还有事商量的师兄弟俩。   他虽与白芨成了朋友,门里诸人也待他极为不错,但他毕竟是个外人。   人家既未表现出想让他听的意思,那他…自是应该避嫌的。   *****************************************   当归,柴胡,升麻……   站在不太熟悉的药柜前独自找着位置还算熟悉的药材,白微突然有些庆幸。当真是多亏了前几日那些从早到晚抓药时下的功夫,否则连翘不在的当下,他光找药材所在的柜子怕是就要费上好大一番精力了。   不过话说回来,小丫头跑得真快,才去了趟药庐的功夫,回来时人就不在了。   “幕生?小舅舅说你和五师叔去药庐了啊,怎么又跑出来抓药了。你身子不舒服吗?”方才这般想着,却见小丫头从前堂的方向撩开帘子过来,手上还拎着满满一篮子的红鸡蛋。见了白微在抓药,便随手抓了两个递了过去。   “喏,给你红鸡蛋吃。”   “是你大师伯发烧了。止素和薛师兄有话说,我就出来了。”拢了拢手里已然齐备的药材,白微简单交代了两句,方才伸手接过红蛋。他其实也知道药庐里头各种药材齐全,但人家明显有话要说,他在里头凑个什么劲。   不过说起来,这不是大户人家生孩子时候才吃的红蛋么?   “哪来的这么多红鸡蛋。”   “哦,娘去接生的那户人家生了龙凤胎,就给了一篮子。娘和爹有事说让我先拿到后厨去。”随手将篮子往柜上一搁,连翘支手托着下巴嘀咕着,眉心微蹙,似乎不太舒坦的模样,“外头天色暗的好快,也不知道夜里会不会下雨。”   “没什么事的话夜里下场雨也好,春雨可润人的很。”撩开窗前的帘子朝外瞧了瞧天色,白微倒是希望夜里能够下场好雨,润润这初春的空气。   说起来,红鸡蛋的事他之前听小八偶然提过。   连翘她娘是三师姐,最擅长妇科疾病接生保胎什么的,城里大户常有找她过去接生,不过这倒是白微头回吃着她带回的红蛋。   “当真没事就好了……”   反正也不急,连翘索性拿了个鸡蛋,靠着柜台剥干净吃了起来:“说真的,从方才起我就全身不自在,老觉得会发生什么。”   “呵,小丫头别总胡思乱想的。”包好手上益气退烧的药材,白微一手抄了鸡蛋走出柜台,打算去后厨把药泡了再煎,“走吧,我和你一道去后厨。”   “大夫呢?!神医门的大夫都哪去了——?!!!”   说话间,忽闻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   再下刻,便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抱着个稚气少年冲了进来,满头大汗。   “钟离公子你不把令弟放下我没法把脉!钟离——”   随后冲进来的,是连翘的师兄颜子渔。一手捂着左上臂,左脸上亦有片十分显眼的擦伤,显然,极可能是刚刚失衡撞上硬物所致。   又或者,根本就是这位不速之客手下没分寸,胡乱推人闯屋。   “这里是配药的地方!令弟情形很糟您配合一点别乱跑好吗?!”   “你个小学徒少在这废话!当本少爷不知道神医门的大夫都有谁不成?!连你这种货色也敢过来唬弄!”极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毫无教养地将赶到的颜子渔一肩撞开,那公子哥紧抱怀中的人,分毫也不肯让子渔触碰:“给我滚开——!”   扬手一指,对的正是一旁的白微:“你!就是你!快过来给我弟弟治病!”   “这位公子莫急,我们先去前堂的隔间把令弟放下来。你看,这里地方狭窄不便看诊,去了隔间既能让他躺得舒服在下也方便诊脉。”对于这种蛮不讲理的病人亲属,白微也算见过不少,应付起来倒也还算顺手,“可好?”   “………好、好吧。”扫了屋内成排的药柜和配药的柜台一眼,那人倒还算留有些理智,知晓此处确实不宜看诊,喏喏应了声便抱了人随白微出去了。   “师兄你怎样了,手臂是不是擦伤了?”急急走到颜子渔身侧,连翘小心将他的袖子往上撸开,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片已然开始渗血的擦伤。   颜子渔是她爹的入室弟子,不仅是小辈弟子中的大师兄,医术也是很得门中长辈们的赞赏,连翘更是自小就很粘他。如今见到这般情形,登时脸色一片铁青。   “钟离默这算什么意思!把神医门当什么了!我去给你拿药膏。”   “算了连翘,我没事。”抬手阻了连翘动作,颜子渔此刻心中却是另有计较。方才钟离默刚进门时,他有稍稍探过病人的脉,那病…有问题!   “你快去药庐告知师叔他们一声,师父师娘那我去说,钟离霁的症状和大师伯带回来的人几乎一模一样。我觉得事情好似不太对,怕是要出乱子。”   “晓得了。”   ****************************************   这是……毒?   指下的脉相让白微眉头紧皱起来。   此人症状极似风寒入体造成高烧不退虚汗不断,但是细查之下却又能发现脉相之下游离不定的玄机,如此情况下,中毒便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光靠现下这极似风寒却又暗藏不同的奇怪脉相,他还无法确定那到底是种什么毒。唯一可以推断的是,那寒毒的配制方子中,应当有一味只生长在西南苗疆的‘瀮云藤’!   只不过,瀮云藤极难种植成活,记忆之中此物似乎只在南疆的五毒潭见过寥寥几次。难不成…此毒竟与五毒教有所关联?   如果当真如此,必须及早告知白芨才是。   “烦请公子暂避,在下需为令弟施针。”   眉心微蹙低声轻言,对此症状,白微终是下了运功施针的决定。   万花弟子所用的太素九针虽外表与寻常金针相差不大,但实则内里是以特殊方法淬进数十种药材,唯有以离经心法配合时方能发挥内里药性与效用。   如今他虽内伤未痊,但此人中毒不算太深,应当不需耗费太多内力。   况且,如今他并无从前惯用丹药在身,施针方是现下最为恰当的方式。   承君之好,担君之忧。   神医门待他如何,白微…记得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青丝的地雷多更一章=w= 年纪超小的‘大’师兄登场_(:з」∠)_ 于是阴谋事件正式开始,个人对设局什么的不太在行,凑合着看吧ORZ 然后至于太素九针啥的,为了剧情需要就设定成这样了,如有bug,我也是没办法改的_(:з」∠)_ 谁让我只玩过炮哥和秃头大师呢,万花所有技能设定全靠练万花的基友和剑三官方的技能背景设定提供,以及我自己的yy推理…… ORZ 最后,花哥要开始发威(倒霉)了~~ ╮(╯_╰)╭ ☆、第九章   第九章   呼——   直起身子沉沉吐了口气,白微抬手擦去额头些微渗出的汗水,还算满意地看着窄榻上已然脱离危险安静沉睡的少年。   那种毒其实并不算特别厉害,但可怕的地方却是极有可能被当做寻常风寒高烧诊治,且一旦无法解毒,中毒者便会一直高烧不退虚汗不断,直至脱水而亡。   即便是运气稍好些,也极有可能因为烧坏了脑子而变成傻子。   不得不说,实在是种颇为阴险的毒。   “令弟已无大碍,再喝两剂药清清身子里的余毒便无事了。”   撩开帘子对外头焦躁等待却并不吵闹的那人点了点头,侧身将人让进屋里。白微对这位富家公子方才跋扈非常的表现倒是并未存下什么记恨的心思:“身子大好前须得吃些清淡的,生鲜油腻不可碰,太过滋补的这几日也暂时莫吃。”   “中毒?”闻言,钟离默原本只是紧张的神情中瞬时带上了些许一闪而过的森冷阴霾,询问的语调倒是冷静了许多,“不是…风寒高烧么?”   他就说病症不对……   那几个废物!霁儿烧了快两日了居然还敢说是普通的风寒入体!   “确是中毒,所以…回头公子还需注意些,可是招惹了什么仇家。”   虽说目前还只是蹭饭帮零工的食客地位,但好歹是顶着神医门身份看诊的头一天,白微公子认为他还是理所应当做得尽善尽美些的。至少,在病情解说上要清楚,要让人家知晓,就算只是小小的‘风寒高烧’也不是谁都治得好的。   “虽说本不是什么剧毒,但里头掺了苗疆的瀮云藤,若是寒毒入骨再烧上两日必会危及性命。令弟年幼,公子还是小心些,莫要再着了人家的道了。”   “多谢大夫,在下有数了。”着手探过弟弟的脉相,确认已无大碍后,钟离默方才颔首谢过,言语举止是与初时截然不同的冷淡有礼:“出门太急带的不多,这二十两银票先请收下,回头在下会再派人送些来。”   “公子在此稍等,在下去配些药来。”淡定自若的接过银票收入袖袋之中,白微朝那人稍稍点了点头,撩开隔间的帘子走了出去。   说起来,这算是他来到百年之前的第一笔入账吧?回头要记得拿去给管账的祁师姐。人家不开口跟他要银子,他却不能也厚着脸当作什么事都没有。   呵,吃了白芨这么些日子的白食,总算是能帮上些忙了。   ****************************************************   “幕生,方才送来的病人如何了?”方出侧室,便堪堪撞上前来寻人的白芨。   “呵,亏得止素兄慧眼识人,本公子自是要竭尽全力,手到擒来了~”   方将人救回又眼见可以摆脱吃白食的身份,白微此刻心情可谓极不错,先头几日因孤身异地而压抑了许多的幽默感便又活分了起来。随后见白芨悄声撩开帘子远远查看病人脸色,方又压低声音正经补了一句。   “已经没事了,我正打算去抓些清余毒的药。”   “你用的仍是合了离经心法的太素九针?”   一个真正的好大夫,光是‘望’之一字便能诊出许多,而白芨恰好便是这样的大夫。所以,仅是远远看上一眼病人脸色,他便已清楚白微所言非虚。   “对。”而白微,玩笑与正经的时机他一向掌握的恰如其分。   “很好,跟我过来。”言毕,白芨拉起身侧白微的手便往侧后病房的方向走。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全无半分扭捏造作羞涩不安。   “诶诶——去哪啊?我药还没抓呢!”   这几日里,见过小八扛麻袋,见过小祈扛锄头,却独独没见白芨做过什么与那清瘦身形全不相符的事情。可如今这轻松一拽便将他拖着往前身不由己的情形看来,白微认为自己果然不该对神医门的假象抱有任何的期待。   嗯……十天半个月都开不了几顿荤的饭菜,居然还能个个练出足以媲美藏剑弟子单手重剑无压力的体格,神医门果然是个神秘的所在。   “刚刚又来了批症状相同的,现熬解药是等不及了。你针法好,先随我去顶过这一波,好歹撑到小八他们把解药赶出来。”想起刚刚那群被三师姐全塞进了病房的江湖人士,白芨就止不住一阵阵的头疼。方才门庭里那些江湖人简直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股脑地挤在一块把人送来,乱得是鸡飞狗跳一塌糊涂。   大师兄病倒了七师妹又不在,小八要带着连翘小祈赶制解药,师父师伯们还在闭关炼药,余下小辈中除了子渔星峦冽清外年纪都太小了针法修为不够!   门里人手怎么就那么少,那么少…那么少!   今天这晚饭看来是不用吃了,趁早改宵夜得了……   “这次来了多少?”若是八九个,抓紧些倒也赶得上饭点。门里膳食虽没什么荤腥可见,四嫂和小八的手艺却是顶好的,特别是那一手双菇云吞,啧啧。   怎么就能做得那么…啧啧。   “三十七个。”语调,淡淡的。   “………那还真是…不少。”   *************************************************   治疗完手头的第七个病人,白微觉得他几乎快要气尽人亡了。   关键时刻内力不够用的感觉真的很糟糕。他似乎有些理解邱云栖那只肥咩总在他面前叫唤却还被调侃大纯棉宫的道士都肾虚时,到底是种什么感受了。   风水轮流转,明天到我家,人生啊……   这般想着,白微强忍住眼冒金星的晕眩狠狠吸了两口气直起身子,扫了眼堪称修罗场的病房。现下唯一能够庆幸的,大约就是白芨他们的施针手法虽与他截然不同,进度却并不慢上多少,病房内已没剩下几个需要他再接再厉的了。   看来,回头还是该去找小八唠唠嗑打打秋风,好歹把原先惯用的几种丹药方子的配料凑齐了。大用处是没多少,但总归能傍傍身也是不错的。   “没剩两个了,你去旁边歇歇。”   好容易趁着完手的空档直直腰透口气,一转脸,却见了身旁那位随时可能直挺挺厥过去的青白脸色。白芨敲敲有些抽疼的两额,拉住了白微正要继续下一位的手,扯了系在腰上的锦囊塞到他手中:“垫垫肚子。”   当真是忙得忘了……   一月之期都还未到,幕生那般沉重内伤自是还没痊愈,他竟就顺手将人拉了来。这人也是,身子不舒服也不言语一声,这么硬撑下去可是要出事的。   “那…我去瞧瞧小八那里解药如何了。”倒不是说非要找点事做才舒服,只是对着急救场面吃点心这么高端的举动,白微觉得他还需要更进一步的学习。   “老实坐着,那儿不用你管。”抓着人往一侧的空凳上一按,白芨眉心微蹙,扔下一句话便又转身投入了还在忙碌的施针小队之中。   坐在胡凳上稍稍愣了会儿神,白微轻笑着摇摇头打开那只被塞到手中的锦囊。不大的月白锦囊中,有一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取出打开,却是腊月时候祭灶用的糖瓜,因为天冷的缘故倒是保存的很好。   拈了一块丢进嘴里,脆脆甜甜的,味道其实不错。   说起来,方才那富家公子送弟弟来的时候,他只当是仇家暗算。可如今数十人中了相同的毒药,就不得不怀疑是否有心人暗中阴谋操纵了。   看来除在细节留心之外,解药也需……   …………他好像…把送药去前堂的事给忘了……   继而,仿佛是在回应白微的尴尬般,虚掩的病房大门被人利落推开。立于门口那人冷眼打量了一圈狼藉的室内,将目光停在了白微身上。   “大夫,我是来拿药的。”语调中,有着压抑怒气的冰冷。   “解药…啊对,解药已经在药庐熬了,我去帮公子瞧瞧。”那几乎快要冻死人的目光中,白微对着来人优雅一笑,无比自若的将手中那块糖瓜扔进嘴里。   这些点心零嘴什么的他平日里素来碰的少,未曾想,饿的时候吃两颗,倒真是香甜的很。还是白芨晓得存东西,这糖瓜既小巧又垫饥,稍稍备些倒是不错。   “钟离公子?”神医门的病房是面对面建着的,方才送病人前来的武林人士现下都在对头的空病房里候着。大抵是听到了钟离默的声音,对头开了门,出来个手执折扇书生打扮的文雅男子,听那话语,似乎该是旧识。   “这不是钟离公子么。”   “阁下是……”皱了皱眉,钟离默有些不太耐烦。   燕盟在正道之中向来极有威望,三五不时的,总会碰上些想要攀关系的江湖人。但这般情形下居然还有恬不知耻的,着实让脾气火爆的钟离默也有些愕然了。   “在下金陵施无沂,六年前对抗五毒教一战曾与公子有过匆匆数面,钟离公子不记得了?”似乎全未察觉对方不悦神色,施无沂自顾自做了揖,絮絮叨叨地像个不识时务的呆腐书生,“说起来也是巧,今日送来神医门的患病同仁,在下竟都有幸见过。只是这般情形,倒是让在下…不好说出缘分二字了。”   “都见过?”经了施无沂的无意一提,钟离默竟对病房内躺着的某些人生出些莫名的熟悉感来。没错,他虽与燕盟渊源颇深却甚少涉足江湖之事,可这里躺着的好些人他却似乎都有那么一两分的印象,似乎都是六年前来过燕盟的?   这么说起来,这毒他见过!   这毒…不就是姓凌的那个王八蛋六年前弄出来折腾五毒教的么?!   “恕小妹斗胆,各位武林同仁竟都不觉得这毒眼熟么?”不待钟离默理清前后,却见房中另一名身配鄣刀发束巾帼的红衣女子愤愤站起。此人正是艳刀娘子焱霄潇,而躺在里头性命垂危的,是她的丈夫妙笔客——谢十砚。   艳刀娘子人如其号,素来快语如刀,此时自是更不可能有何温婉言语。   “六年前燕盟带领中原正道对抗五毒教,当时…毒尊用的什么法子让五毒元气大伤败退离开,诸位都忘了么?”   此言一出,除却完全不了解当年之事的白微,两下气氛顿时都莫名微妙起来。   嘈杂不断却完全听不清内容的低声交谈,以及那种时不时飘落过来的怀疑眼神都让人全身不适。白微皱了皱眉方想开口,却听到一个刻意压低却仍清晰传入耳中的声音,那语调让他莫名感到一种冰冷阴森的恶意。   “………没错!当时毒尊用的就是一种让人高烧不退的毒,那毒叫做……”   “叫做‘雨霖离’。”一言不尽,便即刻有人补上,默契地仿若早已商量好般。   “没错!就是‘雨霖离’!”   应和着,叫嚷着,此刻的人们注意似乎都已落在了真凶是谁的问题上。   再也没有人记得躺着的那些人才是他们如今该关注的。也再没有人关心,这般的吵闹,可是会影响到大夫的专注,继而…影响到他们最重要的那个人。   “六年前,毒尊便是靠着这‘雨霖离’一战成名。他是什么人,我想神医门的诸位大约比我们都要更清楚些,难道…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恶意的揣测,无理的质问,事实未明便已先行定下凶手与罪状。   这诸般种种,都让白微有些无由来的恶心。   “救治还未结束,不相干的通通出去!”抄了手边空水瓮便朝门上砸了过去,哐当一声大响过后,便见祁师姐叉腰瞪着杏眼,柳眉高挑:“幕生,关门!”   那模样,呛得那头登时一片死寂,却是好生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小受,是可以左手做羹汤右手扛小攻的!!哼哼哼~ 个人超喜欢的祁师姐终于出场了,虽然没啥戏份_(:з」∠)_ ☆、第十章   第十章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摇摇头关上门插上木销,白微暗叹了口气在心中念叨了两句,一回头,却险些惊掉手中的锦囊:“祁师姐,有话好说,先把手上的刀子放下来成么?”   干笑着将劝说的话语吐出口,对于祁俏鞘那握着开膛刀随时就要对着榻上病人捅下去的气势,白微已顾不上背后损人是否有损自身德行修养了。   一张嘴,便将方才那群江湖人打成了下九流的渣宰。   “虽说那群人嘴欠没品格调低,一看就是皮痒欠教训。可俗话说的好,凡事有商量,开膛刀不长眼,破了口子还得师姐您再费心缝上不是?多浪费针线呐。”   依小八偶尔之言和白微自己前几日所见:   三师姐祁俏鞘管着神医门的账目开支,平日里最见不得人浪费银子。   戳着这点说,准管用。   “这群小王八羔子,素日里欠着药钱不还也就罢了,如今倒是蹬鼻子上脸了!真当我神医门人人可欺不成!”一甩手,那柄锋利的开膛刀便堪堪擦过病人的脑袋钉在了榻上。祁俏鞘一手叉着腰,气得险些拎上菜刀杀到对门去。   “老娘在大漠杀狼的时候他们还在娘胎里吃奶呢!”   九岁之前,祁俏鞘是在大漠里跟着群匈奴汉子野大的,她舅舅是响马头子,而她的出生礼则是一柄最为锋利的大食弯刀。后来,窝里出了叛徒,她一人一刀带着方才五岁的弟弟祁商陆穿过大漠来到苏州,找到了她爹的师门。   再后来,她成了苏州最好的接生婆。   “姐你别生气,我去把他们通通拆了!”嚓啦一声,祁商陆明明该是在施针的手,不知怎地就把躺着的妙笔客手给拔脱臼了。轻轻松松,跟拔萝卜似的。   简直是随意到不能再随意的动作,不愧是神医门里最好的正骨大夫。   “………把人家的手接回去!菜田拔萝卜呐你?!”   瞧,其实当真不只白微一人如此觉得。   “哦。”咔吧一声,却是当真极听话地给接了回去,动作流畅无比。   “师姐,跟那些良心被狗吃了的江湖草莽置什么闲气,他们要论理咱们跟他们论就是。晚些让连翘把账本拿出来,结清了账目,泡上茶咱跟他们通宵论。”   白芨开口时是俯着身子的,手上给人施针的动作片刻未停,似乎未受分毫影响一般,语调却是从未有过的阴沉冰冷。   “倒也省得,人家说咱们神医门顶着债主的名头欺人太甚不是。”   而后,稍稍停了停,低声重调地扔了一句:“瞎七搭八搭错点。”   吴语中的苏白,白微约摸懂一些,所以白芨最后那一句他晓得意思。那是苏白里骂人的话,说的是…‘乱七八糟脑子有病’。   这是白微头回见着白芨骂人,也是头回看到……   白芨那即使低着头也能清楚察觉到的骇人脸色,和几近阴冷的目光。   “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靠着门叹了口气,白微在一室凝重中缓缓开口。   他猜想,那些人口中的毒尊,对神医门中人来说意义定然非比寻常,否则平日里脾气那么好的白芨又怎会气到脸色铁青的地步?只是…经由方才那些人所说之言推断,毒尊既曾那般摆过五毒教一道,双方关系应当极为恶劣才对。   即是如此,毒尊的方子里又怎会出现那味生长在五毒潭中的瀮云藤?   五毒潭也算是五毒教的圣地之一,怎么可能放任一个身为全教死对头的人进去采了那极难种植的瀮云藤,再跑出来制了毒放倒一群正道人士。而且,还都是五日之内便能赶到苏州救治的正道人士。   最最无法解释的是……   毒尊到底是要无聊到什么程度?才会特地潜进五毒教偷了瀮云藤,再做成曾让自己一战成名的毒药,最后回过头来放倒一堆与自己全无冤仇还曾是同一战线的江湖人士,给神医门制造一堆让人头大的麻烦。   所以只有两种解释:一是,毒尊脑子坏了;二是,有人阴谋设局。   白微,更倾向于后者。   “方才把脉的时候,我发现那毒里头有一味只生长在西南苗疆的瀮云藤。可这种毒草明明极难种植成活,我也只曾在五毒教的五毒潭见过一两次。所以……”   “所以,这是局。”负手拈须,压低声音开口的是一直沉默至今的二师兄桑湛。而后扬起一手,对着左侧偏室的门指了指,示意白微几人随他进去说话。   桑湛是连翘的父亲,祁俏鞘的夫君,也是神医门八代弟子中年纪最大性子最沉稳的一个。当初桑湛虽是带艺入门,也非拜在掌门门下,但他秉性儒雅宽厚很得师弟妹的喜爱,是以…倒比凌潲雨那个名义上的大师兄更像个大师兄。   进了屋关上门,声音便稍稍大了些。偏室原是让守夜的弟子休息用的,门墙要比寻常的屋子稍稍厚一些,不怕隔墙有耳,而子渔他们三人亦留在外头守着。   “设局者之用心,怕是不在神医门,而在……小九。”   “可小九他——”   “那件事,除却门内弟子,唯有燕盟与那头寥寥几人知晓,外头都只当他闭关云游去了。”桑湛的话说的很含糊,那件事到底指的什么白微一点没听懂,但约摸能连上关系的是,桑湛口中的小九大约就是那些人口中的毒尊。   “小九性子虽胡闹了些,仇人却不多。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怕也是有人想要借此引他现身,一雪当年之耻。”   “这些话,也不过是门里自己说着能行,对着外头怕就成了推词与借口。饶是解释了,也不过是自找气受罢了。”环手抱胸,白芨口吻极冷,说得却是在理。   当大夫的人,似乎总能见到世上更多的丑恶,越是医术高行路远,越是如此。而在白芨过往三十年的岁月里,所见所闻,或许早已多过同辈之人许多。   儿子毒害双亲,弟弟陷害哥哥,大房杖毙宠妾。   人似乎总会为自己的利益做出这般那般的种种举动,并且永远都有理由,都有借口。而当真相于他们无利时,事实就变得不再重要。   因为人们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有益于自己的真相罢了。   “的确,若是我等一味辩解,旁人必觉那些言语是为撇清干系所做推词。如此,倒不如……”闻言,桑湛微微颔首,言下之意似是已有对应之策。   “倒不如挑些要紧的猜测两句,引他们胡想到别处去。若叫我说,受害者的日子可比救世主好过的多。”开口接上桑湛未尽之言,白芨唇角带了抹冷笑,面上阴冷之色倒是缓了许多。他素来不爱与人生气,今日却是当真被勾出了怒火。   “如此,甚好。”拈须轻笑,那话语却是瞧着白微说的。   所以…这是要他开口的意思?   被那四五双眼睛直勾勾笑盈盈的盯着,饶是白微反应再慢,也知道人家话里指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其实也对,毕竟唯有他才资格自称外人。   *******************************************   “咳嗯——”   清了清嗓子打开门,对着门口那群面色不善却几乎没有动过位置的江湖人,白微秉承着大万花谷一贯以来即使破布烂衫也要风骚全场的规矩,展开一抹温文尔雅淡然如玉的浅笑:“诸位久候,屋内病人都已无甚大碍,无需太过担忧。只是那毒中掺了苗疆一带的瀮云藤,门内弟子夜里还需配试解药,以防再出现受害之人时门内人手不足无法及时施救。诸位若是无甚急事,烦请明日再来。”   “什么苗疆一带,什么配试解药!我看神医门八成是做贼心虚,想要连夜商讨对策编些推诿责任的借口。”火药信子一旦点燃,那么站出来‘伸张正义’讨个说法的人是永远都不会少的,更何况那的确与他有着莫大关系。   “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神医门好歹也该派个有头脸的出来给个说法。凌老掌门常年闭关也就罢了,八代弟子总有不少不是?如今竟推了你这么个不知什么身份的人出来,真当我们随意便可糊弄不成!”   “确如这位公子所说,在下并非神医门弟子,但方才病人亦有多位乃是在下亲手施针诊治。到底毒症为何,在下行医多年,想来还是有那定论资格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家怒气冲冲,不代表白微也要如斗鸡般跟着失了风度。   更何况,他的确是有人证可用的。   “其实诸位来到神医门之前,毒中掺有瀮云藤一事在下便已告知钟离公子。诸位若是不信,大可向他求证。”   “确有此事。”淡扫了白微一眼,钟离默微微点头应下。   说起来,钟离默也算是六年前中原与五毒那一战的参与者,可除了最初那为了弟弟的焦虑,他既不如那群江湖人般议论纷纷,也分毫没有帮着神医门说话的意思,自始至终都处在两方争执之外。   似乎,另有打算。   “即便此毒产于苗疆一带,毒尊也曾与五毒教有些过节,那也不能证明此事与毒尊全无关系。”因为钟离默之言有些僵持下来的氛围中,一个带了些懒散的声音淡淡响起,说的却是一个惊爆当场的秘密。   “贫道可是听说…毒尊是凌老掌门从西南苗疆的地界捡来的,他是苗人。”   此言一出,犹如一道惊雷劈下,炸起房前一片喧闹嘈杂。   “什么?!”惊讶的。   “……苗人?”疑惑的。   “…难怪…我听说他啊……”以及,眼带不屑交耳嘀咕的。   “………这,在下想这定是误传。”   稍稍侧过身借着眼角余光扫了眼室内几人神色,白微负在身后的手暗暗摇了摇,示意白芨他们暂勿作何动作言语,以免被人借机抓住话中漏洞。   “苗人向来心齐,无甚可能将族内孩童随意扔在野地由外人捡去。更何况,若是连外头都已有所传闻,毒尊又怎可能对身世一无所知?而他若是知晓,又为何不去找回亲人,反倒帮着毫无关系的中原正道对付苗人?”   “呵,毒尊那般反复无常之人,我等如何敢随意猜度。”那灰袍道士身形高挑看着年纪不大,说起话来也是懒懒散散,并不像其余受害家属般义愤填膺。但独独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撩拨态度,让白微觉得此人绝不简单。   眼中并无担忧与愤怒,说明中毒之人与他无甚关系或是关系一般。   说的官话是洛阳口音,但衣衫干净发髻平整且等待时并无焦虑之感,说明应是身无要事,或是近日只是在附近游玩。   那么,这样一个本该出尘于世的修道人,为何言语间总有针对神医门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别以为医生就可以随便欺负啊亲们,指不定你昏昏沉沉的时候就被人拆吧拆吧分尸了=w= 以及……不想码字不想屯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ORZ TAT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无殊道长这是在指责老夫教子无方么?”   尴尬的沉默中,一道低缓清冽的声音打破了两方对峙的僵持。   白微循声看去,却见一道雪发身影遥遥走来,玉石蓝搭着银蓝鹊灰的繁复袍子衬着略显消瘦的身形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清冷气势。待到近了,却发现除却眼角几道细纹,岁月实在未曾在这人脸上留下任何可以称之为‘老夫’的痕迹。   那是半张…甚至可以说是冷艳的脸庞,眉飞入鬓肤白胜雪。而之所以说是半张,则是因为来者的右半张脸自眉眼到唇角都覆在一块做工精巧的面具之下。   而来者身后,连翘丫头悄悄冒出头朝白微咧了咧嘴,指了指身前之人口中无声说了几个字。白微盯着瞧了瞧,方才发现她说的是‘掌门太师叔’,暗暗比了个知道了的手势,便侧身退回到了白芨的身旁。   能做主的来了,他这个临时替代的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晚辈不敢。”   拱手作了揖,庸无殊礼数做得倒是挺足,口吻之中却未必真有多少敬意:“只是出了这种事情,凌老掌门身为长者,是否也该给小辈们一个说法。”   “说法?”冷冽尾音微微上扬,凌掌门声音之中未带分毫怒气,但那话语遣词却是字字刺人,不留丝毫情面,“道长的意思是,老夫教出来的儿子竟蠢得连害人都不知道换种□□,偏要用个世人皆知的给自己惹上一身腥?”   “这…呵呵,晚辈不敢妄加猜度。”唇角微勾,庸无殊却又似乎腾地软了下来,言语间倒是避让之意更多,也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不敢猜度?老夫瞧着倒像是无需猜度已下定论。”一声冷笑,左眼淡漠扫过那些神情尴尬默不作声的江湖晚辈,凌老掌门却并不打算作何慈祥长者态度。   “可笑诸位得了病受了伤便晓得寻上门来,付银子药钱时却是囊中空空,留下一堆的赤字还须得九儿掏钱填上。如今竟还要老夫给个说法?”   如今这世道当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潲雨那傻孩子心肠太软,这些江湖人次次说没有便就次次作罢,小九心疼哥哥也就回回想法子补上那些空缺。长久如此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这些江湖草莽倒还真当他神医门人人可欺了不成?!   “前辈切莫动气,神医门于正道武林之援手我等自是时刻铭记绝不敢忘,更不会忘恩负义妄加罪名。只是此事牵连不少,若是就此不了了之,只怕人心惶惶。”眼见情况不对,一旁观望许久的施无沂忙出声劝解,作了小辈姿态。   “不如……前辈请毒尊出来,说清其中误会,也好为我等解了心中之忧。”   “此事神医门会追查到底,若有结果,必将告知燕盟昭示武林。”拂袖转身,凌老掌门再不去看那些所谓的中原正道江湖小辈,“连翘,送客。”   “各位叔伯前辈请吧~”闻言,早已等候许久的桑连翘赶忙跳了出来,满脸笑容一刻不缓地将人通通‘请’了出去。   “师父。”“师叔。”   “有什么事用过晚膳再说。”扬手止了白芨他们的话语,凌掌门神色淡淡,似是对方才之事并不特别挂在心上。只是转身离开之前,打量了白微不短时间。   “为师去看看小雨。”纵然心肠再软脑子再不过弯,还弄得门里账本一堆赤字,凌掌门对凌潲雨这个儿子却仍是疼爱的很,甚至可说是有些溺爱。   “师父慢走。”   **********************************************   一路沉默地走进膳堂时,里头还只有四嫂带着小远音在摆着碗筷。   晚膳的菜色甚是不错,两张长桌拼成条各摆了三荤五素,而搁在一旁小炉上仍在炖煮的羊肉鼎显然是后来特意另加的。虽说白微尚在万花谷时,谷内菜色日日皆在这些之上,但在膳食一贯清淡简单的神医门,这般菜色已是实属难得。   “秋娘你还怀着身子呢,怎地又做了这么许多,累着了可怎么好。”   基本上在白微看来,大漠豪放派的祁俏鞘与江南婉约款的顾首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实在是关系融洽到很难得的一对姑嫂。不过能做到弟子关系皆融洽这一点,神医门也实在是个有别于他以往所识门派的地方了。   毕竟,有人的地方难免就就会有争执嘛,虽说人数不多大约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是加两个菜罢了,不妨事的。远音也乖巧的很,帮了我不少的忙。”浅浅笑了笑,顾首秋见夫君过来接手帮忙,便也就扶着腰往一旁挪了挪,“方才星峦来了一趟,说是几位师叔伯已经出关,孙老先生也在。我想着晚膳总不好再像往常那样,就自己做主加了些,也正好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孙老爷子是老当益壮啊,这般高寿还能踏遍大好河山四处探诊杂症实属难得,无愧当世药王之称。”轻笑了两声,二师兄桑湛大约是为了缓和些气氛,便顺着话语将话题往别处转了转,“说起来,上回见他都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姐和我刚来门里那会儿,老爷子还常隔三差五的在门里小住不是,那时候小九就老往他屋里跑。”可惜,即便四师兄晓得要心疼娘子帮着在摆碗筷,但他那条粗犷的反射神经依旧和别人不在一条回路上。   “闭嘴……”无甚好气地瞪了自家弟弟一眼,祁俏鞘抬脚便往祁商陆的脚背踩了下去,顺道碾了两下。她怎么就有了这么个不会看情况说话的弟弟!   膳堂的气氛,顿时又森森冷了下来。   于是,白微到了嘴边的问题也就再没好意思问出口。   虽然他真的很想知道,方才那些话里的孙老爷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师尊——药王孙思邈。毕竟除了他家师尊,贞观年间似乎并无他人被人如此称呼。   说起来……   之前他都一直沉浸在万花不见了,大师兄没有了,完全回不去了所以姑且就暂时赖在神医门好了的悲哀里头,完全忘了其实还可以去找师尊这件事。   而且,年纪上似乎也对的上。贞观十五年的话,师尊似乎已是百岁高龄了呢。   不过既然晚些也要来膳堂的话,他就能见到了吧?!   若是能再次拜入师尊门下就当真是太好了!   “幕生,你…很想笑?”方想说些什么,却在抬头时扫到了白微那止不住想要颤抖的,明显很想往上勾的唇角。白芨抽了抽嘴角,满头黑线。   “不,绝对没有。”   一室莫名的目光中,白微干笑着加入了四师兄摆碗的行列。   ********************************************   师尊的样子……   似乎和他记忆中的长相…完全不同啊……   一百年的时间居然能让身高长相产生如此大的变化么?   这还真是…意想不到呢……   晚膳后的白微,一人坐在房中的榻上,如此这般的对着窗外的夜空发着呆。   关于那件事的后续探究,白芨他们去了凌掌门那儿,大约是不愿将他牵扯进去,所以早早就让他回房休息了。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很想尽些绵薄之力的,毕竟门里的人对他都很好,不做些什么总觉得过意不去呐。   “………那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   远远的,白芨的声音不太清晰地传了过来,像是正在与谁说话。待到近了些,方才发现与他一路的是夙梓辰,两人似乎是在商讨什么的模样。   “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么?”   直起身子探出窗外,白微笑眯眯地看着正在隔壁屋打算推门的白芨:“花间游的心法我练得还不错呢,路上遇到山贼土匪什么的都没问题哦。”   “你的伤势还未痊愈,不好好疗养的话会留下病根的。”闻言,白芨扶额叹了口气。说实话,此番苗疆之行,光想想就知绝无可能一路太平,何况他与小八还需潜入五毒地界调查。如此前提下,能有个武功高强的友人相伴自是最好。   可白微当初伤势那般严重,今日又耗了许多内力,若路上再有个万一……   “唔……我的轻功也很快呢~”笑眯眯的补了一句。   “……明日一早起程去苗疆。”一瞬的考虑之后,白芨果断的交代了刚刚决定的行程,而后,上下将白微的身形打量了一番。   “至于现下,先去给你弄套能穿的苗服。”   “可是幕生好高呢,我们原先做的几套苗服他都不能穿吧?”隔着窗子,夙梓辰抬手比划了下白微的身形与个头,稍稍有些困扰。   要悄悄潜入苗疆地界的话,自然是作苗人打扮最为合适,但他与白芨的苗服皆是从前与毒尊一块时穿着好玩做的,且不说大小,光是身高就不成了。   这大晚上的,上哪找裁缝和布料去做新的。   “反正我们也要去找札记,就上小九屋里看看吧,里头不是还有不少旧衣服么,幕生个子和他差不多。”想了想,一锤定音。   **********************************************   神医门依山傍水而建,大约是为了方便制毒养蛊,毒尊的屋子建在了较偏远的山腰上。独门独户的一间,占地不小带着院子,夜里需要沿着小路提灯上去。   不清楚个中缘由的,怕是会以为受人排挤吧?   “好多医书与札记呢。”与白微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毒尊的卧房除却日常所需的床榻镜台衣柜书桌等物品,其余地方几乎是见缝插针地堆满了书籍手札。书柜、木箱、桌头,甚至床头的木柜上都叠着不少本,倒是药罐瓷瓶少见的很。   难得的,倒也不怎么显得凌乱。   “先前听那些人的话语,我还想着毒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九啊……”翻找衣裳的动作顿了顿,白芨轻笑了声,神色温柔,话语之中颇有些怀念之感。大抵,原先与毒尊的关系当真是很好的吧。   “平日里倒总见他懒懒散散的没个正经,独独在钻研医术与毒蛊的时候跟变了个人似的。光就这点而言,他与大师兄倒还真是相似的两兄弟。”   说罢,自木箱中取出一套黑红苗服递与白微。那衣裳领口袖摆处皆绣了繁复花纹,腰带之上更缀着不少的小巧银饰,很是张扬惹眼的模样。   “来,试试这身衣裳,应该能穿才是。”   “师哥,五毒教那块的札记在第几册啊?”那头,埋首书堆的夙梓辰问道。   “西南篇的七十多吧,大约在七十三四,没有的话就在七十□□,你都翻出来瞧瞧。”自镜台的抽屉中翻出编发用的银饰与绦子,还有大串的银镯项圈,白芨扭头答了句,方才回头看向白微,“幕生你会编苗人的发辫么?”   “这个…还真不会……”扶额干笑了两声。虽然也曾有过五毒的朋友,但基于万花弟子的优良传统,白微自小入万花之后基本就没束过发。所以,至今他对于发髻的动手能力也仅限于最简单的四方髻或是单把抓。   “那…你坐下,我替你编个试试。”放下火红的绦子与蛇状额饰,白芨稍稍回想了下记忆中那发辫的大致模样,动手解了白微的发髻。   “说起来,毒尊的札记就这样随意放在半山腰的屋里就可以吗?”端正坐在镜台前,白微想起这满室手札,有些疑惑,“若是被人偷去看了,会出事的吧。”   “这个嘛……”   取了银梳将手中那柔软微凉的发丝梳开,白芨笑着答了白微的疑问,手上那将火红绦子编进发辫的动作颇为熟练:“呵,小九的东西大多都浸了毒,若是普通小贼,只怕沾到便倒了。便是真有人能偷到手也是无妨,毕竟除了门里与他一块大的师兄弟,怕是没人能看得懂上头写的什么。”   “欸?”微微一愣,白微翻开白芨随手递来的札记之一,里头的字迹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此刻的感受。   难怪白芨说没人看得懂,那满满的一整本……   居然都是…狂草么……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牛人的思维不是你想猜就能猜的_(:з」∠)_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经由白芨口述所知,毒尊札记中对于潜入五毒教总坛共有三条路。   其一,通熟苗语者,可作苗人伪装经由村落正方道路进入。   此道乃苗寨中人经常往来之处,若遇寨中之人可称祖辈乃是流落在外苗人。   其二,经由无心岭翻山而入,岭后既是村寨。   岭上奇花奇草繁多,若在林中得遇苗寨中人,可以采药为借口与其结交。   另,山路虽短但林中不易行走且常有猛兽出没,体力不佳武功低微者慎选此道,全然不通苗语者需小心避开苗人为上。   其三,靠近黑龙沼处有一山崖峭壁,爬藤蔓而上可见山腰窄道,贴壁行至一处三面环山的山谷即可通往五毒巫烈神殿。   此路行程最远且最为隐秘但危险性极高,若遇苗人无需多言,快逃便是。   自然,以上这些堪称文雅的描述不过是白芨口述时所说罢了。   白微曾翻过手札中关于道路的那两页,除却那些字数不多却堪称狂暴的草书批注,只装订了一张仔细折叠的大致路线绘图,路口处略有标记与注解。应该说,那图纸甚是简略,但出乎意料的…居然完全能够看懂。   “止素和小八都懂苗语么?”对着低头对比着札记中标记的白芨,一身苗人装扮的白微开口问道。他们现下正身处无心岭下,毕竟借口再足从村落正道进入还是太过危险,而他们来时用的马匹也已寄放在了十几里外的一处农户家中。   不过说起来,进山的这条道路似乎有点眼熟……   “小九教过我们一些,幕生呢?”虽说找了许久也未曾看到札记中那块所谓的大石头,但白芨答话的语调仍如往常般全无丝毫不耐之意。   “奇怪,不是说正对苗寨翻山的路口有块大石头么,小八你找到没?”   不得不说,那种纵然遇到难题仍能带着淡然的温和语调,实在很得白微好感。   “还没有。”较远处亦在四下寻找的夙梓辰扬声答道。   “会一些,应该问题不大。”曾经有段时间,某个五毒教的毒哥极为热烈的追求着他的肥咩好友邱云栖。虽然一直处于努力状态中,但鉴于苗人那追求对象的好友就是我的好友的热情理论,那段时间里白微同他学了不少东西。   这般答着,白微猛然想起无心岭这条路他其实曾被那个毒哥带着来过一次,但百年前的地势道路与后来有所变化,所以他才险些没认出来。   “札记里的那块石头我好像有些印象,跟我来。”   **********************************************   “小九又诓人了,这座山哪是有点难爬,分明是有够难爬才对。”贴身攀在陡峭山壁上,夙梓辰口中虽在抱怨,语调却是颇为轻快的。   听着,倒更像是在寻着话题与人谈天说笑。   “他啊,那是拿自己个儿的体力度量来着。”轻笑了声,白芨扭头搭着话。   在神医门中,爬山采药亦是弟子的课业之一。   所以,这无心岭对常人来说虽过于陡峭危险,但对白芨与夙梓辰来说,也不过是较之以往所攀山崖多了些许难度罢了。至少体力方面,基本不成问题。   “你别忘了,他十四岁就出师离门到处乱跑了。莫说小时候爬山采药从来他最快,离门六年时间,他光札记就写了一屋子,你说…他爬的悬崖峭壁能少?”   “嘿,师父老说他那年纪该是属龙的,要我说,小九就是属猴的。他在门里的时候,后山崖壁上那颗桃树就没剩果子的时候。”白芨,夙梓辰及毒尊凌晚镜三人是打小一块闹腾大的,门内师兄弟间亦属他们关系最为密切。如今毒尊虽失了踪影,但两人谈起他时那从骨子里透出的热络与亲昵却是谁都无法忽视的。   这般说着,夙梓辰方又想起了白微那还未痊愈的伤势。   “幕生你累不累,要不要停下歇会儿?”   “我没事,再往上些就能看到山顶那片林子了。”稍稍喘了口气,应声答道。   虽说白微本可以用万花独门轻功‘点墨山河’直接飞上山顶,但此番苗疆之行危机四伏,对于体力可承受范围内的运动,他还是希望就用体力做完。   否则,性命攸关之刻出现真气不足这种事就未免太过尴尬要命了。   何况对于爬山采药这事,白微虽不及神医门弟子那般习以为常,却也是时有为之。毕竟,许多珍稀药材大都长在悬崖峭壁之间,就算是轻功再好,山崖间也非是处处都能落脚的。所以,他虽因内伤未愈之故稍觉疲惫,也算能够应付自如。   【什么人在那?】   陌生的苗语,几乎是在三人前脚刚刚踏上山顶的那刻响起的。   很是沉稳的嗓音并不特别响亮,甚至可以说的上是温柔好听,但白微知晓,若不赶紧应些什么,他们大约就要被‘客气’地‘请’下山了。   【阿哥好,我们兄弟是北地蒙拉(花苗)的。】不待白微说出借口,夙梓辰那颇为清亮的声音便已响起,用的亦是苗语。而那面上带着灿烂笑容的稚嫩模样不仅看不出分毫心虚不对之处,还招人喜欢的很。不得不说,那张带着婴儿肥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实际上却已经三十打足的稚嫩脸庞实在很有欺骗性。   【家里阿爹病了,我们听说这儿有宴心草,就过来了。】   所以说,平日在苏州时,夙梓辰连八十岁的顽固老头都能轻松摆平绝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他在临场反应和脑子灵活度上,绝非普通人可比。   【这片岭子危险的很,你们不熟地势不能进去。】   都说苗人排外,可却少有人知,苗人对上他们认可的自己人时着实质朴的很。   那个身形高挑壮实,穿着一身藏青苗服的苗人男子听了夙梓辰的话,便将背后药篓中的宴心草都拿了出来,通通递给了站得最近的白微。   那张略有些黝黑却算得上是英气逼人的脸,笑得很是真诚。   【宴心草的话我这儿有,你先拿去,不够的话我再去采些来。】   【…………谢谢阿哥,这些够了。】接下那些虽然珍贵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完全派不上用场草药,白微实在是有些扶额的冲动。不得不说,这位淳朴的苗族汉子好心的举动已经基本上切断了他们继续翻越无心岭的可能性。   现在,他们除了听话下山另找密道怕是也没什么其他选择了。   因为…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方才伸出手时,甲面微微泛紫,指尖亦有些细微的伤痕。若他猜得没错,这人很有可能是五毒村落中的蛊师。   方才递药时确是好心,可白微不敢保证若他们死赖着不走后果会是怎样。   【快下去吧,我还有些草药没采,就不送你们了。】   【我们这就走,阿哥在林里也要当心啊。】带着些许淡笑,白芨甚是‘善意’的与那人道了别,脚尖踢了白微一下,【哥,快把宴心草收好,咱该回去了。】   ********************************************************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即刻掉头去黑龙沼那头的密道么?‘二弟’。”山脚下,白微看着白芨将宴心草仔细裹好收进包袱的动作,略带无奈的打趣着。   不得不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这句话实在精辟。   以及,实践才是硬道理,觉得毒尊札记中的理由太瞎没人会信是他不对。   “札记里说,那条崖壁上的窄道小九用了半个多时辰才通过。现下还不到申时,若我们脚程快些,说不定能在天黑前找到巫烈神殿的那座山谷。”稍许沉吟过后,白芨合起手中札记平静说道。其实两个时辰的确是稍稍赶了些,但若能借助幕色的掩护,暗地潜进五毒不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会更大些。   “你们觉得如何?”   “现下是初春,天黑的早,我们可以用的时间怕是不足两个时辰。”看了眼天色,白微皱了皱眉。他懂白芨决定中的顾虑,多拖延一刻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也清楚夜色利于潜行。可对于黑龙沼的地势来说,时间终究是赶了些。   “札记里还有说些别的么?”   “小九说,若是我们有麻烦,可以带着他的信物去苗寨找星回。”努力回忆了下札记里写的话,夙梓辰认真对白微的问题作出了回应,虽然…有些简洁。   “苗寨的…哪里……?”闻言,白微有些头疼。   正确来说,无心岭后头的那一大片全都归属于夙梓辰口中苗寨的范围。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扔下一个名字便让他们去找,未免也太过草率了。   “札记上没说。”摇摇头,夙梓辰那张娃娃脸上亦是满布无奈。   “那‘星回’的身份呢?是男是女,长什么样,要怎么找他?”抬手揉着两额,白微觉得他现在大概需要给自己脑袋扎两针,这样大约就不会那么疼了。   “都没说。”仍是摇头,夙梓辰翻开札记中的一页对向白微,伸手指了指书页中的一处,“不过这个名字的旁边盖了个图章,看起来倒有点像蛇。”   “我瞧瞧。”接过札记,白微盯着纸页上那已有些年份,且似乎是刻意盖得不清不楚的花青色图纹,忽地想到一种可能,“你们说,札记上没有写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星回的身份不能细说?又或者,星回很有可能就是……”   “五毒教的灵蛇使?!”两人眼中一亮,齐声应道,但又随即沉默了下来。   因为……   即便知道了可以找谁帮忙,但那也是在他们进入苗寨之后的事了。   所以,现在他们还是乖乖认命去爬崖壁的窄道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昨天就更的,结果实在太忙了只好转到今天_(:з」∠)_ MINA骚瑞 万花轻功就是简称胯下掏大鸟的存在23333333 然后虽然写作手札,但是其实完全可以读作‘游戏攻略’╮(╯_╰)╭ 花哥看不懂只能听转述真惨…… 以及这种小号狂草都能看懂的绝对是真爱ORZ 花哥不是真爱所以看不懂也正常…… 神医门,就是这么牛~!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给我的?”伸手接过白芨递来的短匕,白微有些错愕。   他方才看白芨用这把带有锯齿的扣手柄匕首试过黑龙沼一带峭壁的硬度后,调节了长短。但他没想到匆匆远行前,白芨竟还会记得多为他准备上一把。   这种匕首与他从前见过的皆不相同。   刀锋在上锯齿在下,刀尖要比一般匕首钝,弧度却要小上许多。刀柄处除扣手外,顶端亦铸有圆环便于失力。更重要的是,护手处安置的机关可让匕身长短根据所需调整。很明显,这是一柄专为攀岩借力所造的机关匕首。   “这精钢陨铁所铸的‘飞羚匕’是当年唐家堡为答谢师父特意铸造的,门中统共不过六柄,你这柄是我出门前跟四师兄借的。”笑了笑,那话语虽带了些许‘请注意’的意思,白芨的口吻却是幅没什么所谓的调调,“回头记得还他。”   所以说,到底是请注意呢,还是别在意呢?   “我会好好保管的。”   将短匕在手中翻转划拨了几下试过手感,白微浅浅勾了勾唇,心底有些泛暖。   “上去吧。”   *********************************************   “能过去么?”   白微盯着前头那需要大步跨过的天涧和最前头正在踮脚试验的夙梓辰,眉心微蹙。那道天涧未曾在札记中有所标注,显然该是在后来的地势变化中形成的。   只是如今他们已然走到这一步,再想避开是不可能的了。   “我试试,应该没问题。”沉声应道,夙梓辰说话时略显吃力,却还算沉着。   “小八你别动!有蛇!”   眼看着夙梓辰一脚在对侧踩稳,心中大石微松之刻,忽闻白芨一声警喝。   而后,一柄飞羚匕急射而来,堪堪钉在了夙梓辰右手斜上方不到一尺处。那里,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蛇扭动着身子,蛇头处插着白芨的短匕。   “没事了,继——?!!”猛地避过当头咬下的竹叶青,白芨却是一时忘了手中匕首已然射出。脚下一滑,登时失了着力之处,坠下壁去!   “师哥——!”   “白芨——!”   这一变故顿时让两人惊出声来。   下一瞬,却见白微脚下一点,瞬间运起蹑云逐月向白芨落下的方向冲去,而后又运以轻功点墨山河,终在一口气力用尽之前将人拉进了怀中。   眼见气力将尽两人便要摔下崖去!白微眉心紧蹙,急急使出迎风回浪向后下猛退数步。直至脚底触及石壁方才使出春泥护花,以护身罡气罩住两人,向下猛冲一段距离后抱紧白芨在峭壁之下的巨大斜坡上一路滚落下去……   “…………咳咳咳!”一路的翻滚撞击让白微在抱着白芨停在谷底后,脑中空白了好一阵,方才闷咳着回过神来,松开似乎同样有些晕头转向的白芨。   “你怎么样?”说实话,纵然有春泥护花的罡气护体,但这个大斜坡的坡度极险,加之中途又撞到了不少凸起的大石,撞击的次数和力道都不轻。   所以,其实方过一半斜坡的时候春泥护花的气罩就已经破了。   幸而后头的那些坡路因为接近谷底所以坡度较缓,且坡面上只有些比较圆滑弧度不高的小石,否则,现下白微只怕已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右脚踝好像脱臼了。”摇摇头撑坐起身子,白芨皱着眉,伸手触压检查过伤处后方将曲着的右腿掰直换了个方向,脸色有些苍白难看。   方才滚落下来时,白微虽将他的身子和头护得很好,但曝露在外的双脚却好些次都撞到了尖锐大石。如今看来,只是脱臼而非骨折实在是件幸事了。   “我看看。”扶起白芨右脚去了鞋袜,果不其然脚踝关节那处已有了明显的肿胀变形,但很显然,伤势却并不止是脱臼而已。   露出的右脚上,暗红的血液在白皙的肌肤上淌落下来,染了一片扎眼的颜色。将已然被血浸湿的裤管小心向上挽起至膝盖处,那道几乎侧跨右腿小腿肚,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狰狞的伤口方才完全露了出来。   自然,那处不用说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不知道伤到筋骨没,我先帮你把小腿的伤口处理好,再正骨。还好出来时针线伤药都带齐全了,只是没有麻药,你忍着些。”   “没事,这也算不得什么重伤,你动手便是。不过是缝个几针罢了,还不至于非得用上麻药那么精贵。”虽仍是皱着眉,可白芨的面色口吻却皆是淡淡的,与平日里清雅文气的模样并无什么区别。似乎,也并不觉得自己腿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柔弱娇气的地方。   “说起来……”蹙眉盯着白微倒水清理伤口的手看了会儿,白芨似想起什么般,将视线移到了白微较之往常略显苍白的脸上,“幕生你怎样,伤着哪里没?”   “诶?啊,我没事。”微微一怔,白微以彼针为白芨伤口止血的动作顿了顿,方才摇摇头拉开一抹意为无须担心的浅笑,将注意转回伤口缝合上。   “幸好只是皮肉伤,没有大动筋骨,否则没个十天半月的哪能见好。”   “便只是皮肉伤,我们今天怕也是上不去了……”   仰头看了眼那恍惚中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白芨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世事无常最是恼人,脱臼虽不算什么,但看来他们今天的行程是耽搁定了。   只是,还得先想办法通知小八他们的境况。   这般境况,随身带的飞哨声似鸟叫倒是可以一用。只不过这个山谷太深,普通的鸟叫声怕是很难传上去,他的内力修为又不够……   “想用飞哨和小八传音?”   白微缝针的手速一向又快又准,伤口虽长却也不多久便已处理好了。着手在缝好的伤口上打了个结,一抬头,却见了白芨手握飞哨,面有无奈的模样。   “我的内力修为不够,哨音很可能传不上去。”   自打跌下山崖,白芨的眉头似乎就未有松开的那一刻。   或许,当真是被这数日来接连不断的烦心事弄得有些心力交瘁了吧。   “………我来试试。”咔吧一声将白芨脱臼的脚踝接回原处,白微神色如常取过那只飞哨,似乎当真如他方才所说那般,确实无恙。   “怎么吹?”   “三长两短一长三短。”环视了一圈山谷的地势和山壁,确认了确实没有徒手爬上去的可能性,白芨为了三人的安危,也唯有妥协一途。   而那暗号的意思,则是让崖上的夙梓辰沿途留下记号先到安全之处。   话落未几,便闻一阵鸟叫般的声音响起,中气十足穿透云霄,毫无疑问传到崖上应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吹完之后,接踵而来的却是白微那嘴唇发青无法忽视的惨白脸色。显然,刚才这人口中的没事…是假的。   “脱衣服。”紧盯着白微的脸色看了会儿,白芨毫不犹豫的扔出三个字。   “?!”   猛地一怔,正在暗自吐纳调息的白微完全没料到白芨竟会对气息和脸色敏锐到这样的地步。一时间,动作僵硬,显然对这个要求很是惊讶和尴尬。   “脱!”回答他的,是白芨毫无商量余地的严肃口吻。   “只是有点岔气而已……”对着白芨解开腰带衣扣躺下,白微并未将衣衫完全褪去,只是露出结实的前胸腰腹便于检查,应答的话语里有些小小的心虚。   对此,白芨并未作何表示。只是微微俯身,手法甚是纯熟灵巧地触碰按压肋骨腰腹等处,确认了之前曾受过重创的肋骨肺腑并未再次受到损伤断裂,关键的肾脏腰侧等处也未有何破裂暗创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很高兴能认识白微这种不顾危险豁出性命相救的朋友。   但作为一个大夫,自己的病人做出这种举动,说不担心不生气是假的。   “起来,转身。”   学乖了的白微一句话一个动作,起身背过去坐好,半褪下衣裳露出上半边的背部。那上头有些不很严重的淤青和擦伤,对比起白芨腿上那道血淋淋的大口子和脱臼来说,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放着不管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话又说回来,他们出门时并未带上跌打酒一类的东西,所以便是想管,现在也没药酒可以用来揉开淤青。   “好了,穿上吧。”松了口气,白芨脸色稍霁,“今日你救我一命,我们俩便算扯平了。从今往后你不欠白芨什么,再不准这般乱来了。”   “呵,白六公子这话可说迟了。万花弟子最重情义,除非…你不给我乱来的机会。”一声低缓轻笑,白微一手拉好衣裳扣上衣扣,看着白芨的眼神极为认真,说出口的话语却无赖的很。那带了些许不正经笑意的模样,愣是让一向淡定无比且绝不能归为皮薄好逗的白芨微微有些脸红起来。   “……谢谢。”半晌,一声轻缓却绝无半点敷衍之意的谢谢响起,那带着些许柔软暖意的浅笑在白芨清灵雅致的脸上延展开来,很是干净漂亮。   说实话,作为一名医术精湛德行出众的大夫,向来都只有别人谢白芨的份,而能让他说出谢谢的对象,不得不说实在太少了。   “这就对了嘛。”对于这般反应,白微甚是满意地展开一个灿烂笑脸。而后,竟是一把打横抱起白芨,朝稍远一处较为平稳安全的山脚走去。   “幕生?!”而对于从来没被人这般抱过的白芨来说,白微这个公主抱动作的惊悚程度,丝毫不下于刚才两人摔下山崖那一瞬间的恐怖。   虽说他经常这么抱病人,可抱人和被抱绝对不是一回事啊!   “这边离斜坡太近,万一再有碎石什么的滚下来,你腿脚不便容易伤到。”感受到怀中之人浑身僵硬的反应,白微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心底像是被什么撩拨了一下般,莫名有些痒痒的。那是种…从未有过但又表达不出的异样感。   不过,倒是完全不会让他觉得讨厌。   “你坐这休息会儿,我去看看谷底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药材和食物。”   “………嗯。”良久,白芨终于低低应了声,只是仍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爬悬崖什么的真不是开玩笑的,一不小心小命就没了哟~ ╮(╯_╰)╭ 其实个人觉得小轻功还是很好用的,至少不会像新轻功那么容易扑街_(:з」∠)_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四下打量着这个甚是宽阔的山谷,白微一路沿着谷底的河流勘察地形。途中顺手摘了些可以治疗内伤的新鲜药草放入口中嚼着,青涩的药草汁虽说不得好味倒也还算清口。至少对一个常年与药材相伴的大夫来说,并不算难以下咽。   不得不说,若不是摔下来受了伤,那么稍微对药材有些兴趣的人身处这个山谷的心情都应该是极佳的。谷底风景极好,河有活水,且放眼可见之处各样药草随处可见,珍稀的常用的有毒的无毒的,可谓应有尽有。   完全可以算个天然的药材宝库了。   “蔓藤?”不知该说是眼尖还是运气,一丛恰巧掩没在崖壁爬山虎及凸出山壁凹角缝杂草中的枯枝长蔓,竟在白微打算弯腰洗手停下休息的空档间,如同一个调皮的玩笑般,乍然出现在他眼角的余光中。   眉梢微扬,白微步伐轻灵地越过身前几处尖利的碎石丛,走到那处长满茂密爬山虎的岩壁下伸出手去。只是待到近了方才发现,那通往崖上的长蔓并非是似乎掩没在茂密的爬山虎和杂草中,而是已然被爬山虎寄生缠绕在了岩壁上。   那长蔓倒是足够粗,承受两人重量应是没问题的,但要想把它完全拉出来脱离岩壁就当真要费些功夫和力气了。毕竟,下头力好使上头力难到。   所以,要想借着这些东西上去,他还是必须得先养好精气神才行。   不过…能这么快发现这些蔓藤,本身就已经是件极其幸运的事了,不是么?   “还是先找些吃的好了,吃饱了才有力气。”   *******************************************   “………蛇肉?”   带了些许野果野菜和几条活鱼回到原处的白微,远远就看到了靠在山壁休息的白芨手上似乎在做着什么。待到近了方才发现,这人竟是随手取了尖利石子在剥条乌梢蛇的蛇皮,腿旁还扔着条被粗树枝钉在地上不停扭动的。   且不论起因手段如何,乌梢蛇无毒形长可入药,实在是很适合拿来填肚子。   “这个啊,我方才看到崖壁上挂着两条就随手打下来了。”   无所谓的笑了笑,白芨嘴上虽在答着白微,手上剥皮的速度却半点也没松缓下来。只见他拿着尖石在蛇腹那处划了长长一道口子,力道加上巧劲一拧一拽,整条蛇皮连着内脏就被撕了下来。不过眨眼,一条完整的带骨蛇肉就到了手。   那干净利落的动作,简直可以说是熟练到了极点。   “野外没什么吃的,乌梢肉虽不多,加上包袱里的馕饼,垫垫肚子倒还凑合。”   “我在河里叉了三条鱼,摘了些野菜野果。包袱里有火折子,捡些枯枝枯叶什么的,刚好可以烤鱼。”除了树枝插着的活鱼和洗净抓着的药草,那些野菜野果都是在白微脱下苗服的小褂里兜着的。把小褂往白芨怀里一搁,白微便将几种药草都折成了小段,扔到了一旁那块大石上,操起小扁石块就开碾。   正所谓,出门在外没条件,能将就就将就,不能将就…也得将就。   “刚刚转了圈,这谷里药草不少,恰好白芍没药薰陆这些活血化瘀的也都鲜活长着。虽比不得制成的药酒膏药有效,你脚踝上的伤好歹先凑合着用吧。”   碾碎出汁的新鲜药草被均匀敷在白芨淤肿的脚踝上。   而后,又取了剩余的干净绷带将伤处绕紧固定,确定不会因为简单动作而轻易松脱之后再折口打结,这样方才算对脚踝的医治告下一段落。   “我去捡些枯枝叶来,你若饿了先吃些野果垫垫肚子。”   ************************************************   燃火的过程颇为顺利。   近来并非雨季,这座山谷通风也算不错,所以能用来点火的干枯枝叶还是不少的。而白微虽不算常在野外过活,但这点事情还是全无问题的,再加上个野外经验极其丰富的白芨,两人配合的这顿晚饭可说是效率极高。   “蛇肉好了,给。”   抹了盐巴烤熟的蛇串和馕饼被递到白芨手中,交叠的蛇肉中间串着野菜,倒是看着很有食欲的模样。至于白微自己个儿,却是仍坐在篝火堆前看着烤鱼。   “鱼没那么快,别光盯着了,先吃熟了的。”刚被递出的食物又被分出一半塞回白微手中,白芨说话时神情一如往常般淡淡的,自然更不会有什么推来桑去的扭捏。大约对他来说,好好吃饭的必要从来都是大于客气矫情的。   “都这般光景了,就别总想着那些没用的谦让了。我的脚现下没法走,你若再不吃饱些,哪有力气养足精神防患未然。”   “白芨你…呵,似乎一直都很看重吃饱这事。”轻笑了声,白微倒也不扭捏推辞,大方接过便吃了起来。虽只抹了盐巴,但烤得恰好,吃来倒也香的很。   其实白微觉得白芨是个很有趣的人。那种有趣,是可以把许多明明有些丢脸或是惊悚的事都做得风轻云淡从容优雅的有趣。就像,很多人若吃完面汤还要拿饼子把汤碗蹭干净,总会显得小家子气的很,也大多不愿在人前那样做。   白芨却从来都是吃饭不剩一粒米,吃面不剩一滴汤的。   虽说神医门里皆如此,可他的吃相却总是最好看的。   而且……   刚到神医门那天,四嫂给他盛的那一大海碗面疙瘩,是白芨替实在吃不下的他解决掉了剩下的大半碗。那是除了他娘,头回有人愿意吃完他剩下的东西。   所以,他总不喜欢叫白芨的字,因为还是名更亲近些。   “…………小的时候…曹州打仗闹饥荒,我娘是活活饿死的。若不是后来遇到师父,我大概也就死在那条逃荒的道上了。”掰开馕饼将蛇肉野菜去了树枝夹到中间,白芨沉默许久,方才声音极淡的开了口。   语调中,没有颤抖哭咽,却能极清楚地感受到心头那股挥不开的难受。   “呵,那时候总傻傻想着,要是往后能顿顿吃窝头咸菜吃到饱该有多好。结果,当真这么些年吃得最多的就是窝头了。”   “抱歉,我……”闻言,白微顿感一阵愧疚。他未曾想到,自己的无心一问竟会得到这般回答,一时间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了。   “那是天灾,扛不过也是命,你不用觉得愧疚。”摇摇头,白芨倒是看得挺开。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虽说偶尔想起时总还不免难过,但人活着就要朝前看,一直沉溺在内才是对那场灾荒中过世的爹娘最大的不孝。   他现在很好,爹娘也会高兴的吧。   “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好香。”低下头,对着馕饼狠狠咬了一口。   *********************************************************   第二日清晨两人都醒得挺早,取了河水净过脸后白微便背着白芨到了昨日发现藤蔓的那处,只是却并不立刻带人上去,而是打算自己先行探过再做决定。   “这长蔓也不知通到崖上的哪处,你还是先在这等等,我上去探探。”   “当心些。”   看着白微用力将藤蔓拉出爬山虎丛,白芨皱了皱眉,没再多说什么。   他虽会些简单的武艺,但轻功也只能算是中上罢了,何况如今还伤了脚不好动弹。所以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多配合不添乱。   “这儿蛇多,你也小心。”   将包袱留给白芨,白微点了点头,便抓着藤蔓头也不回地向上飞去。   他的点墨山河至多只能四纵,到了五纵便会气竭,所以必须要有落脚换气的地方。如今虽有了藤蔓就能以岩壁落脚重新聚气,但毕竟存在一定的风险,所以能越快到达可以站着的平地就越安全,带白芨安全上去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落下来时,山崖高的恐怖,可当白微抓着藤蔓向上时,却发现未几便已到了尽头。藤蔓的源头,是个才到半山腰的隐秘洞穴,离崖顶还有不少的距离。   那洞口并不算小,却极好地藏在了茂密的爬山虎后头,若不是白微循着藤蔓上来,决计也会被瞒过去。一手抓按住洞口内侧凸起的岩壁,白微稍稍用了点力气拨开那些爬山虎将身子塞了进去,里头果然如他所想般,另有所通之处。   山洞的通道很长且并无岔口,除却洞口有些光亮越往里则越是一片漆黑。所幸似乎常年通风的缘故,里头并不湿滑难走,这点倒是让白微庆幸不已。   一路朝里走了许久,方才见到前方似乎有阵阵微弱的光芒。   白微不敢大意,却是越发屏气凝神放轻脚步,终于在十数步之后见到了另一端的出口。那是一处光线虽不算极亮却很充足的洞穴,地方很是宽阔,但眼前这本该说是别有洞天的岩窟却让白微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惨白。   乍眼望去,那是一片极为绚烂夺目的美丽花海,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片花海里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剧毒虫蛇,显眼的…甚至无需你刻意打眼去找。   而那花海的中央有个头发极长的黑衣人,背对洞口坐着,手里抓着条还在扭动的剧毒金带甲,低着的头一动一动的,正在啃食……   万蛊窟!   那样陌生而又熟悉的三个字在白微的脑中瞬间闪过。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因为账号问题永久废号,现在问题搞定多更一章还神……ORZ 拜托晋江大神别再‘关照’我了TAT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夙梓辰在窄道出口不远的山腰大石上坐了很久,这里已经离白芨他们落下山崖的那处很远了,却仍旧并不特别安全。那些隐藏的危险他都清楚,也知道此时必须静心想出救人的办法,却…仍无法安下心来走得更远些。   他真的该去找那素未蒙面的五毒教灵蛇使么?   关于星回此人的身份完全只是他们的猜测罢了,若是错了,又该如何……   【你不是下午在无心岭采药的小哥么,怎么一个人在这坐着?】   颇有些耳熟的沉稳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话语中带着疑问但并非是刺探审问,听着很有几分温柔质朴之感。夙梓辰眉心微蹙抬头一看,竟真是下午在无心岭遇到的那个五毒汉子,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带了些许真实的关切。   【你两个哥哥呢?】   黯然摇摇头,对着那份质朴的关怀,夙梓辰突然有些说不出谎话来。但师哥和幕生掉下山崖这种真话在这人面前是绝对不能说的,否则很有可能让这最后的密道曝光人前,甚至被当成可疑对象抓住,所以他唯有继续沉默。   【你别怕,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叫南芈,是苗寨里的药师。】大约以为自己被人嫌弃怀疑了,南芈想了想,又好脾气的安抚道。   其实他并不是个特别爱管闲事的人,但放任这么个看起来很是乖巧可爱的孩子在这种毒物四伏的山崖上孤身一人四下无助,这种事他实在做不太出来。   【是不是你哥哥出事了,跟我说说好不好?】   【我…我和哥哥们走散了……】低下头,夙梓辰没再去看南芈的眼睛。   头一回是没什么,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骗一个好人,实在让他有些于心不安。更何况往严重里说,他们来到苗疆是为了潜入五毒教找出证据,对方是苗人,帮他就是通敌,万一事发很有可能会害了人家。   【天快黑了,这儿入夜之后很危险,你不能一直在这坐着。】微一沉吟,南芈却是很快便做了决定,【我的竹楼离这不远,你先跟我回去住一夜好不好?我让呱太在这帮你看着,有人找来的话会来通知我们的。】   【………谢谢阿哥。】对不起……   *****************************************   崖间岩洞万蛊窟   屏气盯着花海中的背影,白微突然有了种极清晰的危机感。那是一种比赤身处于漫天战火之中还要令人背脊发寒的毛骨悚然,必须在还没发现前立刻离开!   丝毫不敢大意地提脚往后退去,却在脚面刚踩上地的瞬间发现那人正在啃食活蛇的头顿了一下,而后竟是扭头转了过来直直盯着白微一动不动,嘴角还沾着鲜红的蛇血。下一瞬,猛地朝白微直直扑来!   心下一惊,现下闪躲已是转身不及,情急之下白微一招芙蓉并蒂急射而出,同时伴以太阴指向后退去,却…毫无成效。射出的隔空点穴伤害之招明明直中目标心脉之处,效果却如石沉大海,四重功力丝毫不见点滴反应。   至于太阴指后退的速度……   在那人直直飞扑过来的恐怖速度下,全等于无。   千钧一发之际,白微正欲使出浪花浮蕊以求保命,却在下一瞬间被狠狠抱了个满怀!巨大的力气箍地他动弹不得,直到白微全身僵硬以为我命休矣之刻,却发现那颗才到他腰腹处的头竟是将脸贴着他的身子,蹭了蹭?   而后,一阵软糯的童音欢快响起,说的竟不是苗语,而是苏杭口音的官话。   “阿爹阿爹——”   面对这般惊心动魄神转折,白微毫不意外地愣在了原地,半晌挤不出话来。本以为是生死之刻,结果却被个陌生孩子抱着喊爹,那种感觉实在是…很微妙。   “阿爹?”大约是不解于自己的亲近为何会没得到回应,怀中的孩子略带疑惑的抬起头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仰头看着白微,“阿爹,你怎么不说话?”   然后白微便发现,抛开最初花海虫堆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印象,怀中的孩子其实只有八九岁的模样。左半边脸上有一大块很显眼的红色胎记,皮肤很白甚至有些隐隐泛青,且瞳孔要比常人大上许多,一身黑衣长发及地,从头到脚都隐约透着股鬼魅般的妖异感。简而言之便是,没有人气。   但即便如此,那张雪白柔嫩的小脸依旧可爱地让人无法忽视。   “阿爹,你身上的味道好像有点不一样。”   随后而出的话语让白微猛地一怔,盯着怀中孩子的眼睛看了许久,那眼中的灵动与闪亮并不是一个瞎子该有的。所以,不是看不见,而是认不清人只能靠着嗅觉分辨么?推断一出,白微顿时后背一凉,只觉自己此刻还是闭嘴比较好。   他从前曾听那个与他交好的毒哥说过。   苗疆中藏有一只人形蛊虫,是为万蛊之王,虽从无人见过,但绝非虚言唬人。而蛊王无法辨别人脸容貌,只以听声嗅气分辨对象,且体温冰凉如同蛇类。虽不曾言明长相如何,但凭此上几点,白微猜测,自己大约是倒霉到家撞上了……   “阿爹,小年有很乖听阿爹话哦,阿爹让小年等,小年都乖乖的没出去过。小年很乖对不对?”仰着头,满是期待得到夸奖的眼睛,闪亮到了让白微在浑身僵硬不敢妄动的情况下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僵直着抬起手,极小心地拍了拍怀中孩子的头,掌下发丝出乎意料的柔软顺滑手感极好。而那因为这一点小动作便大放异彩的眼睛,便是现下仍有些心存畏惧的白微也忍不住觉得可爱到了极点,让人难以狠心弃之不理。   其实…他也不能确定这个叫小年的孩子就一定是传说中的蛊王,只是怀疑,但他希望不是。毕竟,蛊王现世这种情况未免也太恐怖了……   略作沉吟,白微轻轻拉开怀中的孩子,低头问道。   “小…年?你一直待在这儿没离开过?”   “不是阿爹你让我在这等的么?”有点奇怪地看着白微,小年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等了很久的阿爹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阿爹……你的声音?”   “…………我…不是你阿爹。”再三考虑下,白微还是决定说实话。   “怎么会不是阿爹呢?你身上明明有阿爹的气味……”闻言,小年顿时显得有些慌乱失措起来,而后,一把抓住了白微脖子上戴着的银链坠子。   “小年记得的!这是阿爹的坠子!”   “毒尊…是你阿爹?!”那块被抓住的苗银坠子瞬间让白微将事情理了个顺。   他身上穿戴的是毒尊的苗服和银饰,似乎之前一直没有其他人穿过,所以才会残存着毒尊的气息。而小年正是因为上头的气息,才会将他错认成了毒尊。   所以,他这算是歪打正着,捡到了白芨的小侄儿了么?   “毒尊?我不知道毒尊啊,阿爹就是阿爹。”歪着头,小年似乎不太听得懂。   “小年乖,叔叔不是你阿爹,只是穿了他的衣服而已。”蹲下身子,白微将视线与面前的小年齐平,安抚的声音轻柔,很是温和。   “不过叔叔是来帮你阿爹的,小年能跟叔叔说说阿爹的事么?”   “不是阿爹……”一听到不是阿爹,小年顿时就扁起嘴来,闷闷不乐地坐到了地上,委屈地低头抱膝自言自语,再不去理面前的白微了。   “阿爹为什么还不来。小年等了好久…小年很听话的……阿爹明明说过,只要小年在这乖乖的,过两年他就回来看小年的……”   那样呆呆傻傻,孤苦无依的模样,却是让一旁看着的白微都于心不忍起来。   “小年乖,阿爹有事来不了了,小年愿意跟叔叔走么?”   “………可是…可是阿爹回来,看到小年不乖,要生气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白微。那般满腹委屈期待不已却仍顾虑着他人是否会生气的模样,衬着小年那张圆圆的小脸,简直软得让人心都快化了。   “没关系,小年这么乖,叔叔都看到了。叔叔会和你阿爹说的,这样他就不会生小年的气了。”轻笑着摸了摸小年的头,白微握住他的手将人拉起身来。   “真的?”怯怯的声音,神情中却是满怀期待。   因为阿爹说了不能出去,所以小年就不出去,但其实他真的真的很想出去的。   在这岩洞里每天除了发呆睡觉就是种花,再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   “嗯。”点点头,白微笑得温柔。   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他实在不忍心放着不管,就算…真的是只蛊王……   其实,只要他不说,神医门的人不说,根本不会有旁人知道小年是毒尊养的蛊王。何况小年这么乖,只要稍微注意些,带出去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手脚冰冷可以说是气血不顺。   眼睛的话,就说是打小看不见,拿布条蒙着好了。   “那…叔叔等等。”得到理想的肯定答复,小年却是一脸开心的从白微身旁跑开,朝着岩洞深处的石床跑去。似乎…是要找个布袋?   是要装些‘食物’带走么?   尾随在后的白微看着小年翻找的动作,这般想着。   说起来,之前听白芨提过,毒尊似乎也随老掌门姓凌。   所以小年的全名,是该叫凌小年? 作者有话要说:  花哥往后的神外挂出场_(:з」∠)_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由着凌小年拎着个颇大的布袋这一下那一下地装东西,白微轻哂静候并不着急催促,只倚着岩壁看着那个矮小的身影来来回回跑着,从石床到蛊池。偶尔忘下了东西便又会返回去找,东西越装越多布袋越来越鼓,直到小年停在花海中和花花草草告别的时候,那个颇大的布袋已经塞得没有一丝缝隙了。   那重量,就连放到地上时都是一阵沉沉的闷响,看得白微很有压力。可小年却像完全感受不到布袋重量一般,轻轻松松单手抓着,连气息都无分毫变化。   “…………等小年找到阿爹就回来看你们哦……”   花海中,凌小年隐隐传来的告别声软糯轻快,白微却并没有特别仔细去听话中的内容,只因为他的注意力已被那些极少见的珍贵毒花药草引去了。   那片花海里,不仅有着极难培育的药草,还有些白微从未见过实物只在某几册手札中有过记载的毒花,更甚者,竟还有许多是连札记中都没有记载的奇特花草。   自然,既是从未听闻,白微就更不可能知晓名字与效用了。   尽管他所熟悉的‘万花晴昼海’‘南疆五毒潭’皆乃世间奇花异草聚集之地,但很显然,万花谷的常识与经验似乎不太适合用在这个宽阔的岩窟之中。   “小年,过来一下好不好?叔叔有事问你。”扬声对着凌小年招招手,白微眼中有着些许压抑不住的狂热。不过,或许对每一个满怀医术热情的大夫来说,这些奇花异草的发现都是件弥足珍贵不容忽视的事情。   “呐,小年能不能告诉叔叔,这里的花草是哪来的。”   “花?”歪着头眨眨眼,待到小年听懂白微话里的意思,回答的声音顿时响亮了起来,抬头上仰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小小的骄傲和邀功,“是小年种的!阿爹给小年留了种子让小年种的!阿爹说的小年都有乖乖听哦!”   “这些全都是小年种的?”话语中带了几分激动的颤抖,白微此刻看着凌小年的眼神简直就快要兴奋地射出光来。套用肥咩邱云栖的话来说,就是白微这朵霸王花对于特殊药材的追求与渴望,永远都是那么变态而又无耻。   “嗯!”重重点了点头,那是属于孩子特有的纯朴骄傲。   “快挖…咳,叔叔的意思是,既然小年这么能干,能不能把每种花草的种子都挖点带走,叔叔想亲眼瞧瞧小年是怎么种的。”伸手揉揉凌小年的头以示夸赞,白微到底没好意思在个孩子面前把自己想要研究这话说得太直白。   “好~~”   抬手触碰着白微揉过的头顶,小年拉开一张大大的灿烂笑脸,便又风一般冲回到石床旁,翻找往年存起来的各色草籽和挖药草毒花用的小布袋去了。   ****************************************************   “会不会很重?叔叔帮你提一袋好吗?”伸手击碎两块岩壁,把进入岩窟的入口暂时封了,白微扭头看着一脸傻笑乖乖站在自己身后的凌小年,语带笑意。   这洞里头有许多不能见人的毒物,今天他能找到,往后同样也会有别的人找到。未免毒物落到有心人手中惹出乱子,还是将洞穴暂时封了更为安全。   “不重的,小年提得动。”飞快摇了摇脑袋,小年显得很是轻松。   “那好,我们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小年累的话就跟叔叔说。”考虑到晚些还要保存力气带人上去,白微在确定小年的气息并没有丝毫变化后选择了不再坚持。毕竟他们已经在这浪费很多时间了,再不快些,只怕白芨真该急了。   【…………生…幕生……】   遥遥的,崖下隐约传来呼喊,白微一低头便发现洞口的藤蔓在不停晃动。   心下明了,大约是白芨听到方才他击碎岩石封洞的声音以为出了事,白微忙抓着藤蔓的一头用力晃了晃。直到确定崖下那端的白芨感受到了他的动作,方才扯了洞内其余的藤蔓在手上缠了几道以作防护之用,继续未完的出谷之路。   “小年你等等,叔叔先上去看看。”   剩下的悬崖高度,白微掌握地还算顺利,而点墨山河四纵之后亦是刚好过顶。   足下稳稳落在山顶的平地后,白微方才堪堪松了口气,只是心下却还犹豫纠结着如何将俩人和种子安全弄上崖来。毕竟,独身与带人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暗自叹了口气,白微将捆在手上的藤蔓解下,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牢牢系在一块凸出地面的大石上,以作保险之用。一转身,却发现提着两大袋种子的凌小年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身后的崖边,看着他笑得一脸呆萌。   “………小年,你怎么上来的?”伸手将小年往里拉了拉,白微担心之余还是有些奇怪的。小年应该是跟在他后头上来的,可刚才他却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就算轻功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完全抹掉自己的脚步声。   “就是…这么上来的啊。”   眨眨眼,凌小年听到白微如此一问后,竟是把手中东西随意往旁边一放,而后张开双手就往崖下跳去!这般举动,直惊得白微下意识地便跟了下去,一招蹑云急急将人抄回自己怀中,又跳回了半山腰的岩洞口。   而后,不待白微缓过气来,便见凌小年扑闪扑闪地眨着眼蹭了蹭他的脸,抱着他脖子的动作很乖很乖:“叔叔真好。阿爹走了以后,就没人这么抱过小年了。”   闻言,白微顿时没了火气,只得颇为无奈地敲了敲凌小年的脑袋,力道却轻地连蚊子都拍不死:“小年你怎么可以这么乱来,摔下去怎么办。”   “不会啊,刚才就是这么上去的嘛。”   说完,像是要证明给白微看一般,凌小年竟是倒着从他怀中飞了出来!   而后双脚腾空在岩洞中转了个身,直直飞出了出去,无比轻松畅快的在外头绕了一大圈,方才又飞了回来,笑眯眯的蹭回到白微怀中。   小年很喜欢白微,喜欢这个身上有阿爹的味道,还会抱他紧张他的叔叔。   那种喜欢,是只比喜欢阿爹少一点点的很喜欢!   “小年好厉害。”轻笑着摇摇头,白微略带无奈的哄着,“小年乖,叔叔还要下去接你阿爹的哥哥,小年先回刚才那个地方等着,好不好?”   “好。”乖乖点点头,凌小年这一次倒是很听话的就上去了。   ****************************************************   “幕生!”   果不其然,待白微下到谷底时,白芨已等得脸色都有些发青了,显然刚才那声巨响让他担心不已。一见到人安全落地,忙急声询问:“刚刚怎么了?我听到好大的声响,你没受伤吧?要是不行就算了,你别拿性命去冒险。”   “没什么,只是出了点小意外,现在已经没事了。”摇摇头,白微对白芨展开一抹放宽心的浅笑,决定还是晚些再说个中详情,“上来吧,我背你上去。”   不太习惯地趴上白微的背,白芨面上难掩担忧之色。   “幕生,你再背一个人没问题吗?会不会太勉强了。”   “我没事,你千万抱紧了。”眉心微蹙,白微确认背上之人已经用力抓紧后,抓着藤蔓极其熟练地又照原路飞了上去。而他背上的白芨只闻耳边疾风呼啸,两侧山崖噌噌往下,没几下,俩人便已到了半山腰的一处洞穴之中。   轻喘了两下,白微将背上的白芨放下,席地而坐盘腿调息起来。不得不说,在内伤未愈又添新伤的情况下,这般上上下下极为频繁的跳跃让他有些疲惫。   半晌,气息方才渐渐平复下来。   “这里,毒尊以前待过。”此言一出,白微便见白芨猛地一怔,面上难掩苦涩笑意,“他在岩窟里留了很多药草毒蛊,我怕是个祸事,就…顺手封了。”   “……我明白。”轻咬下唇,白芨脸上虽有些许难过不舍,倒并无怒意。   “不过,我带了个人…不,不能算人……总之,等你上了崖就能见到了。”比划了半天,白微还是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凌小年,徒劳之后决定作罢。反正,现在解释不清楚也没关系,晚些等白芨见着了就什么都清楚了。   “好了,上来吧。”仍旧背对着蹲下身,只是这一回白芨在趴上白微的背时,却因方才之言有些心神恍惚,手肘堪堪撞上了白微的背心一处。   眉头狠狠皱了一下,白微唇角紧抿不吐一言,只劈掌断了方才带上崖系在大石上的藤蔓的另一头,照旧在手上捆了几道。后方足下一蹬,点墨山河而上。   这一次,运气在现实面前显然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   点墨加上蹑云,四纵到顶五纵下落时,他们距离崖顶仍还是差了一臂之遥。   见此情形,白微心下一狠,抓紧藤蔓对着崖壁用力一蹬向后晃去。而后,借着藤蔓荡力,集全身力道为一点狠狠将背上的白芨甩上崖去!   “小年!拉我上去——!”几乎力尽虚脱的那一刻,白微看着已然平安落在崖上的白芨,一声大吼力竭声嘶。他还不想死,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搏一把!   在藤蔓被一把拽上去的时候,事实证明了白微先前走的每一步,都很正确。   而在平安落在崖顶土地上的那一刻,白微也实实在在的相信了。迄今为止,老天爷一直都是站在他这边的,而白芨,也的确是他的福星。   谁能想的到,白芨随手从毒尊那挑给他的衣服,竟会变成他们救命的关键。 作者有话要说:  扑街吧~新轻功~~~~ 花哥的肥羊好基友总是完美的担当着吐槽者的身份。 以及,捡到宝了要赶紧打包带走哟~~~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趴在崖顶的平地上,白芨觉得自己有些惊魂未定。   像刚刚那样,被人一把抓着像甩重型大包袱般,狠狠在空中荡了个滚圆的大秋千后,猛地四肢朝下砸在崖上的体验他还真是生平头一遭。   这种感觉,已经完全不能归类为刺激,而该称之为惊悚了。   “痛死了……”苦笑着嘀咕了一句,白芨用余光瞄到白微踩上崖顶的黑靴后方才闭眼翻了个身,不再动弹了。这一惊一乍的,他需要些时间缓和一下。   小九留下的虫蛊和药草么,还真是他一贯的风格呐。   哪儿都有他藏的东西,偏偏还都没记性。不着急着用的就几年都想不起来去瞧瞧,等到哪天真想起来去取去看了,指不定东西也都变样损毁了……   “天底下…怎么就有人会把自己都给藏丢了的……”蹙眉苦笑,白芨一睁眼,上方那颗好奇看着他的小脑袋却是又吓了他好大一跳。   “叔叔说去接阿爹的哥哥,你是阿爹的哥哥么?”蹲在白芨身旁,凌小年双手托着下巴一脸好奇,歪着小脑袋看人的模样着实天真可爱的紧。   “欸?”一时间,白芨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小年,这是你阿爹的六哥哥,要叫伯…要叫六叔,知道么?”伸手将白芨拉坐起来,白微的脸上虽有些掩不住的倦意,心情倒还算不错。   无论过程如何,他们现在总算是暂时安全了。   “他是……”听到这无由来的一句话,白芨显得有些一头雾水。   他没有弟弟只有师弟,但小八压根没成亲哪来的便宜儿子?小九那喜欢到处趴趴走的性子,倒是有可能搞出这种幺蛾子,可他压根就从没提过。   把一个没几岁的孩子扔在这种鬼地方不管也太混账了……   “毒尊养在山腰那个岩窟里的…蛊王。”想了想,白微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更好些。毕竟这是毒尊养的蛊王,神医门的人才是最有资格知道真相的。   “………不像话!”青白着脸,白芨的脸色实在只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   说不难过,不想那个小混球是假的,一起胡闹大的情分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可生气却也是真。无论是不是蛊兽,既然有了灵智叫了他一声爹,那这般随随便便扔下也不跟门里的人交代一声,就是种极不负责的混账行径!   怎么就…老爱干这种事呢……   他们真的…很想他啊……   “你叫小年对不对?”努力按下心中酸涩,白芨抬手轻触着凌小年的眉眼,孩子乖乖傻傻的稚嫩模样让他莫名有点想哭,“来,让…让六叔好好看看。”   这是小九的孩子,是小九的……   “六叔。”乖乖让白芨搂着不动弹,凌小年眨巴着眼睛嗅了嗅,突然指着白微开了口,“叔叔身上甜甜的。”   “什么东西甜甜的?”被这破坏气氛的话语一闹,白芨也收回神来,略有些奇怪的看向一旁脸色不是太好的白微,“幕生你带糖了?”   “六叔也甜甜的。”眨巴着眼笑得一脸无辜,凌小年指着的地方,是白芨腿上又有些崩裂开来的伤口。却原来,他说的竟是血腥气中的‘甜’。   这般意识过来后,白芨腾地看向白微:“幕生,你哪儿又伤了?”   “大概是背上的擦伤崩开了,不碍事。”用力咽了两下口水将口中淡淡的血腥味冲下去,白微方才勾起一抹安抚的浅笑,风轻云淡的瞒了过去。   其实,他的确骗了白芨。   昨日里,两人滚下崖时,他背心那一处曾撞上一块大石。   那处淤血聚集一直未退,昨夜里嚼了些药草才稍稍好些。结果方才白芨晃神时不小心撞了一下,那口涌上嗓子的血是被他硬生生咽下去的。   没想到这样一点血腥气小年都能闻到。   “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去找小八吧,他指不定急成什么样了。”   “好。”看着白微照旧背对着他半蹲下来的身子,白芨微微皱眉还是伏了上去,只是这一回却小心保持了些微小的距离,并未将身子都贴上白微的后背。   其实,他只是腿上受了伤,把身子的重量分到自己的手臂腰腹处也没什么。   晚些找到小八,还是让他去帮着找找药酒,好歹把幕生背上那些小瘀伤揉开。   “小年,去把东西拿上。”笑看着凌小年匆匆去匆匆回的动作,白微让他将眼睛闭上,方才一手护着白芨一手拉着小年朝山顶的出路寻去。   “白芨,看到小八的标记了么?”   “一直往前,到三岔口。”凸起的大石侧面,有一处极不显眼的石刻标记。   *******************************************************   【呱——】三岔口的正中,胖乎乎的呱太很是尽忠职守地蹲着。   “呱?”歪着脑袋跟呱太大眼瞪小眼,凌小年似乎觉得很是有趣,随即拉了拉白微的袖子扬手一指,“叔叔,小年可以吃吗?”   【呱!】也不知是听懂了凌小年话里的意思,还是被蛊王的‘气势’惊到,原本呆呆的呱太大叫了一声,竟是飞快跳着转了身子,往最左的那条道上开溜。   “那只玉蟾角上挂的是小八的银坠,快跟上去!”眼尖的白芨几乎是在呱太开溜的那一瞬间,便发现了挂在角上的半只玲珑扣,赶忙出声提醒。   那种镶了玛瑙的玲珑扣他也有一对,绝不会晃眼认错的。   “小年,跟紧叔叔。”那种巨大的玉蟾,白微从前经常在五毒弟子身旁见到。现下经白芨一说,心下登时也有些紧张起来,只盼夙梓辰别是真被抓了才好。   反手稳好背上的白芨,扭头嘱咐了凌小年一句,白微提步便追了上去。   而玉蟾跑的正是苗寨的方向,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所在。   所以,他们不止需要速度,还必须小心不被苗人当成细作抓住。   “师…【哥哥!】”几乎是在隐约听到呱太叫声的时候,夙梓辰便从南芈的竹楼里跑了出来。而在遥遥看到俩人身影的那刻,更是险些叫错露了马脚。   【二哥你脚怎么了?】   【不小心摔着了,没什么大碍。】   瞥了眼后头跟出来的南芈,白芨摇摇头,有些避重就轻的一语带过。无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身在人家的地头上还是小心些为妙。   【小辰,你怎么跑这个阿哥家来了?太打扰人家了。】   【我在三岔口遇到阿哥的,他说那儿太危险,让我先来他家等。】伸手将白芨扶下地,夙梓辰扬起一抹很是单纯的笑,似是无心的夸奖着,【阿哥是苗寨里的药师,家里有好多好厉害的药草呢,有好多阿爹都没和我们讲过。】   【我家小辰不懂事,麻烦阿哥了。】轻拍了拍夙梓辰的手背示意自己明白了,白芨方才带了些许歉意地朝南芈道了谢,面上神色歉然心下却已有了计较。   苗寨里的药师么?难怪他们走了那么偏僻的两条道居然都会碰上。   不过若是通晓那么多偏门的药草,怕也不只是普通的药师那么简单了,还是静观其变为好。毕竟他们现下仍还一无所获,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不会不会,小辰很好的,还帮我煮饭晒药呢。】摆摆手,南芈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只是带人回来住一晚罢了,结果小辰把他的竹屋都给打扫了一遍,还帮着做了饭晒了药,干了好多活。饭菜做得比苗寨里的姑娘还好呢。   【那个那个…我阿哥腿摔伤了没法走,可以先在阿哥家住两天吗?】   眨着眼看着南芈,夙梓辰一脸的无辜和期盼。   但不得不说,尽管夙梓辰已经三十岁了,可顶着那张看起来只有十八九的娃娃脸装嫩,还真是毫不违和。甚至,完全可以说的上是很可爱。   【等我阿哥腿伤好点我们就走,小辰会帮阿哥干活的!】   【可以啊,我家平常也没别人。】不很在意的笑了笑,南芈倒是对夙梓辰很有好感,所以也不在乎这多住一日两日的。而后,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躲在白微身后的凌小年,顿时一份无由来的异样感涌上心头,无法忽视。   【这个孩子是……?】   那是一种无法忽视的诡异感。   尽管那孩子长得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就是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他知道,那是自己属于蛊师的那部分直觉在警告……   【是我昨夜里在路边捡到的,他好像看不见,也不知道爹娘在哪。】答话的是白微,而那些理由则是他们来的路上一早商量好的,无论外人怎么问,都照这答案来说。至于逻辑?哈,反正是半路捡的,他哪知道逻辑为什么不通。   谁让他‘心软’看不得这么个乖孩子被扔呢~   【我瞧着他挺乖巧可怜的,就带在身边了。】   【……先进来吧。】稍稍沉吟,南芈没再多问什么,侧身将人都让进了屋,只在最后拉住了后头的夙梓辰,神色极认真的提醒了一句,【小辰,苗寨里奇怪的东西不少,回头告诉你阿哥一声,别在山坳里乱捡东西。】   【啊?嗯,知道了,我会记得跟阿哥们说的。】其实不止是南芈,夙梓辰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明明是来苗疆潜伏找证据的,打一开始就是越隐蔽越好,幕生和师哥到底在崖下做了什么决定,竟然带了个孩子来。   最重要的是,那孩子他不认识啊。   总不会…真是看着可怜路上捡的那么扯吧……   不管了,找证据要紧。晚上和师哥商量个借口,明天好溜出去才行。   师哥腿伤了,晚上得弄点清淡的炖一炖……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一到真心是忙晕头了……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因为白芨他们的缘故,所以这一顿晚膳吃得特别早。就连夙梓辰帮着南芈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还去了趟药庐,回到白芨那屋时也不过才天色微暗。   “师哥,我帮你要了些跌打酒来。”   一手拿着瓶跌打酒进了屋,夙梓辰反手关上门插了销,声音刻意压得有些低。   那药酒是他刚刚找南芈要的,据说是常年惯用备着的,效果不错。他倒了些在手上闻过,里头配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别处还真找不着这么齐全。   “要擦哪儿,我帮你揉。”   “是要给幕生的,他背上撞了不少瘀伤。”摇摇头将药酒瓶子接了过来,白芨亦是压低了声音,说话时仍不忘朝门窗那处看着,“不打紧么?”   “没事,他在药庐熬药汁膏子,说是明天要拿去给寨里的人用的。”虽仍是小心压低着声音,但夙梓辰的神色却很平和。显然的确如他所说,现在还算安全。   “师哥,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小年他是——”歪过头贴在夙梓辰耳边细声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   皱着眉头想了想,夙梓辰把借来的木拐药酒递给白芨,决定再去药庐那守着。   好歹他和南芈也算处了一天,有点熟,真要侃大山拖时间也能找着话题聊。再则他一向跑得快,真要有什么变故也能尽快通知到师哥和幕生。   “那…我去药庐那守着南芈以防万一,师哥你拄着木拐去,当心些。”   **************************************************************   南芈家的竹屋并不算大,但除却离得较远的药庐和搭在外头的灶台,卧房则是前后错落开来的两间。两屋之间没有小门,且房门一右一前,所以白芨来寻白微和小年时,只能拄着木拐瘸着腿在竹廊上绕了大半圈,个中无奈天知晓。   顶着副铁拐李般‘优雅’的站姿,白芨对着紧闭的房门敲了数下,好半晌,才见竹门开了条窄缝。下头,探出了凌小年那颗圆圆的小脑袋。   “小年?”轻拍了拍凌小年的头,白芨有些奇怪地挪进屋关门插闩。先前说最好别让小年在人前现身睁眼的正是白微,这会儿怎么又让小年来开门了?   “幕生叔叔不是陪着你么,他人呢?”   “叔叔在水里睡觉。”歪着脑袋眨眨眼,凌小年对着块隔断的蓝布指了指。   “水里?”微微一楞,白芨继而便明白了小年话中的意思,皱了皱眉朝蓝布后方走去。真是太不着调,当大夫的人竟还在泡澡的时候睡觉,也不怕着了凉。   撩开蓝布,果不其然看到了歪坐着身子倚靠在浴桶壁上的白微,紧闭着眼脸带倦意。便是白芨拄着木拐走近了,也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显然是真的累坏了。   轻叹了口气,白芨正要伸手拍醒他,却在无意间瞄到了湿漉披散的发丝下隐约的一片青紫,位置与大小…并非昨日看到的那不很严重的几处。伸手一拨,赫然露出的那块拳头大小,已然有些发黑的淤青让白芨狠抽了口冷气。   指尖有些发抖。   一时间,白芨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像这样撞在背心的严重瘀伤,是极有可能带着内伤的,而且…绝不会太轻。这般情况之下,幕生竟还背着他跳上跳下,绝口不提自身伤势……   若不是为了救他,幕生不会受伤……   若不是为了让他早些离开谷底,幕生不必带伤运气……   白止素啊白止素,如此显眼的瘀伤你竟都未曾察觉,还让幕生带伤背了一路,当真枉费师父苦心栽培二十余年,枉担神医门掌门弟子之名。   唉…………   罢了,背都背了再恼也是无用,还是先把过脉,探探内伤何如才是正事。   眉心微蹙,白芨苦笑着摇摇头,朝着白微左手脉门探去,却在下一瞬猛地被扣紧了左腕脉门,连带着身子都被狠狠反压在了浴桶壁上,动弹不得。   “………放手。”仰看着上头那出于本能用了死力压住自己,但明显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白微,白芨素来淡定的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捏在手腕上的那股力道,只要再重上那么一星半点的,他的手就该折了。只是出于本能便有这么大的力气,看来他当真是太低估了白微,高估了伤势。   “幕生公子这么有精神,看来在下是白操那份闲心了。”   “我…有些睡昏头了,止素你大人大量,就别跟我这个没睡醒的计较了。”干笑着打着哈哈,白微有些尴尬的松开手,半天没好意思从水里站起身来。   虽说他对自己的身材颇为满意,但光着身子在人前遛鸟这种事,他的脸皮厚度暂时还有待增强。更何况,若他真敢那么做,以这段时日的相处了解,白微相信,下一瞬白芨手上的木拐九成九会朝他脸上招呼过去,绝不手软。   “……转过去!”沉默半晌,白芨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至于白微,显然已经瞒不过去的伤势自然也不会自作聪明的再去隐瞒,只能乖乖地转了个身,背向白芨等待发落。其实…不说归不说,真挺痛的。   ‘嗷——’落在背心瘀伤处蘸着药酒的手,只揉了第一下,便让白微在心中惨叫起来,嘴上却半点不敢出声。那眉头紧皱的模样,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不得不说,白芨平日里那单手扛百斤的力道,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轻点儿……疼。”见着空档便一把抓住白芨的手,白微眼角泛红的模样极其无辜,甚至还带了那么些许撩人的性感,显然是当真疼惨了。   至于是不是故意的,总之…疼啊……   医术再高的大夫也有喊疼的权利不是?能转移下白芨的注意力也是好……   等等,这是…脸红了?   意料之外的反应让白微猛地一怔,一时间,心底竟有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白芨倒是未曾回答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揉搓药酒的力道的确是轻了不少。看起来,对于白微隐瞒伤情这件事暂时应该是不气了。   “止素……”试探着唤了一声,那头却是不给半点反应。   “白芨?”低着头的人力道均匀地揉搓着伤处,只是依旧不答。   “…那…小六~”一时兴起的昵称果然让身侧那人的动作微微一顿,白微轻笑,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背心一股热流猛地撞击心脉,一直压制在那处的淤血便措不及防地吐了出来,染了地面一片猩红。伤势倒是瞬间轻了不少。   “咳咳……”重重咳了几声喘顺气,白微伏着身子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苦笑着抬起头,却见白芨虽仍面有愠色,可眼中却是带了些微不易察觉的笑意的。   或许,其实并不反感他那突然改变的亲昵称呼。   “水都凉了,莫在里头待着了,我去给你熬些伤药。”淡淡的口吻,其实可以算得上温柔好听。对于白微对他隐瞒伤势这事,白芨没打算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药瓶放到了对方手中,打算再去弄些活血化瘀的伤药来。   却在转身的瞬间,被人拉住了衣袖。   “成了,你脚都伤了别总跑来跑去的。我出门的时候带伤药了,何况这点小伤运功调息一晚就没事了,我有分寸。”略带无奈的叹了口气,白微突然有些心疼这人太过在意伤患的认真。白芨当真是个极认真负责的好大夫,饶是再生气也不会将火气撒到病人身上,只是有时,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那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对于白微,白芨还是抱持着相当大的信任的。而这些信任自然也不会是盲目无由来的,而是经由这些日子的相处和了解逐步累积而成的,所以他也相信,此刻白微能说出这些话必定是有他的分寸的。   “哎—— 都说了别乱跑。”一把揪住正要离开的白芨,白微笑得有些无奈。就一路上小八那睡相,可别半夜里又把那刚接好没多久的脚踝再给踹脱了。小年好歹个子还小,抱在怀里再怎么闹腾也伤不着脚踝那处。   “小八睡觉不老实,你还是在我这凑合一宿得了,我打坐调息用不着床。”   “哪有那么夸张。”有些好笑的反驳了一句,白芨撑着木拐走到床沿坐下,算是同意了白微的提议。他其实也清楚,脚伤好的越快对现在的他们越有利。   “小八那我去说,你安心休息。”随手扯了搭在一旁的大块方巾擦了身子围在腰间,白微方才步出浴盆取了中衣中裤套上,便打算出门找夙梓辰去了。   “白幕生!”看着这人穿没穿相的样子,白芨赶忙叫住了人,既好气又好笑。平常在自己屋里也就罢了,哪有人穿着中衣出门的,也不怕教坏孩子。   “你好歹多披件衣裳,小年还小呢,别教坏孩子了。”   “怕什么,我又不是没穿。何况都穿了好些天苗服了,总该脱了透口气嘛。”笑嘻嘻的语调透着说不出的无赖,白微看了眼一脸无奈服输的白芨,越发觉得这般反应十分有趣。而后,扭头朝乖乖坐在外头凌小年招了招手。   “小年来,叔叔出去会儿,你在这儿陪六叔好不好?”   “好~”一头扑到白微怀中蹭了蹭,凌小年似乎对他洗完澡后身上完全改变了的味道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则是喜欢,“叔叔的味道变了~”   而后,更是带着这个发现高兴地蹭去了白芨那处:“叔叔的味道变了,有好多草药的味道,还有香香的花的味道,阿爹以前写字的时候也有这种味道~”   “写字的花香?”微的一愣,白芨随即反应过来,凌小年口中的花香大抵说的是墨香。上好的墨香中都是带有兰花香气的,而白微身上,的确总带着股淡淡的墨香。无论是背他上崖还是抱他离开的时候,都能极清楚的闻到。   那是种…让人很舒服的香气。   就像白微这个人一般,从来都能让人处得很舒服。   “快去吧,明日还要早起,你早去早回。”看着眼前的白微,白芨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日里落崖的种种,略带柔和笑意的眼神有些微暖。   他想,他们是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又或者,知交。 作者有话要说:  节前的最后一章,今年上班要上到三十,实在太忙了,初一会继续更。 PS:其实我想问…… 是我写的太烂了还是怎么…… 为毛十多章了还是完全没有人愿意留评,甚至留个脚印…… 从来没碰到过这种状况,真的很影响心情,最近已经基本不想开文档了。 所以,可以麻烦回答我一下么?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白微从夙梓辰那处回来时,白芨已经抱着小年睡下了,而床榻右下方的地方铺着方巾摆着块叠好的干净褥子,想来是特意留给白微打坐调息时用的。   伸手给两人掖了掖被角,白微盘腿在褥子上坐下,却并不着急运功调息,而是打算好好理清这些日子以来那总有点暧昧不清的感觉与思绪。他与白芨的相遇,是因为一个意外,而他不知道那样的意外什么时候会再发生,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对曾经的他来说,只存在于札记与口述中的盛世一般。   他其实有些恐惧,尽管他从未在人前表现出这点,但他的确是在害怕的。   而最让他不安的,是对白芨这个人以及他的一言一行越来越在意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动心了,纵然从前还身在万花谷时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种在意的感觉就叫心动。那种感觉虽然还没到疯狂的地步,却已经足够影响他的情绪了,而他…其实并不排斥。   这种感情,明明应该尽早斩断的,白微苦笑着想道。   如果放任它继续萌芽发展,结果很有可能是天涯两隔痛苦一生,可他就是放不下。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放任的后果,却总是败在那一丝不甘心上。   人这一辈子,能碰上一个真正动心的对象其实是很难的。   大师兄曾经跟他说过,遇到了就别放弃,即便最后不成,也是好的。   所以…他不想就这么放手……   “小六,我舍不得放手了怎么办?”苦笑着喃喃自语了一句,白微脚步极轻地起身走回到床边,盯着熟睡中的白芨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偷偷伸手将他披散着的额发拨开,对着额心的位置轻轻亲了一下。   白芨则因为睡得极熟的缘故,对此刻发生的这一切并不知晓,所以自然也没有任何的反应。而白微,这一吻落定后竟仿佛轻松了许多般,再未被那些烦恼困扰,兀自回到原处安心调息打坐,直到天亮起身,一脸的神清气爽。   ******************************************   五毒教内围   尽管第二日里白芨的脚伤已经好了许多,但潜入五毒教搜集证据的行动,他并没有参与。毕竟,趴房梁贴房顶到处小心趴趴走这种隐秘的事情,是不太适合一个脚伤未愈行动不便的人的。所以,找了借口溜出来的,只有白微和夙梓辰。   而白芨,则仍待在南芈的竹屋里等待他们的消息和信号。   ‘有吗?’朝着夙梓辰打了个手势,白微将手下被翻乱的东西又归回到原处。这会儿他们正在五毒教教主的卧房里扒拉着,就指望着能趁这屋里没人,教主在神殿闭关的空档,翻找出一些能证明神医门清白的文书信件。   可惜,清晨至今仍是一无所获。   ‘没有。’摇摇头,夙梓辰也有些无可奈何。   他们按照凌晚镜留下的札记一路找到了教主的卧房,甚至连房中秘藏的暗格都一一打开查看过了,可偏偏就是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照理来说,凌晚镜当初易容在五毒教装了大半年的五毒弟子都没被人发现,还把所有房间的格局和教主的习惯都摸了个透,全身而退带了大半柜子札记回神医门,这样的情报根本不可能会出错才是。可为什么现如今格局和暗柜都没变,偏生里头藏的密信文书都没了,真是太奇怪了……   ‘奇怪了,小九的札记里明明说这五毒教的教主向来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卧室里的,这暗格我们也找着了,怎么里头就一样没有呢?’   更何况,小九当初还在人房梁上趴了好些日子呢,怎么可能记错!   ‘是啊,这暗格的位置和札记里一样,怎么偏就是空的呢……’且不论白微对于毒尊这趴人房梁画小抄行为的‘惊叹’与接受程度,但光是房间里暗格的准确性就已经足以让他绝对相信这份札记可怕的精准度与靠谱性。   能做出这么考验耐性(不要脸)的事的人,怎么可能会一时糊涂记错。   更何况,连人教主一身高七尺多的大汉夜里常约谁到房里来神神叨叨嘀嘀咕咕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密信这种事上会出错?   手札又不是人,时间久了还会变……老?   ‘等等,这札记是多少年前的?’   ‘八九年前吧。’想了想,夙梓辰约莫比划了个时间。   ‘这就对了。’暗暗打了个无声的响指,白微低声说出自己的猜测考量。   ‘你之前不是说过,六年前五毒教在中原吃了毒尊好大一个闷亏么,会不会是…因为那次的事情教主换人了,所以藏东西的地方也改了。’   ‘要不…再去其他人屋里找找?’眉心微蹙,夙梓辰显得有些不安。   教内的其他地方,现下应该已经慢慢聚集起四处活动的五毒弟子了。   若是这间卧室内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那他们只能往五毒使或是某些长老的住处去找,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被发现的可能性会变得很大。   最麻烦的是,带出来的那本札记对于其他人的记载很少,他们会非常被动。   ‘不成,现在去太冒险了。’虽说时间紧迫,但取证的事白微还是希望能够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稳步进行。毕竟小八轻功虽不错,武艺却着实一般。而五毒弟子素来精通毒蛊之道,若真打了照面斗起来,吃亏的肯定是他们。   再者,教主的卧房现下虽没人,可毕竟太过显眼,实非躲藏的好地方。   ‘我们现下已经有了瀮云藤和五毒潭的湿土,虽不多倒也算掌握了些许证据,不如先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躲起来,等天黑一些再作探查。’   **************************************************   ‘怎么突然这么多人。’方才溜出教主卧房,夙梓辰便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不止各处的守卫比他们溜进来时翻了一倍,就连巡逻的弟子都多了许多。   甚至,似乎还能听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朝他们的方向聚集而来。   ‘这边。’直觉事情蹊跷,白微伸手一拉,扯着夙梓辰溜进了最近的房间,跃上房梁屏气躲着。直至定下神来打量四下,方才发现他们竟是情急之中躲进了一处类似议事厅的地方。而房内除却他们藏身的房梁,再无其他可藏之处。   正当白微大为皱眉之时,更为危险之事却已然发生。   一群明显该是在五毒教内身居要职的人竟在此时推门而入,似乎是有要事商议的模样。他们身后,三名身披斗篷脸带面具的人亦随之走进。   那三人的打扮,都是极明显的中原风格。   为首的男人身形壮硕挺拔,蓄着撇干净整齐的一字胡。而他身后那两名大约是随从的男人里,左侧那人带着副做工极好的手套,面白无须双唇微抿,看着要比另一人高挑清瘦的多,也让房梁上的白微觉得怪异的多。   因为…那人身上没有丝毫血腥气不说,居然还有股很干净好闻的特殊墨香。那墨香带了些许似梅似昙的特殊香气,且气味极淡。若非白微自小居于万花谷,此刻又急于寻找线索,怕是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人身上这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当然,只凭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他们就不是神医门要找的线索。又或者该说,他们很可能就是这次下毒嫁祸于毒尊,牵累神医门的罪魁祸首。   如此情形,对于白微和夙梓辰来说,情势严峻。   但万幸,关上的门并未上锁。   ‘听懂什么了么?’对着白微比划了几个手势,夙梓辰眉心微蹙。   他的苗语一般,浅显的日常对话装装样子的确没什么问题,可下头那些苗人说话又急又轻,他在梁上隔得又远,压根听不清一句连贯的信息。   再这么下去,他们很有可能在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前就先曝露行踪了。   ‘听不清。’摇摇头,白微亦是皱着眉回了个手势。这回麻烦大了。   【去请大祭司来。】正当两人万分纠结之时,突然听到下方某个长老打扮的老者扬声对外头看守的弟子说了一句,声音不算很大,但已足够白微听清。而这个决定,却让房梁上观望至今的两人很是惊讶意外。   只有少数的人知道,在苗疆,侍奉巫烈大神的神殿大祭司是一种更超脱于五毒教教主的存在。苗疆的大祭司或许并不真正掌着什么生杀大权,但在苗疆,有时候他的一句话一个决定,会比任何的刀剑武功都更管用。   每一位苗人都尊敬他,爱戴他,信任他的一言一行。   自然,他也需要比任何的苗人都更严于律己,但凡被发现并证实做出何种于苗人不利的举动,大祭司都将会受到比所有人更严厉的处罚。   这是一把很可怕的双刃剑。   白微不知道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巫烈大神,但他知道能担任大祭司之职的人绝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所以,一但证据被转交,或是五毒教想出了别的应对措施,他们的麻烦就真的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马年大吉~~祝大家红包多多收到手软,多吃饭菜不会长膘~~~ 大年初一心情不错,直接更两章好了~~XDDD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当那群苗人口中的大祭司被请进屋的时候,白微险些一个踉跄摔下房梁去,扭头看了看夙梓辰,那厢的脸色果然不出所料的难看到了某种境界。   巫烈神殿的大祭司,就是帮了他们不少次的南芈。   世上的巧合果然都很恶劣,而越是恶劣的巧合越是避不开躲不过。   白微如此这般的苦笑着在心底念叨了两句,只希望南芈数次帮他们的举动真的只是善心的巧合罢了。否则,白芨但凡有一点事,他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失策。   ‘幕生,师哥还在他那呢!’急促地比划着手势,夙梓辰脸色惨白。如果真是因为他的轻信与大意害到了脚伤在身的师哥,他这辈子都将无法原谅自己。   ‘冷静些,听我说。’   伸手按住夙梓辰的肩膀,白微盯着他无声说着唇语。刚刚那些长老将一枚戒指与一封信笺模样的东西交给南芈保管,他们或许有拼死一战逃离苗疆的可能。   再者,小年会飞。只要能及时找到人,他们全身而退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等下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你躲在这别出声,等没人了就找机会溜出去。你回南芈的竹屋找白芨,只要有小年在,我们的胜算就很大了。找到人直接去密道出口的那个三岔口,我们在那会合,记住了吗?’   ‘那…你自己小心。’眉心紧皱,夙梓辰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反驳。   无论愿不愿意承认,他的武功确实不行,逃命没问题,但论起以一挑几只能是个笑话。此刻他也的确想不出什么更为可行的办法,只能依言而行了。   而正当夙梓辰想要再比划些什么,却见白微对他伸出手来。   ‘什么?’有些莫名其妙地打了个手势。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触身即中的毒粉?’那笑,狡黠的有些令人玩味。   ‘有迷药,行么?’想了想,夙梓辰自随身的小包中取出一瓶东西,却在递出时顿了顿,另取了颗木珠模样的小丸塞进白微口中,方才又将迷药递出。   ‘含着别吞。’喂给白微的是沁灵珠,抵抗迷药最是有效,只是绝不能吃下肚去。否则少则五天,多则半月,吃的人都别再想好好睡个沉稳美觉了。   ‘迷药我带的不多,你省着点用。’这话方说完,却见白微竟是拔了塞子将迷药通通往自己身上一撒,惊得夙梓辰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后,默默往自己嘴里塞了颗大小相仿的沁灵珠。   ‘小八,你已看过万花离经心法,现在…让你见见花间心法。’   将那颗略带凉意的沁灵珠往舌下一拨,白微拔出藏在腰后的‘烟雨红尘笔’,不待夙梓辰再说些什么,便带着一脸张扬笑意直直冲了下去!   蹑云逐月实在是种极适合用来偷袭的轻功,平日白微便时常有这么一想,今日里更是搏命得了印证。两方相搏之时,特别是一方毫无防备之下,蹑云逐月这飞速一冲便能为己方赢得更多的机会和胜算。   这一说绝非玩笑,特别是配合上触身即中的强烈迷药和万花的花间游心法后。阳明指,商阳指在到达之前便已接连使出,为的就是在众人反应过来前能够放倒更多的对手,而白微的这一打算的确算是基本搏赢了。   隔在南芈与他之间的数人接连倒地,但就在白微一招芙蓉并蒂定住南芈,打算孤注一掷抓人要挟的那一刻,左侧两名五毒长老却已攻到!   其中一人本打算活捉白微,却在赤手抓上手臂的一瞬间身中迷药腾然倒地。倒地的瞬间毒爪力道减半,但已是抓破了衣袖手臂见了血,而这一漏洞亦恰好给了白微抓人的时机。一把将不能动弹的南芈拽进怀中,挡在身前。白微一招玉石俱焚震开周围数人退出房间数尺,方才勾了勾唇以笔尖抵着南芈的脖子,甚是满意的看着那群再也攻不下手的五毒长老和教众。   【诸位长老还是别靠得太近比较好。我这人胆小,要是一不小心手抖把大祭司的脖子戳个洞就麻烦了。】一手勾着南芈的脖子,仍以笔尖对准动脉处,白微方才伸手从南芈那处找出戒指与信笺,收入自己贴身的衣裳内袋中。   他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五毒教众会拿南芈的性命开玩笑。   苗人是很团结的,绝不会像某些中原的武林正道那样不要脸,一边吼着邪魔歪道不知廉耻,一边为了正道杀了他们,哥们永垂不朽我会牢记心底的一刀捅过去。更何况,如今被他抓在手上要挟性命的还是苗疆的大祭司。   【可恶的中原人!莫以为穿着苗服说着苗语便能搅得我们内讧!】虽说是长老,但此次在场的却大都身处壮年。自然,脾气暴躁者亦有之,例如此刻一脸怒气的执法长老,【你若是敢伤了大祭司,我们苗人绝不会放过你的!】   【你到底想怎样?】抬手拦住胞弟,一旁的戒律长老看着被点了穴道无法脱身的南芈,神色阴晴不定。但显然,他的表现比之旁人着实要冷静理智许多。   【我想各位误会了,我只是怕你们听不懂中原官话才说的苗语。】   一声轻笑,白微扣着人一步步向出口退着。   只是,面上虽是一派悠然自若,但唯有他自己清楚。方才被毒爪抓伤的地方已经开始毒发了,如果不能尽早拿到解药逃离这里,他怕是撑不了多久。   幸好,他已经点了南芈的哑穴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小八算是暂时安全了。   【诸位放心,我这人一向都很惜命。只要给我马匹和毒爪的解药,让我安全离开,我绝不会伤你们的大祭司一分一毫。】   【……可以。】微作思虑,戒律长老终是皱眉应下了白微的要求,而后却是对一旁那三名一直作壁上观默不出声的蒙面人开了口。当然,那些话说的好听些是询问,说的难听些是别给脸不要脸,五毒教的地盘当然是以苗人的利益为重。   【远方的客人,虽然这个请求很唐突,但我希望先前那瓶毒华爪的解药你们能够暂时归还,稍晚些我会让阿娜依再配几份以供你们使用。】   其实解药这种东西,五毒弟子在教内向来不会随身携带的。   所以,之前作为担保给出的解药只能先强行收回征用了。   【水色,把药给他。】大约是不愿曝露自己的口音与来处,对左后方那人说话时,为首的蒙面人用的仍是苗语。那波澜不惊无甚起伏的语调,似乎对五毒教之人这出尔反尔的举动并无什么太大的不悦与排斥。   而那名为水色的人,正是先前那个戴着手套身上有着特殊墨香的男子。   【脱了手套拿。】悠悠的在水色伸手前加了一句,白微迎着他冷冷瞪来的目光,笑得一脸坦然自若无愧天地。解药这种东西,且不说里头是不是真的,谁知道某些人会不会在递解药的时候往瓶子上抹点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啊,可不喜欢随便乱碰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你们最好别乱给毒药当解药,否则我可保不准不会先给谁试试。】   取了块随身带着的帕子包在手上,白微这才摊手接过水色扔来的小小陶瓶,顺便打量了几眼那只脱掉手套的手。而正是此时,马匹也已被牵到了大门口,从上头的马鞍缰绳来看,这些马很可能是五毒教一时情急‘借’了水色他们的来用。   见此情形,白微有些恶劣的勾了勾唇,方才抱着南芈跃上马去,火速离开。方才他引开众人注意时,眼角余光已然看到小八的身影自房门口一闪而逝。   而水色那只露出的手也让他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那只手太过干净白皙纤长漂亮,根本就不是江湖草莽常年舞刀弄枪会有的手。那应该是一只常年舞文弄墨的手,而且大约从未做过粗活,因为上头只有些薄薄的笔茧而已。这样看来,如果水色不是与领头的蒙面人关系特殊,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是以谋划为主的军师。这次的布局,很可能有他参与其中!   *******************************************   几乎是尽了最大的尺度‘虐待’马匹,以达到在最短的时间内逃离追兵视线范围的可能性。也几乎是在刚刚逃离五毒教总坛那一刻,白微强行压制了许久的毒血便再也控制不住的自他口中涌出,沾了趴在前头的南芈一身。   强撑着拔掉瓶口的塞子,白微低头闻了闻里头不知真假的解药,确定了并无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味道,决定放手一搏。现在的这种境况,没有让他运功逼毒的闲工夫,如果这解药真的有问题,那他只好拉南芈陪葬了。   无论如何,至少也要让小八平安带走白芨和小年。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但我很感激你在三岔口帮了小八还收留了我们一晚。你身上的穴道过些时候就会自行解开,不用太担心。那些五毒教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追来找你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将人抱下马安置在路边,白微伸手解了南芈的哑穴淡淡说道。   吃了那瓶子里的解药,他已然好了许多,显然戒律长老并没有骗他。   归根究底,南芈这位苗疆的大祭司从未对他们做出过什么真正不利的举动,甚至还可以说是帮了他们不少。而他刚刚那些要挟行为到底也算是恩将仇报了,如今已然可以脱身,自然是不能再厚颜挟持着人家了。   “你是苏州人?”出乎意料的,解开哑穴的南芈竟说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   “欸?”而被南芈会说中原官话的事实弄得有些懵的白微,却是一下没反应过来对方为何会有此一问,下意识的就照实答了话,“我是秦岭人氏。”   “快走吧,等他们追来你就走不了了。”   听此回答,南芈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而白微亦无心多想其他,颔首别过后,便径自跃上马朝会合三岔口处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选了很久,还是决定给白微‘烟雨红尘笔’,这把小橙武还是很漂亮的,外形也比较像正常的笔,有兴趣的可以去百度下~2333 以及苗疆篇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继续回去刷破案副本斗boss~~ XDD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着路,白微四人终于在第五天夜里的宵禁前赶回了神医门。个中辛劳自是不必言说,只是当他们以为事情终于可以用找到的证据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却发现,一切似乎并不如他们所期望的那般顺利。   未到石牌楼下,便能看到一路朝神医门的两道上多了许多扎营的陌生江湖人,自他们打马远远奔来便直直盯着,面色不善,甚至有些蠢蠢欲动。   不动声色的朝白芨看了眼,见他微微摇头,白微了然,手下扬鞭策马不停。   一路穿过两旁林荫的石铺宽道,宽敞的门庭前一如所料的空无一人,只有屋檐下挂着的几盏白灯笼在诡静的夜里幽幽亮着,散着朦胧的光晕。   这一切,都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可要打后头过?”皱了皱眉,白微一把勒住了马。   这一路归来,他总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   他说不上细处一二来,可这不上不下的吊着,却是越发让人不安。况且,他虽吃了毒华爪的解药,可这一路赶着,全没有让他调息打坐的空闲。内力至今没有完全恢复,真气运走也是不太顺畅,怕是余毒还未全清。   这局势若是真往坏处去了……   “平日里前堂总有个值夜的人,这些日子门里不太平,更不会没人守着。”一语言毕,白芨翻身下马气息如常,对着紧闭大门揽袖轻敲的动作干脆利落。   两下,三下,两下。   那神情,较之往常更为淡定稳重,便是眉头,也不曾多皱一下。   神医门立派至今两百余年,传到他们师兄弟这已是第八代了。   改朝换代见过,新君上位也见过,江湖之事更是没少见。   师父那一代,杨广上位,运河开凿,瓦岗军立,李唐改朝,玄武之变,经了多少天下动乱的大事。门里二十三位师叔伯去得只剩下五位都没让神医门倒了,到了他们这儿,这点江湖风波又算得了什么?   说句难听的,神医门能立起当今皇上御笔亲提的石牌,难道还会怕一群江湖草莽在这杀人翻天不成?!只要没有神医门放毒杀人的铁证对簿公堂,他们便是死不认账全不去查,又有谁敢真在苏州地界对神医门拔刀弄剑,劫人威胁?   他们搏命去查,是为了不让小九平白蒙冤,不是怕了这些劳么子的江湖人!   呵,这个江湖,哪门哪派没欠过神医门的人命。   “可算回来了。”难得的,素日里在前堂侧屋值夜的小辈竟换成了最为稳重的二师兄桑湛。开门时衣衫整齐须发不乱,看着像是和衣而睡的模样。   见着白芨他们风尘仆仆面带倦意,但一身无虞安然归来的模样,二师兄显然很是欣慰,忙将人都让进了门:“这几日门里都忙坏了,今夜才刚好些。你们既平安回来了,就早些洗漱休息,保不齐明日又要忙的不着地了。”   “师兄,师父睡下了么?”   虽知自己现下一副胡子拉碴急需洗漱的模样,可白芨权衡了许久,还是觉得应当先将手头证物与此行探知消息告知师父,请之裁夺以防有变。   无论如何,他们在苗疆是挟了人才逃出来的。   虽说幕生并未伤着人质,可南芈毕竟是苗疆的大祭司,而他们离开前还抢了密信与印鉴,五毒教怕是怎地都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了。   “师叔这几日烦心的很,怕是还在屋里看书。”捻须摇了摇头,桑湛的脾气虽好却也对这些日子的焦头烂额有些无奈,更莫说是一向护短喜静的凌掌门了。   只要是同神医门稍为亲近的人都知道,他这掌门师叔打从前就最宠着小九,外人莫说是上门找事,便是多说一句难听的都是自找不痛快。后来小九失踪,师叔便常年闭关炼药不见生人,如今却出了这么档子破事,哪有不气的可能。   “可是查出些什么了?”而后,又蹙眉补问了一句。他这六师弟从不是毛躁乱来的急性子,这般风尘仆仆却仍急着要见师叔,定是有事告知了。   “幕生带了些东西回来,我想先呈与师父瞧瞧,至于派不派得上用场,还得两说。”虽说那些证物的确是他们历尽辛劳以命相搏才得来的,可到底能不能一举扭转乾坤,白芨心里实在没底。自然,也不会去说什么大话来强撑底气。   “既是如此,那你们便快些去吧。”点了点头,桑湛没再多说什么。他自是看到了站在后头的夙梓辰怀里抱着的孩子,却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多问的打算。   凡事总有个缓急先后,既然都带回来了往后总会再见的,何必急于一时。   何况,那孩子看着倒比师弟幕生他们还更好些。   ***************************************************   凌老掌门的卧房是在历任掌门所住独户小院的北面正房,那儿正是倚着山脚建的位置,很是一处无人叨扰的清净地。而一旁的东厢,是大师兄凌潲雨的屋子。白芨他们到时,东西厢房皆是漆黑一片毫无声响,独独北面的主屋还透着微亮的烛光。显然正如二师兄桑湛所说,凌掌门这几日心情不佳,无心睡眠。   “师父,我和小八回来了,您歇下了么?”恭恭敬敬地敲了三下正房的门,白芨便收了手站在门边候着,询问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听着倒还清楚。   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恭敬。一旁的夙梓辰,亦然。   “进来吧,门没锁。”低缓清冽的声音未几便自屋内传来,语调无甚起伏,倒是听不出有何烦心的情绪波动。闻声,白芨皱了皱眉,便拉了抱着凌小年的夙梓辰推门进去了,独留了白微一人在外头与满天的星辉冷风作伴。   倚着墙狠吸了口夜里的寒气,白微搭着手给自己把脉,这回真有些气不顺了。   不是生气的气,是他的真气。   他说怎么五天了,真气还是无法运走顺畅,内力也没有完全恢复。   那天扔来的解药瓶子,居然真是‘脏’的。亏得他还傻兮兮的让人脱了手套拿,倒更方便人家顺溜着手地下毒了。那么点时间都能当着一群人的面往瓶子上抹毒,那个叫‘水色’的,手真他娘的贼快,盯着都防不住。   娘的,他最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刚解毒又中毒,想安生点都不成。   带着气的低笑了声,白微抓了抓有些发痒的头,迈开步子便打算回屋洗漱睡觉去了。原先还想着总算能松口气了,如今看来,他还是赶紧回屋睡场大头觉更实在。指不定,睡饱了脑子清醒了就能想出点解毒的法子了。   虽说,他现在压根就没探出来那裹了布都能入体的是哪种见鬼的怪毒。   万花啊万花,再这么折腾下去,他真没脸说自己师从万花药圣了。   ********************************************************   “………解药既是新毒的药引?”端着茶盏的手微地一抖,已有些渐温的茶水顿时撒到手上不少。白芨有些发怔的看着面前目无波澜端茶浅呡的师父,突然觉得自己或许真该顺着那些闹事的江湖人说的话转一转思路了。   他今年三十岁,拜入师门整整二十三年有余。   这么些年,他经手的病人很多,见过的江湖人更是不少。   可有能力和闲情做出这种连环毒案的,在他的认知中却当真只有他的活宝九师弟,那些江湖人口中几乎已经妖魔化的毒尊——凌晚镜。旁的人莫说是弄出这种累人累己的毒,光是脑子回路就没这种七弯八拐,简称脑抽的可能。   前一种毒的解药既是后一种毒的引子。   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些毒一环扣一环,只要一开始动手,就必须解到最后,且顺序绝不可跳跃出错,否则便是功亏一篑。这是种既折腾病人更折腾大夫的毒,它还有一个无比恶劣却极为贴切的名字,叫‘祸不单行’。   白芨至今都还清楚记得凌晚镜告诉他,最多能给这东西串上三十二种自创的毒且能变换七种顺序时的表情有多得瑟欠抽。而现在,他真想一巴掌把当时听了却完全没上心的自己扇回娘胎里去,当时的他怎就会以为那只是个玩笑……   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些人中的毒根本就不是最初的‘雨霖离’,而是凌晚镜为了配合‘祸不单行’改过的‘雨霖离’。   所以解药的方子才会完全不同。   而这个误会,完全将他们引向了错误的方向。让所有熟悉小九的人都以为,是有人模仿了小九的毒故意栽赃,而不会想到毒经被盗这一点。   因为门里的人都觉得,除了个别极亲近的人,根本没人看得懂手札上的那些字。更何况每本毒经上都被小九淬了毒,不该有人偷得走才是。   而有人正是钻了这个空子,不止偷了小九的毒经,还看懂了……   “师父,小九的毒经……”白芨觉得自己有些浑身发寒。若是他的假设都成立,小九的毒经当真被有心人解读通透学了去,天下大乱的日子怕真是不远了。   更何况,小九的毒经与行记手札不同,根本就未认真编过册数。   即便他们现下立刻去确认清点,也压根不清楚到底少了几本,而那几本里又都记载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幕生以命相搏找回来的那封信和带土瀮云藤的没办法成为有效的证据了。因为那封信上头,只用苗文询问了五毒教是否愿意与人合作,用与六年前相同的毒一雪当年大败而归之耻。   六年前的毒,是‘雨霖离’,不是‘祸不单行’。   “前日里,为师去西厢查看,九儿从前拿去垫炉脚的那本小札被人换过了。”不急不缓的确定了白芨的猜疑,凌掌门神色清冷淡漠,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仿佛方才二师兄口中那位夜夜烦心难眠的人与他全无半分干系。   “明日你去燕盟一趟,就说…为师请燕盟主喝茶。” 作者有话要说:  大过年的……果然好忙啊……_(:з」∠)_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日里,白微一如往常的时辰起了身,去了前堂柜台帮着连翘排方子抓药。   近来神医门虽不太平总有江湖人来来去去,前来就诊的乡亲也眼见着少了许多,可总还是有上门来的。所以,问诊抓药这些事情小辈们还是要照做。   至于白微,一来那些中毒的江湖人暂时未再毒发亦无人闹事,二来事关证据的后续之事有白芨他们一手包揽处理,所以这日里他倒是悠闲了许多。   而中毒之事……   他昨夜里虽认真探过脉,亦试过以彼针解毒,但终不见何明显成效。   是以,他在考虑,是否该在研制出解药前将这绝好的理由利用一番。   “连翘,止素后头的那人你认得么?”将手中包好的药递给候在前头的大婶收了药钱,白微无意中扫过左侧的窗外,却发现一大清早就没了人影的白芨正带着位蓝衫白袍玉冠束发的男子朝前堂走来。两人一前一后,全无言语。   那男子面白无须看着不过二十七八,负手执箫,眉眼之间神色淡漠,很是清冷俊雅的模样。而细看那衣料冠饰,应当是位富家公子无疑。   白微觉得,那张脸似乎有些莫名的眼熟。   “………燕盟的钟离焉。”顺着话语看去,桑连翘不善藏心事的脸在看到那人身影的一刻,很是明显的变了变,“六师叔找他来做什么。”   “燕盟…钟离……”很是耳熟的词语,可一时间白微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过。   “你上回不是见过他二弟钟离默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连翘拢了拢手下的药材,口气虽不太好倒还是继续给白微解释了一番,“就那个凶的要命胡乱推人的,至于中毒的那个,是他最小的弟弟钟离霁。”   她一向都不喜欢燕盟的人,尤其是钟离焉和钟离默。   “难怪我觉得眼熟,他们兄弟倒生得挺像的。”经小丫头这么一提,白微腾地便想起了去苗疆前,抱着弟弟跑来神医门的那位公子哥。似乎,的确是姓钟离的模样,只是并不似来人这般清冷淡漠,“怎么一脸不开心的,还记着上回人家弟弟推子渔的事呐?姑娘家家的,可不能这么记仇。”   “哼,谁耐烦记着那点破事。我是怕人家心里头还憋着恨,万一这种时候再补神医门一刀,头就大了。”一声冷哼,连翘脸色虽不好,手下抓药的动作却半分未停。只是那话里头,竟是无意间透露了几分神医门与燕盟的恩怨。   “怎么回事?”虽说白微本不是朵八卦的花,可这种事关紧要,且极有可能影响神医门是否能够沉冤得雪的卦,还是很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的。   “燕盟的前盟主燕依然是钟离焉的表兄,就是青梅竹马兄弟情深的那种。两年多前似乎与谁约了一战,后来,他死了。”抽了几张裹药的薄油纸摊开,连翘看了眼一旁装药的屉子,皱皱眉头又停了动作。   其实,原先燕盟同神医门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因为钟离霁打小身子就不好,所以钟离默常带着他来,一来二去的两边也算有些交情。   谁曾想,后来竟会出了那些事。   而那日详细的情形她并不是特别清楚,毕竟那时候她才十岁,好多事情长辈们都瞒着她。只是那事闹得特别大,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燕盟的人送他来的时候早已经没气了,纵然有太师叔太师伯出手,到底也没救回性命。那天之后燕盟和神医门就断了来往。后来我偷听娘和爹说起这事,娘的意思…好像是他早就疯了,就算那一次不死,也会有下一次的。”   “………生死天定,神医门又非见死不救,怎能因此生隙。”未曾想竟会听到这样一个理由,白微看着连翘丫头一脸烦闷的模样觉得有些不忍。   其实世态炎凉原不是件多了不得的事,身为一名大夫,见惯了生死别离,久而久之自然也习惯了一些人的恩将仇报。可连翘不过是个年方十三尚未及笄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将这种种人情冷暖看得太过清楚明白并不是件好事。   太过早熟的孩子,是不容易快乐的。   “是幕生你太想得开了。”摇摇头,连翘说了那些话后也没什么心思继续抓药了,干脆将手下的东西往旁边一堆,在柜后的胡凳上坐了下来。   “一年多前有个农妇,大年夜里抱着个死婴跑来求诊,小雨师叔好心给了银子让她带回去安葬,结果被那人抓得差点毁容。燕盟都算顾脸面的了。”   “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人没出来前一切都还未成定数。”   蹲下身子揉了揉连翘丫头的脑袋,白微笑了笑,自袖袋中取了几块碎银角放入小丫头的手中:“喏,剩下的方子我来抓就好了,给你银子买糖吃去。你不是最喜欢糖元宝吗,这些能买好多呢,去买了回来跟远音他们一块吃好不好?”   上回他把银票拿去给祁师姐,结果祁师姐不但没收还多给了他一小袋的铜钱碎银。说是他一个人孤身在外的,身边不能没有银子傍身,神医门不缺他这口吃的,饭钱往后再说。他想着银子往后还能再挣,也就没有多做推让了。   何况,身边一文钱都没有的确是不太方便的。   “我不要。”一翻手,连翘却是又把碎银角还回了白微掌中。   她是喜欢幕生把他当作门里的自家人才说的这些,不是为了找安慰要糖吃。   “娘说你还没成亲呢,万一以后攒不够本娶喜欢的姑娘过门怎么办。门里好穷呢,舅舅那时候就差点没娶成舅娘,到时候没银子借你下聘怎么办?”   “……噗!小丫头胡想什么呢。影都没……”有些好笑的拢了拢手中的碎银,白微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眼前人影一晃黑了一下,随后又即刻恢复如常。   见此情形,白微眉心微蹙将视线移往自己的手掌,却再未出现那种状况。   “幕生?”伸手在白微跟前晃了晃,连翘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近来中毒的江湖人不在少数,幕生又和师叔们去了趟苗疆,不会也中招了吧……   可六师叔和八师叔明明都没事啊。   “这几日忙着赶路夜里没睡好,头疼。”随口扯了个半真半假的谎,白微腾地想到了去往苗疆前尚在神医门的孙思邈。虽说来到贞观年间后,他于师尊不过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可毒的事他还是想请师尊费心略作指点。   师尊见多识广秉性仁厚,若他只身前往恭敬请教,虽冒失了些……   应该…还是会理他这个小辈的吧……   “连翘,孙老先生这两日还在门里么?”   “在啊。门里出了这么大乱子,凭孙爷爷和太师叔的交情,他老人家哪能放心走。”撑手支着下巴,连翘有些奇怪的看了眼白微,并未怀疑话中真假,只当他是真的没睡好头疼,“幕生,你干嘛总问孙爷爷的事,难道是想拜师不成?”   “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戏笑着刮了下连翘的鼻尖,白微倒是乐得顺着她的话说。   毕竟,中毒的事他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能利用最好,不能利用他也不想让白芨觉得愧疚。何况,如果可以的话,他的确是想再拜入师尊门下的。   “抓药抓药。”   **********************************   神医门唯一的一间客房在西北角,那处离湖最近风景得宜很是舒适,这一点白微偶然间与夙梓辰闲聊时曾听他提起过。而那唯一的一间客房,便是专为孙思邈准备的住处,老爷子没来的时候门里便会一直将那房间空着。   所以说,非是神医门不留客,只是一般人没那本事让人家留罢了。   “孙先生可在屋内?晚辈白微有事请教。”抬手轻叩了两下虚掩的房门,白微极恭敬的立于门侧等候回应,声音亦压得有些低,生怕扰到孙思邈静修。   其实,从前在万花谷的时候他便一直如此。   如今老爷子虽不认得他,可在白微心中,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无论何时何地有何变故,身为一名弟子该做的事该遵的言行举止,他都会努力做到。   “老夫在,白公子请进。”未几,屋内便传来了应答之声,口吻很是和蔼。   “晚辈打扰孙先生静修了。”步伐极轻地推门进屋,白微认真将房门重新关好,方才走到老人跟前恭敬作了揖。而后,安静立于一旁未曾擅自坐下。   老人一如上回见到那般清瘦长须仙风道骨的模样,须发灰白笑容和蔼,比之白微记忆中的模样虽略有相似之处,但更多的是相貌身形上的不同。或许,近百年的光阴,当真会在一名老者身上留下更多与众不同的痕迹吧,白微这般想着。   因为大唐年间,能被称为药王的孙思邈,唯有他师尊一人而已。   “公子客气了。”捻须淡笑,孙思邈略略将白微打量了一番,伸手比了个‘坐’的手势。他与凌掌门相交多年,素来少见神医门有留客之时。那日一同用膳时,见有陌生面孔心中便已做了留意,今日再见,果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苗子。   听连翘那孩子说,这白微公子对行针之术也颇有些独到见解。   “不知公子来寻老夫可是有何要事?”   “多谢先生。”颔首谢过方在右侧坐下,白微稍作沉吟,而后翻手揽袖伸出手去,“晚辈自苗疆归来,心中存了一丝疑虑,想劳先生解惑。”   “这是……”点指搭脉,孙思邈原本平静和蔼的笑容缓缓敛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头一天就失眠了……好想死……ORZ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尽早吗……”   自客房离开后,白微便一直在想方才孙思邈的那一番话语。   直到偶然停足时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昨日夜里与白芨一同来过的小院前,而面前门槛上托脸呆坐着的那小小一只,居然是昨夜留在这里的凌小年。   “叔叔!”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小年一脸兴奋地便扑到了白微身上,像只黑乎乎的八爪鱼般,黏住就再也不动弹了。而那双大大的眼睛明亮异常,即便总分不清人脸长相,却也衬得那对过大的漆黑瞳孔柔和了许多。   “小年怎么会一个人在门口?”轻笑着将人往上托了托抱在怀中,白微看了眼四周布局,抱着小年走到了不远处榕树下的石鼓坐下,“是不是爷爷在忙,所以让小年一个人出来找哥哥姐姐们玩?”   虽说凌掌门那张脸实在没一点年过半百的老人样,可他是毒尊的爹自然也就是小年的爷爷。不说别的,便是白微的年纪也得老老实实的叫声前辈。   所以,倒也不觉得这么随着孩子叫有什么别扭。   “嗯!爷爷还给了小年小鱼干和松子糖。”重重点了下头,小年扬起张灿烂无比的大笑脸,一脸期待地把那两只比他手掌还大的锦袋往白微眼前一送,“爷爷说这是阿爹最爱吃的小鱼干,脆脆的小年也好喜欢!叔叔吃!”   在凌小年的认知中,表达喜欢的态度就是抱抱蹭蹭,然后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给喜欢的人吃。他很喜欢白微,所以要把最喜欢的小鱼干分给他。   因为这是味道很好闻的爷爷给他的,阿爹很喜欢的小鱼干。   所以这是小年最喜欢的食物,比金甲带还要喜欢~   “好!那叔叔尝一条。”还没有一根手指长的小鱼干,与其说是条不如说是根。白微笑眯眯的捻了条扔进嘴里,那带着淡淡咸香腥味的小鱼干,的确如小年所说,脆脆香香的。虽谈不上多美味无比,倒是很适合当个零嘴解馋。   伸手轻拍了拍小年的头,白微这才注意到小年原本披散的长发已用发带稍稍半绾了个小髻在脑后,而衣裳也换成了一件做工不错却有些半新不旧的深藏青小袍,乍一眼看去,倒是当真挺容易被错认成黑色。   “小年的衣裳也是爷爷给的?”   “爷爷说这是阿爹小时候的衣裳。”侧坐在白微大腿上晃着脚吃着小鱼干,小年显然很是喜欢这身衣服,说起来时甚至连眼睛都有些发亮。而后,像是想起什么般,从衣领内拉出一条稍粗的银链子:“爷爷还给了小年这个!”   “这是?!”不很在意的瞄了眼那条银链,白微却在看到下头的银坠子时猛地一怔,继而急忙拉起细看。那是块不大的银牌,长方形状厚薄略宽,看起来有些像块小小的长方银锭,而让白微无比在意的…是上头的阳刻图纹。   那是条有些抽象的小蛇,蛇身盘旋而卧,正是先前带往苗疆的那本札记中出现过的图腾,也正是…找到毒尊札记中所说之人的重要线索。   带着些许无奈苦笑,白微总算知道为何白芨与小八都说没见过了,原来这东西被毒尊留在了凌老掌门那处。若不是他因缘巧合在找出路的时候遇见了小年,还把他带回神医门,只怕这东西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他眼前……   只是…这块带着图纹的银牌真的只是信物那么简单么?   既然毒尊把纹章印在手札里的话,会不会是图腾本身就是线索?   札记上的图纹是花青色的……   一般的印泥都是朱砂,或是直接用黑色的墨黛,为什么毒尊却偏偏要用并不是随手可得的花青色?还是说,花青同‘星回’这个人有着什么重要的联系?   苗语中的蛇念做Nan……   花青色的蛇…花青色的…南?!   他怎么忘了!苗人向来是名在前姓在后,所以南芈的南是名不是姓!毒尊若与南芈交情颇深,自是取了他名的涵义来标记,而非‘芈’姓所代表的龙。   而无论是在初次见面的山顶还是后来相处的竹屋,南芈的衣裳一直是青色的,天青藏青群青,这些色彩在花青水墨的画中大多都能见到。何况,身处苗疆地界,也再不会有比巫烈神殿和大祭司住处更安全的地方了……   所以,毒尊根本不是要他们冒险搏命去找什么五毒教的灵蛇使,而是让他们遇到危险就去找身为神殿大祭司的南芈帮忙!   当真是好险……   若非他们时间不足又不知该往哪处寻人,只怕那一日便是自投罗网了。   更难怪…离开前南芈会用那么标准的官话问他是不是苏州人。原来根本不是白芨和小八哪里露了馅,而是南芈想确认他们是不是毒尊身在苏州的同门……   这么明显的线索…他居然现在才连起来……   …………他现下中了毒,找到了信物,确认了人选…   而且毒很阴险,信物很完整,人选很可靠……   所以,如此完美的布局条件,就这么白白浪费是不是…太可惜了?   “叔叔?”见白微盯着坠子半天不动,小年一脸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咳——”虽说骗小孩不太好,可白微觉得,与其耐着性子和小年解说一堆暴露计划,不如还是厚着脸皮扯个谎更靠谱些。何况,他也不是不还嘛。   “小年啊,这个银坠子好漂亮,借叔叔看几天好不好?”   “叔叔也喜欢阿爹的坠子?”眨巴着眼,小年原说着坠子的事,却忽然闻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甜香’味。直楞着眼闻了许久,刚想扭头去找那甜香的源头,就被白微塞了一嘴的松子糖,“甜甜的味…唔呜呜——”   叔叔为什么要给他塞这么多糖?   这么多的话他就没办法和叔叔说‘甜甜’的事情了。   好好闻呢,和金甲带不一样的,那种甜甜的…阿爹说的人血的味道……   “是啊,叔叔喜欢,就像小年喜欢松子糖一样。”玩闹般一块接一块地往小年嘴里塞着松子糖,白微笑嘻嘻地揉着他的头似在逗弄孩子,实则却是在阻止小年扭头去看身后屋顶那处,“来,多吃点,吃完叔叔再给你买。”   那股气息实在隐藏的太好了,若非小年那野兽般的直觉提醒了他,只怕他根本不会注意到那股近乎于无的陌生气息。还有那股掺杂在春季的桃花香中,几乎完全被掩盖掉的血腥气……   他实在太疏忽了,竟忘了监视这回事。   ‘小年,别扭头别说话。’   方才压下凌小年的失言,白微便见凌掌门的小院里一前一后缓步走出两人,正是白芨和连翘口中的钟离焉无误。只是…白芨的脸色似乎并不愉快。   “白公子,在下还是那句话,证据不足与证据无用是两回事。燕盟虽在正道武林之中略有威名,却不代表能以一己之言左右武林同仁的态度,何况以如今的事态,那寥寥数言根本无法平息众怒。”负手走出小院的钟离焉仍是先头白微远远瞧着的冷漠态度,只是近看了才更觉得,那淡漠的口吻虽未带着什么不屑或是鄙夷,但莫名的就是透着一股子让人不太舒服的清高。   “神医门还是再费心找些有用的证据为好。”   那态度…倒说不上是狗眼看人低那么过火,可也好不到哪去。   “那还真是有劳钟离公子费心了。”冷笑着勾了勾唇角,白芨眼带嘲讽,面带寒霜的模样竟与素日里的淡然温和截然不同,“慢走不送。”   其实,钟离焉对神医门心怀芥蒂的事白芨一直都很清楚,所以此番前往燕盟他是冲着现任盟主燕依澜去的。白芨明白,只要燕依澜当众表示愿意介入查证,钟离焉也不好说些什么。未曾想人家棋高一着,早早就把燕依澜推去闭关了。   如今盟主闭关,燕盟做主的就是钟离焉,底下的人也都是他的亲信。过不了钟离焉这关,神医门想要得到燕盟的协助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燕盟…不愿意出手帮忙?”直到钟离焉的身影走远了,白微方才抱着小年走到白芨身旁,却并不着急暗示此处有人监视之事。   神医门请求被拒,燕盟无意相帮,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蒙蔽监视者的了。   “………事态有变,我们…带回来的证据用不上了。”沉默半晌,白芨方才拉开一抹苍白的无奈浅笑,大约是不愿将刚刚的怒火带到白微身上。以命相搏才得到的证据却已成了一张废纸,这般讽刺的事态叫他如何对幕生讲明。   “抱歉,牵累你这么多…却还是变成了无用功……”   “朋友之间哪有牵累之说。”看了眼白芨那较之往常显得凌乱了许多的发带结,白微淡笑着摇了摇头没伸手去碰。虽说他已明了自己对白芨的心意,可如今并非表态的好时机,还是莫去做这些太过暧昧的动作为好。   “看看你,脸色这么差发带也没系好,定是昨夜里又没睡好。”   看来,借毒设局之事他不必再多做三思了。   赌一把吧……   “来,小年跟六叔说,不难过了,再努力努力一定可以证明神医门清白的。”   “六叔别难过,小年把最喜欢的小鱼干给你。”伸过手揽住白芨的脖子,小年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以示安慰,软绵绵的童音让人听着有些莫名的心酸。   “小年乖,六叔没事。”微叹了口气,白芨眉心微蹙眼神却是柔软了许多。伸手抱过凌小年,轻拍了拍后背,半晌没再说出话来……   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脑筋急转弯,不够聪明怎么办~ 以及,谢谢阿涪亲的地雷XDDD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走了?!”   看到夙梓辰递来的留书的那一刻,近日来一直神经紧绷的白芨终于一个没忍住,折断了手中的笔杆。而那一贯处变不惊的淡然亦再难维持。   或许连白芨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苗疆之行已让他将白微当成了一个可以同患难共进退的知交,所以这样一声不响的突然离开才会让他觉得分外难以接受。   “这字条…是哪找着的?”缓舒了两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方才伸手接过那张薄薄的油纸。那上头只有笔迹颇为潦草的寥寥数字,说是乍见寻觅多年故友之身影,心下难以释怀,故在此时不告而别追其行踪,望能见谅。   这样的理由,白芨不知道自己是否该释然。毕竟…救命之恩白微已经还了,帮着神医门是情谊,不帮也并非说不过去。但……   罢了罢了,若真是寻觅多年的故友,情急去找也是人之常情……   “胡饼摊的老王送来的,说这字条还是幕生跟他要了油纸,用碳条写的字。”托着下巴靠在桌上,夙梓辰显得有些闷闷的不太开心。倒不是生气,就是难得遇到个挺投缘的朋友居然就这么跑了,而且还是在门里麻烦事一堆的时候。   碰上这种队友半道开溜的事,说心里真没有点小疙瘩,那是虚伪。   “我刚去他屋里瞧过了,除了随身的针囊和笔,他什么都没带。”   “这么大人了,他总不至于饿死自己,别想了。”最初的那股烦躁过去后,白芨显得冷静了许多,只是紧蹙的眉心却并未因此松开多少。   近来的神医门正处多事之秋。   毒一波波的发,人一波波的来,就连差点丢了小命才找来的证据也跟打了水漂没两样。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冷静清醒的应付一切突发状况。所以,与其说是让夙梓辰别再胡思乱想,不如说…这话是白芨在告诫自己的。   “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戌时三刻。”看了眼屋子一角的漏刻,夙梓辰答道。   “早些睡吧,明日怕是又要忙了。”   语毕,白芨便抬手去解自己的发带,似乎当真如他话中所说般打算就寝。可那抬高的两臂衣袖,却堪堪挡住了除夙梓辰外一切可能窥探的视线,他那无声的口型在说:‘师父让我们亥时去他屋里一趟,走密道。’   白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多心,但仅仅是去一趟掌门的小院师父便让他们走暗道,这是否代表…或许在他们全未察觉的时候,神医门就已被人监视了?   “师哥你发带打结了,我帮你吧。”似是无意般,夙梓辰抬手帮忙去解发带的食指,在白芨的手背上暗暗叩了两下,‘好。’   ************************************   当白微装着寻觅故友,用身上仅有的三十多两银子买了马和干粮,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到苗疆,按照上回密道路线找到南芈的竹屋时,已经是他离开神医门五天后的晚上了。而且,还是个月朗星稀夜风清扬,适合赏月喝酒的好晚上。   摸了摸怀里的银链和坠子,白微决定…还是先试探下南芈的身份。   毕竟,无论他先前的推理多么有依据,猜测就是猜测。没有经过证实前,一切都还不能作数。更何况,设局布棋一步错步步错,现在的他错不起。   从外头远远看去能发现,屋子里头的油灯尚还亮着,也没有多余的身影在里头。更万幸的是,虽然经历了上回被劫持的事件,南芈的住处外头却并没有五毒教的弟子巡逻守卫。虽不知道原因为何,但对此刻的白微来说,这是件好事。   就算是个陷阱,至少还有漏洞可钻。   盖了蛇形图章的字条裹着石子被扔进那间还亮着油灯的屋里,那上头有着白微一早模仿了毒尊笔迹写的字,他要看看南芈是否当真会被一张莫名其妙的字条引出屋来。因为,他只写了六个字,没有落款。   若南芈当真是星回,应该…能看得懂。   “进来吧,我知道你在屋外头。”半晌过后,屋内传来了南芈熟悉的声音,平静的语调中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只是,却在久久得不到回应后极为肯定的道出了白微的身份,“………别躲了,中了毒的小辰‘他大哥’。”   “我原对模仿的字迹还挺有信心,如今看来到底还是功底不够。”虽说这般干脆利落的就被拆穿了,但白微也算确认了南芈的身份,听到话语便也再不躲躲掩掩推开竹窗跳进屋去了,“我仿的字差别当真这么大?”   俗语有言,少说少错,所以他在模仿毒尊字迹的同时也尽量把话写得简短模糊了些,甚至刻意没有落款。没想到,还是完全骗不过南芈。   “不是你写得不好。”南芈在捣药,白微来之前他就在捣,进来之后他依旧没停下动作。虽未回头去看,但解释的话语却是条理清晰一语中的。   或者该说,官话很是标准流利。   “星回这个名字虽是小九取的,可他从不会这么叫我,更不会这么文绉绉的写字条说自己回来了。会被拆穿不过是你太不了解他罢了。”   其实那张字条上的笔迹有六分像已是极不易了。   毕竟,毒尊会写出那种张牙舞爪狂放粗暴的草书,是因为他本就是那种张扬跋扈的性子。寻常人根本学不来那种气势,更别说是去学那样的字了。白微才看了几次就能学到六分之多,除却他身为万花谷弟子久浸书墨,诗书造诣颇高的因素,本身那潇洒不羁的性子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他都另给你取了名字了,总不会…还叫你南芈吧?”随手拉了张藤椅坐下,白微也不知是累了还是另有打算,说起话来竟是再不遮掩绕弯了。仿佛进来前的那堆弯弯绕绕的试探与他全无关系一般,直白得让人诧异。   “小九嫌南芈这个名字不好听,他喜欢叫我阿星。”说话间,南芈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般,眉眼间都带了些许止不住的温暖笑意。   星回,是谓一年已终,星辰复回于原位之意,亦是他们相遇的月份。   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南芈都清楚记得那日在无心岭与凌晚镜相遇的情形。   也记得…那人说自己名叫凌小九是个游方郎中时,狡黠张扬而又夺目异常的笑容,还有他们在月下喝酒谈天切磋毒经学说官话时的开心模样。   “你呢?总不会真的叫阿生吧。”   “我叫白微,幕生是表字。”话语可能会骗人,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是很难作伪的,所以白微选择相信南芈和毒尊之间的交情。   毕竟,他需要一个人帮他来搏这一把,而南芈便是那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我想知道,你为何那么确定我中了毒。躲在五毒的议事厅明明是我一时起意,中毒更是个意外,就连我自己都是来苗疆前才觉察到的。还是说…这局中,五毒教所参与的部分你都清楚?”   “若真要说的话,还真亏了你们上回潜入引起的骚乱,否则那群长老们也不会对我和盘托出。毕竟这事已牵扯到了五仙教外的苗人,凭借巫烈神殿在苗疆的地位,他们自是不敢再对我有所隐瞒。至于你身上的毒……”   对于五毒教竟与外人联合设计神医门这事,南芈其实是极不赞同的。   但他身居神殿祭祀一职,只要五毒教并未做出切实危害到苗人利益的举动,他便无权干涉,更不能私自与外人有何交易联系。   是以,白微的出现对他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契机。   “我是猜的。”   “……猜的?”微微挑眉,白微显得有些错愕。   “那日议事厅里你见到的那三名蒙面人我后来接触过。那三人中,唯有那个戴着手套名为水色的人是真正的毒师,而且是名极厉害的毒师。”对于那个从头到尾都不曾在人前开口说过话的人,南芈很在意。   “我问过教中的长老和弟子,他似乎甚是爱惜自己的双手,除了在议事厅给你解药的那回,没人见他摘过手套。这样的一个人,你既惹恼了他,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不在解药瓶子上下毒。我怀疑,中原出现的那些毒就是出自他之手。”   “所以,我这趟是来请你帮忙的。”暗自琢磨着南芈话中所透露的信息,白微觉得,或许他的确该将收集证据的切口放在那个水色身上,“趁着中毒这个机会,帮我取信他们。如今的情势,想要找到足够的证据除了深入虎穴,再无他法。”   当时,那个名叫水色的人在他眼前脱下手套,他曾一度猜测那人很有可能是以谋划为主的军师,且与局势息息相关。   可如今,南芈却又说那人是个毒术极好的毒师。   看来,那人绝不会只是个下属那么简单了。若能从他入手,定会有所收获。   但…除了引出毒尊,是不是这场阴谋背后还有其他的理由?   或者该说,到底为什么非引出毒尊不可?   “你的时间不多。”伸手探过白微的脉,南芈的神色显得有些凝重。   “我明白。”握紧的拳头,微勾的唇角,昭示的是白微身为万花弟子的骄傲自尊和接受挑战的信心,“所以,这个险非冒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无间的婊人道路不需要解释~ ╮(╯_╰)╭ 花哥啊,其实白小六真的不舍得你走的啦_(:з」∠)_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听那罗长老说,你想见本座?”   别院的内堂中,竹帘后那带着面具靠坐宽椅之上的人依稀能与白微记忆中的模样重合。声音低沉身形壮硕气势十足,便是那撇蓄着的一字胡,亦如上回在苗疆看到的那般干净整齐,位置高低不曾有何变化,应当不是假的。   只是那身衣裳……   这么新的上好料子,是近两月里刚做的么?   “我和他们说要见主事的,没想到…他们却带我回苏州见了你。”微勾了勾唇,白微目无波澜神色淡淡,很难让人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与线索。   “明人不说暗话,我要见‘水色’。”   白微是跟着五毒教的那罗长老一路快马赶到苏州的。   他不知道南芈到底对五毒教的那群长老说了什么,才让他们答应带他来见这些人。但说实话,布局之人一直就在眼皮子底下这事,着实让白微纠结了好一阵子,但随之而想到的,是如何探出他们真正的藏身之处。   毕竟,这间别院怎么看都像是个幌子。   “这种玩笑毫无任何意义。”沉缓的声音并未因白微的话而产生任何起伏变化,似乎…那当真不过是个无聊的玩笑一般。   “我从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不会拿命来走眼。”   一声轻笑,白微对此反应毫不意外,但也丝毫不打算有何退让畏缩之意。   他本就是来探底的,怎有可能轻易退缩。   “他的那双手套,用的是杭城叶家每年只产十匹的‘烟绸’,料子看起来很新,应该是刚作不久的。但除了每年上贡皇家的五匹,剩下的‘烟绸’叶家会以每尺十两黄金的天价出售。这样的料子…你都没得穿,他是哪来的?”   叶家的‘烟绸’,寻常江湖人氏别说见了,指不定压根听都没听过。而白微会知道,完全是因为那次在玉清堂见到叶问水的偶然,还有叶修的快嘴。   这种时候,他根本不可能再去杭州问叶修,近一两年内这料子的去向,何况人家一个小书童也不可能知道料子都卖给谁了。   所以,他是在赌。   赌他这点少得可怜的线索,能否做出一副知之甚多的模样骗出真相。   啪啪啪——   诡异的气氛中,乍然响起的掌声无比突兀却又似理所当然。   来人的脚步很轻,披着身雪色大氅,羊脂玉簪半绾如墨青丝,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自帘后的侧门走出。依旧是那高挑清瘦的身形,也依旧…戴着面具和那双轻软如云的烟绸手套,正是白微口中的‘水色’无疑。   这是一个极适合白的男人。   别人的白,像雪像云,又或以清冷脱俗赞之。他的…却像画。那是只以墨来衬托的白。就如那泼墨山水中交相辉映却又泾渭分明的两色,越是浓重越是鲜明。   “白幕生,你果真聪明得很该死。”   虽然矛盾,但他的确有着极为干净的气质,就连那略带冷笑的声音都很澄澈。那是种不带沧桑事故的纯净。若真要找个形容,大约就像个不曾受过风霜捶打,一生安顺悠然不问世事的清雅公子。当然,干净纯粹并不代表善良温和。   有时…这样的衬托反倒更显讽刺恶意。   “公子。”本坐在宽椅上的中年男人见人出现,便立刻起身站到一旁的行为,证实了白微先前的猜测。‘水色’才是这群人的首领,也是这出局的策划者。   只是…这般近看了人,反倒越发不解,这般处心积虑究竟是为了什么。   “能得阁下如此称赞,白某三生有幸,只不过…我还想死。”优柔寡断犹犹豫豫并不适合他接下来所要演绎的角色与性格,所以此刻的白微,选择了单刀直入且略带攻击性的谈话方式,“我要解药。”   “呵,我既对你下毒,为何又要给你解药。”由上而下直直打量了白微几眼,‘水色’唇角微勾,眼神很是淡漠。而后竟再不去看,反倒随手接过下属递来的鱼料小碟,悠然自得地喂起了窗旁青花大缸里的几尾绯鲤与墨鲤。   那是纯粹的火红与墨黑,极少见的不带一丝杂色,美得很是艳丽。   “阁下若真要杀我,就不会下这种潜伏体内的慢毒了。在解药瓶身上抹毒的那一刻,你就等着我来替你卖命,不是么?”   确认了正确的目标后,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如何留下来。   在这点上,白微的思路一向都很清楚。而面对这样一个能在那种众目睽睽的突发情况下,立刻判断出对方能否利用并即刻做出应对手段的敌人,是白微迄今为止从未正面对抗过的。所以,他需要比上战场更多的专注来应对这场博弈。   更何况,对方对他的了解或许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替我卖命?”仍背对着的身影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带了些许恶劣的笑意。   对于白微的话语,水色比起听似乎更乐于从中挑刺撩拨。那口吻,倒不像在审视一个人的效忠是否当真可靠,反倒更像在故意抬杠玩笑。   “呵,一个不止和神医门交好,还帮着他们解除武林人士身上的毒,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人居然说要替我卖命?”   “我的确受过神医门的救命之恩,可我也替他们做了不少事,总该还够了。”尽量口吻冷淡面无表情的说着话。白微觉得,与其在这种时候急着划清界线,否定别人的恩情,不如半真半假地将自己摆到爱惜羽翼自我中心的位置更可信些。   他需要让对方相信,他并非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只是更喜欢权衡利弊罢了。   “药王孙思邈都解不了的毒,我不觉得神医门能再救我一次。与其等着他们试出解药的遥遥无期,不如自己想办法拿到解药救命。我不过是比那些将义气挂在嘴边的江湖草莽更惜命一些,有错么?”   一个骗局之中,真的部分越多就越容易引人上钩。   同理,一句谎话若连自己都不信又何论去骗别人,特别那还是个极聪明的人。   “更何况,你从未将那些毒用在神医门门人身上,说明即便我效忠于你也并不需要动手去杀他们。如此,我也不算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听着倒是有些道理。”直到此刻,水色方才放下玉碟转身,正眼去看白微,“正好,我这的确有件事要人去办,既然你这般急于表现,便接过手去罢。”   “那我的解药呢?”皱着眉头,白微的神情甚是不悦。   “别急,这毒没那么快发作。只要你…别做些无谓的举动。”即便玉碟中的饵料盈盈满满,撒下去的却总只有少少一点,甚至不足以让那几条争抢的锦鲤都分上一口。又或许,这才是喂鱼的乐趣,亦或…垂钓的乐趣。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说的大抵就是如此。   “………你要我做什么。”沉默半晌,原有些薄怒的声音又再次归于平静。   “我要你取一对镯子回来,一对龙凤银镯。”那是个乍听之下极为普通的要求,却莫名比某些听着便极有难度的任务更加让白微觉得暗藏猫腻,特别是当那幅简略勾勒着银镯花纹模样的画被人展开在他眼前时。   那上头画着的镯子,花纹款式倒是颇为别致,但也只是仅此而已罢了。   反倒是那幅画……   “镯子在什么地方。”   淡淡将画中银镯的模样记入脑中,那画功却让白微莫名觉得有些微妙。   万花弟子或许各有专精,但唯独书画是人人都需通晓的。而那幅乍一眼看似随手勾勒画功三流的图,细细看去却能发现,笔墨的走势是逆着来的,应是不太惯用的左手所画无误。可即使如此,线条却不曾有何断点不稳。   这说明…作画之人本身的画功应当是极强的。便是刻意掩盖,也依旧尊重着作画本身这件事,既不愿假他人之手,亦不原画出一幅糟烂的垃圾充数。   “神医门后山腰的小屋。就是白芨曾经带你去过的那间。”扬扬手让下属将画收起,水色仍旧看着他的鱼撒着料,似乎那一缸子锦鲤要比白微有趣的多。   “毒尊的小屋?”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白微依稀想起上回去时的确在那间小屋里见到过一整抽屉的银镯,各式各样的都有,但似乎…唯独没有画上的那一对龙凤镯。而且,无论金银,龙凤镯不是女子成亲时候戴的么?   为何毒尊一个大男人会有这女子出嫁时戴的龙凤镯,水色又是怎么知道的?   “可这看起来只是对普通的银镯子,藏不了什么机关,你要这种随便一个银匠都能打造的东西做什么?”   “不是非要有毒有机关才能杀人,一只普通的镯子照样可以。”他很清楚那只是对普通的镯子,没有机关更不是什么组织信物宝藏钥匙,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对于他的计划来说,那对镯子有多么的不可或缺。   “一件凶器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是什么,而要看你拿它去对付谁。”   “我会带回来的。”点点头以示了解,白微不再多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开。   “公子,当真可以信他么?”直至白微走出内堂离开渐远,一旁沉默的中年男子方才沉声低问。他是‘黎’,水色的心腹之一,此番对外就是由他假扮首领。   “不过相互利用罢了,何来所谓的信与不信。”淡漠的声音不带一丝得意骄傲,似乎方才的略胜一筹与他并无干系,又或者…单纯只是不曾上心罢了。因为他要的,从不是外人所以为的那些,“黎,荼白那有消息了么。”   “还是老样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回答的话语快速而又肯定,尽管那并不是个好消息,但黎的语调中却并未有任何的犹豫不决不敢回应。只是,终究还是为他家公子这近乎疯魔却总求而不得的执念感到些许无奈和难过。   “荼白想了很多法子在扬州大放消息,可无射宫的人好像对神医门的困境毫不关心,根本未见任何的信鸽与探子进出传回情报。宁雾楼也……”   砰——!   猛被砸到地上的玉碟打断了黎的话语,水色并不曾将怒火牵扯到黎的身上,但那硬生生被砸成了碎片的玉碟昭示着他对这个答案有多么的愤怒:“只要有那对龙凤镯,我就不信那姓宁的还能继续做他的缩头乌龟!”   而后,平复半晌方才将怒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派人盯紧白幕生,这一局…不准再有任何差错。”   “是!”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再一次回到神医门的白微选择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潜行方式,一身黑衣黑布蒙面伴着漆黑夜色悄声而入,十足十的梁上君子模样。而一贯起早睡晚的神医门,今夜似乎依然忙碌非常,自然也无暇顾及这位借口离开的故人的悄然归来。   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上回来过的半山腰小院。   出乎白微的意料,素来黑灯瞎火空无一人的小院居然在这个不算宁静的晚上透出了还算明亮的烛光,就连外头的屋檐下也挂起了一盏白色的灯笼。   在决定将自己这梁上君子的伪装贯彻到底后,白微挑了挑眉,俯身踮脚飞快翻过篱笆窜到屋外的窗下,小心将窗纸捅开一道小口眯眼去看屋内情况。万幸,除了上回与白芨一同来时看到的那满屋书籍手札外,只有抱着小锦囊在毒尊的床上来回翻滚蹭蹭傻笑啃小鱼干的蛊王凌小年一只。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那正是最不用担心的一个,但也有可能是最不会离去的一个。   于是白微决定…正大光明推门进去打声招呼想个理由,然后找到东西带走。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并且在进门前迅速摘掉了蒙面的黑布。   尽管,这种骗小孩的行为的确有些无耻。   “小年。”房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叔叔~”听到声音,凌小年很是开心地扑到白微怀中蹭了蹭。   虽然夙梓辰告诉他,白微的离开是为了去办件很重要的事情,可那样的不告而别到底还是让他难过了好些天:“叔叔是办完很重要的事回来陪小年了吗?”   “还没有,叔叔是回来把坠子还给小年的。”蹲下身从怀中取出那条信物银坠给小年重新戴上,白微笑着刮了刮他小小的鼻尖,似是无意地探问着离开后的情况,“小年怎么没在爷爷屋里学字?六叔呢,怎么也没陪你过来?”   说实在的,虽才离开短短几日,他却有些挂念白芨了。也不知…这一片混乱的局面何时才能有所好转,腿伤才好没多久,可别又累瘫下了……   “有个不认识的叔叔来了,爷爷和六叔让小年来阿爹屋里玩。”   凌小年分不清人脸,对气味却是极其敏感的。所以但凡他说不认识的,那来者就定然是个陌生人,而绝非是哪个故人旧友易容假装。   毕竟若是神医门的故人,凌老掌门不太可能刻意让小年到毒尊的小屋避嫌。   “这样……”一时间也难以猜测来者究竟是谁,白微稍作考量后便决定,还是以找到银镯为最优先。那是打入敌营的第一步,也是最为重要的敲门砖。   否则,接下来所有的试探都可能会无法继续进行,那将非常糟糕。   “小年,叔叔在找一对钥匙,像你阿爹戴的镯子一样圆圆的宽宽的,上面有小鸟和长角的大蛇。小年能不能帮叔叔在这屋里找一找?”   白芨说过,毒尊屋子里的毒经札记大多都撒了毒,是以上回来时曾借过他一双质地极为奇怪的手套避毒。而一般的衣物虽没问题,但白微并不确定那对水色点名要找的龙凤银镯也没问题。所以,这次白微虽没有那双手套,但凌小年身为蛊王,百毒不侵百蛊归命,由他帮着去找最保险不过。   而为了避免心思单纯的凌小年一不小心说漏嘴,白微选择了一种偷换概念的说法,故意将银镯说成了钥匙。这样一来,便是有人刻意引导提问,也能避免第一时间发现他的目的是镯子。   “找到钥匙叔叔就能陪小年了吗?”眨眨眼,凌小年关注的重点显然和白微不在一条回路上。他并不担心动了阿爹的东西会惹阿爹生气,因为阿爹说过,只要不乱翻乱扔看完好好放回原处别弄坏,那些东西小年都可以拿去看拿去玩。   还有,还要好好的写字条告诉阿爹他拿走了。   “是啊,找到钥匙叔叔就能很快办完事回来陪小年了。”若能撑到真相大白而又命大未被毒死,他定会好好陪陪小年以补亏欠的……   “好~”重重点了点头,凌小年便很是开心的跑去翻箱倒柜了,甚至未曾去想白微口中的很快到底能有多‘快’。又或者,单纯些的确更容易快乐。   ***********************************************   “是这个吗?”   “小年,这是小鸡……”   他是要找凤凰图腾,不是真的要找小鸟,更何况那还是只小鸡……   说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在镯子上刻小鸡?还是毛茸茸的那种!   “这个?”   “这只翅膀小了点,要大的。”   “是这些吗?”也不知该说聪明还是单纯,白微摇了两次头之后,小年竟是直接把目所能及的所有抽屉中装了银饰的漆盒都端到了他的面前。可惜,款式繁多花样百变到简直让人大开眼界的银镯中,还是没有要找的那对。   “………小年,去衣柜里找找。”看着眼前铺了一片的漆盒,白微无奈苦笑之余却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既多是成亲或定情时才戴的款式,会不会那双银镯对毒尊来说也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所以被放在了有别于其他银饰的地方。   例如…一堆衣裳里头?   “哦!”听话的一层一层往上找着,凌小年竟真从衣柜最上层的那个大抽屉里发现了三个做工精细大小不一整齐叠放的木盒。歪着脑袋眨眨眼,小年伸手拿了最外头那个最小的乌盒打开一看,里头竟当真并排放着一对龙凤银镯!   “叔叔,大蛇和小鸟~~”   “小年好厉害,叔叔就是要找这个!”被递到眼前的盒子里,那对与画上如出一辙的龙凤银镯让白微眼睛一亮,可随后便陷入更大的疑虑之中。   这对龙凤银镯乍看去,花纹样式的确有别于一般汉家或苗家的风格,可若仔细去看便能发现,那雕工略带生疏之感线条亦不够流畅,绝非出自什么大家之手。说的难听些,只要有图样,大街上随便哪个熟练的银匠都能造出一堆来。   可那外头的盒子虽四四方方并无雕花,线条却极为流畅一气呵成。而盒子本身,与其说是木盒,不如说是一块香料。因为,那是一整块极为珍贵的奇楠沉香!   这种香料小小一颗便是价值连城,或者该说根本就是有市无价的奇珍。而今…这么大一块却被拿来雕成盒子装对普通的银镯子……   当真是太奇怪了!   “叔叔?”眼见白微盯着对镯却半天不动弹,凌小年有些不解地拉了拉他。   “没什么。”揉了揉凌小年的脑袋以作安抚,白微决定还是暂时压下这不知何解的怪异,先取了对镯交差,“叔叔要这对镯子就好,盒子小年放回……?!”   自怀中抽出块干净的帕子小心包裹着取出那对镯子盖回盒盖,白微正打算让小年将那价值连城的奇楠沉香盒放回原处,心口却突然像被什么东西生生狠咬了一口般,猛地一阵钻心剧痛!   而后眼前一黑,却是活活痛昏了过去……   *******************************************   ‘叔叔……’   “叔叔——”   “………小年?”大力的摇晃中,白微全身无力地睁开眼。方才的那阵剧痛已渐渐消散,却仍让他心有余悸不敢再去回想,倒是各种原因算是猜到了几分。   “我刚才…是不是中蛊了……”是他太大意了,能造出小年这只蛊王的人,怎么可能只懂得在重要的东西上下毒。蛊,才是最为安全的保障。   出其不意方能制胜,毒尊果然是个人物……真是痛死了!   下手这么狠,该不会他拿的这对镯子真是什么定情信物吧?!   “是啊,阿爹在镯子上下了噬心蛊。”撑着下巴在白微身旁蹲坐着,小年倒是答得很干脆,就是在想那蛊毒的名字时颇废了些脑子。   “那…蛊呢?”蓄了会力方才撑坐起身子,白微习惯性的问了句。   “吃掉啦~”阳光灿烂的笑容中,凌小年一如既往的心无城府不知隐瞒。   纵然,那个答案已然惊悚到了吓人的地步。   “………做…做得好。”震惊、空白到淡定,说话间白微的表情极好地展示了什么叫做优秀的适应力,以及反应力,“还有件事,小年今天见过叔叔这事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不管是爷爷还是叔叔伯伯们,都不可以说,好吗?”   “为什么呢?六叔和小八叔叔也很想叔叔啊。”蛊兽也好,人类也罢,孩子的心思总是最单纯敏锐的。尽管白芨从未在人前面前说过这些,但小年就是知道。   所以现在小年也想告诉白微,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的人也很想他。   “因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如果说出去,叔叔就不能很快回来陪小年了。”听到小年的话,白微的确是开心的,毕竟这说明了或许在白芨心中他并非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纵然如今的情况,这些开心与高兴只能深埋心底。   但白微相信,那一天绝不会太远。   “跟叔叔打勾勾,好不好?”   “好,打勾勾,小年一定不说。”明亮的目光中,灿烂的笑脸是对那些话语毫无保留的信任。又或者该说,单纯些的确更容易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骗小孩的花哥,以及卖老爹的小年 =w=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去扬州送信?”带着险些丧命才取到的对镯回到别院,水色留下其中那只龙镯后,下个命令却让白微越发有些不明所以了。   这般机关算尽地四处放毒引起矛盾,又大费周章地引他去毒尊小屋偷对银镯也就罢了,如今又要他从苏州到扬州来回跑地去送信。排除故意拖延时间整死他的可能,这一切会只是针对毒尊这么单纯么?   还是说,那个送信的对象才是水色公子真正的目的。   神医门,龙凤镯,还有那些四下流传对毒尊极为不利的风闻。水色到底是要借神医门引出毒尊,还是要借毒尊引出那个身份不明的送信对象?   又或是…相互牵引,一网打尽!   “对象呢。”藏下心底疑惑,白微很明智的没去问送信的理由。   “无射宫宫主——宁雾楼。”   春开白花,繁英若雪。   两厢说话时,水色正在修剪着手中那重瓣交叠而显得有些太过灿烂的樱桃花枝,冷淡神色看起来倒有些心不在焉:“你最好小心些。宁雾楼已经好些年不见外人了,就连无射宫的大小事务也多是交由总管花淮卿处理。你此去无射宫,若不能避开耳目将银镯与书信交到他手中,一切都是白费。”   “那我如何知晓哪个才是宁雾楼。”暗暗翻了个白眼,此刻的白微满头黑线之余还有点前途未卜的哭笑不得。他说怎么水色自己一直按兵不动,原来镯子有蛊偷不到不说,还揪不到对方人影,就等着他这种倒霉鬼上门替死。   此仇不报,他枉担青岩食人花之名!   老兄…好歹给张画像瞅瞅吧……   “………黎。”一阵微妙的沉默后,水色抬手对后头的黎反招了招。   “无射宫主身高六尺有余,喜着红衣擅使双刀,因有胡人血统是以瞳色偏金,相貌……”像是早已熟烂在心般,黎的描述虽非细致入微,倒也算是以偏概全。只是方说到最重要的相貌时,话语却被堪堪打断,再无明述。   “相貌就不必细说了。”扬手止了黎的话语,水色虽未表现出不悦之意,但那暗藏话语中的淡淡不耐却已是再明显不过。   很显然,对于宁雾楼此人,他大抵是十分厌恶的。   “是。”撇开其他不说,黎一直都是个十分忠心的下属。如今主子不愿细听,他自然也就谨遵所令,一切从简了,“长得像人,身旁常跟着只逗玩的黑猫。”   其实,他家主子这几年来越发见不得无射宫主舒服,他们这些暗卫都清楚。只是没想到,如今这心病竟已重到了连人家长相都听不得的地步。   真真是…酸呐……   “那只黑猫名为小夜,很得无射宫主疼爱,若有机会,大可从那处下手。这是前往无射宫的路线图。”语毕,一份还算详细的路线图被黎交到了白微手上。   其实特意将话说得明白倒不是因为黎有多善良好心,而是他家公子策划此局已久,如今好容易有了些许进展,自是越顺利越好。而那路线图笔触流畅,字也浑厚有力甚是不俗,却明显与上回那幅龙凤银镯图不同,显然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放心,若是此行成功,我会在扬州传信于你,到时定会让你见到解药的。”眼见白微接过图卷却未立刻离开,水色微勾了勾唇角,很是干脆的许下了一颗‘定心丸’,“只是有一句,不该看的别看,不该管的少管。懂么?”   “我只要解药,其他与我无关。”得到承诺后,路线图便与信笺银镯一同被白微收入怀中,而那冷漠的眼神和语调则完美地掩盖了一切露出破绽的可能。   现在的他,需要演好一名自私自利只求活命的恶徒,亦需要收到命令后即刻离开执行才对。所以那些多余的猜测、怀疑、好奇心都不是他该表露在外的。   冷漠,是最好的掩饰方法。   **********************************************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   古往今来,这片土地的富饶繁华人杰地灵,只有真正亲身置于其中时方能深切体会。还记得年幼时初次随师兄们踏上扬州时的震撼,如今的白微,终于再会记忆中那片璀璨昌盛的土地。只是此番,再见不到瘦西湖畔秀坊女儿的风姿。   当然,再次来到扬州的白微并非为了游玩赏景,而他的心境也与当初的震撼再不相同。是以,重逢的感叹亦不过维持了短短一瞬罢了。   只身坐在瘦西湖畔的茶棚里,白微要了壶不算好的蒙顶石花慢慢喝着。陈茶的汤味不算太好,但对于现下的他来说已经够了。毕竟他是因为喝茶时更能理清思路方在这处坐着,至于茶叶好不好,他身上的碎银也不够去想这些。   ………不给经费的公差都是耍流氓!   “小二哥,这附近有南货行么?”放下空了的茶碗,白微决定将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先备下再说。他先前已找了机会将现有的情报都交与南芈转呈孙思邈和凌掌门,而水色的那封书信,他也让南芈帮忙查看过。   书信本身无毒亦无落款,甚至未写什么特殊话语,仅是约了宁雾楼七日后在扬州瘦西湖畔的墨韵山庄不见不散。而那笔迹…竟与白微曾模仿过的毒尊笔迹一模一样!还是连南芈都分不出真假的一模一样……   还有一点就是,那墨的气味很像水色身上那股似梅似昙的特殊香气。   闻久了会让人有些微微的晕眩感……   至于无射宫,他曾在外头偷偷探查了一圈,可惜结果并不如意。所以,现下他最有可能的突破点就是黎口中的那只黑猫了。如果…能引得出来的话。   “哦,客观您沿着大路一直走,到第二个路口右转过一个街口就是了。”茶摊的伙计对这一带倒是熟悉,三言两语便将路指了清楚,“那儿南货行杂货铺子都有,很是热闹,客官过去就能找着的。”   “多谢。”搁下几文钱,白微点了点头便起身朝伙计指的方向走去。   小鱼干,木天蓼和酒都是必须的,就是不知这个时辰可还有新鲜的活鱼。以防万一进不去的话,还要备下点火用的煤炭、扇子和小炉……   至于,既然没银子为什么不节省点直接进去找人。   孤身潜入一处高手如云守备严密的陌生地方去找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然后还有九成多的可能会被发现追杀这种事,不觉得很蠢么?   靠那只猫的话,至少还能知道他要找的无射宫主在哪里。   于是……   当天夜里,离无射宫不远的上风处,一个全身漆黑的身影默默躲着烤起了鱼。   *******************************************************   “是因为吃得太好了么……”连续两个晚上把鱼烤成焦炭却只招来野狗和老鼠后,第三天夜里在鱼上涂满木天蓼酒继续烤的白微决定,今天夜里再招不来那只大约日子过得贼舒坦的黑猫他就只能冒险闯一闯了。   当然,他没有多余的闲钱再去浪费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更当然,他也绝不会承认自己这些天越来越怀念从前在万花的日子是因为……穷。   ‘喵——’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从牙缝里抠钱诱猫的行为感动了天地。   在这月黑风高神鬼不管的夜里,白微嘀嘀咕咕的吐槽声中,居然…真的有只皮毛油亮水滑脑袋高扬,一看就很趾高气昂的黑猫在不远处出现了……   而目标居然是白微的…手?   “好猫儿,不枉费我特意在缠手的绷带上浸透了木天蓼酒,果然识货~”逗弄着那只抱着他左手发疯一样又蹭又舔直打滚,完全没了刚才那气势的傻猫,白微对于木天蓼的效果很是满意,“希望你的主人也和你一样识货,赶快找来。”   啧啧,无射宫主居然真给自家的猫带纯金项圈,还在上头嵌那么大一块红宝石。还好这回是他,若碰上个别有用心又贪财的,就不怕拐了这只笨猫先杀后抢?   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怀中疯累了再不动弹的傻猫的下巴,白微坐在夜风中等得有些百无聊赖:“傻猫儿,你家主人真慢……?!”   正猜想着是否今夜亦等不到人了,却猛地惊觉一阵凌厉掌风迎面劈来!   白微心下一沉,捞紧手中黑猫急急翻身躲闪,方才堪堪避开。唯剩方才坐靠的那棵粗壮老榕用被拦腰截断的现实,昭示着来者功力的深不可测……   “还来。”待白微再抬头时,夜风中那一身耀眼红衣长发披散的来者已不知何时立于直尺之处,不疾不徐地朝他伸出手来。邪魅非常的脸庞波澜不惊,就连那低沉磁性,甚至本该很有几分温柔的声音亦是淡漠地听不出分毫情绪。   而那双妖异金眸正堪堪昭示着,来人正是白微要找的无射宫主——宁雾楼。   “宁宫主你误会了……”以那记掌力估摸着对方功力,白微揽着怀中黑猫暗自思量。凭他现下剩余功力,如何才能将怀中书信银镯安全交出后全身而退。   其实他本就没想人家会客气相待,只是未曾想到,最先招呼过来的竟会是一记威力不凡的劈空掌。看来,不问缘由的高手果然哪都有。   “还来。”只是不等白微说完,宁雾楼便抬手又是一记威力霸道的劈空掌,仍旧毫无起伏的声音透着股莫名的诡异。   “在下只是来送信的!”虽已有了准备,但奈何对方功力太强白微又中毒未清,第二记掌已是避得颇有些狼狈。而后眼见对方三掌将发,白微心下一动猛将黑猫照着人脸用力砸去,后又飞快取出怀中银镯,直直递出!   “我有信物——!!”他,在赌!   随手一翻将快要砸到脸上的馋嘴笨猫温柔揽入怀中,宁雾楼盯着白微手中的凤镯微微出神,半晌方才伸手取过信和镯子,也不怕东西上头做了什么手脚。   “………谁给你的?”那带了些微迷惑的面无表情,方才还让人觉着脾气不好,这会儿倒是声音低低缓缓的,一点儿火气的苗头都没有了。   那模样,分明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却愣是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不认识,那人带着蓑笠又给我下了毒,说不把东西送到你手里就不给解药。我没办法,只能来试一趟。”真真假假的答着话,白微看着对面一手抱着猫慢慢拆信的宁雾楼,脑海中忽然冒出个怪异的念头。   这人不动手的时候,怎么…跟行尸走肉似的。   “倒是…还挺高的,声音是个男人。”   “你可以走了。”似乎还算满意白微的回答,宁雾楼看完信后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收好东西便抱着那只笨猫转身走了。一步一步的,也没用轻功。   只是,到底没说会不会去赴约。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的一尺相当于现在的三十厘米左右,所以宁大攻主六尺多的身高差不多是188公分左右,虽然是混血儿但也算是古代很高的类型了ORZ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苏州神医门   “师哥,师父说让你去买些茶叶回来,孙老屋里的快用完了。”轻推了推看着药材正出神的白芨,夙梓辰见他回头,方将手中钱囊塞了过去,“师父说,银子不多你看着数买便是,还是要平日里惯喝的那些,买来后直接送他屋里去。”   “晓得了。”拨开钱囊束口的带子点了点,白芨看了眼碎银中压着的那张字条,已是明了凌老掌门叫他去买茶叶的意思。   燕盟在苏州的产业中,便有一间专卖茶叶的铺子,而那个地方…钟离家的两兄弟常去。或者该说,想将消息暗中传给燕盟盟主,这是最稳妥的捷径。   上回钟离焉白日里全不客气地拒绝后,夜里燕依澜便偷偷去了凌老掌门的院子。后来白芨才晓得,钟离焉是一早发现了有人监视神医门,又不好明里提点,方才故作姿态离开以求避人耳目,夜里再让燕依澜偷偷过来一趟。   而对于此番之事,燕盟中虽唯有钟离霁一人中毒,但已是引起燕家与钟离两家的关注,亦早已暗中着手调查。只是未免打草惊蛇,面上仍做壁上观便是了。   倒是他那日里误会了人家。   “师哥,你也别太担心了。虽说没消息,可幕生都那么大人了,不会有事的。”大约能猜到方才白芨在发呆些什么,夙梓辰想了想,还是觉得好歹该说两句。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除了当年病重的小月,他真没见白芨对哪个经手的病人这么挂心过。可小月那是病重到随时可能会死,而幕生却只是内伤未愈罢了。   当真是十年难得一见师哥这么在意的样子,总觉得…是不是有些反常?   “指不定啊,咱们什么时候离门出诊就撞上他了。”   “我只是在考虑‘祸不单行’的解毒法子罢了,并非担心幕生会没银子饿死。”轻咳一声收好钱囊,白芨素来淡定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略不自然的反驳那话语倒是堪堪表明了,方才他的心思的确是在白微身上的。   “我出门了。”   “早去早回。”   ****************************************   扬州瘦西湖畔   “师哥,我们当真要联系‘那头’么?师父虽是说了下毒之人近日可能会在扬州有所举动,可若是联系花总管……我怕会惊动到雾楼。”牵马走在瘦西湖沿畔的街道上,夙梓辰步履踟蹰眉心微蹙,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而那言语中,细听之下竟是提到了无射宫的大总管花淮卿和…宫主宁雾楼!   是的,这日里会突然出现在扬州街头的白芨与夙梓辰,正是受了凌掌门的令前来扬州调查幕后黑手。前日里,那群本候于神医门外安静多日的江湖人不知怎么的,突然又躁动吵闹了起来,甚至还吓跑了不少当日前来就医的患者。后来虽有官差前来调停,但凌掌门还是决定暂时先闭门谢医,免得伤及无辜。   白芨与夙梓辰二人,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遣到扬州来调查。   另外,不止是他们俩,一向极少离开苏州地界的二师兄竟也在同天去了杭州!而据白芨所知,凌掌门会做出这般决策的理由似乎并不只是因为燕盟给出的消息,还有…孙老……   “这是…师父的意思。何况,这次的事闹得太大了。”   闻言,白芨足下微微一顿,而后便就此在湖畔停了下来。三月的扬州风景如画,可惜此时的他无心赏玩。自从听到那个幕后主使者可能身在扬州的消息后,他便一直有种极为不安的感觉,而那也是他认定必须去找花淮卿的理由。   “小八,你忘了无射宫在扬州扎根多少年了?这回是有人要在扬州的地界上闹动静,而我们要瞒的人是雾楼。就算他已经不理事务多年,他还是无射宫主。想要完全捂下风声,只能由他最信任的花淮卿出手。”   小九是为了什么才离开这么多年没回来的,没人比神医门更清楚。宁雾楼绝不能出事,所以…他也绝不能在这件事上出什么疏忽的纰漏!   “你也不希望…小九为雾楼做的努力受的委屈都化为泡影吧……”   “我只是——”轻咬了咬唇,夙梓辰显得有些纠结不定,方要开口解释便忽见湖心石桥上走过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虽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但那腰间一抹浅紫却是让人看过一眼便绝不会认错的烟雨红尘笔!   那样特殊的笔夙梓辰从未见过第二支,那人…定是离开多日的白微无疑!   “师哥、师哥你快看!桥上的那个是不是幕生?!”   “马缰给我,你轻功好从湖上追,我骑马过去!”几乎是在顺着夙梓辰手指看到桥上那人的一刻,白芨的脑子便已自顾自地将大局抛在了脑后做出了追人的认知与举动,甚至不待多作一分思量再行事。   明明,那样的冲动本不该出现在此刻的他身上……   “好!”语毕足起,夙梓辰几乎是在白芨话语方落的那刻便如利箭一般飞冲了出去,用着他那尚还不够炉火纯青的踏水无痕,去追逐和挽留桥上那个又将要消失的身影。因为他知道,幕生离开的这些日子,师哥一直都不开心。   虽然每当他问起时师哥总说是因为那些毒心烦,可他明白,或许师哥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去想清楚。所以,无论以后结果会如何,是好是坏,现在的他都不能让幕生就这样从他们眼前再次消失!   “幕生!”点足踏着桥墩一个翻身拦在那个戴着斗笠的黑衣人身前,夙梓辰双手一横急急拦住去路,“这些日子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师哥很担心你啊!”   “………小八?”虽说让南芈将消息传给凌掌门是他的主意,但却未曾想会在这种地方被夙梓辰撞个正着,白微心下一凛,不敢大意,“你来这做什么。”   奇怪了,他虽将水色身份可能会是苏杭一带擅长绘画的世家公子,且近日会来扬州的消息传回,但却并未让南芈透露他身处扬州卧底之事。为何凌掌门竟会让武功平平的夙梓辰前来调查?这未免太冒险了不是么。   他本因那镯子对毒尊与宁雾楼的关系有所猜测,可那日夜里宁雾楼的神情却又不像有何深交的模样。而水色和黎的口中,则更是套不出半句有用的话来。   他真的想不通,神医门与无射宫到底是什么关系。   明明…先前神医门被人聚众闹事的时候,根本未见无射宫有何关注举动,如今却为何又能让凌掌门放心遣人前来?个中到底存了什么他所不知的理由……   “我还想问你呢你到先问起我来了!”   略有些生气地瞪了白微一眼,夙梓辰并不答话,而是连珠炮似得一阵反问:“你说你是不是没良心?师哥照顾了你那么久,你留下个破字条说走就走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呢!”   “我没事。”抬手压了压斗笠,白微方才低声回了一句,而后却是接了句不好点明的警示,“扬州最近不太平,你功夫不好别在这多留。”   听到夙梓辰的话他自然是开心的,毕竟钟情之人同样对自己上心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只是这时候他却不能将这些心思表露在外。   “幕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夙梓辰向来不是个蠢人,何况是在这种时候听到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不由便上心多想了想。   “幕生。”这厢话音方落,那头骑马绕道而来的白芨已是出现在了桥头。那身影依旧是白微记忆中白衣清雅的俊秀模样,却少了素日里的那份淡然。   “记住我的话,别在扬州多留。”仿若要将那马上身姿烙入心底般用尽心力的看了一眼,白微狠下心肠别过脸去,却在夙梓辰尚未反应过来时扔下一句话。而后一个转身绕开挡在身前的人,飞身离开,再不去听身后呼唤。   他该走了,再多看两眼,他怕自己会不舍得拿命去冒险……   “白幕生你给我滚回来——!!!”压抑了多日的郁闷不快,在白微毫无情面的飞身离开后彻底的爆发了出来。白芨看着那消失在远处的背影,面色铁青。   他不明白,只是几日不见,为什么一个人的态度可以有这么大的转变。就像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像个傻子一样日日夜夜的为白微担心!   这人看起来可好得很,担心个屁!   “师哥,你别生气,幕生他可能是有急事……”说着完全没有说服力的安慰,夙梓辰看着紧抓缰绳几乎爆出青筋的白芨,惴惴然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我不生气,我管他去死。”沉沉换了口气,白芨闻言却是不怒反笑,将手中另一条缰绳扔给夙梓辰,一转马头扬鞭而去,“走,我们去无射宫!”   “师哥等等我!”接住缰绳慌忙上马追人,夙梓辰心中一片凄风惨雨。完蛋了,看来师哥这回真是被气惨了,幕生你个大笨蛋我以后怎么帮你说好话啊! 作者有话要说:  恩,见面了,然后火了=w=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再次来到这暌违已久的无射宫,白芨手中的令牌一如曾经那般好用。   不过等了稍许时间,便有侍女前来引路带他们去了内庭的花厅,虽已不是从前熟识的人,但那处却早摆好了最上等的雀舌茶与精致点心。   “两位请先用些茶点,花总管稍后便来。”恭敬请人入座后,那粉衣侍女便很是自觉地退了出去,留下这好一处安静地给白芨两人说话。   “师哥,无射宫好像冷清多了……”四下打量了几眼似乎较之记忆中安静了不少的花厅,夙梓辰皱了皱眉,取了竹签戳了一小块小豆凉糕送进嘴里。而后,开心地眯起了眼,“红袖姐做的凉糕还是这么好吃~”   “六年了,人都变了屋子又怎会不变。”心有感叹的摇摇头放下手中茶盏,白芨觉得自己方才那一肚子的火气已经差不多快被这一屋子的冷清消磨殆尽了。六年前的他,大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今的这种变化吧。   “这屋子是冷清了些,两位倒还是一点都没变。”   骤然传来的轻缓嗓音略带笑意,有种说不出的灵动,就像随后进屋的清雅公子给人的感觉一样,八面玲珑。一身描银暗绣的黑裳白袍配着海珠缠丝带扣,身材高挑容貌冷艳清嘉,唯那眼角一颗泪痣好不风流。   来人正是如今无射宫的总管,侍女口中稍后就来花淮卿。   或者该说是,在宫主无心管事的如今,无射宫的代掌者。   “啊,花总管。”见人来了,夙梓辰忙放下手中小碟。不管多好吃,人刚来的时候还不停就太失礼了,更何况他们和花淮卿也没熟络到那份上。   “辰少爷还是这么爱吃凉糕。”轻笑着勾了勾唇在主位坐下,花淮卿闲闲摇着手中折扇,倒是不着急去问白芨来意,“红袖方才听说你们来可高兴坏了,这凉糕本是要往宫主那送的,她非说辰少爷爱吃要先送花厅这来。”   “欸?那怎么好意思。”眼见白芨似乎也没什么闲聊寒暄的心情,夙梓辰忙笑着圆起了场。那暖暖的灿烂笑脸,即便是装,也很让人舒服,“花总管别叫我辰少爷了,听着怪别扭的,红袖姐最近好吗?我都好久没见她了。”   “这是宫主的意思,我们这些做属下的自然要听令。”客人有兴趣闲聊,花淮卿自然就更不着急了。手头无要事,自然做什么都能更悠闲些,“红袖近来还好,就是怀了身子没什么胃口,辰少爷若是此番有空便去瞧瞧她。”   “那我这就过去。”灿烂一笑,夙梓辰顺着话便起了身。   因为一些缘由,在这无射宫里,与他交情最深的不是别人正是红袖,所以有些话去到那处他反倒更好问些:“那事…师哥你和花总管好好说说。”   “你去吧,我有分寸。”点点头应下话来,白芨见夙梓辰熟门熟路的走出花厅,方将视线挪回花淮卿身上,沉默半晌才淡淡开口。   “长话短说吧。前些日子…有大批江湖人中毒送去了神医门,想来花总管也已猜到幕后之人的目的是小九。这些原也没什么,门里都能解决的事自然没必要拿到无射宫来说,只是前两日师父收到些消息。那人,来扬州了。”   “这事…我会派人去查清楚。”手腕一抖合起折扇,花淮卿虽未有何太大的表态,但那敛起的浅笑已然说明了一切。无射宫在扬州可谓是眼线遍布,可即便如此近日也未曾有何关于此人的线报上传,可见那人身份绝不单纯。   “我们都清楚,若只是针对小九和神医门他在苏州摆局便是,没必要来这。”   白芨今日的心情不太好,所以有些话也就没了客套的意思。   那些江湖人不明白,每当他们自以为是盛气凌人的要求神医门交人的时候,都是在师父和他们师兄弟的心上捅刀。但这些花淮卿清楚,所以没有必要。   “六年前小九花了什么代价救活雾楼的我不知道,可有一点我们都清楚,雾楼不能想起那些被封住的记忆,这些年……”   “喵嗷~ ——”花厅外突然传来的猫叫让白芨骤然停住话语,而后一声似乎是东西掉落在地的声响让厅内的两人相视一眼,忙起身出门查看。   “小夜?你这傻猫儿怎么跑这来了,宫……”方出了门,花淮卿便见到了趴在一旁晒太阳的黑猫,轻笑着一把抱起,却腾地看到了底下压着的银镯,“镯子?”   “这不是小九留在门里的凤镯么,怎么会在这里!”拾起那只镯子,白芨在看清花纹样式的那一刻,险些惊白了脸。这对龙凤镯是六年多前雾楼亲手打造后送给小九的定情信物,在小九失踪后就一直留在了神医门。   今日…为何竟会在无射宫出现?   还有,凤镯在这儿,龙镯呢!   “噤声,宫主来了。”压低声音拉了白芨一下以作警示,花淮卿抱着黑猫暗自思量着各种可能性。这凤镯的莫名出现绝非是件小事,更何况还是被黑猫叼出来的,说不定…已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见过宁雾楼了。   话音落下未几,果然看到宁雾楼那红衣身影渐渐走近。   “宫主。”低头拜见过来人,花淮卿方才将黑猫递回宁雾楼怀中,“红袖近来害喜得厉害,属下便自己做主请白大夫过来瞧瞧了。”   “宁宫主。”背手将镯子藏到身后去,白芨颔首间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只一眼,他便已觉察到了宁雾楼身上诡异的变化。   还未失去记忆前,宁雾楼是很爱与人说笑的,那略带邪气的笑容总能轻易赢走别人的注意。四年前,他来无射宫复诊时,便已觉得他似乎变得淡漠了许多,但高兴的时候还会笑一笑。如今…却竟像是失去了七情六欲一般全无人气,就连瞧人时的眼神都像在看死物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   “大夫若无要事便在宫里多照看几日吧。”   微微颔首回礼,宁雾楼轻抚着怀中的黑猫未对那理由有何质疑。   这两年他越发的不想见外人了,只是倒对极少会来的白芨并不讨厌。淮卿说,大约是几年前他伤了头时都由白芨照看着,所以才不觉得人家是外人。可他总觉得似乎还有些什么是他忘了的,就像那只凤镯和那封信的笔迹给他的感觉一样。   “淮卿,你见小夜叼镯子出来了么?”   “………宁宫主是说这只凤镯么。”微一沉吟,白芨决定递出凤镯稍作试探。他要知道这只镯子到底是怎么出现在无射宫的,并且是否已然经了宁雾楼的手。   “是。”淡淡点了点头,宁雾楼正要伸手去取,却见白芨竟是突然收回手去,不由眉心一皱,“大夫这是何意。”   “实不相瞒,这只凤镯乃是在下师弟之物,日前一直存于门内未曾与人。不知宁宫主是从何处得到?”握紧手中凤镯,白芨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紧张到了极点。只生怕哪里说错一句,便叫宁雾楼想起些什么来了。   “前两日夜里有人给我的。”收回手轻抚怀中黑猫,宁雾楼倒是还算干脆的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其实他从不是人家问什么便会老实回答的性子,但白芨的话却昭示着这事很有问题,“还有一封信。”   “信?”听到宁雾楼的话,花淮卿额头青筋几乎都快爆了出来。   他一向自信于自己手下的情报探子,如今连遭他人挑衅不说,竟连自家宫主在眼皮子底下和外人见了面都不知道!简直岂有此理!   “宫主,可否将信借属下一观。”   **********************************************   “这信是假的。”强装着面上的平静,说出一番似乎还算合理的推论,白芨心中却早已是一片惊涛骇浪。他从未想到竟有人能模仿小九的字迹到如此地步,即便是他这自小一同长大的师兄也完全无法分辨真假!   “信上字迹虽模仿的十分相似,但却非出自在下师弟之手。想来是有人假借师弟名义设下陷阱,欲行栽赃陷害之事,挑拨无射宫与神医门关系。”   但…小九绝无可能以此种方式约见雾楼,所以信一定是假的。而先前门中那本小九所书毒经失窃,是否此番信件亦是那偷书之人所为?   到底是谁……   是谁除了小九之外,还要针对久不入江湖的雾楼!   “既是如此,此事便由淮卿探查吧。”似是接受了白芨的理由,宁雾楼未再多做表示,便径自抱着黑猫离开了,“这几日我要闭关,别让人来打扰。”   “是。”目送宁雾楼远去,花淮卿眼中闪过一片阴霾。   “你说谎的本事还是如此拙劣。”直至那抹红衣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花淮卿方才将视线转向脸色一片惨白的白芨,“那信上字迹与口吻,根本就与照夜所书毫无区别,我可不觉得你当真是靠字迹辨认真假。”   这种乍听无错,但仔细一想便能发现漏洞百出的理由,若是未曾失忆前的宁雾楼,根本不可能会信。幸而,这两年他越发深入简出不理世事,便是知道不对也没什么兴趣多去深究,否则花淮卿当真不知道该花多少心思去圆谎了。   “小九若当真回来了,怎有可能用如此拖沓的方式约见雾楼。更何况,他若回门里取回镯子,怎会不先去见过师父?”紧握着手中凤镯,白芨心中却是有着别的恐惧,“我不认为,这些事情你会想不到。”   那对龙凤银镯是凌晚镜亲自收起来的,上面还下了触之即中的嗜心蛊,会在折磨中蛊者整整十日之后方才夺命,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在拿到后还有命带出来。而前些日子里,在那屋内只有小年一人常去,能让小年放下戒备的……   不,不可能是…他没理由那么做!   冷静些,再想想……   “别的我不清楚。我只想知道,这对被你们师兄弟收起来的龙凤镯,到底是怎么跑到外人手上的?”微微勾唇扬起一抹清浅冷笑,花淮卿已是想到了前些日子探子传回的那个消息。时隔八年有余,神医门竟再次破例收留了一个外人。   这回的对象,会又是一个令人头疼的祸端么?   “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带了人回神医门,六年前的那场乱子你可别忘了呐。”   “……花总管,白芨眼不瞎,知道自己救的是个什么人,不劳阁下费心提醒。”   再次收紧的手,几乎快被掌中的银镯割出血来……   白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信誓旦旦是否能够真的说服别人,或是…自己。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瘦西湖畔墨韵山庄   七日之约,多年所寻之人如期而至,这夙愿达成的一刻原本是该欣喜万分才是,但此刻的水色却唯有满心强压的怒火无处发泄:“黎。”   为什么!这些年他寝食难安日夜难寐,这人却可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连样貌都较之六年前毫无变化!这人…怎么就可以这么可恨,这么该死……   看着黎缓步向前静默不语的模样,白微知道他已做好了全心迎战的准备。   其实打从宁雾楼步入墨韵山庄的那刻,他便已觉察出些许不对之处来。   虽只有那日夜里匆匆一面,但今日所来之人身上并没有那种近乎诡异的淡漠,身高体型也有了些许变化,所以白微可以确定,来者应该非是他曾见过的宁雾楼。只是这般精巧到极点的易容,却不知到底会是谁人假扮了。   至于黎的功力,他亦曾小心试探过。   若来者并非真正的宁雾楼,只怕功力稍弱者便很有可能重伤于黎的掌下,甚至当场毙命。可他若在此刻有何异心表现,怕是会对之后的探查取证大大不利,更甚者,他先前所做努力都将毁于一旦。   思及至此,白微便只仍立于一侧,再无一言。   最初是试探性的虚招,但未几,就见黎猛地翻手一掌击向来者心口处!   那人虽是急时格手对掌护住心口,却似乎因为功力不足之故,只延片刻之功便被黎的刚硬掌力直直震飞了出去!那艳红衣袍的身影在撞上侧后方廊柱后猛地砸落在地,重重的落地声中,白微甚至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短短几年,宁雾楼这个无射宫主竟已沦落到要派你这般无用之徒替他送死了?”看了眼黎手中的人皮面具和匍匐在地不见真颜的红衣人,水色握紧手中湘竹折扇对黎使了个去看的眼色,语调阴沉,“不知所谓。”   黎的手段一向不太客气,对敌人更是如此,只是当那红衣人无力反抗地被扯住发丝扬起头来时,露出的真实容颜却叫三人都当场变了脸色!   “………救人。”一片诡异的死寂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水色。   “……什么?”   本该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白微,此刻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一时间,竟是完全听不清水色的话语。此时此刻,他的脑中他的全部视线中,只有白芨那一席红衣瘫倒在地的凄冷身影。那般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却仍固执地看着他不愿闭眼的模样,还有唇角那止不住的猩红,几乎让白微窒息……   “听不懂吗?!我叫你救人!”   一把将白微推了出去,水色那骤然被折断的湘竹扇和气急败坏怒气满满的话语中,似乎还隐藏着某些不该有的莫名味道,只可惜此时的白微无心猜测。   “他死了我拿什么筹码再逼宁雾楼出面!”   **********************************************   不知是当真在意白芨这个筹码,还是存着其余的什么打算。   水色并未让黎将重伤的白芨关入囚牢或是密室之中,而是选了间无论摆设还是朝向都相当舒适的客房让他养伤,甚至未给白芨带上任何的锁链与镣铐,也未禁止白微前去照料与探视。那样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宽容让人心中没底,只是如今的白微已无心再多做顾虑三思而行……   他并不惧怕拿自己的命去赌,但他无法忍受白芨在自己眼前生死一线性命垂危,那是他永远都不愿意看到的!他很后悔,若早知道隐瞒的代价会是这样,他宁愿一直陪着白芨到处查访,便是处处艰难证据失效也好过如今这般!   总有人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的他算是用切身之痛真真体会到了。   这样也好…至少他若当真无药可救,白芨也不至于太难过。   小六你放心,便是要白微拿命去换,我也定会为你找到证据一证神医门清白!   ‘……为什么。’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那身极不适合的红衣也已被换去。   此刻的白芨除了躺着甚至无力高声去问什么,但他却仍用尽全力去看床旁的白微,去看这个让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真的很想知道,白微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什么。   他所认识的白微,是个为了救他肯往悬崖下跳的人。那样一个敢作敢为的人,到底有什么理由才会做出这种瞒他骗他躲他,甚至可以说是倒打一耙的事情!   “喝药吧。”忍了许久,白微方才强装出一副淡漠的神情舀了一勺汤药送到白芨嘴边。见他不愿喝下,便又说了一番薄情寡义却似乎很有信服力的理由。   “白芨,你救过我的命我不想伤你,但我中了他们的毒,若还想活着只能这么做。我会…尽量保住你的安全,但这些多余的事希望你别再做了。”   ‘就…因为这个?’   直直盯着白微的脸,希望能够凭此看出他的真实想法,却可惜最终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白芨觉得很讽刺,他从未想过竟会在这种情况下了解到自己的真实心情,也从未想过…会在发现自己爱上白微的那一刻恨透了他……   “………是。”长久的沉默后,一个清冷的是字从白微口中吐出,而后却见原本紧盯着他的白芨突然挣扎着要坐起身来,“你这是做什么!”   ‘把药、给我,我自己喝。’一天了,除了骨头断裂被重新接好的左臂,白芨全身也像散了架一样疼,可即便如此他却仍是不甘心地强撑着坐了起来。   那般倔强模样,也不知到底是在跟白微赌气,还是在和自己赌气。   “你伤得很重,喝完药就好好休息吧。”隐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白微忍了许久方没伸出手去扶白芨躺下,只取走了那只空了的药碗后转身离去。   事已至此,一切都需万般小心。   在他找到证据送走白芨前,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白幕生…你混蛋……!’   眼看着人走出房间,白芨那满是伤痛的身子再也无法支撑地滑躺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唯有那双被离开的背影刺痛的眼睛,看着上方几乎流下泪来……   ***************************************   “难受的话,哭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一片让人揪心的死寂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是从窗外翻入屋内的花淮卿。极少见的穿了身墨蓝的夜行衣,声音倒是不见他压得多低,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潜入这墨韵山庄的。   “早和你说了,光有我的易容术是没用的。”见白芨扭头闭眼分明不想理他的模样,花淮卿反倒突然想说话了。一矮身,就靠着床沿在地上坐下了。   “一早叫你避着些,你倒好,当场就和人家对上了。你知不知道,那一掌有多厉害?若非我一早打入你体内的那股真气挡了些许,你已经没命了。”   静静听着花淮卿唠叨,白芨过了好半晌方才睁开眼来,漂亮的眼中没有预见中的泪,甚至…也没有一丝该有的正常情绪。   ‘花狐狸,你的话真多。’   又或者,只是在用着他那平静地过了头的声音和表情告诉花淮卿:他很好。   白芨想,他现在的表情大概很难看。他需要冷静,但这般狼狈难看的模样却又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所以…他只能强自压下一切情绪。   装不出无所谓的话只要面无表情就好了,他这么想着。   其实白芨和花淮卿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否则先前在无射宫时他不会那么直接了当毫不客气的对人家发火。但他们的交情却又似乎并没有到可以让他放纵情绪流露的地步。或许这也跟花淮卿喜欢故意弄得身边的人神经紧张,并且十分恶劣的乐在其中有关吧……   “你该高兴,自己竟还有命听我说话。”微挑了挑眉,花淮卿显然并不打算配合这凄凄惨惨的氛围闭上嘴,“怎样,拼死见到那主使之人,可有何发现么?”   其实,早在白芨动身来墨韵山庄的时候他就跟来了,只是一直藏在暗处找不到机会救人。所以,园子里发生的事情他也算是从头到尾看了个清楚。   不过感情受伤被人骗这种事,最怕闷在肚子里一声不吭。   白芨既然肯回他的话,看来是没什么大事了。   ‘……我好像…听过那个声音,还有那股墨香………’   赌命冒险的目的白芨一直没忘。所以,即便白微的存在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判断,但该看的该记的该去摸清楚想明白的,他倒是一样都没落下。   “是去过神医门的病人么?”转着食指上的莲纹板戒,花淮卿细思着白芨话中的线索。虽只有遥遥数眼,但他能确认那带着面具的主使之人并非无射宫曾经的敌人,所以这件事应该不是纯粹的针对无射宫复仇而已。   但那人若只是为了报复神医门或是照夜,就不该那么恨宫主才对。   到底是为什么……   ‘不是…不是病人,时间太久…我记不清……’   有的感觉错过那一刻就会消失无踪,就像有的事情,当时你不想往后就不用你想了。所以,即便现在的白芨伤得很痛很累,他依然在固执地回想着说着。   因为记忆这种东西,久了,就不清晰了。   “让我想想。”一下一下地转着板戒,花淮卿却是又将线索串联整理了一遍后说给白芨来回想,“一个你很多年前见过,但又不是病人的人。而他不止认识宫主,还仿得出照夜的字迹知晓他的性情,更甚者…还想设计杀了宫主。符合这三点同时出现的时机,除了六年多前的那场大乱,只有……后来的那场婚礼。”   ‘珊瑚璎珞。’眉头紧锁间,白芨却是骤然想起一件东西。   “什么?”无由来的这一句,让花淮卿微微一楞。   ‘小九成亲的那天,有人…送了一串璎珞作为贺礼,那是一整块…血红珊瑚雕刻镶嵌出来的。’模糊不清的记忆片段终于被那样东西串联了起来,而白芨亦想起,那日成亲的礼堂外,似乎有个站了许久才离开的白衣身影。   ‘那么贵重的贺礼太少见,所以我记得…上头就有那股墨香。’   “红珊瑚价值连城,送得起一整块的人可不多。你们查过么?”   闻言,花淮卿挑了挑眉,又将人选的身份范围缩小了不少。   红珊瑚这种极其贵重的东西,一般的江湖人看都没看过,更别说是舍得整株拆了雕璎珞送人了。而那个护卫的武功之高,又不像是一般富贾人家能留得住的。   难道…会是官家的人?   可无射宫从不与官府中人结怨,不应该啊。   ‘…是苏……’虚弱的声音夹杂着重重的喘气带着答案消失在花淮卿的耳畔,再无第三人知晓,白芨口中的答案到底揭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花狐狸我的爱 以及,白小六绝对是个好探子,什么时候都不忘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白微在找这墨韵山庄中的密室。   他有些着急。水色之前给他的那颗‘解药’不过是稍稍缓解毒发的症状罢了。这几日他的眼睛已经渐渐有些看不清东西,那症状虽不算特别严重,但若不能加紧找到证据送白芨离开,他怕自己长久以来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先前,他曾暗中潜入过水色的卧室与书房,但那两处竟连一张写过的纸笺都没有。所以他能肯定,密室是必定存在的。而因为白芨假扮宁雾楼的这一出,水色这两日有些莫名的暴躁,且还是那种极其容易被钻空子的暴躁。   那种极不稳妥的情绪连带着一向极为警惕的黎似乎都有些疏于防范了。   但不知为何,白微又觉得,似乎黎的那种疏于防范有些刻意为之的味道。   就像一个……危险却又充满诱惑的陷阱。   至于算计的是谁,白微有种近乎荒唐的直觉。或许…黎在违背水色的意愿。   而且昨日里他到扬州城中买药材,路旁竟贴了无射宫的悬赏令!说是宫主宁雾楼赴毒尊之约,一去未归,若有知情者提供线索无射宫必将重谢。   如此意图不明正中水色下怀的悬赏令,倒让他亦有些捉摸不透举棋难定了。   所以,为今之计唯有尽快在墨韵山庄中找到有用的印鉴和书信药方一类的证据交给南芈带走,以免夜长梦多才是最佳。   “公子,长安来信。”藏身在暗处的白微听到屋内的黎低声说道,然后便是一阵纸张被抽出展开的声音,带出一阵持续了许久的沉默。   “………时间不多了。”水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显而易见的疲惫,那是与他一贯的盛气凌人成足在握截然不同的倦意。而对白微来说,却是从那之中或多或少地听出了些许松动的意味,那是…即便只有稍稍一点,也会变成空子的松动。   “黎,陪我出去走走。”   “是。”   *******************************************************   甲子玲珑锁?   瞪着已经看不太清细节的眼睛,白微伸手在找到的暗门上那块凸起的机关处摩挲确认了许久,终于露出了一个耗子掉进米缸般的贼笑。   会在一个需要机关打开的隐藏暗门上再装一个甲子玲珑锁理由,绝不会是想藏点普通的秘密这么简单。甲子玲珑锁最早出自墨门,内部机关的排列制作极为精巧严苛,便是百年后以机关闻名的万花谷里,也不过只有工圣僧一行及其门下数名入室弟子精通制作。而那些天工弟子之中,便有一人与白微交情极好。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所以这对于一般机关师来说都有不小难度的甲子玲珑锁,对白微而言却早已是熟悉至极。不得不说,窝囊了这么久,终于让他撞到个能够反扳一手的机会了。   水色公子,就让在下瞧瞧你这暗室之中到底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不过说起来……   能让这么精巧的甲子玲珑锁出现在这么隐秘的地方,那名机关师必定是深得水色信任,看来水色手中未曾现身人前的底牌远比他推想的还要多。   必须要万分小心才行。   利落调转着玲珑锁左右两侧共八排,各代表着天干地支五行属相的转轮。白微仔细听着锁内细微的齿轮转动卡扣的声音,却在思及此事时,不由皱起了眉头。他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或许即便找到了切实的证据,也没人能将水色如何。   叹了口气,白微摇摇头将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狠狠压下,专心将注意力引回玲珑锁上。转动转轮的动作不快却很有节奏,直到听到一阵轻轻的‘咔’声,转轮快速自行转动带动轴柱朝两侧推移解锁,方才露出一个略微安心的浅笑。   暗门的背后是间漆黑一片的密室,借着外头射入的些许光线,白微发现了左侧的墙上还安置着一个颇为明显的机关转扭。微一沉吟,伸手将那转扭向左扳动,不出片刻便闻头顶上方一阵重物挪动的声响,顿时光线大作,照清一室分明。   白微从未想过,水色的秘密…竟会是这一室画像……   是的,这藏于精巧机关之内的密室不过是间书房,一间…挂满了画像的书房。   那画像上所描绘的身影似乎都是同一人,或是骑于马上的英姿飒爽,或是坐于树梢的逍遥悠闲,但最多的还是一身红衣坐于河岸的背影。   而那满室满眼的画像中,最引起白微注意的,却是悬挂于书桌正对面的那一幅。那上头的人一身火红嫁衣黄金凤冠回眸巧笑,饶是白微的眼早已看不清那眼眸细处,却依旧能深深感觉的到画中之人那艳丽到动人心魄的倾城容貌。   如此绝艳殊色,是水色钟情的女子么……   最初的惊艳过后,白微却是伸手触上画像,感受墨线走势,随之禁不住皱起了眉。那笔墨落处行云流水,水色果如他所猜测那般,画工了得。如此造诣,便是比之万花画圣林白轩亦毫不落下成,当世之中绝不会籍籍无名才对。   若有充裕时间,从这些画像入手定能将之身份查个水落石出!   只不过,若是钟情之人,却为何要将这些画像藏于这不见天日的暗室之中?   嫁衣……   盯着画像许久,白微突然冒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荒唐猜测,而那素来活络的思绪亦随即不受控制地将曾经推测过的各处疑点联想了起来。   嫁衣?难道这名女子与毒尊及无射宫主皆有关系?   毒尊失踪,无射宫主闭关,水色布局,中毒者皆在六年前有所接触……   若将这些布局串联一起,因爱生恨并非解释不通!   信!书桌上的那些信笺必定能找出线索!   ************************************************************   卿卿吾爱,见信如唔。   近日暂居扬州,偶观湖畔垂柳飞絮之景,思及往日……   看着那一纸笔精墨妙灵动流逸的行楷,白微感叹笔法精妙文采风流之余却又止不住的一阵恶寒。   平日里总见水色一副眼高于顶不染俗物的清傲模样,今日方知,这人肉麻起来才是最让人招架不住的,所谓表面正经闷骚入骨之真谛尽数展露无遗。   一封信,三页纸,却是通篇的曾忆往昔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卿知我心我通卿情。   纵是一贯恶趣味的白微,也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这一通让人面红耳赤的缠绵悱恻之中,倒也不是全无收获。那信末的落款处,是行云流水般的‘洐沚’二字,字旁有一章印,是为一个‘苏’字。   白微勾唇,将那尚还带着浓重墨香的信笺放回原处。   原来他的真名唤为苏洐沚,洐字意为从水从行,沚字则为水中陆。   无怪乎…黎会称他为水色公子。   情信很多皆书与一人,不止有叠在桌上的,还有收在盒中的。   不过幸好,近两月所书的‘只有’三十余封而已。除却白微方才翻出的那封最肉麻的,后头的那些或多或少都提到了布局的事情,亦为神医门与毒尊洗脱下毒冤名及利用五毒教旧怨之事提供了很是有力的证据。   挑了几封颇为关键的,抽走信笺留下信封归置回原处。至于抽屉中找到的那枚田黄石苏字印章和药品样本,白微略作思虑之后只倒了些许药粉带走。印章之类的东西素来使用频繁,若是随意取走了,怕是会让对方过早发现。   毕竟,他还得想办法让南芈带走白芨。   思及至此,白微收好那几张信笺便欲抽身离开,不再于密室内逗留,却在走到门旁打算再次伸手扳动机关合上天顶时,猛地眼前一黑!   那是种与他上回打开那封信后发生的症状极其相似的反应,只是这一回持续的时间更久,晕眩感也更强烈些。重重闭睁了两下眼睛,白微来不及等到那些晕眩感完全退去,便凭借记忆咬牙将机关都扳回原处,踉跄着离开水色的房间。   无比狼狈地冲回到自己的屋内关上门,掏出那只一直被他贴身挂在胸前的细小虫笛重重吹了几次,白微知道自己身上那股一直潜伏的毒素已经发作了。   现在的他,几乎已经是个只能看清东西大致轮廓的半瞎子,若不能立刻让南芈将白芨和证据带走,事情怕是要再生变故。而他…无力控制。   呵……   到底是他棋差一招,竟没想到那些信所用的墨,便是诱发他身上之毒的引子。   难怪叫他别看不该看的东西,当真是句好善心的提醒呐!   *********************************************************   吹响虫笛后,南芈来的很快。   或者该说,苏洐沚带着黎出门散心的距离远比白微的推测要长得多。   “你毒发了?!”   常年与毒为伍的南芈几乎是在翻窗进屋的那一刻,便发现了白微那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失焦的眼睛。眉头一皱,南芈伸手扣上白微的脉门把测,而后随即从衣领中拉出一块小小的银荷包吊坠打开,将里头唯一一颗赤色药丸塞入白微口中。   那是他花费了近两年的时间才研制出来的宴草丹。   只要不再次中毒,这丹药可以将一切剧毒压制七天时间,保人性命无虞。   南芈清楚,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丹药服下未几,白微身上的那股晕眩无力感便轻了许多,稍作调息后,眼睛虽仍看不清太多细微之处,但较之方才那种半瞎的状况已是好了许多。   “……这信里有他利用五毒教陷害神医门的证据,你带回苏州交给凌掌门。”取出怀中藏好的那包药粉及信笺交给南芈,白微神色凝重。   “还有…白芨在后院偏角的那间房里,他伤得很重,你必须马上带他走。水色这两日神色不对,我怕他做出什么躁进的动作,白芨留下来太危险了。”   “那你呢?”虽知晓如今状况不容所有人全都撤走,可白微现下模样却让南芈无法一走了之。他们认识的时日虽短,但他交友讲的是个眼缘。白微对他信任有加他自然也将白微当做兄弟,这叫他如何能就这般将人抛下!   “我必须留下拖住他。苏扬两处往返需要时间,他若是发现不对一走了之,我怕以后就再想抓到人就难了。”   经了这些日子,白微很清楚,单只是查清楚事实真相是远远不够的。若是让水色,或者该说让苏洐沚逃走,他必定会在这江湖中掀起更大的风浪来:“我有一种直觉,他的身份不简单。若是这回抓不住他,往后怕就再没机会了。”   “………别跟他们硬碰。”神色微敛,南芈不再多说什么。   “我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卦小雷达开转~~~ ‘洐沚’的读音是xing(二声) zhi(三声)。 因为洐沚这两个字都是和水有关的,所以当初某翼取化名的时候就取了水色两个字。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对于白芨的无故消失,白微解释的方法很简单。   他仿着与人动武的情况砸碎了后院屋内不少东西,然后运功对着自己的左肩近心口的地方狠狠拍了一掌,拿捏着心脉不断却内伤不轻的程度,最后昏倒在了前往苏洐沚居室的路上。等着…散心回来的‘主人家’发现。   值得庆幸的是:   对于现如今这被打乱的计划来说已经无甚用处的白微,近来心情十分糟糕的苏大公子竟难得的没有见死不救,而是让黎将人抬回了榻上,还给塞了不少疗效颇佳的珍贵伤药。举动之良心,完全出乎一身伤痛的白微的意料。   “为了放他走,你倒当真对自己狠得下心。”几盏灯,一册书,夜风徐徐中,苏洐沚仍戴着那张面具看不清表情,但那出乎白微意料的悠闲口吻昭示着他现下的心情应当是不坏的,至少对于白芨被救走这件事,他并不在意。   “呵,其实你根本不必对自己下如此重的手,我压根…就没打算动白芨,也没想要留下他。反正再过三天,下在神医门中的‘不归’就该发作了。我就不信,白芨和夙梓辰看着他的师父师兄们毒发还会什么都不说。”   云淡风轻地说着那不知何时已然改变的布局,苏洐沚合了手中的妙法莲华经,对着白微轻声一笑。他早知道白芨一旦受伤,白微定会有所动作,所以在最初的暴躁过后,他便已调整了后续的布局,刻意露出空子……   “呵呵…白幕生,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的后悔?后悔居然这么急着给了自己一掌,如今听到消息却起不来身报不了信。你真以为…黎会违背我?”   打从一开始,他就未曾信过白微分毫。   “………你诈我。”紧盯着眼前这人脸色铁青,白微险些被苏洐沚的那些话堵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说得却是从未有过的咬牙切齿。   是他大意失算了!   神医门有苏洐沚的人监视是他一早就知道的事情,他也以为自己已经够谨慎小心的了。却未曾想到…这人竟能这么快的从布局失败的挫败中冷静下来,而且还在他完全没注意的时候下了那样的命令!真是可怕的自制力……   冷静…好好想想现下该如何……   南芈虽已在前往苏州的路上,但值得庆幸的是,苏洐沚似乎还未发现他已进过密室偷走信函。这样的话,神医门的人离毒发至少还有三天时间。   往乐观些考虑。   神医门内留守之人,无论是祁师姐还是桑师兄的医术都可归入当世名医之流,更别说是门内那些神出鬼没的师叔伯了。况且还有凌老掌门和他师尊药圣孙思邈坐镇,就算事先不知,也应该不至于对苏洐沚的毒全无办法才是。   而苏扬两地路途并不算太远,若是日夜兼程往返,两天时间应该就已足够。   他的太素九针与烟雨红尘笔都还在身边……   若是幸运,或许能够避开耳目恢复一些功力!   “起来咬我啊~”略微上扬的恶劣尾音,昭示着苏洐沚近日里难得的好心情。   从六年前收到那人失踪的消息那一刻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这六年,他从最初的焦虑不安到后来的绝望暴躁,即便派了无数的探子出去寻找,但每每得到的却都只有失望而已。于是…他开始布局、设线,派人潜伏,甚至去学习钻研自己毫无兴趣但却是那人最为擅长的医毒之术!   而现在,算总账的时刻终于要到了……   “这一局…是你赢了。”   重重喘了几口气,内伤的疼痛让白微止不住皱起了眉,脸色惨白。但也因如今这毒素在身内伤不轻的事实,他心中又有了新的盘算:“我知道。一旦你的目的达成,就绝无留我性命的可能,那至少让我死个明白如何?”   胜券在握也好,自视甚高也罢,人在得意的时候总是会比较容易套话。   苏洐沚是个骄傲的人,而他现下又恰巧心情很好。所以,无论他听不听得出自己话语中的试探,应该都会顺着话头说些什么。   若是可以的话……   他想找出这出局里的暗桩。   “白幕生,到了这种地步你竟还想着套我话。”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苏洐沚看着白微的眼神颇为玩味,只到底还是如了他的意。   “也罢,今日我心情不错,答你几句倒也无妨。”   “我想知道,当日在神医门,艳刀娘子焱霄潇当众提起众人所中之毒与六年前毒尊所使退敌之毒相同一事,是不是你所指使。”   想了想,白微即刻便决定在不会坏事的情况下,有多直就问多直。   当然,他也不是漫无目的的随便问。   那日在神医门闹事的江湖人之中,有几人是特别引起他之注意的,若能确定个中真假,他便能大致推断出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不是。”接过黎送到手边的茶盏,苏洐沚淡看了白微一眼,答得倒也算是干脆利落,不遮不掩:“六年前参与那一战的江湖人中,唯有艳刀娘子最是性情火爆快语如刀,又与夫君妙笔客伉俪情深。一旦妙笔客出事,无论想到的理由是否牵强,第一个坐不住要找公道的一定是她。”   只要识人得当,并非局里所有的棋子都必须出自己手。   艳刀娘子焱霄潇那样的性子,少了妙笔客在旁动脑,自然是再好利用不过了。   “………原来是这样。”微一沉吟,白微方将问题转向了自己真正在意的那个对象,“那庸无殊呢?他是个道士,看起来也绝非莽撞蠢笨之人。若无你在身后指使,他怎有可能那般言之凿凿的当众揭露毒尊身世?”   “庸无殊?”托着茶盏的手微地一顿,苏洐沚的脸色似乎有些微妙的纠结与不爽,“若我说…这几年里我曾派出过手下所有的探子,却都未查清这个臭道士的底细,你信么。”   “此话当真?”   最为在意的对象,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答案,白微心中不可谓不诧异。他曾以为这次的局,只是苏洐沚利用了五毒教与些许江湖散客来对付神医门罢了。   可若照这番话语推算,难不成还有未知的势力与目的存在?   “四年前庸无殊突然在江湖上出现。他武功不俗也常四处行善,却从不提起自己师从何人,无论有心人怎么查,他的背景来历都像凭空掉下来一样神秘。但唯有一点……”闻着杯中茶香浓郁的碧螺春,苏洐沚突然没了喝下去的欲望。   他原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人是可以毫无缘由地凭空消失或是平白出现的,所以他才喜欢养探子。可这些从未让他失望过的精英探子,却折在了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追不到行踪去向的毒尊——凌晚镜。   另一个,就是这查不清前尘来历的道士——庸无殊。   “他极爱看神医门出丑,只要神医门出乱子,他就绝不会落于人后。”   一个人是不会三番四次平白无故去找别人麻烦的,所以苏洐沚曾推测,庸无殊的行为或许与他身后的门派或是师长有关。只可惜,始终无法证实。   “你是说,庸无殊就是一时兴起去搅混水的?”   出乎意料的答案,但白微知道,苏洐沚所说的那些话中并没有谎言。因为像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是不屑于在这种事上说谎的。   “没错。”   “那……”   “我今日的兴致已经用完了。”扬手止了白微的话语,苏洐沚显然已没了继续谈天解密的兴致。随手将茶盏往桌上一放,便径自闲闲地跺出门去了,“黎,把门窗关上,好好让白微公子在此‘安心静养’。”   而后未几,白微便听到了屋外近门临窗的位置,铁质栅栏落地上锁的声音。   当真是好一个安心静养。   ***************************************************************   撑起身子盘腿而坐,白微尝试着去引导丹田内剩余的少于真气,却发现那些真气虽不曾无法运行,但仍旧是如先前的几番尝试那般,颇有滞碍之感。些许思虑之后,白微还是决定运起离经心法中的若水一诀,以作尝试。   最初的开始,丹田的确如他所希望的那般,逐渐有了真气增加充盈之感。   可不待白微多高兴些时候,丹田便突如其来的一阵尖锐刺痛,刚刚聚集起来的真气竟也因着这分变故瞬时消散无踪!强忍着刺痛重重吐息了两个来回,直到疼痛稍缓,白微方才抬手拭去额头冷汗,而原本已取出的针囊却也是不能再用了。   无论是增加气血的握针提针,还是止血解毒的彼针。万花的太素九针都需辅以真气运行其中所淬药物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否则与一般金针并无区别。   可如今他中毒已深,虽有南芈的宴草丹暂时压制毒性,却已不能再妄动真气。   是以,他必须冷静想出别的方法,传出消息才行!   绝不能就这般坐以待毙……   ‘啪嗒——’   就在白微冥思苦想眉头紧皱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极轻的石子落地的声音。但那却不是一般的石子声,而是有人从锁了铁栅栏的窗外将石子扔到屋内的声音。一睁眼,果然看到榻前一步之遥的地方,有颗打磨光滑的白色石子!   “谁?!”踉跄着下榻走到窗边,白微一声低喝。而后便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隔着栅栏出现在窗外,面容冷艳清嘉,却不是他曾见过的任何一人。   “无射宫,花淮卿。白芨现下在我那儿。”   微勾了勾唇,花淮卿却也趁着这个机会将白微仔细打量了一番。从南芈将白芨带到无射宫的时候,他便已觉察出个中的诡异之处,所以才有了这一趟的探查。   “需要帮忙么。”如今看来,他的推测果然没错。   白微…就是借着中毒这一点,潜伏在苏洐沚身边卧底探查的。   只是现下看来,他的身份看来是已经暴露了。   “我现下还不能离开,劳烦花总管传个消息。”   花淮卿的名字,白微是知道的,而他这时的出现也确实是白微最为需要的。   所以,孤注一掷也就成了必然。   “苏洐沚手下的探子在神医门下了名为‘不归’的毒,三日后毒发。还有…请花总管暂时莫将白微所做之事告知白芨,大战将至,我与他都不能分心。” 作者有话要说:  放张白微的烟雨红尘笔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花淮卿离开后,白微便又回到了榻上。   只是这回,他并未再如先前一般设法运功疗伤,而仅仅只是安静的阖上眼,养神休息。这如同放弃作为般的举动,倒不是因为他真的已经无计可施,而是白微清楚,现下的他最需要的就是养足精力,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变故。   毕竟,他虽不是万花天工门下,但这铁栅栏上的锁却是难不倒他的。   不是走不了,只是还没到该走的时候。   他不可能因为几分危险,就让自己先前的所有努力都打了水漂。虽说以花淮卿方才的态度看来,此番之事无射宫该不会袖手旁观,但神医门的人未到之前,一切变故皆有可能发生。所以他不能走,也不能…让白芨因为他的事分心。   他虽已尽全力,但一切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最多的准备为好。   毕竟……   依苏洐沚先前之言推断,手下的人该不会太少才是。他并不想死,但若真有什么不测,却只望白芨永远当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才好……   想到这里,白微揉揉鼻子干笑了一声,怎么听怎么觉得惨淡。   想他白幕生活了三十二年,怎么说也算是个完全符合万花谷形象标准的翩翩公子,从前还在万花的时候,也是到了哪儿都不缺妹子跟他真情告白的。   结果到了这贞观年间的太平盛世,倒是又内伤又中毒的,愣是没一天消停过。就连爱上个人,都搞得自己如今这般惨淡异常,真是……   太给裴元大师兄丢脸了……   ************************************************************   “公子。”   时近四月,清晨的温度亦已暖了许多,是以当黎捧着盆清水进屋,打算伺候苏洐沚洗漱的时候,床上的人早已醒来多时了。只却还穿着单薄的寝衣,披散着一头柔软青丝,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发呆,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那张平日里总带着面具示人的脸庞,也的确如白微曾猜测的那般,精致俊俏的很,甚至说是乌眉灵目纤细漂亮也不为过。那是一张带着些微干净稚气却并不女气的脸,也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极容易便让人生出好感来。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人,更何论是什么乱世枭雄。   大约是跟在苏洐沚身边多年,早已习惯了他起床时的这般模样。黎只临桌放下手中水盆,就水拧了把干净的面巾送到他手中,方才低声开口:“鸦回来了。”   而屋外近房门的地方,也的确如黎所言,单膝跪着个身着鸦青夜行衣的男人。   “进来吧。”动作有些迟缓地擦了把脸清醒头脑,又就着黎送到嘴边的茶水漱了口,苏洐沚方才将注意力放到快步进屋的鸦身上。   鸦是他派去暗中监视神医门的,如今他未下召回的命令,怎就回来了。   “不是叫你暗中看着神医门,等我命令么。”   淡淡的语调,倒没什么生气的意思。   “昨儿傍晚南芈只身去了神医门,没多久之后凌老掌门就带着五弟子薛忍冬与几名江湖人连夜往扬州方向来了,燕盟的钟离焉也在其中。”   全无起伏的冷淡语调,只选了最为简单的话语概括该说的一切,没有因为恭敬而多出的废话。无论从何种方面来说,这样的鸦都是个极优秀的探子:“属下担心信鸽不够安全,便先行赶回。公子放心,荼白仍在那几名见证人选之中。”   “神医门若无足够的证据,不会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扬州……”   苏洐沚觉得自己头很疼。   通常刚起床的时候他都不爱想事情,因为想多了会让他一整天都烦躁不舒服,可现在他却不得不想。然后,他觉得自己的头大概快要痛炸了:“暗室!”   除了在刚睡醒的床上,苏洐沚很少会让自己衣衫不整,更别说是衣衫不整打着光脚冲去开暗室的门。但他确实这么做了,就在脑中那一闪而过的念头之后。   然后的然后,他手上捏着那几个已被抽走信笺的信封,铁青的脸色中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尴尬红晕,心下却只想冲去将白微千刀万剐:“白、幕、生!”   而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可惜,未冲出门前便被黎拦了下来:“公子,你还未梳洗。”   “…………替我穿衣!”   *******************************************************   “我本希望,你发现的能更晚些。”缓缓睁开眼,本盘腿坐在榻上调息养神的白微看着怒气冲冲闯进屋里的苏洐沚,显得有些无奈。   苏洐沚会这么生气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拿走信笺的事情曝光了。   但他也明白,这两日心情正好的苏洐沚绝不会无缘无故跑去翻从前的信笺,会这样只有可能是手下的探子发现神医门的人已经朝扬州来了。   所以…后头那个未曾见过的蒙面男人就是苏洐沚派去神医门的监视者么。   竟能在神医门都已经知晓有人监视的情况下全身而退,及时回到苏洐沚身边汇报进展,看来是绝不能小瞧这人了。   如此想来,单纯靠拳脚路数和轻功逃命的可能性当真是越来越小了。   “……哼!白公子当真本事,竟还会开甲子玲珑锁,倒是我太小瞧你了。”一声冷哼,苏洐沚看着白微的眼微微眯了起来。来之前他本已气得想将这人千刀万剐杀之后快,可现下见了,反倒觉得就这么杀了未免太过便宜。   但一个来历不明,看起来也不怎么怕死怕痛,脸皮还挺厚的人,又该如何让他痛苦煎熬呢?苏洐沚想,与其大上酷刑,或许他去折腾折腾白芨会更有效果。反正,他原本就是要留下对付神医门的,再多加一个也没什么不可以。   当然,那得在这人再也跑不了的情况下才好。   想到这里,苏洐沚紧抿的唇微勾起一丝弧度,扬手对身后的黎做了个手势。   “唔…有个精通机关的好师兄总是比较占便宜的。”看了眼那碗被递到眼前近乎清水的东西,又看了眼一脸‘你不喝我就帮你灌进去’的黎,白微叹了口气接过那碗大约应该很可能是毒药的东西,认命地喝了下去。   他很清楚,越是这种时候,让对方放松警惕才越是重要。   “其实你何必如此生气。你的字画皆是一绝,文采也算风流,便是有了心上人也非是什么丢人的事,叫人知晓了又如何。何况那般模样的女子,便是已嫁作人妇,也合该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然后,他便看到了带着面具仍瘫着张脸的苏洐沚扬了下手,让黎和那个蒙面男人退出房间带上了门,显然他刻意说的这些话起了不错的效果。   “………你以为…我是因他嫁给了宁雾楼,所以因爱生恨?”   听着那些话,苏洐沚有些好笑,可那笑到了唇边却又变成了苦涩的无奈。   若他的恨当真只是因为这种理由该有多好……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以你的家世身份为何会如此憎恨一个江湖人。只是让我不明白的是,她若是嫁给了宁雾楼,这些事又与毒尊……”其实苏洐沚的身份白微只能估摸着推测出一些,所以如今他也仍只是在套话罢了。   正这般说着,白微眼前的景色却突然慢慢黯淡了下来,这般情形与先前毒发时的状况大致相同,只是失明无力的速度却要慢上许多。这般情况他倒也不算陌生了,只是想着,黎方才给的那碗毒水大约是改过方子了。   所以,他能争取的时间,或许比估计的要多上一些。   而正是这多出来的一点时间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疏忽许久的错误。   贞观年间,婚嫁衣袍讲究的是红男绿女,大红的嫁衣则是到玄宗杨妃之时方才改的。而画上之人虽是带着凤翼垂珠冠穿了一身拖曳嫁衣,但那款式却似乎非是女式的裙袍,就连颜色…也是红的!   “难道画上的人是……?!”   真是太糊涂了,那幅画上虽只有背影,但他竟会以为带了凤翼珠冠便是女子!   难怪苏洐沚说什么都要逼出毒尊行踪不可,就连对付神医门的人也是逼急了才派人下了毒。原来从一开始,苏洐沚钟情的人就是毒尊!   所以宁雾楼和毒尊是……   他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我从未说过他是女子,也从未…因他爱的不是我而有何不满怨恨。”   略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已经开始长出青色小果的樱桃树,苏洐沚恍惚间又想起,那年相遇的河边,那人一脸满足地抱着篮新鲜樱桃当饭吃的模样。   “他能嫁给钟情之人,我虽难过却很替他欢喜。”他难过,是因为早到的人是他迟到的人亦是他,更因为他恨自己为何不早些将心意告知那人。   那人救过他的命,收过他的玉佩,但那人从未应承过他什么。   所以,他也从未觉得那人爱的必须是自己。   “我想…我大约能明白你做出这些事的缘由了。”   越来越暗的视线中,一股带着晕眩的无力麻痹感从四肢的尖端缓缓蔓延开来,以至于白微只能重重咬了下舌尖,用疼痛来驱散那股让人头脑发胀的晕眩。   说了这么多,他其实已有些明白苏洐沚的痛苦纠结了。   无论是谁,但凡真心爱上一个人,怕都是难以忍受那人音信全无死生不明的。更何况能喜爱人之所喜,真心祝福所爱之人得觅良人,即便那个幸福不是自己,懂得放手,这本身就已是一种爱人境界了。可惜这样的人如今却入了魔怔……   “白芨说,毒尊失踪六年了。想来这六年,你找他找得很苦,苦得只想用尽所有方法逼出他来。但这并非是你该拿来迁怒的理由……”   若是没有发生这些乱他心神的事,苏洐沚本该是可以成为一个逍遥世间自得无比的书画大家的。白微这般想着,确信着,也叹息着。   “不该?”本已平和下来的怒气忽得又被白微那句话勾了起来,苏洐沚猛地一挥衣袖,带落了桌上的三两茶盏。   清脆的碎裂声中,那张掩藏在面具下的精致容颜几乎快要扭曲起来。   “六年前他们两人一同去了西域,却只有宁雾楼一人回来。我本也以为他绝不会看走眼爱错人,可宁雾楼做了什么?!他清醒之后像个没事人一样什么都不做地闭了六年关!这等背信弃义负心薄幸的混帐难道不该死?!”   “宁雾楼该不该死,有权利下论断的唯有毒尊自己。”   当视线终于完全陷入黑暗之后,接踵而来的是听觉的衰弱,缓缓朝着心口蔓延的麻痹感让白微不由地重重喘息着。那种五感渐失的感觉让他非常的不舒服,但有些话他必须尽快说完。在他完全失去自己的声音之前……   “如你这般聪明之人,到底是不敢想还是不愿想?”   若是可以,白微希望苏洐沚可以从牛角尖中出来,正视一切。   明白神医门从不是他所以为的那般无动于衷。   “为何这六年来连神医门都全无动作。若宁雾楼当真该死,神医门不可能至今都与无射宫还有来往。白芨也好,小八也好,甚至是凌掌门祁师姐,难道你竟觉得他真心交付之人一个都不值得信任么!你这是在侮辱他!”   神医门若真有人死于‘不归’,苏洐沚一定会后悔的。   “好…好。好!”   闻言,苏洐沚几乎是怒极反笑地疾步上前,一把揪住白微衣领拖到身前:“既然你白幕生如此聪明,那你倒是告诉我,他们多年的无动于衷都是为了什么!”   “………或许…这一切正是毒尊所希望他们做的。”   睁着已然无法视物的双眼,白微说出了自己心中早已存在多时的猜测…… 作者有话要说:  先放张毒尊嫁衣图上凤冠的参考图 (其实我当初想的时候参考的就是这张图上的凤冠类型,不是那种很大整个套头上的凤冠啦……ORZ) 然后这里说说花哥弱不弱的问题吧: 首先想说的是这其实不是一篇爽文啦。所以对比起大多数一穿就有金手指牛逼到俯视众生的主角来说,我文里的花哥的确运气不好,而且会显得比较弱逼。 但我个人只是想说,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弱逼,不是体现在他武力值够不够高能不能俯视众生,而是他的心理素质好不好,在生死一线的时候能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所以其实我只是想写一个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还有脑部回路很清楚的花个哥罢了。_(:з」∠)_ 医术的话,我的设定里离经和太素九针都和内力真气挂钩。 如果现在是别人又中毒又内伤,他状态圆满他救别人一点问题都没有,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就不一样了。至于武功,本来前期就不是带着金手指穿的,而且一直都还带着内伤中着毒,后期会强一些。 而且我在第一章楔子的设定里已经说了,会把剑三一切游戏技能都消减到合理的实际范围,像是神行千里,技能放光,胯下掏大鸟什么的……全部都会取消。 所以这边的花哥算是个医术很不错,但是武功只是中等以上的类型吧。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许久的沉默中,白微已经近乎半聋的耳朵很是神奇的听到了一声极低的叹气,而后,空无一物的手中被塞了一颗拇指盖大小的东西。废了好大力气方才将麻痹的指尖弯曲合掌,手心那东西圆润的形状却让白微猛地一怔。   “抑制毒性蔓延的丹药,不想变成废人就快吃!”   刻意显得恶声恶气的口吻只为掩饰那已然动摇的心念,苏洐沚一脸气闷打算转身离开,却被猛地拉住了衣袖。而因为中毒不能视物更控制不好力道的缘故,白微这一下几乎要将他的外袍扯落下来:“干什么!”   “……咳咳…不…归。”不知道自己的力道已然太过,白微紧抓衣袖不放的动作下,想的只是苏洐沚那似乎已然松动的口吻。   按照时间推算,若无意外神医门应该已经进扬州地界了,只是不知道跟来的江湖人士都会有谁。苏洐沚好不容易已有了些松口的迹象,对他似乎也不像之前那般厌恶了。若是不能趁着这个档口拿到‘不归’的解药,万一那些成事不足又没口德的江湖人再把人弄火了,弄跑了,岂非白瞎了他刚才那一番赌命之言?   不成!好不容易才将局势扭转到如此地步,绝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我会蠢得把解药带在身上让人拿么。”   几乎是用了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盯着白微看了许久。苏洐沚觉得,不论往后如何,至少至今为止,白幕生此人绝对是他见过的最不要脸的男人,没有之一。   天底下哪有人会在敌人刚松口的时候就得寸进尺的!   “放手。 ……你不放手我怎么去药庐配解药!”   “嘿…君…子一言。”尽管话语都已无法说的很顺畅,白微此刻的心情却是再好不过了。无论之前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至少事情终于要往好的方向落幕了。   “吃你的药吧,君子!”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地狠瞪了白微一眼,苏洐沚转身理好衣袍仪态方才离开,只是那不再疯狂的眼中一闪即逝的黯然再无人知晓。   到底还是伤心的,所以才会有方才那番计划之外的失态。   执着了六年的心念,便是万幸未入魔障,但那心头的伤口又如何会因这三言两语便消失无踪呢?一通的发泄之后,便将所有的伤痕与狼狈深埋心底再不予人见,为的不过是那一份近乎执拗的骄傲罢了。   到底……是不愿让别人可怜的。   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恢复了一脸镇定表情的苏洐沚淡淡扫过立在廊下的黎,目光落在了屋子左侧的拐角处:“别藏了,我知道你在那。”   他一直都知道白芨是个聪明人。   所以,一旦神医门得到证据前来扬州的消息传到无射宫,白芨必定会发现白微所编造的那些谎言中的破绽,找到其中不对之处,从而让人带他先来园中埋伏,探查清楚。而那一同前来的人选,最有可能的便是武功与黎不分伯仲的花淮卿。   这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为的就是让白芨知晓所有的事情后心生愧疚,从而得以大乱白微心神,以泄他多日来的心头之恨。   只是如今看来,这些事到底是没有必要了。   话音落下的最初,回应的只是一片花树摇曳的风声。   苏洐沚倒也不急不怒,只静静负手等着,未几之后,倒真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缓缓传出,只是那方向却是屋子右后侧的假山背面。而那缓步来到人前的血红身影,亦让苏洐沚猛地变了脸色!便是一旁的黎,也瞬时紧绷起了身体。   “宁雾楼……”神色复杂地看向来者,苏洐沚从未想过这些年来他心心念念憎恨着的这个人,再次出现在人前时竟会是这般淡漠冰冷毫无生气的模样。   对比起六年前那场婚宴上那让他记忆犹新的邪魅模样,如今的宁雾楼,简直……就像是个失了七情六欲的冰冷躯壳。   “你方才说…六年前我与谁成亲了?”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头,宁雾楼看着眼前一脸欲言又止的苏洐沚,原本毫无生气的眼神中竟带了些许迷茫与困惑。   为何这人竟会那般言之凿凿的说他六年前与人成过亲?他的记忆中分明从未有过此事。但为何,听到这种毫无依据之事,他竟半点不觉得荒唐?   他能肯定,自己绝不会为了任何原因去娶一个不爱的人。   所以…在他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真的…爱过一个人么?   爱到甚至愿意与那人成亲……   到底是谁……头…好痛!   “什么?宁雾楼你装——”   “他认错人了!”   “只是重名而已!”   显然带着几分怒气的话语不曾说完便被两个乍然响起的大喊打断了后续之言,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两道突然冲出来莫名搅局的身影,苏洐沚那带着探究的目光在宁雾楼与白芨脸上来回打量了数遍,未再将剩下之言说完。   宁雾楼这六年的闭关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依他方才那一问,竟似乎完全忘了他与卿卿曾经的事。而白芨与花淮卿竟会如此紧张的打断他的回答,甚至可以说是害怕宁雾楼知晓答案……   一连串的疑问让苏洐沚习惯性的陷入思考,以至于让他忘了,眼前站着的宁雾楼似乎是他的敌人。而这个敌人六年前便是江湖排行前十的强者,这六年更是几乎所有时间都在闭关练功,功力之高速度之快怕早到了难以估量的程度。   先前他去信引人前来时,其实是在屋内各处都布了偃甲机关的。但若要完全以功力相拼,莫说是单靠黎一人,便是他手下‘水墨丹青’中数名最为精锐的刺客联手拼杀,也未必有完全的胜算。可他却在这样的敌人面前如此大意的松懈了。   所以当宁雾楼突然发难,一把掐住苏洐沚的脖子时,饶是黎已在第一时间反应出手,也未能在那过于接近的距离下将他带离危险的笼罩。   “公子!”强压下一掌之后微微颤抖的右手,黎紧盯着宁雾楼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那素来淡定的脸色却是已铁青地几乎能从面具下头透出色来。   “那个人是谁。”   强忍住头部越来越重的刺痛所带来的烦躁感,宁雾楼低缓的嗓音异常沙哑。   他并不去看一旁强装淡定的花淮卿,亦未放松分毫手指箍紧的力道,仿佛只要得到的答案不够让他满意,那么手中的这条人命,他随时都会毫无顾忌的取走。   哪怕…那伴随着强烈刺痛而来的晕眩与混乱感几乎快要让他无法思考。   “宁雾楼你装…什么疯。呃……”   窒息的感觉顺着脖子上那冰冷的手蔓延上来,苏洐沚恨恨看着眼前神色越发诡异的那人,一字一句的说着,但却出乎意料的未做任何肢体上的抵抗。   “你不是…总叫他夜儿么,若真忘了…那只黑猫又算什么!”   “我叫他……夜儿?”怔怔看着苏洐沚松开手,宁雾楼眼中迷茫愈发浓重。   是啊,为何他会在看到那只黑猫的第一眼便将它取名为小夜,捡回宫去。   毒尊……夜儿…这般亲昵至极的称呼,他真的曾对一个人用情至此么?   那人既是神医门的人,为何淮卿与白芨都要瞒着他……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将宁雾楼逼得有些喘不过气了,他茫然看着一脸紧张的花淮卿与白芨,还有那早已被黎紧紧护到远处的苏洐沚,脑中突然一阵剧痛!而后,支离破碎的记忆如同汹涌的浪潮般冲进他的脑海,狠狠拍打着他的理智……   “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谁邀他把酒明月浪迹逍遥。   是谁与他桃花雨下策马同行。   是谁让他执手许诺此生不负。   是谁……   “雾楼!”   “当心!”急运轻功,花淮卿一把拉过欲往前冲的白芨急退一丈有余,这才堪堪避过宁雾楼周身如同走火入魔般狂暴而出气劲。   “幕生…幕生还在屋子里头!”方才停下脚步堪堪站稳,白芨忽又想起了仍在屋中无法离开的白微,脸色瞬时一片惨白。方才白微在屋内与苏洐沚所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只是那时境况,全无时间让他轻举妄动悔恨愧疚。   他还有很多的话没和幕生说,他必须带幕生走!   “管不了他了先制住宫主再说!把锁魂针给我!”   铁青着脸抄走白芨手中紧攥着的一束被黄符紧紧包裹的东西,花淮卿一掌柔劲拍出,将人推到苏洐沚身旁后即刻飞身冲向宁雾楼。   只有他最清楚,正是因为这六年来心无旁骛的闭关清修,宁雾楼的功力早已突飞猛进到了江湖第一人的程度。而如今面对走火入魔的宁雾楼,他除了拼死一搏将这五根锁魂针插入他头部对应的五处穴位再次封住外泄的记忆,别无选择。   他绝不能让白芨在这种节骨眼上出事,而苏洐沚身边或许才是最安全的。   “黎,带白幕生出来。”一把将仍无法冷静下来的白芨拉到自己身后,苏洐沚眉心微蹙,作出了一个看似极为疯狂的决定。他推开了此刻自己身旁最后也是最可靠的一个保护,揭下面具扔进草丛,强拉着白芨欲往园外走去。   而那个方向…凌掌门与钟离焉正带着人而来。   “这里太危险,快跟我走,黎会带白幕生出来的!”   “他们两个制不住雾楼的!”尽管知晓自己留下只有让人分心的份,但白芨却仍旧无法全无顾忌的离开。毕竟宁雾楼有多强,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会知晓,而曾经的某段时间,宁大宫主更是为了逗某人开心常用功力做些吓死人的事。   而白芨更清楚的是,以花淮卿的功力,对上发疯的宁雾楼逃开尚有余地,但若要拼死插针,怕是真的会送命。更何况…那五根锁魂针还需按顺序刺入神庭、百会、风府、玉枕、天冲五处穴位,否则便难以发挥效力……   锁魂针是凌晚镜离开前留下的最后手段,防得就是宁雾楼被人勾起记忆,若是万一有所损毁,那救人的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宁雾楼会…疯魔至死……   “那加上我呢~”乍然响起的跳脱声音,伴随着的是道突然从天而降几乎带出一阵疾风的青蓝描金马尾高束的劲装身影,一笑就露出了颗极可爱的虎牙。   “………依澜?!”眼见来者,白芨几乎可谓眼前一亮,心下松了三分。   燕盟现任盟主燕依澜,燕盟之中唯一一个在前盟主燕依然过世后仍与神医门交好的人。他在武学上的天赋极高,加之心性赤纯,如今虽不过二十有三,功力却已在花淮卿之上。假以时日,甚至有追上宁雾楼的可能。   “表哥和凌伯伯已经带人到山庄门口了,小六哥你快出去。”没有过多的废话,燕依澜简单交代之后,便灿然一笑飞身拔剑入了战局。   “走!功夫不行别在这给他们添乱!”关于燕依澜其人,苏洐沚知道的并不比白芨少,是以闻言之后,拉着白芨离开的决定连最后一分犹豫都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得无比销魂的一章…… 本来还想这一章就把苏boss收尾的,结果看来还要一章……ORZ 至于终于出现的小虎牙燕盟主_(:з」∠)_ 造型和颜色个人参考了下伊吹画的这张剑拟人 (反正燕盟主最牛b的就是家传剑法了_(:з」∠)_)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墨韵山庄虽是一座私人别院,占地却着实不小,是以白芨被苏洐沚拉着跑了好半天都还未见到凌掌门等人。而正是这不短的路程让他得以冷静下来,注意到了一些方才在焦虑中被忽略的事情。   那个叫鸦的男人不见了。   在方才雾楼出现之前,他似乎就已离开了。白芨原以为鸦应该是得了什么命令隐藏埋伏起来了,但方才雾楼那险些伤及苏洐沚性命的举动却只引了黎紧张出手,而未见鸦的任何踪影动作,所以大致能推断出鸦那时并不在附近。   因此,白芨曾一度以为鸦是前往正门阻拦下手去了。   可现下,除去后方那处越来越远的打斗声,他们一路行来四下里都安静地有些过分,更别说是有什么人影了。白芨这才察觉,这偌大的山庄里,除去不见踪影的鸦,以及身为卧底的白微,苏洐沚身边似乎就只剩下黎一人而已。   而就这一路而来的情况看,苏洐沚的脚步气息都不算太稳,明显内力修为不足。可他却将黎派去救人,拉着自己往‘刀口’上撞。这一切的举动,说苏洐沚是被说动了方才看在凌晚镜的面子上救人,白芨信。但若说是苏洐沚被白微说得羞愧不已大彻大悟,打算自己上赶着送死被人抓,白芨死都不会信。   是还留有后招么?抑或…他的真正身份特殊到能让他有恃无恐?   白芨想不透,也不愿冒险旁观,毕竟白微身上的毒还没解。   所以,他反手一拉,生生扯着苏洐沚停了下来。   “有事?”一步踉跄稳住身子,苏洐沚眼带疑问望向白芨松开手。   “我们神医门只想证明小九清白对你并无恨意,那些中了毒的江湖人却不一样,难道你就打算这么送上门去?”对于苏洐沚,白芨并没什么怨恨,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而神医门的人除了辛苦替人解毒外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如今误会已解,白微也还需要解药。   若让苏洐沚落到那些江湖人手中任之泄愤,对神医门没有丝毫好处。   “他们对你恨之入骨,绝无可能在这种时候讲理手软。”   “我若一走了之,他们还会信你们手中证据么。”   闻言,苏洐沚神色淡淡全无半分异样。对于那群江湖草莽,他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会选择继续留下,不过是为了不再让凌晚镜受人污蔑。   他从不打算以命赎罪,但那是他一手布下的局,自然也只能由他收尾。   “这……”微微皱眉,白芨很清楚苏洐沚所言并非玩笑。   若是不让那些江湖人亲耳听到凶手伏法认罪,事情就永远没法真正的过去。   “他们要的不过是个亲口认罪可以泄愤的对象,至于凶手是不是真的叫‘苏洐沚’根本不重要。你不说,白微没法说,花淮卿就更不会乱说,那么里头和人缠斗的黎就是‘苏洐沚’。而我…是奋力逃脱挟持的此地主人——淮王李雎。”   韩非子曾言: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但正因如此,这些江湖人最不愿招惹的便是官府。这点苏洐沚一直都很清楚,所以从他设下这套局的最初,便不曾担心过破局的后果。因为他是淮王,是皇子,只要他死咬着不认,进了府衙就是他的地方,这些江湖人又能将他如何?   证据?那些书信都是他用左手所写,也不曾在上头留下过李雎二字,谁能一口咬定他就叫苏洐沚。纵然当真有人知晓苏是他娘姓氏,洐沚是他表字,难道就不能是‘真凶’冒名顶替?真真假假,从来是由得上位者去说的。   “一笔江山……”   白芨很惊讶,不仅是因为苏洐沚居然是个王爷,更因为他居然是淮王。   淮王之名,或许那些不喜诗书的江湖人并不清楚,但稍有浸淫书画者却都会对其如雷贯耳。而白芨更因多有接触官家之故,知晓淮王李雎乃是当今圣上第二子,后虽过继与早逝的叔父淮王李祈,却因少年早慧甚得龙心。   最重要的是,他曾因书画双绝之技,得圣上钦赐‘一笔江山’之称。圣眷至此,除非谋逆造反的大罪,否则至多一个府内思过,有恃无恐也是自然。   思及至此,白芨摇头苦笑,他家小九当真是招惹了好大一朵桃花。   “本王的侍卫婢女皆被歹人灭口,所以本王要将凶手‘收监严办’,谁敢有异议?”微微勾唇,苏洐沚眼神冰冷。黎是他最信任的人,不是用之即弃的棋子,他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放手,何况那不过是几句谎话便能圆过的小计。   皇宫那种地方呆久了,满口谎言诡计手段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   轻信他人,以至被下毒被暗杀这种事一次就够。他若不学得聪明些,世上哪还有那么多巧合再碰到个医毒双绝的人救他,不是谁…都有卿卿那种手段的。   “官府来得及么。”闻言,白芨总算是知晓为何不见鸦的身影了。   “鸦的轻功很好,应该赶得上。”好的探子,不需要一字一句的命令,“来了。”   说话间,两人已然听到了人群散乱的脚步声。扭头看去,大约前前后后有十二三人的模样,一个不算多却也绝不算少的人数。走在最前头的正是凌掌门雪发蓝袍的清冷身影,钟离焉在同行的左侧,夙梓辰与薛忍冬则混在了后头。   白芨轻舒了口气,迎上前去:“师父。”   “如何了?”淡漠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后头的苏洐沚,凌掌门神色淡淡,而后方对着白芨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将现下情况简要概说一些。   “人在里头打起来了,燕盟主和花总管都在,我们怕是暂时插不上手了。”微微扫了后头那群杀气腾腾的江湖人一眼,白芨摇摇头眉头微皱,声音沉沉却不算轻。显然,是刻意说给后头那些急于报仇的外人听的,“王爷被那贼人拘了不少日子,受了惊吓,方才趁乱跟徒儿跑了出来。怕是…要先报官才成。”   而后方才微微侧了身,只以口型说了句话,那个角度却是堪堪只有凌掌门能够看清意思:‘雾楼出事了,依澜他们不晓得压不压得住。’   “王爷?”略微上挑的声音昭示着钟离焉对白芨粗略的回答并不十分信任。又或者,他不过是将后头那些未曾出声的江湖人心中怀疑说了出来而已。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在众人面前说得越‘清楚’,对神医门来说也是越有好处的。   “这儿是淮王殿下的别院,前些日子那贼人潜进来杀了不少仆从,还拘了方才到此的王爷。若非王爷机敏,一直沉着气守到方才才趁乱逃出,我都不知那贼人竟还做了如此胆大之事。”义愤填膺地编造着串通好的谎言,白芨其实并不在乎将真相掩埋对那些受害者是否公平。他的心很小,所以只要对他在乎的人有利,真相如何正义与否,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更何况……   在那群江湖人不问缘由就将凌晚镜推入恶人凶手一处,处处威逼神医门的时候,白芨就已经无比憎恶着他们了。那些人不过就是要个‘真相’,他给就是。   “既是如此,就请诸位暂在此处保护淮王殿下安全,里头就由老夫与徒儿还有钟离公子前去吧。”轻搭了搭白芨的手示意了解,凌掌门方才回身淡扫那些江湖人脸上堪称精彩纷呈的表情,沉声言道。而这些话不为其他,只因如此变故,在场的外人自是越少越好。至于钟离焉,燕依澜都已在场,又何缺他一个?   “如此……就有劳凌掌门与钟离公子了。”   “是是,有劳有劳。”   渔翁得利的事,谁不喜欢?又何必费心做那黄雀。   “贫道随凌掌门一同去吧。”避之不及的推脱声中,一个声音懒懒响起。   *************************************************************   当白芨带着凌掌门等五人回到原处时,那场以三敌一的打斗却并未因时间的推移而缓和多少。一片瓦砾狼藉中,白芨至此才知晓,方才他的松懈竟是错的。   六年的时间已让宁雾楼的功力精进到了无法估量的地步,便是燕依澜、花淮卿和黎这三个一等一的高手联手,也未必能在疯魔的宁雾楼手中占到多少便宜。想要将那五根锁魂针准确刺入对应穴位,只怕还要高手帮忙……   “别插手!”就在钟离焉动身欲入战局之时,却意外被人一把拦住,而那人正是方才强要跟来的庸无殊。这人素日里最爱与神医门找茬挑刺唱反调,而今对着这般局面,却突然正经相帮了起来。   “宁雾楼是情咒破封,除非你要杀了他,否则去了也没用。”   “情咒?”微地一怔,钟离焉全然不懂那话里情咒的意思。   毕竟,鬼怪乱神之事他一向是不信的,更何论是什么巫术诅咒了。   “你是谁!”而对比起钟离焉的错愕不明,白芨闻言却是猛地脸色一变,几乎当场出手。宁雾楼中了情咒方才不得不封住记忆之事,他也是由凌晚镜那处得知,无射宫上上下下更是三缄其口,这人到底是从何得知的!   “卜算子前掌门坎酉是你什么人。”   淡淡的一声问话,却是凌掌门自三言两语中推算出的真相。   曾因卜筮之能受皇家重用风光一时的‘卜算子’一门,就是在六年前那场计谋败落后才日渐衰败的。而那场败落中,不乏有神医门、无射宫与燕盟三家的重重推力,真要说的话,神医门完全可以算是卜算子一门最大的仇家。   再往准确点说,是卜算子已故前掌门坎酉一人的大仇家。   “贫道不过是个早被逐出师门的逆徒而已。”一声轻笑,庸无殊素来懒散的神色渐渐认真起来,“卜算子的仇我不会忘,但师尊犯的错,我也不会撒手不管。”   其实归根究底,他庸无殊不是不明事理。只是死了的那个是将他养大的师尊,不报仇已是极大的不忠不孝,他又怎能心安理得的原谅神医门,什么都不去做。   “你能解坎酉下的情咒?”   紧紧盯着眼前之人,白芨紧张地几乎想要一脚将庸无殊踢进战局之中。宁雾楼身上的情咒已让神医门与无射宫担惊受怕了六年了,若是真能解……   “师尊以命下的咒,我哪有那般本事。”一甩手中拂尘,庸无殊一步上前之余,摇头苦笑,“暂时压制到刺入锁魂针还是可以的。退后!”   白芨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连他那个被师尊恨之入骨的天才师叔都解不了的情咒,他又哪来的天大本身。庸无殊啊庸无殊,人都来了尽力而为赌一把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连刷了一个星期全职高手,差点忘记还有坑要填ORZ 写到这里算是差不多将万花建谷的NPC都招拢地差不多了 再写两章花哥就可以往万花谷出发找地方回忆往昔去了,好棒~~ 不过为了承前启后,顺便把六年前的事宁雾楼失忆的原因大体说一下,这章最后就信息量大了点,希望不会太难消化_(:з」∠)_ 至于庸无殊他师父,那货已经死了N年了,就当打酱油的就行了不用记着。 以上。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幕生!”   宁雾楼终于在数人合力之下受针昏迷的那一刻,白芨再也忍不住地冲向了那间已然坍塌近半的屋子。幸而,黎方才尽力引着宁雾楼远离屋子,那处才只塌了些不甚紧要的回廊屋檐侧室,也让一直坐在榻上看不见也听不清的白微除了沾了一身灰外,仍旧状况外的在原地呆着,没出什么擦伤砸伤的意外。   ‘白芨?’猛地被人颤抖着紧紧抱住的那一刻,已然无法视物的白微在最初的一瞬错愕后,勾起一抹极浅的淡笑。尽管出了那么多的意外与不如意,尽管中了毒受了伤有了那么多或刻意或无意的误会,但他到底是撑过来了不是么。   抬手回搂住白芨轻拍了拍,白微方才摸索着扶上对方的肩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纵然看不见,却仍固执地一字一句认真做着口型:‘别难过,我没事的。’   其实他早已无法发出声音,却仍坚持地想要告诉白芨。   他很好,一切的不好都只是暂时的。所以…不需要难过,他不希望他难过。   “………笨蛋。”强忍着心底的难受狠瞪了白微一眼,白芨方才想起这人已然看不见了,无论他装得有多生气都已经看不见了。心,顿时狠揪着疼了起来。   “这儿太乱了,我背你出去。”重重舒了口气让语调显得稍微自然些,白芨方才转身拉着白微的手环上自己脖颈,一使劲将人背了起来。   曾经,苗疆的谷底他伤了脚,是白微背着他一步步脱离险境。   如今,且就换他来当白微的眼吧……   “官差这么快就来了啊。”   稳稳背着人绕开坍塌的地方走到屋外,白芨略微有些讶异的打量了几眼站了满院的官差,心中感叹。果然一旦扯上皇亲国戚,官府的办事效率就快得吓人呐。从鸦离开到现在,不过才没多久的时间,扬州知府竟然就已亲自带着大队的人马赶来,重重将庭院包围了。就连黎的手腕上,也都已有模有样地戴上了镣铐。   而苏洐沚此刻正如他方才所说那般,堂而皇之老神在在地站在庭中被知府与几名捕头紧紧护着,根本无人敢去质疑他的说辞,更莫说是被怀疑为真凶了。   “王爷,可需下官留下几人保护王爷安全?”   拘了人稳住了场面,那扬州知府便也就顺势提了话头,好让装扮成捕快的鸦继续留下。至于不该说的不该问的,便也就当做全然不知一概不提了。   “就他吧。”扬手一指点了一早护在身边的鸦,苏洐沚冷淡的目光在黎身上停了稍许,方才状似无意地皱了下眉头,“把人看好了,本王回头要亲自审问。”   呵,江湖人……   他便就光明正大地将‘凶手’带走了又如何?   他倒要看看,有谁敢问、敢拦!   “是。那下官就先行带凶犯回衙收监了。”   得了令,那扬州知府也就从善如流地行了礼,告辞收兵回衙办事去了。至于还有什么江湖人想要亲手惩凶的,这非是他职责所在,自然也就不予理会。   当然,若是还有不甘闹事者,他也不怕一同拘回衙去‘小施惩戒’的。   “去吧。”微微颔首示意知晓,苏洐沚负手而立,直至看着扬州知府带着人离开庭中,方才淡看向白芨背上的白微:“本王看他伤得不轻,若无其他要事,还是尽早施疗为好。此处太过脏乱不宜疗伤,且先换间屋子吧。”   至于庭中那些面色不甘却又不好发作的江湖人,苏洐沚莫说是好脸色,便是连多余的客气都懒得给上一句的:“至于诸位侠士,还请何处来的便回何处去。本王不喜欢自己的住处太过吵闹,听着头疼。”   **********************************************   “都散了?”就着鸦端进屋来的清水净了手,苏洐沚方才回到榻旁着手替白微把起了脉。虽说先前他已给这人吃了暂时抑制毒性的丹药,但毒性到底蔓延到了什么程度还是需要仔细确认一下方才稳妥。而山庄内也恰好有他以防不时之需所布下的药室,倒也省得他们再兴师动众地跑去无射宫配药解毒了。   倒是花淮卿说怕宁雾楼醒了再出什么问题,生是硬拖着庸无殊一同回去了。   “已都由钟离焉带着退出山庄了。”   接过苏洐沚净手的布巾搭回盆内,鸦便又径自站回到榻尾不远处,淡淡回了话。那个位置,正是此刻既不妨碍苏洐沚行动又最易在危险时出手护住的点。   而那张揭了面具的脸更是出乎意料的寡淡普通,若混在人群中怕是根本没人会多去注意分毫。不由让人感叹,当真是张极适合做探子的脸。   不过…倒是并不不难看。   “架上还有罐雀舌,去给凌掌门几位冲壶茶。”似乎早已习惯了鸦那除了护主与探查外皆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行事风格,苏洐沚也不吝于多说两句交代清楚。反正毒也中了,配解药也需时间,不如让白芨他们安心坐下喝口茶。   “配制解药没那么快,你们饿不饿?可需要鸦再多做些吃食?”   “………不用了,我没胃口。”虽说神医门今已洗净嫌疑是该高兴一番,但白微现下这般模样,却叫白芨一点没了心情。   “还是我去做吧,现在都过午了,好歹大家都吃点。”   见此情形,夙梓辰却是突然接过话去,垂下的手轻拽了拽白芨衣袖。而后朝正淡然端坐闭目养神的凌掌门处指了指,凑到白芨耳边小声提醒:‘师哥,师父和五师兄赶了一宿的路,早膳还没用过呢。’   “那…小八你看着做吧。”是了,他不吃,师父和师兄也要吃的。   “小辰哥煮的我也要吃~”扬手晃了晃,燕依澜笑眯眯的凑着热闹。   方才他自愿留下是怕事情再有变故,以神医门诸人的武功无法应付。现下听到夙梓辰要下厨,他虽不觉得饿,却也开开心心的凑起热闹来。   其实神医门与燕盟未闹翻之前,他经常跟着表哥陪小霁去神医门看病。   那时他还小,所以大他七岁的夙梓辰若是做了点心就会拿些分给他吃,偶尔看他等饿了还会特意去给他烙个饼下碗面煮个鸡蛋什么的。其实家里的吃食远要比神医门精致的多,但那时的他偏就是喜欢夙梓辰做的。而神医门里的其他人也总由着他那般黏着夙梓辰蹭吃蹭喝,甚至隔三差五的还会塞些零嘴给他。   所以,便是后来出了他大哥和小月那件事,他也从不曾如燕盟中的其他人那般迁怒于神医门。因为他知晓,神医门的哥哥伯伯们虽不爱把大道理挂在嘴边,却都是些心软的好人。若是他大哥当真能救,他们绝无可能撒手不救。   至于小月……   神医门只是尽力去救了一个他们认为该救的人,至于那人会碰到谁,有什么样的际遇,这些都不是他们所能预知揣度的。毕竟谁都不曾想到,小月的离开对大哥的打击竟会有那么大……   “我要吃杂锦汤面,烤饼要加牛乳和鸡蛋揉的。”起身走到药柜前配制解药,苏洐沚一想到这一早上乱得他连早膳都未来得及吃,如今又连黎都不在身边,就莫名有些不爽。而后想了想,却又取了支老参递给夙梓辰。   “切二两,给他炖碗参汤,作药引。”   ***********************************************   “不归的解药。”半晌之后将泡开的药材都倒入药罐熬煮,苏洐沚方才自药柜的一处角落翻出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陶罐,扔给坐在榻旁照看的白芨。   “当真是三日毒发?”拔开罐口木塞闻了闻,确认并无问题后,白芨方将小罐交予凌掌门,“师父,苏洐沚说他曾派人在门里下了毒,这是解药。”   “我骗他的。”毫不在意的当着白微的面承认了自己的谎言,苏洐沚显然根本不觉得计谋之中的三两句欺骗有什么值得愧疚的。更何况,这个谎言的真相又不是什么坏事,对中毒者来说,毒药本就是越晚发作越好不是么?   “不归之毒须有药引才会发作,与时日无关。我还未燃过药引,晚些也无妨。其实…不归的毒性没那么厉害,即使发作了也就是浑身酸软无力无法运功罢了,不会有性命之虞的。我没想过真要了你们的命。”   “老夫知晓。”清冷的声音,出自进屋后便一直沉默至今的凌掌门,而后便见他自怀中取出一封泛黄信笺置于桌上,“这是九儿留下的信,王爷且看看吧。”   有些事情,当真只有自己亲眼见了才会相信。   所以在看过南芈带回的信笺,决定起身前往扬州后,凌掌门便将这封凌晚镜失踪前写给他的书信一同带来了。那是他的儿子,引起的事端自也该由他这做爹的了结。无论是仇,还是…情。   颤抖的手指不很利落地抽出交叠的信笺,苏洐沚无意识地咬着下唇,紧紧盯着展开的信笺一言不发。那是整整写满了五张纸的信笺,字迹也并不是他素日里看习惯了的狂草,而是极难得的用了工工整整的俊秀行楷。   一字一句,再清晰不过地说着写信之人不得不离开的缘由,清楚地让人揪心。   “…………他总是…肯为宁雾楼做上很多事呐……”半晌过后,苏洐沚方将那数张信笺仔细整好收回信封之中,交还原处,只是那带着惨笑的哽咽话语,却苦涩的几乎让人有些心疼,“让人连妒忌…都显得可笑。”   是了,凌晚镜和宁雾楼之间,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多余的空隙掺杂位置。   不管是他,还是别的什么人……   “总有些事,做了或许无谓,不做却定会抱憾终身。”一如既往的冷淡口吻,凌掌门话语所指既是苏洐沚亦是白微,那全无情绪起伏的语调清冷却异常令人信服安心,“人活一世,总是要犯几回傻的。”   “………你是个好师父,也是个好父亲,难怪他一直都那么尊敬你。”   看着凌掌门面具外那半张与凌晚镜有六七成相似的面容,苏洐沚勾了勾唇,笑得有些苦涩。庸无殊说凌晚镜是凌掌门从苗疆抱回来的,可能像成这样,却是当真难以想象他们竟非亲生父子,“药该熬好了,我去看看。”   “烫得很,先让他把参汤喝了。”滤出的汤药不过小半碗而已,却烫人的很,苏洐沚想了想还是放到了榻旁的小柜上,将先前熬好的参汤先递给了白芨。   “受了这么些苦,赢回一个心上人,他倒也不算亏了。”   “差点连命都送了,这买卖真贵。”扶起白微将那小半碗温热参汤全数喂入他口中,白芨显然对白微只身犯险的行为万分不赞同。或许,其中还有心疼。   ‘嘿,碰上你这种心软的对手,我也算是好命了。’已听不太清声音的耳朵,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到底还是发挥了些许作用,白微摸索着握住白芨的手,笑着比划口型。最初知晓自己中毒的时候,他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定来做卧底的,哪里知晓自己真正要对付的人,竟会是这么个嘴硬心软还说得通道理的痴情种。   ‘怎么说都算是我赌赢——’   戛然而止的口型,伴随着的是白微突然骤变的脸色与大口吐出的血。   不详的紫黑颜色,让屋内诸人瞬时变了脸色……   “幕生——!!!”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四我不是后妈,尊的! QWQ 看我纯良的眼神和弯曲的嘴角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不是我!”突然发生的变故让苏洐沚猛地一怔,青白着脸色辩解道。   “叫什么,知道你没那么蠢。”   急急搭上白微的右腕脉门,白芨原本慌乱的情绪倒是因为苏洐沚这一惊乍的辩白冷静了下来,抛下一句肯定的话语后便将目光转向了搭住白微左腕脉门的凌掌门:“师父,幕生体内有两股药性相冲,毒性马上就要攻心了!”   “是宴心草的药性被人参加剧与后服的离桑花冲起来了。扶幕生起来,为师替他失针。”查看过白微瞳孔等处,确诊出毒因后,凌掌门随即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吩咐白芨将人扶起脱去衣裳便于施针。而后又多附了一句,“将那碗解药与先前幕生服下的丹药方子写下,以备不时之需。”   说这话时,凌掌门虽未扭头看人,却正正是对一旁发楞的苏洐沚说的。   “我这就写。”闻言,苏洐沚忙回过神来点头应下。后又想起那一日黎在山庄外头远远监视着,似乎看到南芈带走了重伤在身的白芨,便又多加了,“我的方子里没有宴心草,可能是之前南芈来的时候也给他吃过什么抑制毒性的丹药。”   他密室中的那些书信所用的墨汁中掺杂了一些花草的汁液,而那些汁液的气味正好是触发毒性的引子。之前白微潜进密室偷信的事,他是早上才知道的,后来又因为太生气,忽视了白微身体里的毒性应该发作过的事。所以他推断,南芈一定给白微吃过什么抑制的丹药,否则白微是不可能撑到今天的。   “南芈说他不方便和正道人士一路同行,但我们还未离开的话,他应该还在附近。”闻言,一直未曾出声的五师兄薛忍冬很是及时地发挥了作用,并且极为身体力行的在答话的片刻时间里就已推开了房门,“我去吹飞哨通知他过来。”   **********************************************   令人窒息的等待中,凌掌门终于平稳且分毫不差地施完了共七十八处正穴、四十二处要穴、九处死穴中的最后一针,而昏昏沉沉的白微也终于不再如先前那般吐出恐怖的紫黑毒血,命悬一线了。   “师叔,擦汗。”   “为师虽已将幕生体内毒性施针清了大半,但筋脉内的余毒却需要些时日。且…方才虽及时护住了心脉,但毒性上冲,怕是会留下什么后续症状也未可知。”接过薛忍冬递来的帕子稍稍拭去额头沁出的薄汗,凌掌门神色依旧冷然。   他生性严谨,亦从不肯刻意将症状往轻微里描述安抚人心,是以那话中意思,却是要白芨多做些心理准备了。毕竟,毒症无常,从不会轻易便随了人心愿。   “………保住幕生性命已是耗费师父诸多心神,徒儿不敢多做强求。”稍许的沉默后,白芨握住白微手的力道紧了紧,微微勾起一抹坚定而柔软的淡笑,“但徒儿亦相信,天怜好人。便是当真有何问题,幕生也定可以恢复如初。”   方才诊脉,白芨是亲自探查过的。   所以他很清楚,白微所中的毒在体内潜伏已久,且方才还因人参之故加剧相冲毒性,施一次针便想身轻体健恢复如初是绝无可能的,当真有何问题也是意料之中。但行医多年,他也始终相信,只要一息尚存便总有治愈的可能。   更何况,他既已认定这人,自该风雨同舟相伴左右。   一切决定,不过真心,无关愧疚。   “面来了~”这厢话音落下未几,便见夙梓辰兴冲冲地端着终于煮好的汤面走进屋来,身后则是端着刚出炉的烙饼与各式精致点心的鸦。那些食物热气腾腾卖相极好,显然花了夙梓辰不少心思,是以才一直弄到了现在。   不过,倒是极巧的让夙梓辰避过了方才屋内的一番惊险。   “幕生这是怎么了?我才离开没多久,怎就吐了这么多毒血。”还未及将手中托盘放下,夙梓辰便一眼瞥到了尚在昏迷一身狼狈的白微,险些惊落了手中物什。关心的话语刚到嘴边,便又想到师父不喜吵闹,生生将话音压了下去。   “方才毒气攻心,师父替他施了针,现下已无性命之虞,放心吧。”   扭头轻声解释了两句让夙梓辰安心,白芨方又转回头去看着,却见白微竟已缓缓睁开了眼,忙握住他的手关切问道:“幕生?你觉得怎样,可有哪里不适。”   却…未见白微闻言之后有分毫的反应,便是连睁开的双眼都不曾有视线汇集的焦距,仅仅就只是那般睁着,茫然的看着前方,未曾落在任何一人一处。   见此情形,白芨心下一沉,已是往最坏的方向做了推断。   连带着…那只与白微掌心交叠的手都不由自主的一下轻颤。   “………白芨?”似是感受到了白芨手心的颤抖,白微稍许的沉默后,带了些微的疑虑与不确定缓缓开了口。声音虽有些干涩的沙哑,却很清晰分明。   “白芨,能听到吗?你别急……听到的话,握一下我的手。”   直至双手被人以包合掌中的动作重重一握,白微方才展开一抹如释重负的淡笑:“太好了。你冷静听我说,我好像看不见也听不到了,但其他地方似乎都没什么问题。应该…只是头部尚有余毒未清,你无须太过担心。”   “…傻瓜……”原本还尚存的几分冷静与理智,在白微毫不勉强的淡然浅笑下瞬间分崩离析。白芨紧紧握住白微的手别过头去,声音哽咽。   这人真是…哪有这么安慰人的。   “……此事因我而起,我自当负责到底。他体内的残毒,我会想办法清除的。”而后,一阵近乎压抑的沉默中,苏洐沚紧皱着眉心轻声说道,脸色…有些苍白。而他那澄澈的声音并不特别清亮或是信誓旦旦,却极为坚定而有说服力。   “用过午膳,苏公子便与我等一同回苏州吧。”递到苏洐沚眼前的碗筷后头,是凌掌门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波澜不惊却比任何笑容都要来得令人安心。   *************************************************   三日后神医门   取了干净帕子为刚沐浴过的白微细心擦干湿漉的长发,白芨方才取了一旁镜台上的檀木梳子轻梳起来。长长的发丝黝黑而柔软,随着木梳的走势在白芨指间凉凉滑过,漂亮得就像一匹最为上佳的黑绸。   “小六你今日心情很好呢,是有什么好事么?”一室的温馨安静中,白微似是察觉到什么般,轻笑着开口问道。自打从扬州回来后,两人便已互通了心意,一室相处之下言行举止皆已亲昵许多,他亦改了对白芨的称呼。   【幕生可还记得临行前与孙老作了何种约定?】未想到白微如今虽不能视物直觉却仍灵敏如昔,白芨微微一愣,轻笑着执起他的手在掌心写道。   【今日可是你拜师的大好日子。】   “………先生他…当真愿意收我为徒?”沙哑的声音带了些许显而易见的迟疑与轻颤,白微说不出自己现下是惊讶多些还是狂喜多些,又或是…不敢置信。   那日里,他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侥幸心理才问了那一句。   未曾想,孙老那句待他安然归来再做答复,竟是以这般直接的行动回答了他。   师尊……   幕生今世何其有幸,竟能当真再次拜入您的门下……   【当然了,孙老可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勾起一抹淡笑自背后搂住白微,白芨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一字一字认真写道,【时间不太够,师父便只请了苏杭两地医行老字号的当家人来观礼。过了今日,你就是药王首徒了。】   “药王首徒……”掌心最后落下的几字让白微有些恍然出神,曾经的万花,药王首徒四字代表的是对他诸多拂照的大师兄裴元。他从未想过,这于他来说承载着无数回忆的沉重称号,竟有一日会落到他自己的身上。   万花,开元,他终究是回不去了吧……   【时辰快到了,我帮你穿衣裳。】不是没有看到白微的恍惚,只是白芨清楚,对于万花的种种,言语的安慰太过苍白。所以,他只能将话题引到别处。   “这是……南皇?”由着白芨帮他穿完那繁复的一身,白微手指摩挲轻触,却发现那竟是他来时穿的那身黑袍白裳银纹嵌边的万花南皇,只是上头已寻不到当初狼牙军刀箭所弄出的诸多破口,宛若新制,“这套南皇不是早就已经……”   【那日你不告而别后,我在屋里发现了这套衣裳。我见它早已破落不堪却仍被你小心收着,便知它对你意义非凡,就自作主张将它拿去请四嫂修补了。】动作轻柔地将最后那串抹额替白微戴上,梳顺长发,又将衣裳各处都仔细打理平整,白芨方才执起白微的手慢慢写道。   【四嫂说你这衣裳料子奇特,她只能尽力以同色的银丝绣线将模样修复。如今它虽只能当作一身普通衣裳,受不得刀剑力道,可好歹还能做点念想。我知道…幕生你很想念万花谷,等到拜师大典结束,我就陪你去。好不好?】   他还记得初见时身受重伤的白微穿这身衣裳的模样。   如今白微好了,这衣裳也劳烦四嫂修补好了。虽因不能视物欠了几分锐利,但只瞧着他穿上这身衣裳的模样,便已能想到当初尚还在万花谷的白幕生,该是何等的张扬惹眼风华绝代了。   “小六,我很开心…真的……”   握住白芨的手紧紧将人拥入怀中,白微此刻再难掩心中感动之情。   当初,他便是因为不舍这身虽已破败却仍代表着往昔记忆的南皇,方才一直小心收着,只当是留下做个念想。未曾想,竟连这点遗憾都被细心的白芨发现了。   “白微何其有幸,竟能得你如此真心相待。”   闻言,白芨在稍许的沉默后,方才执起白微的手轻轻将脸颊靠了上去。   而后缓缓移下,似是无意般落在颈侧:“幕生,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   那是他曾研究过的以声带震动传达话语的法子。   他不知道该如何将这句话写于白微知晓,或者准确点说,这么肉麻的话,他不好意思写给白微知道。所以…他选择了这种让人‘读’不出什么意思的法子。   而回答他的,是白微摸索着抚上他的脸颊后,落下的一个极尽缠绵的吻。   白芨不知道,万花谷的聋哑村里是有很多聋哑仆从的。   所以他说的话,白微‘听’得懂。 作者有话要说:  苏boss事件顺利落幕,哦也~ 给我搞了三十多章之后,这俩终于亲了!!!QAQ 太艰难太不容易了了!!! 下章开始就往万花谷走了,之后就是开始造万花 =w= 放两张伊吹五月画的南皇花哥 可惜不是黑白南皇_(:з」∠)_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前头就是秦岭青岩了。若是白微先前所说方位没错,那我们就先让马车停在山脚的村镇稍作休息,等鸦找到他说的那条山道再过去。”   摊开先前依照白微口述所描绘下的路观图,此番随行同来的苏洐沚带着一早从牢里瞒天过海偷换出来的黎,承担起了绘图寻路辨认沿途景物的艰难职责。   至于当惯了探子的鸦,这回依旧做着本职,一路探查当起了探路的先行军。   “苏公子,这次多谢你一道跟来帮忙。若没有鸦先行探路,只凭我一人带着幕生和小年,怕是要多费上不少时日在沿途寻路上了。”淡笑着看了眼一路行来虽越发安静但神情却很平和的白微,白芨方才对着苏洐沚微点了点头,以表谢意。   对于苏洐沚下毒之事他虽仍需时间释怀,但一路行来,他们的确受助良多。   他非是一个不明事理之人,也清楚恩怨之事该两说。既然苏洐沚诚心弥补自己先前所犯下的过错,那应该好好道谢的时候,他也不会吝于言语诸多借口。   “我既答应了要将解毒之事负责到底,自是跟在他身边最为妥当。”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声,苏洐沚硬忍下了几乎快要扬起的嘴角,绷着副不过小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冷淡表情,漫不经心地摇着手中檀骨折扇。   “何况,他将那万花谷的景色说得如仙如幻世间难寻。我左右无其他要事,又如何能不亲自过来,看看这地方是否真当得起他口中那句‘只笑桃源非梦中’。”   其实他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罢了,并非为了忏悔赎罪或是什么扭捏的罪恶感刻意为之,更不会觉得白芨需要为这点小事上心。所以,听到这声极为认真纯粹的感谢时,他是有些意外的,但更多的…是种心底暖暖的高兴。   有多久没听过这么单纯的感谢了?   没有后话,不因权利。   不掺杂欲望的简单,真是种让人开心的东西啊……   “公子,云梦镇到了。”说话间,却忽见本在外头驾车的黎撩开帘子探进头来,那斗笠下易了容的相貌倒真像是个老实巴交普通至极的中年车夫。   “天色不早了,不如先在镇上找间客栈歇脚,等鸦带回消息,明日再进山。”   “这样也好。”见苏洐沚并不急着回答而是看向自己,白芨看了眼趴在自己膝上瞌睡的凌小年和一旁闭目养神的白微,点点头。一路行进难免疲倦,夜里进山也不太妥当,能够找到干净的客栈停下休息稍作整顿自是再好不过了。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黎你就看着安排吧。”   轻摇手中折扇,苏洐沚亦是乐得停下透口气。   毕竟现下已入四月,天气转热,再豪华的马车呆久了也是会烦闷的。但他一向教养甚好,亦觉得有人同行之时不好太过独断专行,是以总会多问一句。   “是。”   *****************************************************   “公子,客栈到了。”在一间看着还算干净的客栈前停下马车,黎方才伸手撩开帘子,便于苏洐沚下车。熟练的动作仿佛早已做过千遍般,毫不勉强造作。   “有间客栈?好奇怪的名字。”鉴于白芨还需要叫醒凌小年,苏洐沚这回倒是当仁不让的先下了马车。而他眼前的,正是一间名为有间客栈的奇怪客栈,看着虽有些老旧但也还算干净,只是门口却无迎客的对联。   也不知,是这客栈的掌柜太懒,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怎么这么多江湖人。”方踏进客栈大堂,一室的剑拔弩张便让苏洐沚皱起了眉,倒是原在柜后拨着算盘的老板娘一见着人,便眉开眼笑地迎了出来。   “客官随意坐,小店好酒好菜都有,不知您是打尖呢,还是住店?”   “四间上房,烧些热水,酒菜送到屋里。”状似无意地打开折扇半遮着脸,挡住那股扑面而来的浓重脂粉味。苏洐沚看了眼跟前那张胭脂水粉厚得根本分不出原样的脸,神色淡定地移开眼,很有教养的没说出任何伤人的嫌弃话语。   这女人…不是普通人。   “抱歉客官,小店如今只剩下一间上房了。”   “我多出银子,劳烦掌柜的请先头的客人让出三间。”一百两的银票被毫不吝啬地送到对方面前,苏洐沚神色淡淡唇角微勾,一派清雅公子的气度。愣是将这拿钱砸人的事情做得坦荡非常,看不出半点令人生厌的仗势欺人。   “客官,小店没有多余的三间房了。”轻笑着甩了甩手中香风四溢的帕子,那老板娘手势柔软地将那银票往回一推,仿若未闻苏洐沚那让房之言。   其实这老板娘倒是没说谎,云梦镇本就是个小地方,来的人也少。平日里客栈的三十余间房能住满一半就算不错了,哪想到这两日突然来了这么多江湖人。   现下别说是中等房,柴房都没位了~   这唯一剩下的一间上房,那还是价钱贵了才多出来的。   “怎么了?”说话间,白芨和白微一人一手牵着凌小年走了进来,后头跟着拿着行李的黎。看起来倒像是怕孩子乱跑才拉着,而非是白微身上有何问题了。   “这儿没房了,让黎先去别的客栈瞧瞧吧。”人家不收,苏洐沚便也很是坦然的将银票收回袋中在桌旁坐下,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向来不喜欢在这种小事上死缠烂打,既然这儿没房那就换一家住,总归有法可想的。   “小店是本镇唯一的客栈。”腾地插上一句,却又是那笑吟吟的口吻。   “……那…敢问掌柜的,镇上可还有其他能住的地方?”   一阵尴尬的沉默中,白芨却是问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其实这么多年里,他时常需要独自远行出诊,于寺庙之中借宿的时候倒比住客栈要多得多。所以听到小镇之内再无其他客栈可寻时,他便有了这一问。   “倒是…有一处。”   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打量一番后,老板娘露出一抹颇为灿烂的笑容。   ***************************************************   “看来就是这儿了。”   寻着路找到了客栈老板娘口中那处可以住的地方,出乎意料地竟是间门前颇为干净整洁的四合小院,檐下有燕子窝,庭前还种着两株枝叶茂盛的海棠树。   乍一看,便给人一种温馨惬意的舒适感觉。   “主人家在吗?”轻叩了两下虚掩的大门,黎扬声问道。   “谁啊——”未几,便听着里头隐约传来一声懒散的回话和散漫的脚步声,而后便见一只长着薄茧的手从一侧将门拉开,露出个粗布麻衣发髻散乱胡子拉碴身形结实,右手上还拎着把大木锯的中年糙汉,“啥子事儿?”   沙哑的声音,粗犷的造型,对比着庭前那粉嫩的海棠花,有种别样的销魂。   “客栈老板娘说你这儿有屋子租?”大约是见多了风浪,微妙的氛围中,黎一脸淡定的出声问道。   “租房?”怀疑的目光从黎的身上划到白芨又到后头的苏洐沚,最后在看到白微的一瞬间,猛地往回一缩身子,砰地关上了门。   “这儿么得租给风流公子哥儿的地方!”   “风流…公子哥儿?”   一阵诡异的尴尬后,却是白芨看了眼白微,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虽说这么笑出声来是不太好,但刚才那汉子的话倒是真没怎么说错,幕生这一身散发宽袍的万花装扮,看着真是挺风流倜傥的。   “怎么了?”一干诡异的目光注视下,始终状况外的白微似乎终于觉察到了那么一丝微妙的氛围,茫然地睁着双眼拉开一抹柔和的淡笑。   刚刚是什么东西冲撞上了么,风劲有点大啊。   【没什么,刚刚风大。】轻咳了一声收住笑,白芨执起白微的手写了一句轻轻带过后,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苏洐沚,“我看,今夜还是……”   “请问,几位是来租屋子的么?”此时,忽闻身后传来一句声音轻柔的问话。几人循声看去,却是一位粗布衣裙提着竹篮长相颇为清丽的年轻女子。看相貌气质该不过十七八岁,不像已然出阁的模样,也不知与方才那汉子是何关系。   “姑娘是此地主人?”心知这种时候确是不好再去别处找寻住处,白芨微一沉吟,见苏洐沚也无非要离开的意思,点头答道,“我们要四间房,先住三天。”   “小女子绾娘,几位公子请随我来。”叠手作了个万福礼,唐绾绾方取了钥匙开了一旁并连的院子,引了几人进去,“几间厢房都是刚打扫过的,公子可以挑喜欢的朝向住,厨房和井都在后头,一天八十文三餐另算。几位觉得如何?”   “房子倒是还成,只是姑娘当真能做得了主?”稍稍打量了几眼屋子,苏洐沚倒也没什么太过挑剔的意思,只是两处院子相连的那堵墙上特意辟出的木门让他微挑了挑眉。虽不过凑合着住两天,但他可没什么心思应付些粗俗的莽夫。   “呀!可是我哥哥他说了什么?”大抵是常遇到此种情况。唐绾绾一听苏洐沚之言,已是大致明了发生了什么事,便又欠身作了礼,柔柔道了歉,“哥哥他脾气虽不大好却非是什么恶人,若说了什么不得当的话,还请几位见谅。”   “绾绾你道啥子歉撒!”说话间,墙上的木门猛地被一下推开,便又见了方才那汉子黑着脸拎着木槌骂骂咧咧了好一阵,仿若来者皆是世仇不共戴天。可那话语细细听来,却原来,又是个担心妹妹被坏小子拐骗走的傻哥哥。   “要我说,他们就和先头那些瓜娃子一个样,个个说来租屋子,黏黏蹭蹭地那对招子就晓得往你身上瞟。当我不晓得撒,我么得打死他们都算好的了——!”   “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星期工作太忙更晚了_(:з」∠)_ 唐木匠你终于凶残地出场了,好欣慰TVT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前两日看过白微那套太素九针后,我试着研究了几种略微相近的晶石陨铁,既然普通淬炼药物的银针难以在针灸时维持长久药效是因为材质不佳,那这几种……”明亮的烛光下,苏洐沚将桌上摊开的布卷推到白芨面前,上头有几根粗细不一色泽亦各不相同的针灸用针,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惑人柔光。   这些日子苏洐沚就如同他所承诺过的那般,极为认真地寻找着完全拔除白微体内毒素的方法。汤药、针灸、钻研、诊脉,一日也不曾懈怠,并不十分确定之处便找白芨一同商讨,认真地就像将这当成了毕生所求一般。   “晶石材质稍有不同,淬炼的剂量与时间便会相差甚大。马车药柜里有几味药不太够了,等回头备齐了再分开试试。”拿起一枚晶石细针在烛光下仔细查看,白芨微点了点头。幕生那套万花的太素九针他虽也拿来细细研究过,可个中精妙之处却绝非三天半月便能摸清楚的,是以为今之计也只能尽量摸索对比着其中的淬炼之法,好做出一套得以用来解毒的仿品。   说到底,是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头部的毒素绝不可残留太久,否则当真会侵蚀到五感,到那时就什么都晚了。   “也好。”虽说话头由他提出,但苏洐沚却也未真焦急到大天黑的还赶人出去找草药回来试验这般没天良,定下计划后便又提起了改进药方的事,“说起这个,方才晚膳的时候我在想。无心藤的药效虽好,但若直接用在头部却未免药性太过霸道,不如换成稍微柔和些的青棂草,再配以……”   “苏大少。”思路泉涌间,却突地被一阵略微沙哑的声音打断了话语,应声看去,却正是一直坐在窗边吹夜风想事情的白微。此时正笑眯眯的朝他这处‘看’来,一手垂着,另一只手却搭在窗外看不分明,“给你瞧个东西。”   “东西?”略有些不解地看了眼白芨,却见对方也是一脸不明,苏洐沚皱了皱眉还是依言走了过去。这人今天还真是奇怪的很,白日里一言不发他只当他近乡情怯,怎地突然笑得这般开怀,而且还是朝着他而非白芨。   “瞧瞧这是什么。”稍稍将身子往里侧了侧,白微笑吟吟的将手上抓着的东西往两人眼前一送,正是先头搭在窗外的那只手。苏洐沚那山庄里的机关锁他可还清楚记得呢,所以饶是那锁非出自苏大少之手,这人也必定对此道有所涉猎。   “机关鸟?!”   瞥了眼白微手中之物,苏洐沚猛地一怔,忙取了过来细细查看。   却见那只樟木所做的机关鸟被人做成了画眉身型,周身线条极为细致柔和,关节连接处亦隐藏地很是妥帖,便是那浅褐描白的涂色也晕染恰到好处。若稍离得远了去看,怕是根本分辨不出这竟是只木头鸟,“哪来的?”   腾地又想起这人现下听不到,便急急想去抓了他的手来写,却还未及伸手便已听到这人慢悠悠的笑着开了口。   “方才赶蚊子的时候拍着了,若风向未错,这鸟儿是打西边来的。”朝着两人晃了晃那被鸟嘴撞出个印子的手背,白微此刻的心情已不是很好两字可以简单概括的了。方才他仔细摸过那机关鸟的关节细处,也闻过上头漆料的气味,所以能够推断这鸟应该是新做出来的,而且飞行过的距离很短。   那么…做出这只机关鸟的人应该就在附近。   “西边……”闻言,苏洐沚看了白芨一眼,却见他亦如自己所猜度那般看向了窗外某一处,想来是想到了同一处。的确,这么新的木料,加上全无磨损的线道,离他们最近的西边,不就是隔壁唐姑娘住的那屋子么。   而照先前看来,她那凶巴巴的大哥似乎是个木匠?   ***************************************************   次日清晨   “如此,马车就劳烦姑娘照料了。若我等今日未归,还请姑娘记得夜里再给两匹马喂些草料,皇竹草最佳。”浅笑着将马草之事特意同唐绾绾交代了一番,白芨方才将手中的几两碎银递了过去,“这是草料钱。”   经了昨晚那不知主人为谁的机关鸟一事,几人一致认为应当先与隔壁这可能性极大的主人家打好关系,于是素来深受阿婆小妹们欢迎的白芨便被推了出来。   而据今日凌晨方才归来的鸦之言:   他昨日依照白微所描述的大致方位一直找到了深夜,也的确寻到了应该便是万花云锦台的地方。但那处位置极为隐蔽,他昨日虽已劈出一条小道却绝不适合马车行走,是以白芨等人决定暂且将马和车留在唐绾绾此处,步行前往。   “公子放心,绾娘定不会让马儿们饿着的。”收下银子点了点,绾娘亦回了个柔柔的淡笑,只是却不像大多数人那般,多嘴去问白芨他们欲往何处何时归来。又为何昨日来时不过五人,今天一早离开时却变成了六人。   亦…似乎完全不知昨夜里隔壁屋到底发生了何事,捡到了什么。   “有劳了。”微微颔首别过,几人便由鸦带着往山上去了。   因为几人都身怀武艺,又事先探过路做过标记,再加上凌小年这只蛊王的缘故山中全无毒虫蛇蚁胆敢靠近。是以,一路走来难得的很是顺畅,竟是在一个多时辰后就已到了那应该是白微口中万花云锦台的地方。   “悬崖?”站在那一处被称为‘云锦台’,但其实就是块较为开阔的平地上四下打量了几眼,苏洐沚颇为怀疑地撩高了话语的尾音。   他素来信任鸦的探查能力,但这回找到的地方是不是也太站不住脚了?   白微说找到了云锦台才能进万花谷,可这四下里全是悬崖峭壁,哪有可以入谷的通道。难不成……要他们都飞下悬崖去?   “属下……”   “就是这儿。”不待鸦开口解释,白微已是扬声开了口,而他的脸上是谁都无法忽视的怀念浅笑。柔柔暖暖的,却夹杂着些许难以言明的酸楚。   他终于又回到这里了……   纵然这已非是百年之后他所生活的那处,但这里的空气、花香、还有那风中所带着的微凉湿意,无一不是他所熟悉的那种感觉。纵然现下的他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但只要站到这云锦台之上,他便知晓自己绝没有找错地方。   永远的…万花谷……   “小年,看到这儿的悬崖了么。”轻拉了拉一直握着自己手的凌小年,白微柔声问道:“叔叔们要去崖下的谷底,你送叔叔们下去好不好?”   崖顶离谷底的距离实在太高了,现下又还未将凌云梯建起来,他们想安全顺利地下去只能靠小年那身为蛊王的怪力和飞翔能力。所以临行前他才特地让白芨去找了凌掌门,将小年一起带了出来。   “好~”展开一张灿烂的笑脸重重点了点头,凌小年在苏洐沚无比惊悚的目光下一手抓着白微一手抓着白芨,直接照着悬崖就跳了下去!而他身后的苏洐沚三人亦如同被强风操控了一般,身不由己地就被扯下崖去了……   “公子小心!”   “这什么鬼东西啊——?!!!”   紧闭着眼发出一声惨叫,半空中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掉落速度的苏洐沚在惨白的脸色完全变成铁青前,终于被一早多了个心眼的黎一把护进了怀中。   而后,在经历了不足一盏茶的高空惊悚‘历险’后,苏洐沚终于脚下一软,有惊无险地踩到了一片松软青翠的草地。   “神医门这都养得什么人呐……”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对掉崖这件事存在着严重心理阴影的苏洐沚在落地后仍抓着黎缓了好半晌,方才手软脚软站直身子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几乎让他瞬间失了言语的绝色美景。   “这是……”一望无际的紫蓝花海,几乎要将天空也染成了相同的色泽,绝美地如同梦中仙境。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绝景,是让人终其一生都难以忘怀的震撼。   “这就是…万花谷么……”   有感而发的喃喃低问,只是这一次再没人回答他的感叹。   而白微亦只是那般静静地在花海之中阖眼站着,不言不语,似乎是在用尽全身心去感受这久别重逢的人间仙境。唯有时刻关注着他的白芨注意到,眼角那处似乎有着些微极不明显的湿润。直至许久之后,白微方才缓缓朝着一个方向迈出肯定而平稳的步子,不需要任何人搀扶指引的步子。   在这个时代,再没有人会比他更加熟悉这里。   就如从他脚下站着的这片晴昼海到被花海包围着的落星湖,再到东南处的生死树,居于谷心正中的三星望月。又或是经由寻仙径才能到达的仙迹岩,三处毗邻相连的天工坊、千机阁、揽星潭,住人待客的万花仙境……   这其中需要转过多少个弯,走上多少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自小生活的地方,熟悉到不需要听不需要看,就能找到想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进到万花了,‘飞行器’凌小年小盆与再一次发挥了决定性的简便作用 _(:з」∠)_ 顺便放两张国家AAA级情缘圣地,万花晴昼海的图233333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终于…又回到这儿了……   当白微的双脚走上落星湖中心的那块小岛后,他静静地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触着脚旁长满青草小花的土地,关于另一个人的记忆如同浪潮般涌进他的脑海中。   他的大师兄,或者也可以称之为万花谷大师兄的裴元。   那是一个对他来说极为特殊的存在。   小的时候他虽是被师尊带进谷中,但大多数时候却都是跟在大师兄身边读书习医,说他是在大师兄的教导之下长大的也不为过。   从小到大,但凡有了什么疑惑迷茫之处,他头一个想到的总是大师兄,而每一次大师兄也总能很好的给他一个解答之法。所以对他来说,大师兄是他最为敬佩的人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如师如父。   可是现在…没有了。   这里再没有大师兄,也没有那间常年药香缭绕的小屋了。   不管他有多想,多怀念,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这座依旧美如仙境却已空荡无人的山谷,不再有熟悉的人欢迎他的归来。   没有大师兄,没有花圣宇晴,没有工圣僧一行,甚至…没有谷主天天讲茶经。   管内务的朦胧子,爱喝茶的乌有先生和子虚道人,白术师弟,防风信使……   仙迹岩也不会有书圣画圣,听不到琴圣的琴声,天工坊也不必去了。   便是连三星望月现下都没有楼梯呐,去了,也只能在山前看着。   都…没有了……   “幕生……”一片无声寂静中,却是白芨最先发现了白微的失落与不安。   这是白芨头一次在白微身上看到这般强烈到无法掩饰的脆弱。   与他往日里总能找点事情自得其乐悠然闲适的模样截然不同,就像个突然间失了所有的孩子,迷茫,无助,心事重重。让人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还好…白芨,还好我还有你。”察觉到有人在身旁蹲下,轻轻覆上自己的手背,白微亦反手握住那只暖暖的手,扭过头去缓缓拉开一个如释重负般的浅笑。   是否人在陷入寂静黑暗的时候总会特别容易剥下那层假作坚强的伪装?   白微不知道。   他唯一清楚的是,有白芨在的时候,他总能够更加安心一些。所以,就让他再自私一点吧。就这样…牢牢地将这人捆在自己的身边,永远都不放手。   “等我的毒解了,我想重建万花谷。五年也好十年也好,便是终其一生,我也想将它变回我熟悉的样子。”   “好。”知晓白微听不到自己的回答,可白芨却并未如往常一般执手去写,只是重重地回握了一下那只冰冷的手,如同约誓一般。   “………来,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微微的沉默之后,却见白微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腾地站起身来。带着些微坚定的淡笑,拉着白芨走出落星湖后,竟是突然将人往怀中一揽,运起轻功朝万花谷的西北处飞去!   “喂,你们去哪啊?!”   而原还在花海中惋惜着今日未带画具入谷的苏洐沚,一抬眼却瞥见了刚刚还在湖心你侬我侬的两人竟已然一飞冲天,要往别处去了,险些惊落了手中折扇。倒是仍在花海里开心打滚抱小鹿玩的凌小年,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变化。   有没有谁能告诉他,这两人到底演得哪一出,说风就是雨的……   “跟上!”显然也是被白微这突兀的举动惊楞了神,白芨身不由己地被带出好长一段后,方才回神扭头喊了一句。幕生方才说的是‘你们’,所以应该是要苏洐沚他们一同过去才是。   “鸦,你在这里陪小年,黎,我们过去看看。”扔下一句嘱咐,苏洐沚亦是运起轻功飞身跟上,雪白的宽袍在空中扬起,划出一道干净的弧线。   这回的路程有些远,苏洐沚几乎用轻功横跨了整座山谷,方才看见早他一些时候到达的白微与白芨。他们所站的地方前头,竟又是一处被水环绕的别外小谷,荷花盛开,垂瀑飞溅,别有洞天。而白微正扬手指着前方,声音清亮。   “看,这里是仙迹岩,是曾经万花谷书圣画圣所居之处。很美对不对?”   手指随着话语,一处一处指点而过:“这儿应该有个琴台……前面是棋盘…还有书亭。瀑布对面的那个平台,那就是画圣平日所在……”   而苏洐沚的脸色,却因着白微那些话,越发的诡异起来。   眼前的这个地方,分明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模样。除了仙迹岩中心那一处似有人以极高内力在山岩之上刻画而出,几乎布满山岩的巨大棋盘,白微口中言之凿凿的琴台书亭根本就连一点痕迹影子都没有。   白微中的毒只会影响五感,可不会产生幻觉。   但若此处当真曾有人住过,却又为何一点痕迹都没有?而他对这里这般熟悉,又能将话说得这么肯定,难道如今这些人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思及至此,却又忽地听到白微轻笑着问了一句令他极为意外的话语:“苏大少,做我万花谷的画圣可好?”   “他……”闻言,苏洐沚微睁大了眼看向了白芨,眼带犹豫神色复杂。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开口让白芨现下就给白微诊个脉……   臆想症这种病可大可小。虽说好好一个人得了疯病讲出来很伤人,但顾着脸面不肯承认绝非上策,还是应该尽早治疗为好。   对,没错,他是绝不会跟着一起发神经的!   “我相信他的话。”大约是看懂了苏洐沚眼中欲言又止的怀疑,白芨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浅笑摇摇头,并不在意。牵着的手亦未松开白微半分。   他相信幕生。   既然幕生说有那就是有,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一定会有的。   “呵…很奇怪吧。”说话间,却又突闻白微一声轻笑,带着些许涩意,“明明什么都没有,对不对?”   “原来他自己知道啊……”微抽了抽嘴角,苏洐沚觉得自己现在需要找个地方整理一下思路。毕竟这种颠三倒四让人跟不上思维的话,怎么听都很诡异。   “白芨,我是青岩万花弟子,我的师父……是药王孙思邈。”紧握着手心的温度,白微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些许追忆往昔的怀念,可那没头没尾的一句却让人听不出他到底是想说些什么。白芨亦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他当然知晓幕生的师父是孙老,拜师大典还是临行前才办过的不是么?   可之前孙老与万花谷并没有任何关系啊,为何要在此时特意提起。   “万花谷…有四百弟子,两百奇人异士。可是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对不对?”唇角微勾笑中带涩,白微平平淡淡的说着,虽是问了却并不等待别人去答。而那深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也终于在这一刻吐露无遗。   “因为那是……一百年后的万花。”自从来到百年前的大唐后,这个秘密便一直被他压抑在心底最不可触碰的深处。不是害怕被人当作怪物,只是因为…一碰就疼得厉害。所以他只能不去想,不去说,重重的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白芨,我是一百年后的人。”如今,他能够如此坦然的说出口来也只是因为…这里已有了让他挂心的牵绊。白芨,能够遇到你爱上你,当真是…太好了。   “我与师妹…为救师叔被叛军追杀。为让他们能够顺利逃离,我独自引开追兵一路战杀,筋疲力竭前跳下山崖。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也不知…师妹与师叔后来可有成功避开牙狼军的搜捕,安然回谷……   “很像是在说疯话对不对?”总有人说,冷心绝情便能抛却过往,可谁能来告诉他,不想抛却的话又该如何追回。纵然自小生长的那块土地已成了那样风雨飘摇战火连年的大唐,但那时的他…真的从未想过要去放手啊!   “可是白芨,我真的回不去了……”   【我信,你说的,我都信。】冰凉的指尖带着微微的轻颤,在爱人的掌心一字一句写下信任的答案。白芨很清楚,这般荒唐的事情他本是不该信的,可心底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相信吧,幕生不会骗你,他对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相信他吧。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牵着手慢慢搂住白芨,白微的声音很轻,轻地几乎要贴着耳朵才能听清。轻地…就像他背对着所有人流下的那滴泪。   悄无声息地落下,安静无声地消散。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扰,沉默就像一早立下的约定。   许久许久,白微方才缓缓松开白芨:“走吧。”   “我会做的。”   骤然响起的话语出自苏洐沚之口,乍听之下似乎有些没头没尾,而后才知他竟是在答白微方才的那句邀请:“只要你能建立万花谷,我就来做万花的画圣。”   “苏公子……”闻言,白芨却是猛地一愣。   苏洐沚贵为王爷之身,若真与一个江湖门派交往过甚,且不说对他本身全无好处,严重些甚至还可能被有心人诬为结党营私。这般轻易应下,当真可以么?   “别告诉他,省得他得瑟。”一声轻咳掩了自己的不好意思,苏洐沚负手转身,疾步而去。唯留下白芨牵着白微的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笑着摇摇头。   这样的承诺……   这人呐,是将幕生当作朋友了吧。   *****************************************************   “要走了吗?可是小年喜欢这里啊……”   恋恋不舍地站起身,凌小年仰头看着白微,想从那里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会再回来的。”虽然听不到,但白微亦能从凌小年踟蹰的步伐感受出他的不舍。俯下身,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安抚说道,“等准备好了,我们就回来,不用多久的。到时候……我们就常住于此,好不好?”   那一句好不好,白微看的是白芨的方向。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是对花哥穿越以后心境的一个总结吧。 之前他一直都很少提万花的事,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实在太想念了,所以一直藏着也不多说。 现在对白小六说出来之后应该就没那么难过了。 然后,苏大少是画圣的事,大家之前应该都猜到了吧。 之后建谷他的戏份还会挺多的。 最后这里说下,花哥想要重建万花谷纯粹是因为怀念,想将万花建成记忆里的样子,在里头终老。并没有任何将万花发扬光大,招揽奇人异士的野心。毕竟他还是会害怕自己动作太大的话,会把后来的大师兄谷主什么的,全给蝴蝶掉什么……ORZ 以上,暂时就是这样。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自谷内出来回到镇上,已是过了饭点的午后。   几人合计了一番后,决定先在镇上寻处吃饭的地方,于是晃晃荡荡的竟又到了昨日里来过的有间客栈。客栈里依旧聚着那群杀气腾腾的江湖人,只是胜在地方干净也不太吵,倒也还算合了苏洐沚的挑剔毛病,便也就凑合着进去了。   “几位客官请上座。”招呼人的仍是那位胭脂浓艳粉香熏人的老板娘,甩着轻纱帕子,笑语吟吟。至于脸上那层白惨惨跟面糊似的粉,依旧太厚了。   “掌柜的,这附近有药铺么?”安置好白微和小年,白芨却并不着急着一同入座,反倒是问了掌柜一个似乎和此地不太相干的问题。   “有啊,出了门左转过三个街口再右转就是了,很近的。”闻言,老板娘招呼小二过来给几人上茶之余,倒也很干脆利落的便指了路。清清楚楚,简单明了。   “多谢。”倒也不是多着急着要用这些药材。只是白芨素来习惯节省时间讲究效率,既然点餐上菜还要一会儿,不如就趁着这时候去把东西补齐了。无论晚些是要启程离开,还是回住的地方继续研究解毒之法,都会方便很多。   “马车上有几味药不够了,我去药铺看看能不能补些,就回来。”   “那你快去快回。”点点头,苏洐沚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们这群人中,最知晓药柜存货明细的就是白芨了,换了其他人的话,难免会有疏漏。   ********************************************************   依着老板娘指的方向,白芨的确在一小段路后找到一家藏在巷子里名叫‘药铺’的药铺。而在那小小窄窄,看起来似乎没多少药材存货的老旧铺子里,白芨居然补齐了清单所需,而那其中更有四五味是连大药铺里都少见的偏门药材。   说实在的,这让白芨有些讶异,但也仅止于此。   毕竟,他是来买药的,不是来查案的,人家的铺子奇不奇怪和他无关。   结清钱款,随手将几只装满药材至少也有二三十斤的抽绳布袋束在一起打了个结拎着,白芨别过药铺掌柜便出了门,却在即将走出巷子口时,听到一阵急促而凄惨的呼救声。那声音……有些耳熟。   眉头一皱疾步返身回巷,循着那呼救声赶去,终于在巷子另一头的拐角死路上看到了数个人影。一人是个穿着绸袍大腹便便的猥琐男人,而另一个被他堵在巷子里轻薄调戏衣衫已多处撕裂的姑娘,竟就是昨日里租给他们屋子的唐姑娘!   剩下那些守在一旁仆役打扮的帮凶,显然是在给那肥头大耳的色鬼把风。   “住手!”倾身一伏抄了地上几块碎石握在手心,白芨高声一喝引得几人回头时,顺势便将手中石子接连飞射了出去,堪堪打在了那几人的睡穴之上。   本就是多年行医,又最是精通针灸穴位。白芨武功虽是一般,但对付几个纨绔打手还是全无问题的,而这一射亦是再精准不过。眼见了那登徒子和几个帮凶皆昏睡倒地,白芨方才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满脸泪水的唐绾绾身上,又取了随身的帕子递上:“唐姑娘,擦擦泪吧。我送你回家可好?”   这种事关乎姑娘家的清誉,还是少问些的好,何况他还只是个外人。   “我……”沙哑的声音透着重重的泪音,唐绾绾低头看着地,犹豫不前。   见此情形,白芨稍做思量已是明了对方的顾虑,忙出言安慰道:“唐姑娘放心,我用轻功带你从上头走,不会有人注意到你…这个样子的。”   也是,她一个还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青天白日里裹着男人的衣服,一脸泪水地被人护着走在大街上,摆明了是在告诉别人里头有猫腻。若被那些长舌根的三姑六婆见了,她以后还过不过日子,做不做人了。   “谢谢白公子。”哽咽着擦净泪,唐绾绾轻声谢过,算是同意了白芨这法子。   “失礼了。”撕了衣袍一角在右手上一缠,隔了肌肤触碰以作避嫌,白芨方才伸手揽了唐绾绾的腰,脚下一点带着人飞上了屋顶,飞檐走壁向着木匠家急急飞去。他轻功不错力气也大,一路顺顺当当,倒也当真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而后,眼瞅着已到了种着海棠花的门庭,白芨未免节外生枝便就直接带人落进了大门紧锁的院子。乍眼一瞅竟没见着那日里凶巴巴的木匠,四下里也挺安静,也不知是不是出门去了:“唐姑娘,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白公子大恩,绾娘没齿难忘。”   退开两步行了个万福礼,唐绾绾轻声谢过白芨,也算是暂时放下方才之事,平静下来了:“若公子不介意,这件袍子绾娘清洗过后再给公子送去。”   “一点小事而已,无妨的。”心下知晓若不受了这一礼,唐绾绾定不会心安,白芨便也就坦荡荡的受下了。只是,想起方才之事,又不免还是多提醒了一句,“倒是姑娘你…今日那些人怕是不会就此罢休,姑娘可有何打算?”   “绾娘不知道……”蹙眉摇摇头,唐绾绾又岂非不知这麻烦不除必有后患,可她不过一介平头百姓,又能寻着什么后台撑腰,“那人是三个月前才来的,乃是本地里正的小舅子,素日言行就不规矩。绾娘本以为避着就好,未曾想……”   自古民不与官斗。那新来的里正既有这样的小舅子,又哪里是什么会给百姓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爷。她与哥哥相伴多年,只想求个平安度日……   “我哥哥那脾气,绾娘是万万不敢说与他听的,否则怕早已闹出人命了。”   “这……”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啊。   “丫头,回来啦?”   正在此时,却见那唐木匠抄着根还未完工的床柱走出房来。才抬眼见了院中衣衫不整的唐绾绾,脸色瞬时整个黑了下来,扬起手中整有一臂粗的雕花床柱便朝白芨抽去!口中一阵大骂:“你个龟儿子对我妹儿做啥子了!老子抽死你!”   一个闪身避开狠抽过来的床柱,白芨微抽了抽嘴角,刚想开口解释,便见唐绾绾一把从后头硬拽住了唐木匠:“哥你做什么呐!白公子刚刚救了我!”   “啊?不是这龟儿子欺负你了?”猛地一愣,唐木匠显然对于方才所以为的误会一下没转过弯来。两厢间的气氛,瞬时又更尴尬了几分。   “哥!”青白着脸尴尬万分,唐绾绾硬是使尽了力气将她哥往后扯了几步,“公子见谅……”   “我没事。不过方才之事,未免日后再出意外,姑娘还是好好与令兄说清楚为上。”不愧是干木匠的,力气真是不小,刚刚那一棍子若真给抽到了他还不得断上几根骨头。是非之地,早走早好,“告辞。”   “咋回事儿。”看着白芨无比淡定开门离开的背影,唐木匠那黑得能和锅底媲美的脸色倒是严肃正经了不少。   “哥,咱进屋说吧。”   ****************************************************   白芨回到有间客栈的时候菜都已经上齐了,还冒着热气,几人正喝着鲫鱼豆腐汤等他,连小年前头都摆了一碗。虽说,小年那嘟着嘴看着汤碗发呆的模样,显然对那碗做功火候都恰到好处的鱼汤没什么大兴趣。   不过蛊兽嘛,难免总会觉得虫蛇毒物更合胃口些。   “你不是去药铺嘛,没收到能用的存货?”见人两手空空的回来,连外袍和下摆的一角都没了。苏洐沚微挑了挑眉,比了手势让黎给白芨也盛碗汤。   “你衣服怎么了?”   “路过窄巷,看到有阔少调戏良家妇女,出手教训了一下。”玩笑般地解释了一句,白芨伸手接过尚还温热的鱼汤喝了一口,看着心情还算不错,“药材我顺路先放回屋子了。”   “良家妇女的木匠哥哥看到妹妹衣衫不整地披着别家男人的袍子回去,就没一棍子把你打出门去?”顺着那玩笑般的话,苏洐沚没两下便猜出了白芨口中的良家妇女是谁,自然也就知晓了那袍子和衣角的去处。只是猛地又想到了那院子里还有个凶巴巴的木匠,不禁也回了句玩笑话。   “棍子自是拿出来了,所以我当机立断,立马就跑回来找你们了不是。”   取了碗筷放进白微手中,又执了筷子夹了好些菜在他碗里,白芨方提起刚才侧身躲闪棍子时看到的那一处东西,正了脸色。   “不说笑了。方才我送唐姑娘回家,看到她家墙角那鸡窝了。当时有一群在窝前头走着,里头…好像就混着只木头鸡。啄食走步的动作很灵活,涂色也很漂亮。我想,应该同那只机关鸟一样,都是出自那木匠之手。”   那只机关鸡藏得极好,若非他那一闪身的角度凑巧,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还真是他。”一声低笑后,苏洐沚却是又想起了万花谷那处让他一回忆起来就头晕的悬崖峭壁。虽然白微没提,但他可不信万花谷的弟子轻功都好到了天仙的地步,天天出谷都用飞的,“白微要建谷,肯定多有用得上机关术的地方。至少…他口中的那些万花弟子总不会天天跳着那么高的悬崖上下吧。”   想建那么大的一个谷,就他手下那一个通晓机关术的肯定不够。   这唐木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不多加利用说不过去啊。   “我瞧着那唐木匠脾气糟糕的很,想说动他在机关术上出力,怕是还得从长计议。”摇摇头,白芨倒是懂苏洐沚话中的意思。只是有些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幸好,还有唐绾绾那处可以入手。   “不过方才既然出了唐姑娘那档子事……”   “不如趁这机会让他们换个地方住。”挑了挑眉一脸坏笑,苏洐沚当真觉得这出英雄救美来得太是时候了。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既然白芨都有情郎了,这唐姑娘的身他们就不要了,换他哥的吧~   “没错。”言及至此,白芨唇角微勾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看到客栈的二楼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叶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唐木匠你被人惦记上了啊~~~ 以及,最后白小六看到的是谁大家应该能想到吧_(:з」∠)_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剑气。”就在白芨看着那个远远走下楼来的身影若有所思时,忽闻身旁的白微极轻的吐出两个字。再回过头去时,却见白微还是那副老神在在专心吃饭的淡定模样,仿佛那没头没尾的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   “幕生说有剑气,你们有感觉到么?”对于自己的武学修为,白芨向来都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下意识的便看向了在场几人中武功最高的黎。   术业有专攻,谈武学讲剑道这种事他可一点也不在行,更何况还是剑气这种摸不着看不到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幕生最近的直觉和感知度当真敏锐了好多,看来失去了重要的视觉和听觉,其他方面的确更容易被训练加强。   幕生既是大夫也是武者,感知的增强对他来说,倒是再好不过了。   “刚刚的确有股极为精纯的剑气一闪而逝。若我推断无错,至少要有四十多年的精湛修有才能做到如此,那人必定是位高手。”低着头剔干净勺中鱼肉的刺往苏洐沚碗中一送,黎本就颇为低沉的声音此时压得更低了些。他的武功高出白微许多,五感又都无问题,是以倒比同桌的几人发现了更多东西。   “你们再看左前方靠墙那桌那个中年人,方才他的手一直搭在桌面的剑上,可现在他的衣袖却染了血。显然,他的手腕刚刚受了伤,那道剑气就是冲他去的。”   衣袖上只是袖角那处染了血,所以可以推断手腕那处只是皮肉轻伤,并未伤筋动骨,那道剑气应该只是一个警告。   “呵,我瞧这地方杀气腾腾早晚要打起来,吃完就走吧。”就着白饭将鱼肉送入口中,苏洐沚懒懒一声低笑,显然没有任何的兴趣搀和闲事。   “也好。”出门在外,的确还是少惹是非为好。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方才明明还在楼梯上的。   而且,问水来这种偏远小镇做什么?没听说他开始接手叶家的生意啊。   奇怪…那么大一个人总不会是他眼花才对。   “剑气应该是出自方才楼梯上那人。”压得极低的声音出自先前一直未曾说话的鸦,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是全然出乎一旁三人的意料。   “杭城叶家的叶问水。”   他是探子,自然时刻都要注意周围人的举动。   叶家曾是他的调查对象之一,所以当叶问水刚出现在二楼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自然也就看到了叶问水发出剑气时右手那极细微的动作。而黎方才所说的四十多年修为也是准确的,只是很少有人会将这个数字与叶问水对上号罢了。   说到底,谁会闲来无事把成天游山玩水的富家大少和江湖高手二字对上号。   更何况叶问水还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我是少爷很好打劫’的气质。   “不可能。我认识叶家的这位大少爷也有几年了,他没有这么强的武功。”眉心微蹙,白芨实难轻信鸦的这些言论。他认识叶问水也算有些年岁了,也知道这位叶家大少的确有些功夫。可若真要说是位功夫顶尖的武林高手,不可能连胡清岩这个做姐夫的都没发现分毫迹象,还成天当他是个乖孩子般的护着。   清岩不会在这种事上可以瞒他,除非……   叶问水在这事上连清岩都瞒了。   “叶问水儿时曾拜入一名游侠老者门下。”见苏洐沚也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鸦方才继续压低声音说了下去。   “此事我的确略有耳闻。”微微点头,这件事白芨倒是知晓的。他听胡清岩说过,叶问水小时候身子骨弱,他爹又对他宝贝的紧,便就寻了个老者教他武艺。那之后叶问水才渐渐离了汤药,强健了起来。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非攻墨门兼爱平生。那名老者极有可能便是前任墨门巨子。”虽说成为一名探子是因为机缘巧合,但刨根见底地查消息却是他的个人爱好。不得不说,每次都能够有充足的公费去查消息探八卦,也不要他天天在身边待命这种差事,实在让他很喜欢苏洐沚这个主人。   “而我也曾探听到一些较为可信的消息,墨门就隐藏在秦岭青岩一带。”   “鸦…你什么时候查得这些?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一脸黑线的看着鸦,苏洐沚突然觉得他对自家下属的了解是不是还太少了。   总觉得…虽已收为己用多年,但他似乎还完全没探出鸦的能力底限?   “曲家和叶家是姻亲,公子让属下查曲家的时候顺道查的。您没问。”闻言,鸦毫不婉转的和盘托出。反正他当时也只是觉得既然都已经在查曲家了,那就顺便查一查叶家好了,多知道些私密之事总是没错的。   看,现在不就用到了么。   “………那还有什么是我没问你就没说的?”听到这么简单粗暴的真实答案,苏洐沚突然有点心塞。说起来,黎当初到底是从哪家的房顶把鸦扒来的……   “属下还顺便查了曲老将军和凌掌门的关系。”曲小将军年年都要往神医门跑一趟,这么明显的猫腻,不查查什么缘由好像说不过去。   “咳咳——!”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听到有关自己师父的八卦,白芨重重咳了两声,忙打断了鸦接下来可能爆出的猛料,“我师父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吧。”   虽然他师父和曲老将军到底有什么过节他也不是太清楚,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鸦后面的那些话还是别听更好。而身为一个徒弟,他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在外维护一下师父形象的。   “……吃饭。”凌掌门是卿卿的爹,这种八卦他绝不能听,凑热闹就输了。   “吃饭吃饭,幕生多吃点。”一筷接一筷地往白微碗里夹菜,也不管人家到底能不能听见,此刻白芨恨不得端起整个盘子往里倒,以用来转移注意力和话题。   “小六,碗装不下了。”   ***************************************************   “唐家怎么那么大烟?”吃完饭,几人一路闲逛着回到暂住的地方,却在还未完全靠近时,便看到了唐家院子的上方飘着一股浓重的黑烟。那阵势,倒不像是屋子着了火,而是在烧些什么东西的模样。只是…那烟未免太大了些。   “过去看看。”稍作思虑,几人一致决定让黎陪小年和白微先回屋,鸦绕后头上屋看看。而经了先前那场英雄救美,现下前去敲门询问的自然还是白芨,“唐姑娘你在家吗?”   “白公子。”未几,大门便从里头打开了,露出了缠着襻膊似乎是在干活扫洒的唐绾绾,顺带着还捎出了一股烧木头的浓重烟熏味。值得庆幸的是,风向并未朝门,所以也没有连带着那股浓烟都扑面而来的惨状。   “你们家院子里怎么那么大烟,没事吧?”若有似无地瞥了眼被唐绾绾挡得很是严实的门缝,白芨想着此刻也不方便踮脚去看那院里烧得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而且还有鸦去探查,便就勾了抹恰到好处的浅笑,语带关切。   “有劳公子关心了,是我在烧些不要的旧物。”微微颔首,唐绾绾面上倒是已恢复如常,全然看不出先前那险遭侮辱的凄惨神态,“公子是来取马车的么。”   “对,我们明日一早就要走了。”   有什么木头的旧物是不能卖,非要烧了不可的?是…机关么……   “那倒是巧了……”嘴上虽是说着巧合,唐绾绾脸上却没什么可以称之为高兴的神色,“绾娘和哥哥也打算离开云梦镇了。刚还想着晚些就去和公子们说一声,这房子没法再租了。”   “你们要走?”闻言,白芨倒真是有些惊讶,“打算去哪。”   “苏州。”对着救命恩人,唐绾绾自是坦坦荡荡的便将目的地说了出来,“这云梦镇是不能再住了,那里倒还有个远房表亲,绾娘和哥哥打算过去投奔。”   “我们明日也正要回苏州,唐姑娘与令兄若是不介意,可以同我们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世上巧合虽多,但这么堪堪正好地撞上门来倒还真是让白芨一时间有些意外。不过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唐木匠和他的机关术,如今看来,他们倒是能省下不少劝慰与引导的口舌了。   “若有公子们一路照应,那可真是太好了,绾娘这就去和哥哥说一声。”很是高兴地点头应下,唐绾绾显然并未对这般巧合生出什么怀疑,更未对白芨这个恩人的话提出分毫质疑。而后,似有些腼腆的对着白芨做了邀请。   “公子们晚上若是无事,不如留下吃饭吧,绾娘还没好好谢过白公子呢。”   “那…晚膳就有劳唐姑娘了。”似是无意的与苏洐沚相视一眼,白芨勾起一抹温润淡笑未再多言推辞,“我等先行告辞。”   “公子慢走。”   ********************************************   “那屋里烧的应当是机关木甲,那么浓的烟,看来那两兄妹很是忌讳让人知晓机关术之事,否则没有哪个机关师舍得这般大批烧掉自己的心血之作。”回到所住的院子关上门,苏洐沚方与白芨一同坐到院中的石桌旁聊着,等鸦回来。   他手下的荼白精通机关木甲之术,耳濡目染之余,他对于哪种木头最适合做机关倒也算是有几分了解。方才的唐家就有一股浓重的烧樟木气味。   等等,那姑娘姓唐,她哥哥懂机关……   “他们姓唐,哥哥有蜀地口音,通晓机关……”   “蜀中唐门的人?”眉梢微挑,白芨亦是一点就通。   说起来,倒真是他大意忽视了。这几日事情不少,他又将心思都放在了白微和万花谷上,一时间竟连这般明显的特征都给忽略了。只是…那唐姑娘步伐虚浮,手上亦只有薄薄的针茧而已,的确不像是会武功的模样。   看来关键只怕还在那木匠身上。   “有可能。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在躲人。”   轻摇手中折扇,苏洐沚想着其中关联便又做了一番大胆推断:“最近云梦镇江湖人云集,他们怕身份曝露,所以才要走。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推测。”   一个技艺不凡的机关师,不回唐门待着,却要隐藏本事带着妹妹躲在这种鬼地方当木匠。就连妹妹被人轻薄了,都没有杀上门去,而是打算理了东西走人。   除非他们是在躲人,否则说不过去。   “无论如何,他们既愿意与我们一路,总有能看明白的时候。”既已打定主意要帮白微重建万花,白芨自也就顾不得探人私密是否君子所为了,“鸦回来了。”   “鸦,怎么样。”凡事未曾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便不能下定论,所以还是要等鸦探查回来的答案。   “回公子,他们烧的是拆成零碎的木块,看形状确是机关木甲无疑。个中精巧,不下于荼白平日所作。”答案,远比预期更来得让人喜悦。   “太好了……”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天实在太忙了,更晚了……骚瑞_(:з」∠)_ 花哥下一章应该就差不多可以治好毒,上线了,又聋又瞎的真不容易……ORZ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这是白芨一行人留在青岩云梦镇的最后一晚。   可用过晚膳后的他们却并无什么闲情再去散步闲逛一番,而是都留在了屋里,为改过清毒方子后的第一次淬针做准备。另外,用来内服的方子也为此适当做了修改,所以此刻白芨和苏洐沚的心情不得不说是有些紧张的。   毕竟…这已经是现下能找到的最适合用来淬炼药物的几种晶石了,若是再不合适,只怕耗不起的会是白微而非他们……   【先喝药吧,我改了几味药,可能会较为酸涩。】轻轻将碗中汤药吹晾至温度适宜,白芨方才小心递到白微手中,而后又执起另一只手灵巧写道。   【你打客栈回来就一直在出神,对那道剑气很在意?】   的确,不能听也不能看的白微只要不开口就像是在发呆,可是唯有白芨清楚,他不说话和真的出神想事情完全是两种模样。而从客栈那道剑气出现后,白微就一直微微蹙着眉,显然那道剑气对他来说并不仅仅只是高手和剑气那么简单。   “小六,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百年后的江湖格局吧。”眉也不皱地一口气将那碗苦涩难喝的药汤灌下肚,白微将空碗递回时,突然提起了百年后的江湖之事。   【是啊,我只听你这些日子说起万花的妙人妙事,还有你那道士好友。其余的可就不知晓了。】接过空碗随手放到一旁,白芨又取了一颗清口用的蜜饯喂白微吃下,方才执手写道,【淬针配药左右也是在房里,不如你多同我说说?】   虽说一直以来他都尊重幕生的决定,不想说的就不去打听,但那并不代表他没有兴趣知道。所以,对于那些幕生愿意说的过往,他都是很愿意去倾听的。   “嗯。”微点了点头,白微稍许沉默后,决定还是从百年后江湖上盛传的那句话作为切入口。当然,这与他最终想说的,极有联系,“其实…百年后的大唐江湖虽门阀帮派数不胜数,但对于整个江湖最为顶级的实力代表却一直都是存在着一种说法的,那便是‘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   【万花定是六派之中吧。】轻笑着在白微身旁坐下,执着手亲昵地并肩靠着。   “是。六派除却万花,还有少林、纯阳、天策、丐帮和七秀,而四家则是南叶北柳,西唐东杨。”唇角微勾,放松感受着两人依偎而坐的温度,白微很是享受这样的时光,为白芨解说的口吻亦很是温柔轻缓,“这西唐你定是知道的,就是蜀中唐门,北柳为霸刀柳家,以打造名刀擅使刀法著称江湖,东杨则是长歌门杨家,以门下俊杰高士著名。最后就是藏剑叶家……”   【听起来像是以剑问名。】   霸刀,藏剑?一个用刀一个使剑么?   这光从名号听起来可就不像是能安然相处言笑畅谈的两家。   不过,没想到百年后天策府竟也算是江湖门派之一了,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有趣光景。   “的确,藏剑叶家不止剑法卓绝,更擅锻造神兵,‘四家五剑六派’中的五剑指的便是藏剑山庄所锻造的五把绝世神兵。更甚者,有‘天下五剑,得一为尊’的说法。”从客栈回来的路上,白芨同他说过在客栈见到叶问水的事,也提起了鸦说的那些话。所以,这其实也算对他曾经有过的联想的另一种肯定。   “其实藏剑山庄立派时日并不算太长,便是我来到贞观前,也不过三十余年。所以…我并未想过会有在此见到藏剑弟子或是剑法的可能。”   百年后的战乱门派之事他一直都是半点不对外人提起的。   毕竟,说多了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历史和大唐的运势,更甚者…导致一些本该出现的人因此消失或是死亡。但对于白芨,他却不想隐瞒……   而他也一直都相信,白芨是个能够分享并守住秘密的人。   【你是想说…今天那道剑气和藏剑有关?】白芨素来是个一点就通的人,所以听到白微这些话时,也有几分猜到了个中所含的意思。   “藏剑山庄建于杭州西子湖畔,门派心法有二,一为山居剑意,另一种……”其实他并没有太多别的意思,只是只身来到这百年之前,能见到任何一点曾经熟悉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即便不是与他自身有关的事,“名为问水诀。”   姓氏,长相,剑气,当这些都能一一对上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有些期待的。这个大唐有天策有少林有丐帮,甚至也有唐门。或许他可以尽量让自己和小六都活得久一些,活到那些曾经熟悉的人事物顺应时势出现。   活着…再见一眼想见的人。   “小六,你知道吗。第一次在玉清堂老号见到叶问水的时候,我就觉得他长得像极了一个人,那便是藏剑山庄的大庄主——心剑叶英。”   【你是想说,藏剑叶家可能是问水的后人?】未曾想到会有这样一种关联,白芨闻言之时不得不说是有些惊讶的。毕竟他虽接受了叶问水身手不凡且与墨门有所关联之事,但却还是很难想象这位叶家大少拎着锤子打铁铸剑的模样。   怎么想……都觉得那模样太违和太奇怪了。   “我不知道。虽说并非完全一样,但那股剑气实在让我觉得太熟悉了。”他无法将话说得太死,毕竟两者间虽有极大的相似之处,却也还是有区别的。   【那你可是有何想法。】稍作思虑,白芨方才极正经地在白微掌心写下一句。   “不……”轻缓却很肯定地摇了摇头,白微眉心微蹙间,再无笑意,“历史本就有它应当顺应的轨迹,想要提前让万花建谷现世已是我太过妄为了,绝不能…再去影响他人。”   过多的贪心会变成贪婪,他不想害人害己。   【那我们就不想。】他懂幕生的顾虑,所以也支持他的决定。   【幕生,没事的。我们建谷之后就把万花藏得好好的,不让别人进来也不让他们知晓,定不会对后世万花弟子的命数造成坏影响的。别担心。】   “我没事。”或许,当梦想和期望变成实践的时候,人的心境总会与最初的冲动截然不同。因为你会发现,需要顾虑的事情远比你所以为的还要多的多。   *****************************************************   次日清晨,阳光早早便已照入屋内。   因为今日要动身启程的缘故,白芨一早起身洗漱得当,方才端了热水进屋打算照例叫醒白微。而他的一只手上,甚至还拎着早膳的食盒,一行多举很有效率。其实这都是他近些日子惯做的事情了。本以为今日也会如往常一般,却在进屋听到已然起身的白微所说的一句话后,险些摔落了手中之物。   “真的能听见了?”随手把东西往桌上一塞,白芨疾步走到床边执起白微的手,极认真地把起脉来。饶是当真确认了经脉中的毒素较之先前消退不少,问话的声音亦仍带着些许轻微的颤抖。   “真的。”知晓这些日子以来白芨那些藏在心底的压力,白微摸索着执起他的手包在掌心,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柔和淡笑,“虽然听觉还未恢复到最灵敏的时候,但现下听你说话已无问题了。”   “太好了……”   近乎虚脱般地抱住白微,白芨那低低的笑声中有着些许明显的哽咽,许久方才松开:“这些日子改了这许多方子总算是见了效,我去叫苏公子过来。”   已经有多久未曾这般日夜担心过一个人了?   他知晓自己这般模样实在失态,却怎地都忍不住了。   “晚些吧。我们不是今天要走么,上路后慢慢说可好?”不想白芨一大清早就为他忙来忙去的,白微忙伸手拉住人,柔声说道。   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日子没能像现下这般好好听听白芨的声音了,方子和解毒的事虽有进展但也不是一时间便能解决的,倒不如先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也好。”微点了点头,白芨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被他扔在一旁的水盆和早膳上,忙就水拧了把面巾递到白微手中,“来,擦把脸。东西我昨晚上都收拾好了,黎早膳做了烙饼和稀粥,吃完我们就上路。”   因为想着一早就要启程,是以除了几件尚还要用的,其余物件倒是早早就已被他收拾妥当了。现下时间还早倒也不赶,所以倒真是可以好好安心吃个早膳。   “虽然时间不长,可我总觉得…好像很久没同你这般好好说话谈心了。小六,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是没有中毒这一遭,或许他不会有这般深刻的感觉。   其实在这段中毒的日子里,他并未担心过自己会永远这样下去,所以他其实并没有怕过什么。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原来他是如此眷恋着白芨的声音,失而复得的感觉竟是如此幸福。仿佛…整个人都被柔软填满了一般。   “瞧你说的什么傻话。这点付出就能换来你康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辛苦。”一如过去的这些日子里所做的,白芨无比娴熟地取了一旁的衣裳帮白微穿戴整齐,方才牵着人走到桌旁坐下,盛了碗热粥递到他手中,“来,小心烫。”   两人早膳间的柔和氛围,直到众人都上了马车出了门都还一直维持着。那种几乎要闪瞎人眼的浓情蜜意让同一马车内的苏洐沚只想扯块黑布将自己蒙个干净,顺带跳到后头木匠那辆马车里避避,好眼不见心不烦。   当然,往木匠车里借地也只是苏洐沚一时无奈随便想想罢了,他可没兴趣和那暴脾气的糙木匠挤一车一路互瞪大小眼。而马车里的甜腻气氛也在淹没了苏洐沚半天后,在临近出镇口的石坊下,被一声极响的尖叫打破了。   “怎么回事?!”一把掀开车帘凑出身去,苏洐沚眉头紧皱看向驾车的鸦,而后却顺着鸦的目光仰头看向了前头的石坊。目光在触及石坊的最顶端时猛地一紧,脸色难看,“绕旁边走,别让马车沾了血,晦气。”   那是四颗束发捆在一起的人头,就那般毫无遮掩地吊在石坊上头,口鼻眼耳处皆被人插了铁条,双目滚圆大睁血腥非常。仿佛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恶鬼般,脸上透着股诡异的恐惧感。   “是。”不过是一处里正的小舅子和几个平日里的跟班罢了,惹了何方神圣,竟下这般绝决狠手。看来,这云梦镇的秘密倒是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总之,先让花哥恢复听觉吧_(:з」∠)_ 酱油实在打太久了……ORZ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除却离开云梦镇时发生的那一小段插曲,一路上两辆马车倒是走得颇为顺利平安。而白微的眼睛也在数次的针灸之后,基本恢复了视觉,做事行动亦无须再依靠白芨的扶持了。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只除了仍旧一副生无可恋脸的唐木匠,和视线总是时不时落在某位白姓大夫身上的唐绾绾。   “汤饭好了,可以来吃了。”小心吹凉勺中汤饭尝过味道,唐绾绾方才扬声朝着马车那处唤了一句。其实原本这一路上的吃食并非由她负责,全因她觉得受了人家诸多照顾,总该要做些什么回报,所以才将一行人偶尔露宿野外时的吃食揽了过去。她的手艺的确不错,是以倒没亏待苏洐沚那早已养刁了的嘴。   至于荤腥一类,自有鸦和黎去射猎烧烤,轮不到她一个姑娘家动手。   “有劳了。”伸手接过唐绾绾递来的碗,白芨稍稍吹凉了些才转手去喂身旁又想塞蚂蚱进嘴里的凌小年,只是打眼过去,却发现四周一圈竟没了唐木匠的身影。真是奇怪,平日里明明最常守在唐绾绾身边的就是唐木匠,且总自顾自雕雕刻刻地不理人也不爱说话,今日里怎地到了饭点反倒没了人影?   “怎么没见唐公子?”   “哥哥方才帮我砍柴流了些汗,大约去河边洗脸去了。”仔细给每人都分了汤饭,又将黎烤好的野兔接过片肉,唐绾绾大约是习惯了自家哥哥那时而有之的特立独行,话语中一副全不在意的口吻,“公子们先吃吧,我给哥哥留些就是了。”   “血。”无比突兀的话语骤然响起,下一瞬间,已不见了鸦的身影。   “黎,过去看看。”最先开口的是苏洐沚。   他一早打了拉拢唐木匠的心思,自然不可能让人在这种时候出事。而现下又要防着人家声东击西,打唐绾绾的主意,所以只能先遣了武功最高的黎过去。幸而白微已基本恢复正常,武功也要比他与白芨高许多,好歹能当个战力了。   “是不是大哥出事了?!”闻言,唐绾绾很是紧张地站起身来,一副想要跟着冲去河边的模样,而她那时常带笑的脸此刻的表情明显难看了许多。   “唐姑娘别担心,黎的武功很好。”略微勾起一抹安抚般的淡笑,白微轻声安慰了一句,一手拿走凌小年抓着的蚂蚱扔了,省得这孩子真当着人家面把蚱蜢塞嘴里去。另一只手…却状似不经意地覆上了腰间的烟雨红尘笔。   “小年,去姐姐那边。”   因为先前中毒的缘故,他已许久不曾动过武了,但感觉倒是较之从前灵敏了许多。所以他虽并不十分确定,但刚刚树上的确有机弩的声音,是唐门么。   一轻一重的两声,看来至少旁边就有两个。   白芨与他说过对这两兄妹身份的猜测,是冲他们来的?   “我…嗯……”看了眼乖乖听话挪到身侧,小手抓了自己衣袖一角却仍旧面无表情的凌小年,唐绾绾张了张嘴,终还是皱着眉头将话咽了下去。   于是三言两语后,吃饭的仍旧吃饭,没得吃的就乖乖呆着,明明是眼睛朝下耳听八方,却装得好一副风平浪静毫无防备。一时间,气氛竟沉默地有些尴尬了。两下里似乎都在耗着对方的耐性,又或是…等着其余同伴的回应。   “欸,白大少,吃不吃蜜饯。”似乎是百无聊赖地取出个随身小囊,往嘴里塞了颗蜜饯还是糖果模样的东西。苏洐沚一手撑着脑袋捅了捅旁边的白微,将锦囊塞了过去。见人家随手扔了一块进嘴里,又收紧袋口往白芨那处扔了过去。   嘴里嚼了嚼,不一会儿吐出块黑渣子,随手往柴火里一扔……   “唐姑娘,吃吗?”对于在场唯一一位女子,几人也算是颇为拂照。   “不…不了……”扶着额头用力眨了眨眼,唐绾绾突然莫名觉得有些头昏,恍恍惚惚地似乎连眼前的几人都不那么分明了。而后未几,便是猛地身形一晃,险些姿态优雅地和草地做了零距离亲密接触。   “下药下那么重要死啊,自己人都被你迷昏了。”   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唐绾绾的肩将人拉正,白微抬头看了几眼四周的树杈,确定方才盯梢的人已经发现自己中了迷药离开解毒,方才笑着横了苏洐沚一眼。   这人也真够损的,一有不对就想着下毒,还光明正大拿了解药说是蜜饯。   幸好他和白芨反应够快,小年又是百毒不侵,否则还没迷昏树上的两个,他们就先扑地了。下毒下迷药这般顺手,说他苏大公子是半路出家学的医毒之术,真是谁听谁不信了。   “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啊,我不下重手你的头现在还被人用机匣瞄着呢。”闲闲摇着手中折扇,苏洐沚嘴上虽和白微吵着斗着,脸上倒是一副悠闲自在心情挺好的模样,“还有,我又不是没问过,人家不吃我能怎地?”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盯梢的反应还真是没什么大刺可挑。   无声息的来静悄悄的撤,就连一时不查中了‘浮生’这般厉害的迷烟,都离开地有条不紊,没有一般探子那种瘫软一地的可笑场面。机匣,杀手,隐匿之术……看来,饶是近年有了些许式微之态,唐门之人仍是不可小觑。   这么急着想把人带回去,也是为了唐木匠那一手机关术么。   “我说你们都别闹了,黎那头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快给唐姑娘吃完解药我们过去看看。”取了些沙子灭了火掩了迷烟,白芨有些好笑地看了眼白微一本正经抓着唐绾绾肩头扶人的动作,朝着苏某人伸手要了解药。   “给,让她闻一闻。”   自怀中取出个小盒扔给白芨,苏洐沚倒是没打算继续再唐绾绾身上做文章。反正…唐门追杀这两兄妹已是事实,没必要再泼迷药这盆脏水给自己这边埋下隐患。而且他有种感觉,这么接二连三的闹腾,唐木匠装不了多久‘瞎子’了。   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让自己做个选择,而不是继续四处躲藏逃避现实。   “六叔,血——”眨着眼挪回到白芨身边扯了扯,凌小年那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如往常般再一次发挥了作用。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下的那刻,路的那端便已出现了黎架着受伤的唐木匠走近的身影,后头跟着似乎也被□□擦伤的鸦。较之肩头一箭的唐木匠与破了外袍的黎,鸦身上细长的伤口着实不少,只是倒没流多少血,看来应该伤得并不太重。   “我去拿药箱。”看了眼逐渐清醒的唐绾绾,白芨很适时地起身走人,将卖人情的机会给了白微。   “黎,扶他这边坐吧,我瞧瞧伤口。”比了个手势让黎将人扶到一旁干净的大石上坐下,白微方才接过苏洐沚递来的干净匕首,割开唐木匠肩头那处已被血浸透的衣服。伤口很深,□□已然对穿左肩,要想疗伤止血就必须先拔箭。   “伤口已经对穿了,可要给你的合谷穴扎一针再拔箭?能缓疼。”   “免了。”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白微的好意,唐木匠显然也没想过这个他认定了是个风流公子哥的小白脸竟是个大夫。虽说人不可貌相,可他打从第一眼见到这人起就没留下过什么好印象,自然更不期待什么好医术。   “何必死撑。伤口太疼会让肌肉紧绷,万一卡住了拔不出来,吃苦头的还不是你自己?”一声轻笑,白微也不在意唐木匠那全不给面子的死人脸,拿了烧酒冲洗伤口后,扬手便是一刀,无比干脆利落地削了那截露出来的箭头。   那动作…只快准狠一句,连伤口都没拨动一下。   “其实做人就像拉弓,绷紧了不是坏事,可若是绷过了头,弓弦就会断。”   钟情之事对一个人来说,到底会有多大的影响呢?白微其实不太清楚。   但自他逐渐能视物之后,唐木匠那种除了妹妹之外,对所有事物都已全无所谓的漠然眼神真的让他完全无法忽视。那种眼神…就好像早已生无可恋却又不甘心地想要抓住最后一丝看不见的可能,不止矛盾,还有自欺欺人。   或许这个人真的对机关木甲之术爱到了深入骨髓。   否则,不会有人在一次次毁去自己的心血之作后,还继续不懈努力地做出新的来。即便他知晓为了自己与妹妹的行踪安全,那些木甲最终难逃一把火的下场。   这人需要一些撩拨,一些疯狂,还有…一些志同道合之人。   “轮不到你个小白脸来教训老…唔——!”不自觉拔高的声音在肩头的□□突然被白微一把拔出后,随同那些喷出的血,消失在忍痛的闷哼中。其实与其说讨厌,不如说,看到眼前这人自顾自的说话模样会让他全身都不自在。   或许是嫉妒吧,这人身上那种可以完全不顾及旁人的扎眼张扬……   “说真的,你做的机关鸟很精致,为何不尝试做些大的机关甲翼?”飞速地在伤口处插了彼针止血,白微像是完全没看到唐木匠的臭脸色般,一边接过白芨递来的纱布包扎伤口一边自顾自地说着,“放松别乱动,还没包扎好呢。”   对于唐木匠这种一步步将自己逼进死胡同烂到底的人,白微一直认为太过委婉的试探手段是没有效的。想拉他出来,就要对症下狠药,先把那块心头的‘烂肉’剜个干净。这人需要刺激,一个大大的刺激。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依旧是冷冰冰的口吻,只是到底已少了许多戾气。   “马车上有我之前画的一些机关木甲图,可有兴趣赏脸瞧瞧?”   从眼睛大约能看清东西开始,白微便凭着记忆在马车和客栈里画了不少万花谷曾有过的木甲机关,有时苏洐沚也会很有兴致的坐在旁边看个热闹。虽然那些机关图因为他自身所学不足的缘故没有拆分的细节,但他深信,对于一个深爱此道的人来说,那必定会是个极大的冲击。就如同…他一直以来对万花的信任一般。   “………没兴趣。”几乎是强忍着包扎完,狠狠抽手走开的背影狼狈不堪。   “到苏州还有些路程,你什么时候有兴趣了就来吧,考虑一下。”看着那匆匆走向马车的背影,白微真诚的目光下,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你会来的,一定会。 作者有话要说:  学车考驾照简直是件累死人的事情……ORZ 这章开始磨木匠这二货,花哥你真是刚恢复就得瑟到了不要脸的地步。 以及,木匠你个装凶缺夸奖的二货别这么容易就被人家两句话钓上钩好么?!!!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客栈的厢房中,油灯微亮。   这是间还算让人满意的厢房,毕竟行路之中,能找到处干净整洁不是黑店的住处便算不错的了。而经历了白日里的那场暗袭,一干人等也就早早回了各自的厢房洗漱休息,只除了还有许多事情未曾想通的唐木匠,仍在妹妹那处发着呆。   纵然一行人中,最需要休息的便是受了箭伤的他。   “哥,你去看看吧……”月白的素缎上绣着细致漂亮的白芨草,缀着浅色流苏,被灵巧的手慢慢缝制成素雅的香囊。绞断收尾的最后一针丝线,唐绾绾柔柔抚平褶皱望向已在窗边坐了许久的哥哥,清丽的脸上带着些许难过。   她有多久没见哥哥这般迷茫彷徨过了?   是,爹娘去世前曾那般叮咛嘱咐,绝不能让哥哥那些机关木甲之术现于人前。可为了过些平安寻常日子,便让哥哥痛苦不堪不得解脱,当真…值得么……   “说什么呢。”微地一愣,唐木匠低低喝了一句,别过脸去。   “哥,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按着爹娘生前的叮嘱,藏着掖着过些安稳普通的日子,可你真的过舒坦了么?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直直盯着相依为命了多年的哥哥,唐绾绾的眼中带着说不出的难受。   “今天唐家的人找来,他们也瞧见了,若真有顾虑害怕,他们就不会对你说那些话。哥,你想那些木甲机关想了二十多年了,绾绾不怕死,也不怕和哥哥分开,可绾绾不想再看哥你这样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了。”   她有多久没看过哥哥开怀大笑的模样了?   她记得小时候哥哥是很爱笑的,也会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总亮亮的带着暖意,无忧无虑地就像是世间的一切愁苦不堪都与他全无关系。那时的哥哥有很多人喜欢,邻居的姐姐小妹叔伯大婶,还有爹和娘。   是什么时候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是哥的机关第一次被烧掉的时候,还是第一次不得不背井离乡的时候?   又或者…是爹娘过世的时候……   “………让我想想。”过了许久,唐木匠那带了些微沙哑的声音方才回了一句,而后却将目光落在了唐绾绾的手上,“你绣的那香囊…给姓白那小子的?”   并不是想借机转移话题逃避,只是他真的需要些时间走出曾经的阴霾。   “白芨公子帮了我们不少忙,我想绣个香囊谢谢他。”看着手中费了好些功夫的香囊,唐绾绾眼中生出些许不自觉的温柔笑意。那是少女带了羞涩心思所绣下的情意,一针一线皆有所表,很是美好,却未必真是细思透想过的两厢情愿。   不过一切未曾说清道明之前,这样的感情总还是很美好的,不是么?   “只是谢谢?”难得的一声低笑,唐木匠却是没打算顺着装傻下去。   他这个妹妹的脾性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平日里人前人后软言细语温柔贤良,其实心性却高傲的很,也很有自己的主意。一般二般的人虽面上笑脸相迎,可心底里压根就不曾把人往上放过。   说真的,这丫头会对相识不久的白芨这般上心,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我……”低头绞着衣角,唐绾绾已是大致猜到哥哥想说的话了。   “丫头,他跟你不合适,别下心思了。”缓缓走到桌旁轻拍了拍妹妹的头,唐木匠没去碰那个香囊,可开口说的却是劝阻的话语。他原不是个习惯劝导的人,可为了这唯一的亲人,却又不得不用他那蹩脚的话语和法子去提醒。   “哥哥不也说过他性情可靠,是个好人么。”倔强地不愿抬头面对,并不是唐绾绾太傻看不明白才说出这样的话,相反,或许她看得比谁都清楚。只是,陷入爱恋的人总是难以轻易说通的,不撞南墙没受过痛,又怎会那般容易死心呢。   更何况,在窄巷中被白芨出手救下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迷恋上那种温柔了。而后相处的每一天,看着白芨的一言一笑,那种感觉就像是罂粟一般。   现在要她戒,太难了……   “丫头,他心里头有人,你别犯傻当看不见。”   白芨是个好人,他的眼睛不瞎,当然看得出那是个值得让人钟情相伴的人。   若是可以,他这做哥哥的也必然希望自己的妹妹可以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良人,可前提是…这个‘良人’不能心有所属。   其实他不太懂男男女女的爱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机关木甲上,但他不是傻子。白芨与那个姓白的公子哥儿一处时偶尔露出的眼神,绾绾硬要装傻当看不见,他却不是瞎子。   “呵,两个男人能有什么好果子。且不说世俗如何,白幕生一个公子哥儿是能为他洗衣做饭操持家事还是生儿育女隐于堂下?”   低低一声冷笑,唐绾绾的眼睛微微眯起,方才的扭捏羞涩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那模样,若教旁人瞧见了或许会不敢置信。这个不管何时在人前都显得那样温婉柔弱的女子眼中,怎会有这般近乎疯狂残酷的冰冷和骄傲。那绝不是一个未曾经历过风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该有的眼神。   “我是不通医术,但我可以学,除此之外我有什么不能跟他比的。脸么?”   “绾绾!”重重一声低喝阻了唐绾绾接下去的话语,唐木匠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但或许,那是因为只有他清楚那些疯狂而荒唐的话语所代表的严重性。   “别忘了,你在爹娘坟前答应过哥什么。”   他绝不允许绾绾身上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安稳平静,被嫉妒一个男人这种可笑的原因打破。他的妹妹,只要安心当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绣女就好了。   “………对不起。”大抵是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唐绾绾低头咬了咬唇,方才怯怯抬头拉了拉唐木匠的手。那神态便又是往常的她,再让人熟悉不过。   “你大了,愿意喜欢什么人哥是管不了也劝不了了,可你若还当我是哥哥,就趁早打消那些比来比去的鬼念头。”妹妹长大了,劝不住了,可至少他不想让事态恶化变得不可收拾,“记住了么?”   “……嗯。”   “哥回房了,你也早些休息。”轻拍了拍妹妹的肩头,唐木匠未再多说些什么。肩头的伤口疼得厉害,他是真的有些累了,“别再‘胡思乱想’了。”   ******************************************************   白芨不是鸦,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自然也就不知晓方才唐绾绾屋里有过什么与他有关的争执。当然,正一心专注于描绘机关图纸的白微就更不会知道,他的那张俊脸和一身太过风流倜傥的万花打扮又被人狠狠嫌弃了一番。   不过话又说回来,唐家两兄妹说话声轻,没隔着间屋子传过声来也实属正常。   而相较唐木匠此刻的纠结头疼,白芨这厢的烦恼倒是简单了许多。   “幕生,别画了,烛光太暗当心伤了眼。”   仔细将那些刚画好的图纸吹干收好,废的收到一篓等着回头烧掉。白芨虽略有些担心的劝着,却到底还是替白微在房中各处点了不少蜡烛。那是他因着前些日子白微随想随画,不分时候的臭毛病,先前特意让客栈小二送来备下的。   “我没事。”动作仔细地拿起那张落完最后一笔的图纸轻轻吹干,白微的话语显得有些无奈,“机关木甲非我所学,如今这万花的旧设能多想起一些是一些了。接下来还有别的要事,若拖到那时,只怕我就无法全心在这图纸上了。”   不入此道不知个中辛苦,何况他对机关术的了解不过是从交好的天工师兄弟们那处所知晓的一些浅薄皮毛而已。那日里他重回故地心思难平立下那等宏愿,如今当真要着手去做时,方才发现自己仍旧是低估了重建的难度。   纵然能找到精通机关制造的能人,可曾经的万花是什么样的只有他一人知晓。就算人家能造,也必须有他的大致图纸样式才行。而光是手中这张较为详细的瓦力图纸就已让他想了数天了,更何况还有另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难题……   “是……银子?”着手倒了杯热茶回身递去,白芨不很确定的问道。   “是啊,银子。”接过茶杯浅呷了一口,白微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日里我一语宏愿说要重建万花,可回过头来才想起。万花谷中机关林立,便是当真拢着了人,我如今这身家却是连只瓦力都造不起的,更别说是机关鸟凌云梯了。”   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再现实不过的问题。   要想重建万花谷,重建林林种种的机关,银子便是首当其冲的难关。苏洐沚是能帮他拢到人,找到筹集大量材料的渠道,但那些材料可都是要花银子的。就算人家财大气粗让他无需太过顾虑,他却还没心安理得到去占兄弟这种便宜。   彼此最难看的模样都见过了,苏大少当他是兄弟,他能当人家是肥羊?   “可约摸算过需要多少银两?”   径自倒了杯茶喝着,白芨正欲走到桌旁坐下,却被白微一把拉坐到了怀中。幸而,白微面朝的方向未对着桌子,否则浇坏了图纸,才真是有这人受的。   “谷中机关多是青铜所铸,且极为耗费工时。便是刨了那些零零散散只算大处,再加上房屋,少说也得三四十万两。”一手环抱住白芨的腰,一手探到后头拆了那将发髻整齐束着的碍事发带,勾起一缕发丝把玩。白微享着那略带药草气味的软玉温香,心态倒是摆得挺正。大约是清楚目标太难时间太长,一时间也没什么可能立刻解决,压力反倒不如那些触手可及的目标般沉重了。   “其实往好了想,谷主当年游历天下笼络奇人异士,也花了整整十多年才将万花完全建成。而眼下我只需要…先凑足建凌云梯的几万两。”   “……很…唔…明确的目标。”散落的发丝和颈间细碎的咬吻让白芨的呼吸渐重起来,任由着白微一点一点除去他的外袍衣带,直至最里头的雪白单衣。   “别担心,总会想到办法的。”轻笑着吻上白芨的唇,缠绵勾勒间,滑进衣裳中的双手贴着光洁肌肤一寸寸描摹着后背优美的形状。然后,是腰……   “别…隔壁有人。”急急喘息着抓住白微的手,不再让他继续动作,白芨此刻面色飞红眼波流转的模样,带了些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勾人媚色。   闻言,白微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却是玩笑般在白芨鼻尖咬了一口,便抽出手来不再继续下去了:“好吧,在外头我听你的,等回门里,可别想我再放你走。”   其实他身上的火早在唇舌缠绵间被勾起来了,只是…到底不想让白芨为难。   “我去让小二送洗澡水来。”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咳…… 这里要说一下,虽然花哥和小六互通心意之后,一直住同一间房睡同一张床,但是他们其实还没有真正XXOO过。一开始是因为花哥眼睛耳朵的问题,后来是因为地方不对你们懂的,所以小六他还是个…咳咳…雏 =w= 然后唐代初期的物价一两银子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三千多到五千块左右,往少了算当三千块好了。 那就是说,如果最先开工的凌云梯是三万两银子,花哥就必须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凑够九千万。努力赚钱吧白微同学~~ ╮(╯_╰)╭ 至于我为毛要写唐二小姐的黑化脸,其实纯属我最近太纠结抽风,不用太在意_(:з」∠)_ 最后的最后,我要说的是,唐妹子她不是个酱油炮灰。 以上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离上回唐门偷袭已过了三日。   因为回程走的是过金陵的路段,所以众人昨夜里便在离苏州较近的常州城中落了脚,今日里起了个大早,打算尽快将唐家兄妹带回属于燕盟势力所在的苏州城中。燕盟的燕家与唐家堡乃是姻亲,唐家的探子在苏州城里总会收敛些。   可谁知上路前,白芨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唐绾绾塞了个表情意的香囊,又顾虑着唐木匠不好当众再塞回去扇了人家脸面,只得装傻收下匆匆上了马车启程。   倒是苏洐沚,眼朝天的装瞎,带着小年骑了备用的马匹晃荡到最前头去了。   他啊,可不掺合人家两口子的事。   “还笑。”没好气地横了对面似乎心情不错的白微一眼,白芨看着药箱上那绣工精细的香囊,复又重重叹了口气。这都折腾个什么劲啊……   “你就不怕这事我一个处理不好,把你好不容易拐上路的人再给气跑了?”   这若是私下里给的,他还能说是私相授受于理不合推了。结果人家倒好,大大方方地当着一群人的面送,躲都躲不开。他是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哪做得没分寸,怎么就让认识没几天的唐绾绾瞧上眼了。别说是因为什么救命之恩,他不信。就他那飞石点穴的一手,顶多也就是不难看,真没俊到让人一眼迷上。   还有白微,又不是瞧不出人家姑娘的意思,还笑得跟占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忒欠!   “哎呀呀,若他真要跑我也没法子不是。”笑嘻嘻地将人揽入怀中亲了一口,对于白芨又被人看上了这事,白微的态度倒是显得更轻松随意些。   “我啊,只怕你这万人迷被抢跑了,那我可就得不偿失喽~”   白芨有多好,他在神医门的时候就明白了。若是当真要吃醋,瞧见那群整日装生病往白芨跟前凑的大姑娘时就该酸死了,唐绾绾这算来得晚了。而且,有人喜欢不正代表他的眼光好么,挑中了这么个温柔知心又能干的好宝贝。   更何况他一直都是相信白芨的,而今他也依旧相信白芨能将此事处理好。   毕竟这种事吧,人越多越乱,他不多加干涉便是最大的帮忙了。   “就你嘴贫。”微挑了挑眉,不轻不重地给了这没脸没皮的人一拐子,白芨方才阖了眼稍稍往后靠进白微怀中,轻轻摩挲着那只揽在自己腰间的手。   “这事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理才行。”   这感情上的事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是要看处理的法子。唐绾绾这事麻烦在还有她哥哥这层关系在,好不容易找着的人才,可不能因为这事让他跑了。   “不忙。马车晌午就能到苏州了,先将他们两兄妹安顿下来,其他的我们回门里再商量。”心情不错地摸摸蹭蹭吃着豆腐,白微搂着这一怀的软玉温香,心里头倒是什么都想开了。   重建万花是他的一己执念,为了这个执念,他不怕跋山涉水万里寻人。   但若有朝一日不能两全,当真非要在白芨与万花之间选择一处不可。   他会…舍弃这个执念……   “也只能先如此了。”   *******************************************   马车一路上走得很是顺当。   所以当一行人回到苏州时,却是还不到太阳顶头的正午。而经几人先前的商量后,唐家两兄妹的落脚处,选在了苏洐沚在苏州置办下的私宅——闻涛别院。   至于为何是别院而非护卫更多的淮王府。   一来,此地人少隐秘不易曝露行踪,桃代李僵混进不怀好意的人,方便苏大少的人就近保护。二来,淮王李雎的身份也不宜过多与江湖人士频繁接触,还是逍遥自在的苏洐沚更轻松方便些。三么,从这到神医门的距离可不怎么近便。   “此处是我的别院,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过来,很是清净。现下乃是非常时期,两位若是愿意就先在此住下如何。”轻摇手中折扇,苏洐沚的一言一行却是再恰好得当不过了。毕竟他不在那一团糟乱的麻烦中,有什么话也方便去说,此时由他出面安排倒是再好不过的了。   “那…就叨扰苏公子了。”纵然清楚自己此时的糟糕处境,可唐木匠死活就不是个能和旁人亲近热络起来的性子。是以,还是由唐绾绾出言道了谢。   “客气了。鸦,带两位去客房。”扬手招了招,让后头的鸦带人进去。苏洐沚眼瞅着那两兄妹走远了,方才一手搭上白微的肩,“先别急着回神医门,我这有个人让你们见见。把你那些宝贝图纸一起带上,人一早在内室等着了。”   也亏得他早早做了打算,让鸦飞鸽传书将人招回别院来候着。   否则依着荼白那一有空就到处闲晃的性子,白微想见人,怕还有的等呢。   “我还有些事要回门里与师父商量,就不进去了。”   明了苏洐沚大约是要留白微谈机关图纸的事,白芨取了车内装着图纸的扁长木盒递与白微,便也就不留下凑这个热闹了。机关的事他不懂,在旁边守着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先带小年回门里解决另一件事:“早些回来。”   “路上小心。”接过木盒轻拍了拍凌小年的头,白微一直到行驶的马车完全离开自己的视线,方才回身对着苏洐沚点了点头,“走吧。”   ********************************************   离开近一个月的时间,再回来神医门还是老样子,一到晌午饭点就暂时闭门休息,留下当值的大夫给人诊脉。倒是架子上的葡萄花都差不多开了,细细白白随着小果子一串串的往下挂着,虽不好看那淡淡香气倒是叫人闻着喜欢。   而往常这个日子大多都是白芨当值,他一走,这事就落在夙梓辰身上了。   “小八。”   “师哥你回来啦!”原以为白芨会在秦岭多待一段时间,是以突然看到人时夙梓辰很是惊喜。恰巧正午的时候也没什么病人,夙梓辰写完手中的方子递与对面的汉子后,便将纸笔稍稍收拾了下同白芨说起话来,“怎么没瞧见幕生?”   “他和苏公子还有些事要商量,我就先带小年回来了。”拉着小年在旁边的条凳上坐下,白芨想的却是另一件顶要紧的事,“师父这两日可有闭关?”   那事,他想在幕生回来前办了,再不成,至少办完前他也不想让幕生知道。   其实…也指不定成不成,倒是他怕自己寻思久了得乱,这事不小,还是先找师父问个意思。何况他家师父三五不时的就爱闭关炼药,还是早问早好。   “没有,大师兄病了一场近来身子才刚好些呢,师父放心不下。”   随手卷着自己的针囊,夙梓辰腾地想起白芨从没哪回闲来无事回门就找师父的,别是这回出行碰上什么大事,忙着紧地开口问了:“师哥你找师父有事啊。”   “是有点事。”轻拍了拍夙梓辰的肩,白芨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笑笑转了话题,“不着急,正好那事师哥也想问问你的意思。饭堂还有吃的么?”   “有啊,今天蒸了不少馒头。”说到门里的吃食,夙梓辰便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平日里门里的三餐多由他与顾首秋照料,只是今日他轮值,顾首秋的身子又近临盆了不方便,这才通通交给了小辈们,“子渔来换值了,师哥你等等,我把方子收收和你们一起过去。啊对了,马车上还有东西要搬么?”   “没多少东西,回头再理就是了。”   想着马车上也就是些要洗晒的被褥衣裳,白芨不很在意地摇摇头起了身。   “也是,先填饱肚子比较重要。”将理好的方子清点过交给颜子渔,夙梓辰这才笑眯眯地俯身对凌小年拍拍手张开怀,“小年,小八叔叔抱好不好啊?”   “好~”亲昵,便就只是在这简简单单的举动之间。   “对了师哥,大师兄之前带回门里那孩子你还记得不?中毒的那个。”抱着孩子走在白芨身边,夙梓辰笑盈盈地逗着怀中的小年,却又突然想起个事。   “记得,他中毒不轻,我陪幕生出远门前都还没完全清醒。怎么了?”虽不知夙梓辰怎地突然提起此事,但白芨对那个孩子倒是记忆深刻。   在那群中毒的人中,那是唯一的一个孩子,但却也是中毒最深的一个。   能够活着撑到神医门,除了大师兄一路上豁了命去解毒外,运气也是很大的原因。会说是运气绝非玩笑,刚送来时没注意,后来才发现那孩子身上除了‘祸不单行’还有另一种毒,两毒相遇正好相克相抑,保住了他一条小命。   白芨曾在札记里见过那种毒,那是种会让人肠穿肚烂痛苦而死的慢性毒药,最初是一名西域女子用来惩治负心汉的,名为‘相思扣’。虽不知一个娃儿怎么会沾上这种毒,但若非后来中了‘祸不单行’,又碰上了路过的大师兄……   “师哥你离开没两天他就醒了。”   倒不是夙梓辰八卦,只是事关他们那迷糊大师兄,怎么着都得让白芨也清楚明白了。毕竟那是他们师父的亲儿子,小九走之前死活放心不下的哥,真要出点什么事,神医门上下都得跟着乱:“也不晓得是不是中毒前被什么吓着了,醒了之后谁都不让碰,见谁咬谁。二师兄也没法子,人是大师兄带回来的,也只能去把大师兄找来呗。结果师哥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微挑了挑眉,白芨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孩子一见着大师兄就扑上去喊爹,怎么劝都不撒手,把连翘吓的啊……”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夙梓辰至今都还有些吃不消。其实门里也没人在意多收个孩子少留个娃什么的,毕竟他们虽然穷,也不至于就少了这么一口饭。   只是,哪有一见着人就扑上去叫爹的。   大师兄是门里的大师兄没错,可他才二十九,比他和师哥还小一岁呢!   最重要的是…大师兄还没成亲呐!   “……然后呢?”得,他就知道这事没完。   出趟远门就多了个十多岁的儿子,新鲜哪。   “还能怎么着。那孩子家里没人了,又都什么也不记得只亲着大师兄,难道还能扔出去?”轻笑着摇摇头,夙梓辰算是服了他家师父了。这大师兄打小就迷迷糊糊心肠软得像块豆腐也就罢了,师父倒也真能雷打不动的睁着眼全受下。   小时候常听旁人说师父宠着小九,放着他到处去野。其实只有门里人清楚,师父最疼的从来都是大师兄,只是那种疼爱不同于对小九的放纵罢了。   “那家姓池,大师兄便给新起了名字叫凌池。这些日子倒是认熟了人,也不怕生了,只还是天天围着大师兄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倒是乖巧的很。只是我瞧着,大师兄这便宜爹倒是当的挺高兴,小年有哥哥喽~”   “哪有给孩子起名叫‘凌迟’的,忒不吉利。”淡叹了口气,白芨对于此事便也算是就此默认下了。儿子就儿子吧,也不过就是徒弟换个称呼。反正大师兄那性子,就算没这次的事,苏州城里也没什么姑娘能受得了他三天的。   “五师兄说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好事都先着人家一步,好名字。”   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夙梓辰倒觉得这名字挺有意思,再不行那不是还有表字么。凌池凌得月——多吉利的名字,总不至于把病人吓得不敢进门。   “成,有儿子养老就行。我就厚着这回脸皮把门里的养老钱都先借来用用了。”一声低笑,白芨倒是看开了。反正他这么多年下来总跟胡清岩押人借药,脸皮也磨得挺厚了,这回就再不要脸一次,开口跟师父讨用了那笔银子吧。   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   万花…是个好地方呐。   “咱门里穷得老鼠都不来,哪来的养老……”   玩笑般的说着,直到那话的尾处,夙梓辰方才猛地想起他们的确是有笔银子的。只是藏的时间太久,连他都有些忘了:“师哥,你说的该不会是……”   “幕生打算重建万花谷,我觉得…那是个避世的好地方。”   无论百年之后是否真的会有那场战乱,神医门都该有个能全身而退的地方。   江湖,官家,都是是非之地。   “………这是好事,回头我陪师哥一起去见师父。”是啊,江湖道义过往恩情在那些人眼中都抵不过一个己字,神医门是该备条后路了。   神医门有笔银子,一笔只有白芨、夙梓辰和凌掌门三人知道的银子。   一笔…凌晚镜担心他哥哪天败家败到神医门只能喝西北风存下的保命钱。   不多不少,一万两黄金,三十万两白银。   一咕咚填上正好够建个万花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倒霉,发一章四千多的看能不能转转rp…… 总之,白小六找凌掌门商量银子去了。 另外这里说一下,白小六绝对不是因为爱情冲昏了头哈…… 他只是想拿那些钱去赌神医门一个安全的退路和未来。 然后刚好花哥又提供了一个好的方向。而且白小六也很相信花哥的为人和苏大少的手段。 所以算是一拍即合吧,双赢而已_(:з」∠)_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决定好了?”淡淡睁开眼看着安静跪在面前的徒弟,凌掌门神色不惊声音亦清冽如旧,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少情绪上的波动。他并不讶异白芨归来后这般突然的举动,这是他养大的徒弟,心里想着什么,他多少还是知道些的。   那必定是个很好的地方,值得让人一眼就喜欢上。   “是。”微咬了咬下唇,白芨稍许沉默后方才抬起头来,眼神坚定。   “徒儿知晓此事尚有风险,但…门里亦需要一处安全之所作为退路。万花谷居山环水处地隐蔽开阔,很是适宜避世隐居,如今只缺银子制造护谷机关。”   一直以来,师父对他们所做的决定与事情都很是信任尊重,但此事关乎神医门未来。既然要动那笔银子,那心中到底是何打算与理由,他有责任说清楚。   “那便去办吧。”微微点头以示了解,凌掌门对于白芨的理由倒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说了两句让徒弟宽心的话,“当初九儿只将此事告知你与小辰便是信付之意。如今你既觉得此举可行,放手去做就是,无需太过顾虑其他。”   “谢师父!”简简单单的两句抚慰,却是常人难以做到的信任。   白芨有些哽咽,却不知此刻还能再说些什么,只是再一次重重地朝着这个于自己来说是师如父的长者磕了个头。这是他的师父,却更是于他有救命之恩的人。自小到大,每每在他迷茫无措之际,引导陪伴他的都是师父这些听似清冷的话语。   而今此事之上,他无可回报如此信任,只能将事做到最好,以谢师恩。   “你刚远行归来就别在这陪着了,回去歇着吧。”   轻拍了拍白芨的肩将人拉起来,凌掌门想想似乎也没什么要多说的,便就让人早些回去休息了。方说完却又想起似乎挺久没见小年那傻孩子,有些想念,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便难得有了些许暖意:“叫小年进来我瞧瞧。”   “那徒儿先下去了。”颔首行了礼,白芨这才缓步退身离开。而在屋外,夙梓辰等待之余倒是找了根花绳陪凌小年翻着玩,一见他出来便迎了上去。   “师哥。”   “小年,爷爷叫你,快进去吧。”摸摸小年的脑袋,白芨微点了点头。   “师父怎么说?”看着凌小年进了屋,夙梓辰方才伸手关上门问道。   他其实有些紧张,但不是因为银子。   从拜入师门那日起,他便一直觉得,师父虽然为人冷淡,对他们却是很好的。只是有一点,对于不赞成与反感之事,师父的态度总会让他有种掉进冰窟窿里的错觉,不激烈,却很恐怖。所以在摸不清师父的意思前,他很难不去担心。   “师父说…让我放心去办。”深吸一口气,白芨方才朝着夙梓辰拉开一抹带着泪的微笑,声音有些哽咽,“……走,去买些砖瓦给小九的屋子翻个新。”   ********************************************************   另一侧,闻涛别院内白微随着苏洐沚一道去见了那个‘神秘’的机关师。待到进了内室见了人,屋内候着的那个人却让白微有种哭笑不得的莫名心塞感。   当初他猜了那么多人,可最终也没能从苏洐沚嘴里套出埋藏在那群中毒的江湖人里的卧底到底是谁,现下乍一眼让他见了,险些都没认出人来。   金陵施无沂,那时候这人是说的这名吧?   装的是真像啊,那样一副不识时务的呆腐书生模样,还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就让那时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六年前的五毒一战上。这样的人才,他居然一直没有去注意怀疑,厉害啊。这样的演技,简直让人都想拍掌叫好了。   “金陵…施公子对吧。”看着眼前之人,白微眉梢轻挑,那略带笑意的调侃话语显得有些令人玩味,“一别经日,公子气色不错啊~”   “白公子请别、别这么叫……”   倒是施无沂,被白微这般盯着,尚未说话便先羞红了脸,似乎很不习惯应付这样的相逢。倒似与上回那般侃侃而谈不识时务的模样全无干系一般。   “白大少你就别逗他了,荼白怕臊的很,上回是我拿机关的金料诓他去的。”一声轻笑,苏洐沚倒还算护着下属,听了两句便帮着解释了个清楚。只是也不过就那么两句罢了,而后便接了黎送来的茶往桌旁一坐,很是悠闲地品了起来。   “能把你们骗着,我都挺意外。施无沂倒是真名,你叫他无沂就成了。”   “明明说是有机关图纸我才来的……”   气鼓鼓地嘀咕着,大约是方才太过着急着想和白微解释,又不太习惯与人辩解。施无沂的眼眶现下乍一看倒有些微红,像只呆呆的乖兔子。   而后似乎是越说越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又见白微直笑着看他,一个害臊便猛地甩下几人低头往屋外冲去了:“少爷…少爷又逗我!!”   那模样,倒把苏洐沚吓了一跳,险些将热茶洒了一手:“等等!你跑什么,这回没蒙你真有图纸!”   “白公子…白公子明明是大夫!我上回亲眼看到的,少爷骗我!”闻言,施无沂却仍还犟着,只将头伸进来同苏洐沚顶着嘴,身子倒还大半躲在门外。   显然,他虽喊着苏洐沚少爷,心里头却是将人家当成了个能拌嘴的朋友。   “噗……”捂着嘴扭过头去,白微那笑声音不大,肩头却是抖得厉害。   其实打小见惯了天工的师兄弟们,他心下倒很是明白,这当机关木甲师的都有那么些许怪癖,性子也大都稀奇古怪的。只是大多都是心高气傲或孤僻乖张,这么怕臊腼腆孩子气的,他倒真是头回见,苏大少这也算是捡到宝了。   “笑什么笑,还不快拿出来。人跑了你自己追去。”眼见这人一副幸灾乐祸作壁上观的模样,苏洐沚十分没好气地便是抬腿一脚。   “咳嗯——”   点到为止该收就收这点道理白微还是懂的,所以他很认真的笑够了之后,便又挂上了往日里那副人畜无害的温柔表情,将手中卷轴朝门口的方向递去。   “无沂,苏大少确实没骗你,在下这里确有些图纸想让你过过眼。但…这些尚只是大致草图,就不知你是否看得上眼了。”   “不打紧不打紧,有的看就成!”   几乎是在看到卷轴的那一刻施无沂便窜回了屋里,那速度可谓很是迅猛,但取过卷轴的动作却极为轻柔。而后将卷轴在书案上摊开细观的动作,更是如同对待挚爱般专注温柔,眼神认真地几乎与方才判若两人:“这些是谁画的?”   “是在下。”轻声应下,口吻之中已无半点玩闹笑意。   “画错了。”利落,不带一丝迟疑。施无沂轻点白微所画的瓦力细图,几乎是在片刻之后便指出了最为严重的三处差错,“这儿,这儿,还有这。足部支架接口也不能是全直,得改成楔形圆轴,否则磨损会很大,需要经常修理换件。”   他的眼神口吻极为认真,却并非是在指责,也丝毫不曾轻视那些错误。   更甚者,他其实是极为开心的。精通机关木甲术之人本就极少,而能想出这般精巧机关更是令人钦佩。纵然仍有错误不够完善,但能将图执于手中细赏本就已是一件幸事,而能亲身参与修改更是难得至极,所以他愈发想要严肃对待。   “原来如此,难怪我画的时候老觉得好像有哪记错了。”   纵然被人一连指出三处差错,白微却显得很是高兴。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会对机关木甲负责到底的人,一个绝不会碍于情面而将错误就此掩盖的机关师,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设计复原万花的机关,复原工圣师叔的心血之作。   “诶?”闻言,施无沂显得有些意外。因为这些是草图而非成品,所以他反倒更以为是由白微所想,方才心中还很是赞叹了一番白微之才。   “这些…不是白公子想出来的么?”   “我是大夫,哪懂这些精巧机关。”淡笑着摇了摇头,面对错愕白微显得很是坦然,“图中之物皆是我门中师叔所创,可惜如今都不在了,我也只能凭着记忆画出大致。苏兄说无沂你精通此道,所以…我只能厚颜前来托你一试了。”   “只有我一人的话…可能要很久呢。”   受到这样的肯定,施无沂却并未显得开心得意,反倒很是认真地皱眉想了许久,方才坦言答道:“这些机关太精巧了,特别是这凌云梯。若只有大致简图的话,我实在没什么把握能将所有细处零件都准确测算描绘出来。”   “那…能有几成把握?”   心中早知重建之难,所以此时听闻此言,白微倒也并未太过失落。   “七…不,六成多吧。”皱着眉,施无沂仍旧想了许久,方才给出一个听着不算高的把握。但唯有白微自己清楚,在没有精细图纸而只有他所画出的大致模样的情况下,能有这样一个数字已是极不容易的了。   “……若我师哥在的话,说不定能上八成的。”而后,却又听施无沂轻轻嘀咕了一句,似乎是不太敢在苏洐沚面前提起那人的模样。   “那个废物醉鬼你还想着做什么,再被揍一次?”   一声轻哼,苏洐沚一脸的不愉快,显然极不待见施无沂口中的师兄,自然嘴下也半点没留口德。倒是提起刚被带来别院的唐家兄妹时,半开了句玩笑:“我给你新找回来一个,就在你隔壁屋住着呢。有事没事就搬上你那堆家伙事儿去找他唠唠嗑,扯扯淡,能把人妹妹说回家更好,反正你也没成亲。”   其实他倒真觉得,如果荼白这呆子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把唐绾绾娶回家,事情可真就好办多了。   “我、我才不要成亲!”   不过几句话,施无沂便又被逗得想往门外窜,只是方抬了脚要走却又恋顾着机关的事,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人叫什么?”   “姓唐,是个木匠。脾气犟着呢。”带了些许懒散笑意,苏洐沚倒是挺乐的看施无沂这一惊一乍,时不时还脸红炸毛的模样。说话间,恰好想起先前那只机关鸟,便又扬手一抛扔了过去,“喏,他做的机关鸟,拿回去好好瞧瞧。”   说起来…那姓唐的木匠到底叫什么?   问了也不肯说,什么名字这么见不得人。   “这性子倒是挺有趣的。”眼见施无沂得了答案便嗷地一下抱着机关鸟飞窜着跑了,白微颇有些好笑地着手收好图纸画卷走到桌旁坐下,心下却是对方才两人口中的人物有了颇大兴趣,“他师兄是怎么回事?”   “少年得志心高气傲却被个女人骗了,还废了一只手,如今倒不知死在哪家酒馆了没。也就荼白这傻子,还总想着到处找他。”   浅呷一口清茶,苏洐沚一反方才厌恶之色神情淡淡,话语之中更是多了几分惋惜之意。显然方才那入不得眼的模样大抵是做与施无沂看的:“也是可惜了。鲁国公输子的后人,那样好的天分,打小就胜了荼白不少,便是比起那个臭脾气的木匠怕也丝毫不逊色吧。如今…却是连支笔都拿不稳了。”   其实他与荼白的师兄不过寥寥几面之识而已。   除了知晓那人叫公输刈,关于那人大多数的底细,都是荼白沮丧的时候嘀咕念叨出来的。纵然他不喜欢酒品恶劣还总乱发火的醉鬼,且每次见面的场景都甚是糟糕,但那人曾经所做的机关暗器还是让他极为欣赏的。   只是这些赏识都不能让荼白知晓,因为这只会让那个傻子再多一个去碰壁找打的理由罢了。他要的是一个能用的属下,不是一个曾经辉煌的废物。所以…纵然荼白的天分不如公输刈,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荼白这呆子。   更何况……   纵然那个酒鬼再有天分,如今怕也都已被他自己消磨殆尽了吧。   “还能找着么?”鲁国公输子的后人么,听着就很有意思呐~   “这样的你也想要?”微微挑眉看着身旁这个不怕死的家伙,苏洐沚倒也不觉得太过意外。也是了,这人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时候就敢说自己要重建万花,重建那满谷的机关,如今又有什么是他不敢去想去试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他身边多得是问题儿童,再来一个也不嫌烦嘛。   “苏大少你不也说他已是跌落谷底的人了么,再糟糕又能差到哪去?不如尽力试试,说不定会有大惊喜呢~”   “呵,真服了你了。”一声低笑,苏洐沚不再多言,“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一言为定~”   =====================================================================   人物小档案:   NO:1   姓名:白微(字:幕生)   身份:万花杏林弟子   性别:男   年龄:32   身高:184   生日:三月二十一(谷雨)   武器:烟雨红尘笔   擅长的事情:针灸,药理,泡茶   不擅长的事情:打麻将   喜欢的事情:游历赏景,喝茶   喜欢的植物:白山茶   喜欢的动物:绵羊   喜欢的颜色:黑,银白   喜欢的食物:菌菇类,莲子,水菱角(很难得居然是朵素食爱好花   挚交:邱云栖,江沅,苏洐沚   尊敬的人:孙思邈 作者有话要说:  1:鲁国公输子就是鲁班啦_(:з」∠)_ 2:其实我一直在纠结的是把谁配给唐木匠ORZ 3:呆子荼白和他家师兄不是cp 4:花哥他是金牛座 5:不记得邱云栖的也不用往前面翻了啦,邱道长是大纯阳宫的南皇咩~ OWO 6:不记得施无沂的…… 随便你翻不翻啦,反正前面不重要,呆子荼白的重点都在后面 7:我有好好码字……真的!【不过最近换季,头疼脑热嗓子痛肠胃炎轮番来,我实在是……ORZ】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咳咳,小六你干嘛呢这是?一回来就带着小年和小八拆房子呐。”   一路从闻涛别院回到神医门,再从柜台抓药的连翘丫头那儿得知白芨正在半山腰毒尊这间院子,白微循着道找来却方进院子便被砖头落地扬起的细细尘土扑了满脸。抬手捂着口鼻两下轻咳,白微看了眼一地的砖瓦和屋顶上的夙梓辰与凌小年,扬手扇了扇,一脸的不明所以望向正在边拆砖边补墙的白芨。   自然,不是他没瞧过拆砖补墙,实在是白芨拆的太过奇怪。   人家拆墙那是一片片连着拆,白芨却是隔着拆,拆完几行再填上。而且最奇怪的是,他每行拆的砖块顺序还不一样,看着倒更像抽条解谜而非修葺屋子。   “别问了,把你脚边那筐砖头给我,天黑前要补完这面墙。”   闻声,白芨回头应道。而抹好泥浆补上砖块之余,还用那只尚算干净的右手小指一勾,取了怀中的干净帕子扔给白微:“捂上,这儿尘土大得很。”   “我来拆吧,你歇歇,告诉我顺序就成。”   那帕子一入手便能闻到股淡淡的薄荷清香,白微笑笑却没真听话往脸上捂,反倒是翻手折了折轻轻帮白芨拭去脸上的汗水后,贴身收进了自己怀中。   他哪有那么娇贵,不过是些尘土,白芨都受得他怎就受不得了。   “我不累。不如你帮我在砖头上抹泥浆,一起干快些。”   两人私下里虽早已做惯了这般亲昵动作,可在夙梓辰跟前做却又是另一回事,白芨微红了脸笑笑,倒是没拒绝白微的体贴:“苏大少那儿的机关师见着了?”   “见着了,是个很有趣的人,也很有几分见解与才学。”挽了衣袖,白微笑笑便依言帮起忙来。他平素里虽爱干净,干起活来却没有那些公子哥儿嫌泥怕脏的臭毛病,今日穿的也不是那身南皇,是以做得倒还算利落,“说起来,小六你也见过的。就是之前苏大少设局下毒那回来过门里的,金陵施无沂,还记得么。”   一抹一递间,便又闲聊着说起了施无沂。   纵然相识相携至相知方不过数月,两人间的默契却早已超出了旁人许多,更没有什么话题是不能相谈的。而此时此地此言之间,对于这个其实方不过两面之缘的机关师,白微亦是毫不吝啬地对白芨说出了自己的欣赏。   “居然是他。”   施无沂何许人也,白芨自然还是记得的,此刻闻言确实少不得有了那么几分意外。只不过唐家那两兄妹如今的处境更为麻烦棘手些,所以他倒还是将更多的注意放在了唐木匠的身上:“那…唐木匠那处你有何打算?”   那人虽极有才华,却始终钻在死胡同中不愿出来,实在不是什么好现象。   而苏洐沚贵为王爷,身边固然有着不少高手护卫可供驱使,但依先前唐门对那两兄妹的追捕来看,怕是已然知晓唐木匠的价值绝不会轻易放手。或许苏洐沚的身份会让他们顾忌一二,但此事…怕也未必是有人日夜守卫提防便可解决的。   他知晓幕生对这人期待甚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随便放手。   所以,燕盟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只是到底该如何说辞,他却还尚未想好。   “不急。”约莫能猜出白芨在担心些什么,白微勾了抹安抚般的淡笑,略有些坏心眼的说道,“我瞧着施无沂对他很有些兴趣,就将图纸都留下了,也好让他们常往来切磋探讨不是。指不定,再耗上些日子就用不着我费什么口舌了。”   “若真能如此倒是再好不过。”被白微的话逗得一笑,白芨的心情倒也跟着轻松不少,便也就暂时抛下那些恼人的难题,专注起手中的换墙大业来。   而屋顶之上,夙梓辰仍带着凌小年一小篮一小篮地换着瓦片。轻功脚步来来去去,却是练得好一手充耳不闻专注认真,绝不妨碍师哥谈情说爱亲亲我我。   ***************************************************   夜幕下,白芨的屋内烛光微微透窗而出,带着些许柔和的光亮。   而若仔细去听,或许还能听到里头极轻的水声与白微说话的声音。   其实自从两人互通心意之后,白芨便从夙梓辰那屋搬回来与白微同住了。只是对于恢复之后的白微来说,这才算是他与白芨真正在家同住同榻的第一晚,而祁师姐和四嫂也不知是否故意为之,竟将屋内的被褥纱帐通通换成了新的。   那一片喜庆的红色,乍一看竟是像极了成亲的婚房。   是以即便两人此刻正在商讨事情,屋内的气氛仍有些微妙的绮艳旖旎。当然,那其中大约还有大浴桶那一份鸳鸳同浴的功劳。   “姻亲?”温度适宜的热水被舀起后缓缓倾倒在白芨光洁湿滑的背上,白微带着些许笑意微微挑眉,颇为享受这执着湿布缓缓擦过爱人那紧实肌肤的乐趣。   白芨的背很漂亮,肌肤细腻肌肉紧实,全无赘肉的线条出乎意料地给人一种撩人的诱惑感。平素里藏在层层衣下无人能觉,此时却吸引了白微全部的目光。   那是一种别样的淫靡艳色。   只让人恨不得一口咬上去,吞吃入腹。   “嗯。燕盟主的亲姑姑樨陨夫人,她早逝的夫君与唐门主乃是关系极为亲近的同胞兄弟,她在唐家堡亦很是受人尊敬。”背对白微趴在桶沿享受着这难得的亲昵时光,白芨闭着眼,话语中有着些许犹疑不定的迷茫,“所以,若是她能从中协调,唐门与那两兄妹之间未必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是……”   “只是唐木匠意向不明,神医门与燕盟又曾有恩怨。到底要不要耗费心神去做这笔可能全无好处的买卖,你还在犹豫。”白芨的担忧与纠结白微又哪能不知,舀水的动作微微一顿,轻叹了口气倾身向前将人揽入怀中,“小六,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足够多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这样为难自己。我会心疼的……”   赤裸的肌肤紧紧想贴,带着湿润的水汽与热气。   思及那笔被送到自己面前的银子,又看着白芨此时的烦恼纠结,白微到底是因着这人一心为他的傻劲心疼狠了。他何德何能……   “幕生你欣赏他,不是么?”   闭眼靠在白微肩头,感受着那紧贴肌肤传来的温度,白芨却是在笑的。   “而且,我也希望神医门能有一条最好的退路。幕生,从我们和你一起见到万花的那天开始,那里就不仅仅只是你一人的执念了。要疯…就一起疯吧。”   “傻瓜……”   一声叹息,白微的手轻轻拂过白芨的唇,落下的吻温柔而缠绵。   逐渐升温的空气中,白微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重重地为了怀中这人激荡。   **********************************************   一夜缠绵好梦,次日里白芨清醒时已是近午的时候了。   窗外头淅淅沥沥的在下着雨,带着湿气的风吹着屋檐下的竹风铃,叮叮当当的倒是给这近夏的天气带来了些许凉意。微眯着眼懒懒翻了个身,看着书桌旁松松披着件袍子悠闲作画的白微,白芨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安静而又温柔。   他想要的从来不多。   无需富贵亦无需权势,只要能与幕生一直这般简单安心的走下去,周围的人平平安安,对他来说便已是此生最大的满足了。   “醒了?”约许是听到了声音,白微只落下最后一笔便就起身朝床边走来,带着温柔至极的眼神,淡笑着将人扶坐起来。又取了一旁早就备好的热水盐茶让白芨洗漱得当,方才端了桌上尚还冒着热气的荷叶粥坐回到他对面。   “小八方才送了荷叶粥过来,特地给你熬的。喝点吧。”   “好。”接过被白微细心垫了锦帕的粥碗和银勺,白芨翻搅了搅还有些烫嘴的荷叶粥,淡淡的清香让他有些暖心。百合滋阴清热,莲子养心益肾,还有新摘的新鲜荷叶,这看似简单的一碗粥,定是又让小八费了不少心思吧。   “什么时辰了?”说话间,却又想起出门许久今日里合该他去坐诊了。   “快午时了。”抬手将白芨脸颊旁的一缕发丝拂到耳后,白微想起夙梓辰方才送粥来时一脸精神不济没睡好的模样,笑得有些坏心眼。   “方才小八来时带了话,师姐说…给我们放三天‘婚假’。”   说起来,小八那屋就在他们隔壁呐。   昨晚上那么大动静,小六自己个儿不晓得,别是闹得小八一晚上没睡。   哎呀呀,这事可不能让小六知道,不然恼了不让他上榻可不得了~   “胡说什么呢,没个正经。”无甚好气地横了这人一眼,白芨的笑中带了些许少见的羞涩。   “哪有胡说。咱们这洞房都圆了,还不许师姐给放婚假呀。”   深深感叹着祁师姐当真是个‘知情识趣又贴心’的好女子,白微嬉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左颊,很不要脸地贴了过去:“亲一下~”   “没脸没皮。”瞧着这人一脸坏笑的得瑟样,白芨微红了脸,却仍还是依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你方才在画什么呢,笑得那般高兴。”   “是谷中的地形图,不过高兴倒不是为了那个。”受了那软玉温香的美人恩,又在那淡红润湿的唇上偷了个香,白微这才心满意足地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笺递与白芨,“你瞧瞧,方才小八带来的,说是早前鸦送到门里来的。”   “荼白闯其房中秉烛一夜,至晨未闻离开动静,白兄可静候三日,等我佳讯……”信上的字不多,可上头所说却让白芨着实有些意外,“这就说通了?”   “说通倒不见得。不过施无沂精通机关之术,性子也颇为有趣,的确是个极好的劝说人选。”所谓术业有专攻,唐木匠本就是欠了些撩拨诱惑,如今有施无沂这个精通此道的同行在,却是再好不过了。   “比起旁人,他们俩人兴趣相投,应当会有很多话好说吧。”   三日么……   看来,这回是无需他去多费口舌了。   ===================================================   人物小档案:   NO.2   姓名:白芨(字:止素)   身份:神医门八代弟子   性别:男   年龄:30   身高:176   生日:九月十五(寒露)   武器:无   擅长的事情:针灸,经方,打麻将   不擅长的事情:喝酒   喜欢的事情:研究针法药理,喝茶   喜欢的植物:竹子   喜欢的动物:羊   喜欢的颜色:月白,素色   喜欢的食物:羊肉,竹笋,莲藕(最喜欢烤羊腿 _(:з」∠)_)   挚交:胡清岩,夙梓辰,凌晚镜   尊敬的人:凌掌门 作者有话要说:  1、这章算是过渡吧,扯得有点艰难……ORZ 2、顺便恭喜花哥你终于吃到嘴了_(:з」∠)_ 3、以及新房什么的,师姐和嫂子的确是故意的 4、小八最后其实跑去五师兄那个光棍那借地方睡了。可怜的孩子,我会尽快把你‘嫁’出去的2333 5、最后的最后,那碗加了百合莲子的荷叶粥,其实就是小八这娃子怕自家师哥那啥的太嗨伤身伤肾才熬的。XDDD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白公子。”   轻轻软软的一声唤,伴着药田那头一身水蓝衣裙的清丽身影,却是数日不曾见面的唐绾绾寻上门来了。只是这一路过来也不知是谁指的道,竟也没人陪着便径自找到门里这颇有些偏僻的药田来了,倒是把正在忙活的白芨吓了一跳。   “唐姑娘?”闻声回头起了身,白芨将人带到一旁的草棚下坐下,方才就着旁边木桶里头的水洗了把手掸了掸身上的沙土,摘了斗笠在对头坐了下来。   “姑娘今日怎么来了,可是身子哪里不爽快?”   苏洐沚那信里的日子真是算的够准的,说这两天唐木匠该来了,人家还真就上门了。一拢拢俩,这回是真够幕生乐呵一阵了。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哪个没心眼的傻小子带的路,怎么就把人姑娘领这来了。   孤男寡女的,他躲还来不及,这不成心给他添乱么。   再说了,五师兄不还没成亲呢吗,怎么就不长点心眼给带那头去。   “不是不是,哥哥和施公子要来这儿找白微公子,我便一起来了。”略显羞涩的笑着摇摇头,唐绾绾打开带来的食盒将里头的糕饼碟子在桌上摆开,娇俏带羞的模样很是可人,“还做了些饼馁和豆飡,就是不知公子爱不爱吃……”   “……唐姑娘,那日里白某出手帮你不过是出于江湖道义罢了,姑娘实在无需太过挂怀在心,做这许多感谢之事。白某…受之有愧。”无奈在心底长叹了口气,白芨微微皱眉敛了笑容,却是明白太留情面的话是不能再说了。   “香囊白某收在屋内不曾用过,晚些姑娘便带回去吧。白某已有钟情之人,留着这些也…不太方便。”   到底是他先前想得太简单了。   有些事情不是和稀泥就能解决的,拖得越久伤害越大,还是说清楚的好。   唐绾绾这样的性子,他是不能再顾忌着唐木匠那头拖下去了,否则真闹出什么事情来可怎么收场。他不是那花花肠子一堆的风流浪子,招蜂引蝶骗姑娘芳心的事,他做不出来。   “绾绾…并未想过要公子回应什么,这样也不行么?”重重咬着唇,唐绾绾眼眶泛红几乎要落下泪来,却仍还是倔强地不肯低下头去。   这样的场面让她觉得难堪,却又无法指责白芨什么。   她不是没想过认命放弃,也不想让自己做得这般难看,可有些事情到底不是说说想想就能够甘心放手的。更何况…还是感情之事。   “那日在树林公子也看到了,那些人追得那般紧,绾绾也不知还能与公子见上几面。从小到大,绾绾都不曾对哪个男子说过这些话。会做这许多,并非不知廉耻,只是…当真喜欢公子。情之所向,实难自抑,还请公子垂怜莫再推却了……”   这是她头一回爱上一个人。   所以,即便知道他已心有所属,即便这些话怎么听都贱的可怜。   她还是…不想放手啊……   “姑娘这又是何必。”一声无奈低叹,白芨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像个负心汉过。   明明只是希望唐绾绾别再沉沦才说的那些话,怎么被她那番话一应,好像自己真做了什么负心薄幸的事似的。这阵仗乱的,都什么跟什么呀。   罢了罢了,劝吧,能说多少说多少,能听进去多少…他也强求不来。   “白某不过一介庸人,无钱无业武艺拙劣,便是最能拿得出手的医术也算不得无人可替。姑娘相貌清越品性卓然,定是能嫁个极好的夫婿的,又何苦在白某身上浪费甚多……当心——!”   暗在心底叹着气,白芨口齿灵晰思路分明地正打算给自己多打上几个平庸无能的标签,耳中却突然听到一阵极轻微的铁器破空的风声。   神色一敛身形骤动,猛地一个起身回转将唐绾绾往侧后方一拽。   下一瞬,两人原先坐着的地方便各多了四枚泛着诡异幽绿暗芒的银色飞镖。   显然,那镖上淬着剧毒。   “带衣镖……”将人护到身后,白芨看了眼椅子上的飞镖神情严肃,扬声质问,“武林中素有公约,不得在神医门内动手杀人,你们究竟是何人!”   唐门虽以暗器出名,但他们的暗器上向来是不淬毒的。   而神医门虽与燕盟有些过节,和唐门却没什么深仇大恨。若只是为了唐家兄妹,这些人不该在这时候对他也动手才是。到底是什么人……   “杀你的人。”全无什么不该有的废话。   自树上飞下来的三人黑布蒙面,手中短刀银芒微闪,不及落地便猛攻而来。只是观其身形步伐极为敏捷却很让人陌生,显然并非出自唐门。   而他们的目标…竟是白芨!   都说兵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这道理谁都懂,可显然这三人都是习惯了近身暗杀的高手。短刀在他们手中竟如走龙蛇般,不过几招便将白芨那本就不怎么样的功夫逼得几无还手之力。   “小心!”   寒芒刺眼几欲夺命之刻,一只手猛地将白芨往后一带,避开了那致命的几刀。而后那抹素来温婉柔弱的水蓝身影竟是只身迎了上去,双手成爪,煞气逼人。   那双手,白芨见过不少次,干净漂亮甚至很是纤细柔嫩。   可如今,却是招招见血带肉,仿佛夺人性命只需片刻之间。   “……修罗鬼爪。”捂着肩头伤口疾步退开一段距离,为首的那人看着唐绾绾护着白芨的紧张模样,话语中竟是带了些许正中下怀的笑意。   就连那衣衫带血略有些狼狈的模样都透着股让人咬牙的得意。   “唐无湮不会武功,魔罗刹果然将自己的独门绝学都传授给了你这个女儿。看来,云梦镇口吊着的那几颗人头确是你的杰作无疑了。”   “你们隐藏身份又假意要杀白芨,就是想试探我。”   虽被试破了身份,唐绾绾却并未有什么恼火的神色。她微蹙着眉,看起来极冷静,而且不露一丝让人可以偷袭白芨的破绽。   其实她到底是难过的。   躲了这些年藏了这些年,却在最想隐瞒的人面前被戳穿,唐门这一遭,想来是躲不过了。这样也好,至少这些人是因为她,而非真的想至白芨于死地。   知道这一点,她就放心了。   “若非如此,如何能逼绾娘子出手救人。”   伤口不停渗出血来,那人却似乎全然不痛般继续说着,口吻甚至有些悠闲:“上回在小树林,你早知随行之人中有高手,又不想让我等探出底细,所以才那么沉得住气。而此番…你若有武功必定不可能看着钟情之人死在眼前。”   “此番的确是我失算,但就凭你们三人,我若当真要走……”   修罗鬼爪路数阴狠,一旦出手非死即伤。若是可以她原不想让白芨见她杀人的模样,但如今既已曝露,那也没什么好再遮遮掩掩的了:“你们拦不住。”   “确然。所以,我等原就未想拦你。”   一声轻笑,领头那人似乎也不打算再做纠缠。说话间,一个翻身便带着另两人踏空而去:“白大夫,此番多有得罪,来日我等再登门致歉。”   “紫烟?”对比两厢的剑拔弩张,白芨却显得很是平静。对于唐绾绾不止会武功,而且还如此之强这件事,他的确有些讶异,但是也仅止于此而已。   所以,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天上。   白微他们所在的方向上空,有一片极不自然的紫色烟雾。   “……信号烟…糟了,哥哥!”闻声望去,唐绾绾脸色猛地一白,已是明了这些人并不只是试探,更意在调虎离山!   “我等在堡中恭候绾娘子大驾——”而正是此时,遥遥一声自远处传来,声音分明不大却莫名带了些讨人厌的得意。   “………过去瞧瞧吧。”   看着脸色铁青的唐绾绾,白芨暗叹了口气,却是不得不赞一句唐门的工于心计。先让唐木匠燃起对前景的希望,再一手掐灭,这比一开始就带人走更恶毒。   就算不能全带走,唐家兄妹也必须留下一个。   从唐门利益的角度来说,武功高强的唐绾绾其实比没有武功又不肯配合做出机关的唐木匠更有用处。唐家堡的人知晓他们兄妹情深,又让唐绾绾在他面前动武断了念想和退路,看来…这是要逼她回去换人哪。   而有了唐绾绾在唐家堡做人质,唐木匠也不可能什么都不为唐家做……   啧啧,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   “你要去唐家堡?”   按着伤口上的纱布便于白芨替自己缠绷带,白微闻言眉心微蹙看向唐绾绾。虽说是被唐门暗堂的八名精英围攻,他也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人到底是在他面前被劫走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般撒手不管任由事态恶化。   “对,我要去把哥哥换回来。”   看着白微失血过多的苍白脸色,唐绾绾唇角微抿,情绪却冷静的出奇。   她虽讨厌白微,但她知晓在保护哥哥这件事上这人应是尽了力的,她没有资格再去责怪人家什么。躲了这些年,就让这件事在她这里终止吧。   “事情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   看了眼一旁垂头丧气颇为狼狈的施无沂,白微却是并不赞成唐绾绾的这个决定。纵然他明白,在这件事上这的确是杜绝后患最有效最捷径的方法了。   “你保不了我们一辈子,也没有那个责任护我们一辈子。这毕竟是我们唐家的家事,就让它在我这里完结吧。”微勾了勾唇角,唐绾绾看着白微和白芨,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坦然。父母早逝,从小到大对她最好的人就是哥哥,既然…她已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那么至少她希望哥哥能够得到应有的幸福。   “其实我很讨厌你,但我还是希望…哥哥若能回来,请你们帮我照顾他。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些什么,但哥哥他真的很有才华,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真的…决定好了?”将绷带扎好收了尾抬起头来,白芨的神色很是凝重。   就算武功再高,唐绾绾也不过就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女子罢了,只身在唐门那种杀手云集的地方做质能讨得什么好。就这么去了,为免也太难为她了。   “嗯。”强扯出一抹笑容。面对白芨,纵然知晓这人心不在己,唐绾绾却仍还是希望自己留在他记忆中的模样都是美好的。   既然都决定要走了,笑着走总比哭着走好看。   “往后…往后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公子…能否陪绾绾走这一趟。”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来更一下_(:з」∠)_ 唐妹子基本这里就先告一段落了。 虽然她是想和花哥抢小六,但是我个人还是不太喜欢写那种很恶毒的炮灰女配,所以就先这样安排了。 唐妹子武功很好,脑子也好使,其实我个人还蛮喜欢她的。所以,应该会给个好结局的。 唐木匠的过渡章基本上差不多了,万花也差不多可以开始建了。 这章磨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下笔,现在终于搞定了,于是以上就先这样吧。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神医门白芨书房   “这么快就做出来了?”书房中,白微颇有些诧异地看着施无沂拆开外头的木罩子后呈现在眼前的精巧机关,那是一座约莫有半人高的小型凌云梯初模。   似乎是为了更便于修改的缘故,底座与梯柱都还裸露着未曾裹上外罩。放眼看去,各种木质铜质的齿轮轴承铁链甚是清晰的露在外头,有种别样的美感。   而底座之上则有两处精细小巧把手模样的开关。   右侧那处拉下后,只要在上方右平座处放上一块重量足够的木块,便能自动降下,直至降落到底部取走物件后,又升回于原位。   左侧平座处的功能则完全相反。   其实就构造与升降方式来说,施无沂所做的这座‘凌云梯’与白微所熟悉的万花凌云梯并不特别相似,甚至有些部分可说是截然不同。但对白微来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见到性能如此相近的初模,已是极为满意的了。   毕竟,施无沂和唐木匠再有本事,也与工圣僧一行全无干系,而他又只给了那可以说是强人所难的粗糙图纸……   “虽然只是依照之前同无湮商讨的图纸所造的试做品,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我还是希望能让无湮在回来的那天就看到一座值得改进的‘凌云梯’。”脸上倦意虽重,施无沂的眼睛却亮的吓人,甚至带了些许狂热与激动。   这是唐无湮被唐门的人带走后,白微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这样的活力。   “你的脸色不太好,别太过勉强自己了。”看着施无沂面无血色眼下乌黑的憔悴模样,白微拍拍他的肩膀面带担忧,却是不太赞同这种不要命的熬法。   “来,坐下把手给我,替你把把脉。”   虽说这只是一座半人高的凌云梯初模,却也是由近千块精细零件组成的,个中细节绝不简单,而这近千块的零件又全是出自施无沂一人之手雕琢铸模而成。   可想而知,唐无湮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施无沂将自己压榨到了何种地步。   “怎会勉强。能在机关上面用功使劲,又能有所成果,再辛苦我都开心。”依言在桌旁坐下伸出手去,施无沂缓缓勾起一抹带着些许怀念的温柔笑意。   “以前我和师兄也常常一改机关便是大半个月,后来师兄走了,就再没人陪我一起钻研了。所以…能结识无湮我是真的很开心,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但我觉得他比师兄还要契合我对机关之术的理念。如今他被带走不知何时能回,我更该努力将我们的心血之作呈现于世。即便,这件作品尚有许多瑕疵未来得及修改。”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开心痛快的与人探讨过机关木甲之道了。   相识之日虽短,他们的默契却如同早已认识数十年的知己故交一般。对于唐无湮,欣赏二字已完全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相见恨晚,或许说的便是如此吧。   “放心吧,他一定会回来的。”仔细把过脉,确认施无沂只是有些阴虚火旺后,白微方才放下心来,“中午就别走了,我和师姐借个厨房,给你煲锅药膳补一补。可惜小八去苗疆给南兄送满月酒的请帖了,否则你一定喜欢他的厨艺。”   虽说苗疆地界偏远,可小八这一走也有大半个月了,怎的还没回来。   唉…小六这前脚刚去了唐门,小八后脚就去了苗疆。虽说苏大少那儿都派了人陪着,可两下里都不是什么安生地方,路上可别出什么事了。照说四师兄得了个千金,这顿满月酒原是大喜事,可他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安生呢……   “白大夫去了这么久,幕生公子会担心吗?”揉了揉有些干涩不适的眼睛,将视线自机关上移开,施无沂看着白微带笑的脸庞,很是认真的问道。   “自然是担心的。”闻言,白微在稍许的沉默后,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之中,有的是对白芨满满的信任,“但我也相信,他会为了我平安回来。”   白芨这一走便是半个多月全无消息,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只是他更愿意相信白芨处事的分寸。若无意外,唐门应当是不会为难白芨的,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一语话毕,却是又想起什么般自一旁的书柜上取来几幅画卷递与施无沂。   “不说这个了,这些日子我在画谷中的地形图和建筑,还有四周山崖大致估摸的高低弧度落差。虽说还远不够精细,但我觉得应该能派上些用处。”   “我瞧瞧。”到底是一门心思钻在机关上的人,伤春悲秋终是比不得这些有用之物。施无沂方闻有图可看,便立马将感慨忧郁都通通抛到了脑后。   什么知交不归,什么无人能懂,碰上这些有用之物,便都是再顾不得去想了。   而他细细展图观看之余,更是不住感叹:“这可是些好东西。不过若是有四季气候概略的话就更好了,这些细节对机关的选材架构都很有帮助的。”   “那你先瞧着,我去给你烧壶茶。”见此情景,白微淡淡一笑不再多言,只提了桌上茶壶往外走去,却在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愣在原地。   门外,那一身月白衣袍的人,依旧是他记忆中熟悉模样。   带着些许奔波的风尘与倦色,就那般柔和淡笑着,不言不语,静静与他对望。   “……小六。”原来,思念早已在心中满溢,言语…已是多余。   “我回来了。”   久别重聚,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这再简单不过的一句。   我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   *****************************************************   将书房留给了刚回来的唐木匠唐无湮和激动不已的施无沂。   白微牵着白芨的手回到卧房内,在床边坐下,方才同他聊起唐门的事。   只可惜,得到的答案与他们当初的推测并无太大不同,唐门亦如他们所想,并没有放过这个将利益最大化的交易机会。唐绾绾到底是作为交换哥哥自由的代价,留在了唐家堡,而归来的唐无湮身边…多了四个时时相随的唐家暗卫。   “所以…除了唐姑娘作为交换必须留下外,唐公子还必须每年回唐家堡一趟帮他们改进机弩武器?”   “是啊。不过相应的,唐门会作为助力提供他所需的帮助。”   歪了歪身子靠上白微肩头,白芨阖着眼语调淡淡,并不对唐门此举作何评价。但对于派出暗卫这点,倒甚是赞同。   就事实来说,唐无湮除了个子高有些蛮力外,确实没什么太大的自保能力。   没有内力的外功毕竟只是外功,莫说是一流的高手,便是三流他也招架不住。   “我替唐无湮诊过脉。他和唐姑娘不同,先天经脉不全,身子骨虽挺硬朗,却是个练武的废材。若有唐家派暗卫保护,无论身处何地都会安全很多。”   “话虽如此,但他真能想明白?”   握着白芨的手轻轻摩挲着,白微却对此仍抱有些许顾虑和怀疑。   有高手保护自然是好的,但就唐无湮那暴躁的性子,拿妹妹的自由换来的保护,难免他不会赌气做出些傻事来。   “在唐家堡逗留的那几日皆是唐姑娘与他单独相处。如今他既愿让唐门的人陪着同我一道回来,想来应是听了劝解,想开些了。”   想起他们离开时唐绾绾遥遥远送强自微笑的模样,白芨轻叹了口气。   世间之事,有所得必有所失,总归叫人说不清所下的决定是好还是不好。所幸,唐无湮虽少了妹妹相伴,但至少还有施无沂这个知己:“何况…不还有施公子么。我瞧着他俩好得很,一块的时候日日有话说,哪还有什么闲空想别的。”   “呵,那倒也是。”闻言,白微一声轻笑,却是又想起方才施无沂见着归来的唐无湮时那般惊喜的神情,“对了,四嫂生了个千金,你去瞧过了么。”   “还没来得急呢,晚些你陪我一道去瞧瞧吧。”   直起身子轻摇了摇头,白芨带着笑又似乎想起什么般,自桌上的包袱中取出一对烧蓝的平安锁。却是一点没说,他方回到门里问了地方便一路带着唐无湮直奔书房找白微去了,连包袱都不曾先回房放下,又哪还顾得上去看其他。   “那几日我在蜀地等消息,瞧见这对长命锁很是喜欢便收了回来。原想着把竹纹的给小年牡丹的这块先收着,现下倒是正好,给那丫头戴着保个平安。”   “你的眼光一向都是好的。”淡淡一笑,白微接过那对精致的平安锁正欲细看,却忽闻一阵略有些急促的敲门声,“我去瞧瞧。”   “幕生幕生,有位苏公子找你,爹请他在花厅坐呢。”门外,却正是一向风风火火惯了的连翘丫头,带来两个算是着紧的消息,“对了,八师叔也回来了,在药庐。跟他一起回来的那位公子好像受伤了。”   “南兄受伤了?”白微原是奇怪忙了这么些日子的苏洐沚怎地突然自己上门来了,却在听到南芈受伤的消息后,微皱起了眉头,“连翘,我和你六师叔现下要去小八那儿瞧瞧情况,你把那位苏公子也带到药庐去,好不好?”   南兄是苗疆巫烈神殿的大祭司,武艺甚是不俗,又精于蛊术……   到底是谁那么厉害,竟能伤了他?   “嗯,晓得了。”点点头应下,连翘颇为眼尖的瞧见了抱着块大红缎子朝门边过来的白芨,很是开心地展开一抹大大的笑容,“六师叔你回来啦~”   “连翘,师叔带了蜀地的酥糖回来放在前头子渔那了,你去拿了分给小祈他们尝尝。”淡笑着应下,白芨轻拍了拍连翘丫头的脑袋,方将手中那块火红莲花纹的月华锦递了过去。再有个一年多,小丫头就要及笄嫁人了,该准备些嫁妆了。   “还有这块蜀锦是给你裁衣裳的,让你娘先收着,等你舅娘好些了再做。”   “嗯!”抱着缎子重重点了点头,连翘显然也很是喜欢,“那师叔我走了。”   “去吧。”微微颔首,白芨看着连翘丫头又如来时那般风风火火地跑了,方才淡笑着拉住身侧白微的手,“咱们也走吧。”   **********************************************************   当两人一路寻到药庐时,夙梓辰正在给南芈的伤口清理换药。   伤在接近心口的地方,血肉模糊间还透着些许毒素未被清除干净的微微紫色,似乎是被什么带毒的猛兽狠狠咬去了一块肉的模样。   “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十几年前达戎就打过‘天一圣水’的主意,幸被我的养父…也就是当时的神殿大祭司伽罗及时阻止。自那以后,他便叛逃出南疆,再也没有消息行踪。”   咬着牙等夙梓辰重新替他裹好伤口又仔细擦去额头的冷汗后,南芈方才缓缓开口解释:“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他会卷土重来,抢走圣水。是我太疏忽大意了……”   他其实该唤达戎一声师兄的。   当年的巫烈神殿,除了他之外,还有同被养父伽罗大祭司收留带大的达戎。   达戎的资质极好,对蛊术之道的天分也远在他之上,伽罗大祭司更曾属意将祭司之位传与达戎。可是谁能想到…达戎沉迷蛊术之余,竟为了造出传说中带有灵智的蛊兽生出了盗走天一圣水的念头,更在计划曝露后痛下杀手……   “那‘圣水’到底有什么用处,为何他如此处心积虑潜藏多年也要得到?”看着夙梓辰少见的绷着个脸的生气模样,白芨仍是抓住了南芈话中的重点。   “………抱歉,这是神殿大祭司历代相传的秘密,我不能说。”稍许的沉默后,南芈却只略带歉意地给在场几人提了个醒,“另外,之前五仙教派了不少弟子助我追查,只得了达戎行迹似往江南一带而来的消息。他是个极厉害的蛊师,喜穿一身艳红带金的苗服,右手纹有灵蛇刺青,你们若是见了…最好避开。”   “那阿哥呢!”对此,自打进门起便一直黑着个脸的夙梓辰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素来爱笑的娃娃脸上满是难过,“从苗疆追着出来,我问你有什么对付达戎的办法也不说,难道不是上赶着送死么?!”   “小辰……”叹息,是因为无法回应关心的无奈。   “行了行了,人都还没影呢,何必生离死别似得着急上火。要我说,既然他还是个人,就得有个死法。咱们这一大群,难道还想不出点靠谱的手段?”打从一开始看到夙梓辰便跟来药庐的苏洐沚,对于此刻这两人间着急上火说不清的黏糊状态,显得很是牙疼,“救人的法子不好想,杀人的还不好想么。”   “苏大少说的对,此事并非全无余地,小八你也别太担心了。”闻言,白微亦开口打着圆场,顺便也问问苏洐沚突然心血来潮跑来找他的原因。   “对了,苏大少你来门里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说真的。他怎么觉得,去了南疆一趟,小八对南兄的态度…似乎有点微妙啊。   “对,之前你托我查的人有眉目了。”既被点了名,苏洐沚也就大大方方的将来意告知了,“所以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不怎么好。你想先听哪个?”   “好的那个。”   “公输刈人在秦岭云梦镇,三年前成的亲,夫人就是‘有间客栈’那位只见铅华不见真容的老板娘秦素萝。白芨也见过的。”   对于上回公输刈就近在眼前却被他们生生错过这件事,苏洐沚表示,他之前的推测果然没错,那个脂粉厚的像面墙的老板娘果然不是个普通人。   能摆平公输刈那副臭德性,让他乖乖重新做人的女人,绝对是个狠角色。   “对,那位老板娘我见过,和唐家兄妹的关系好像不错。”虽然不清楚苏洐沚口中的公输刈是谁,但对于那位‘有间客栈’的老板娘,白芨却是记忆深刻的。而且,让他们去唐家借租屋子的人正是那位老板娘,想来唐无湮应该也认识她。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那…剩下那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是什么?”对此,白微眉梢微挑,复又问道。   “据鸦回报的消息,秦素萝很有可能是墨家的人。”   =======================================================================   NO.3 夙梓辰小档案   姓名:夙梓辰(字:瑞光)   身份:神医门八代弟子   性别:男   年龄:30   身高:171   生日:十月十六(大雪)   武器:映雪/飞红(一对祖传的菜刀雕刀)   擅长的事情:刀工,厨艺,做家务   不擅长的事情:吵架   喜欢的事情:钻研药膳食疗之法   喜欢的植物:蒲公英,梓树   喜欢的动物:燕子   喜欢的颜色:浅蓝,鹅黄   喜欢的食物:香椿,野菜,蛋,粥类(绝对是辨别野菜的高手)   挚交:白芨,凌晚镜   尊敬的人:凌掌门 作者有话要说:  嗯……帅哥不会因为叫小八就不帅,菜刀也不会因为是把菜刀就不能杀人_(:з」∠)_ 于是这章里,谁和谁有苗头应该挺清楚了吧,咳咳咳 以及,我好像没说过,连翘很早就定过亲了,未婚夫就是她家大师兄颜子渔OwO 这俩娃子一直都是属于:青梅竹马你情我愿水到渠成状态。 所以连翘不会有啥状况外恋情的,神医门也经常搞内部消化,就是这样XDDD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这是…名单?”前行的马车中,白微接过苏洐沚递来的卷轴缓缓打开。   七寸余宽的纸面上整齐漂亮地用行草并排写着长长一串地点与人名,名字左下方还仔细标注着擅长的工艺。那字迹白微很是熟悉,正是出自苏洐沚之手无疑。   “鉴于万花谷内机关过多,且建造的工期过长人手不足,还需要一定的保密性。我派人收集了一份从杭州一路到秦岭各色能工巧匠的名单,机关零件拆分过后的大致锻造花费,以及最为隐秘可靠的铸材收购运输路线。”低头应着,苏洐沚将手边的几个卷轴一一打开又确认了一遍后,方将东西都移到了白微身侧。   “还有,这是秦岭周围各色树苗粮食衣被药材店铺的地点,我派人打探的时候都已吩咐先下定了,去了就能拿到货。打算长住谷底的话,这些还是要备着的。”   悠闲平淡的语调,似乎这堪称繁重的安排布置,还有最终的把关整理,于他来说都不过信手拈来无比轻松一般。实则试着做过的人都明白,这些东西有多么枯燥琐碎繁重累人。被派遣的人固然辛苦,但最终过眼决定的人又何尝能够轻松。   “………你这些日子忙得不见人就是准备这些去了?”   白微明白。若非苏洐沚真心待他,待万花,又怎会在他根本没开过口的时候,便将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也正因为明白,所以看到这些卷轴时才分外感动。   “不然呢。”懒懒靠着厢壁打了个呵欠,苏洐沚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那柄玉骨折扇,调侃般的念叨着,“难道还等你带着白芨两个人慢腾腾的一路磨过去不成。那得折腾到什么鬼年岁,有钱也没这闲空让你耗着,我还想活着见到你说的那一片好景呢。”   其实倒不是他多闲不下来非要找些事做。只是此番再去万花,想来是要待上不少日子的了。若不乘早准备妥当,届时出了问题岂非更让他头疼。   他是喜欢万花谷那一片好景,但风餐露宿之事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想想机关木甲之术他也帮不上忙,白微又一直忙着画图测数,倒是这些布置调遣之事他素来做得颇为顺手,身边也算有些人手。是以,与其等着白微空闲下来再想起,倒不如由他早早着手做了,省得多生枝节。   “至于你白大少,就麻烦好好费些心神,把那万花的一景一物机关布局通通画出来。画得仔细明白了我才好派人算钱算料算劳力,省时寻料埋路线,顺便探探有没有跟墨家这个‘好邻居’做生意可能啊。”   虽说能拉拢公输刈的话,对万花建谷必定是件好事。   但墨家之人已多年隐世不出,倒不知立场如何,是否可交了。现下他最为顾虑的,乃是墨家本就精通机关之术,这事关机关的买卖,若是出点什么意外,且莫说荼白和唐无湮的心血付诸东流,就连万花的命脉都会轻易被他人攥在手中。   还是…让鸦再深入调查一番为好。   “这是自然。”   仔细看着卷轴上的名单,白微脑中也在慢慢架构着所需建筑的先后。万花谷各处不可能同时开始建造,纵然银子够了,他们也没有那么多专精的人手。   所以,他的决定就尤为重要,前后主次都必须有个清晰的概念才行。   “这回去了,还是暂且先住在唐家吧。等运货的轴轮在崖壁上安完,东西都齐备了,再一道送下去。”住在唐家便于接收消息,也便于…观察墨家的动静。   “唐公子怎么说?”虽说都是自己人了,可好歹也得意思着问一声不是。   “他说无所谓,随我们安排。”懒懒摇着扇子,苏洐沚也答的颇为随意。   “唐公子回来后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想着唐无湮打从唐家堡回来后那判若两人的模样,白微便有些想笑。   谁能想到呢,原来这人解开心头的桎梏后竟会是这般堪称奔放,随时随地都会因为一处小小的零件设计修改与施无沂互撸袖子各不相让的模样。   不过更让白微没想到的是,刮了胡子梳洗干净,换了身简单素净衣裳的唐无湮,竟长着一张棱角分明堪称邪气的俊俏脸庞。而那素来被杂乱碎发盖住的眼睛,更是一双出人意料的狭长凤眼,饶是无意间的微微一眯都勾人的厉害。   若就那么将他与唐绾绾一同拉上街去,怕是没人会觉得那是一对兄妹吧?   到底谁更像个游戏花丛的风流公子哥呐,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谁说不是呢。”对于唐无湮那光盯着别人脸蛋嫌弃的臭德性,苏洐沚亦很是嫌弃的低哼了一声。当然,更让他不满的,是供吃供喝给工钱养了那么多年的施无沂对唐无湮那恨不得整个人巴上去的倒贴态度,何止一句恨铁不成钢。   “剃了胡子梳洗梳洗,竟还挺人模狗样的,早晚得把荼白那呆子给拐跑了。”   “呵,他们见天都盯着机关木甲移不开眼,能跑哪去,到底还不是都归了你苏大少的营地。”对此,白微倒是乐见其成颇有信心。   说他过分自信也好,盲目自大也罢。   白微相信。现如今的天下,唯有万花谷能让唐无湮随心所欲全无顾忌的去造自己想造的东西,只凭这一点,唐无湮就绝不会全无理由的轻易离开。   这般想着,一转头,却见了白芨抱着小年神游太虚的模样:“小六,怎么了?”   “没什么。”微摇了摇头,白芨仍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我在想小八的事。”   “我去后头马车和黎坐,你们慢聊。”   左右各扫了一眼,苏洐沚甚有眼力的将打着瞌睡发呆的凌小年抱进自己怀中,起身将车厢让了出来:“小年,雎叔叔带你去后头吃酱蛇段好不好?”   “好~”得亏苏洐沚一早让人腌下的酱蛇段,凌小年这几日倒与他处的不错。   “你担心南兄的事情不好解决,末了倒让小八伤心?”直至马车厢中只剩二人,白微方执着白芨的手甚是温柔地将人揽入怀中,轻拍了拍肩头以示安抚。   “我和小八进神医门之前就认识了。两家是多年的世交,住处不过隔了两条街,我们俩也就打小一块玩闹,算是青梅竹马吧。”略有些疲惫的靠在白微肩头闭上眼,白芨的声音很轻很淡。说不上忧心忡忡,却到底能觉出其中的放心不下。   “小八打小就爱笑,脾气也好,当真被逗恼了也只是鼓着腮帮子不理人罢了。幕生,我当真…从未见过他当众对人发过那么大火。”   “南兄是个好人。”   今时今日虽有忧患在身,但白微依然深信,南芈是个值得让人喜欢的人。   “我知道。”轻应一声,白芨苦笑,“如若他不好,我又何至于这般担心……”   如若南芈不好,他自是可以找出千条万条这人不值得上心的理由,去劝小八就此作罢。小八不是一意孤行不听劝阻之人,若是他的话有理,自然会听。   可糟就糟在…南芈什么都好啊……   他是个自私的人,达戎能伤将南芈一次就能伤他第二次,他不希望小八难过。   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悲剧,有小九一个就已经够了……   “如今虽全无达戎的行踪,但南兄既已答应暂时与我们一道同行,那便还有回转的余地。”柔声安抚着白芨的焦虑,白微思及暂时答应与他们一路前往万花的南芈,面上虽不露分毫颇为轻松,但心中却从也不敢轻视半分。   “我们这么多人总不至于想不出一个可行的法子杀了达戎。”   杀掉一个毒经五毒的方法是什么?   身为花间离经双修的白微表示,一个字,磨。   那么,轻松杀掉一个精通蛊术,高强力双修五毒的方法是什么?   白微表示:要么找个毒蛊不侵的绝世高手强力碾压,要么……   呵呵,洗洗睡吧,那才是最快的法子。   “但愿如此吧。”真的…能够这般顺利吗?那为何他的心中如此不安。   ***************************************************   “小年喜欢松子糖吗?”宽阔舒适的马车中,苏洐沚单手支着下巴,淡笑看着凌小年抓着酱蛇段啃得一脸开心的模样。而后,伸手将他脸旁垂落下来的发丝勾到耳后,露出隐隐泛青的雪白皮肤和左脸上那块显眼的红色胎记。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呐。姓凌吗……   幕生啊幕生,就算你和白芨想瞒着,本少爷也是能问出来的。   “喜欢~”重重点着头,小年毫无戒心地笑着,而那隐约带着夹生血腥气的蛇段显然让他很是喜欢。   “那小鱼干呢?”微眯着眼,苏洐沚仍似闲聊般问着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几罐子酱蛇段他特意让黎在腌制的时候做了些许差别,最初的那罐是最熟最干净的,然后越后头的,越夹生带血。而凌小年亦如他所料,血腥味越浓重的蛇肉越喜欢,越生的肉吃得越干净。这不是…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味觉。   “喜欢~~”   “是因为小年的阿爹喜欢?”   小年姓凌,又叫白芨六叔。若他爹不是凌潲雨,那就只会是……凌晚镜。   长得不像卿卿呢,是哪里捡来的么。   “阿爹喜欢的小年都喜欢~~”小年最喜欢阿爹了!   “那…小年知道阿爹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轻拍了拍小年的脑袋,苏洐沚似乎也不着急,仍兜兜转转地问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当然,这也因为他对于凌晚镜的一切喜好都是有兴趣的,其中包括起名的某种恶趣味。   “阿爹说,小年是黏人的小年糕。”想起阿爹那时候将他抱在怀中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用树枝在地上写出名字的模样,小年又是一脸乐呵呵的傻笑。   “是小年夜的小年糕~~”   “因为小年和阿爹是在小年夜遇到的,对吗?”只是一个孩子,却让白微对着他这个朋友都不肯说真话,除了身世有问题外,就只能是小年本身有问题了。   说起来,白芨似乎不喜欢让小年和南芈在一块独处,为什么?   他和白微对南芈分明没有任何的恶意与厌恶,为什么单单在小年的事情上,却似乎在防着南芈。而且,南芈和卿卿不是好友么,为什么他似乎也从不知道有小年这个孩子的存在。为什么…偏偏要刻意防着南芈……?   卿卿…南芈……   苗疆……蛊?   “嗯!阿爹对小年最好啦。”   不管被抛下多久,对小年来说,最喜欢的那个人,永远都是阿爹。   那个会抱着他,逗他亲他,敲着他的头骂小笨蛋的阿爹。   “那雎叔叔考考小年啊。”总觉得似乎连上了什么不太好知道的东西啊,该不该再问下去呢,“小年的阿爹叫什么呢。”   “阿爹叫……”闻言,凌小年歪着脑袋努力想着,好一会儿方才眼睛一亮,“凌小九~~”   推测与亲耳所闻终归不同。在凌小年吐出名字的那一刻,苏洐沚还是生生看着他的脸沉默了良久:“……那…小年是在什么地方见到阿爹的呢?”   “阿爹说,小年是他钓鱼的时候钓上来哒~”   乖乖的重复着阿爹说。对于凌小年来说,凌晚镜曾经说过的话语便是一切,至于真真假假荒不荒唐,这不是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会去关心的。   “呵,是嘛,阿爹这么说啊。”也不在意那近乎鬼扯的答案,苏洐沚轻笑着伸手揉了揉凌小年的头,神色温柔。对于他来说,能够确定凌小年是凌晚镜的孩子这一点便足够了,即便只是个捡来的孩子。又或者…不止是个孩子。   “雎叔叔也很喜欢小年呢,以后常来叔叔这里玩好不好?”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了苏大少这种好基友,简直就像有了个神外挂一般可以飞速赶进度 _(:з」∠)_ 然后,小年是蛊王的事只有神医门里几个嘴巴比较严的人知道,对外一律称是捡来的普通孩子。 所以瞒着苏大少和南芈是很正常的,毕竟蛊王这种事太危险,就算是好基友也不能乱说的。 虽然依照苏大少那开了挂一样的神智商,试一试小年这傻娃子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但就他把人家爹奉为天上白月光心口朱砂痣这点,真知道了真相只会瞒的比花哥他们更夸张而已~ XDDD 以及下章该写墨家了呢,问水小盆宇快来~~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秦岭云梦镇   空置许久的唐家屋子被好好打扫了干净,还算大的樟木四方桌上层层叠叠地铺了不少画着零件及数据的纸张,而四周…围了一圈沉默不语的人。   “喂喂喂,你们都不吭声算啥子意思?不相信老子啊!”   一室静默中,唐无湮甚是不爽地叩着桌子,声音中不无几分焦躁。   桌上的那些图纸是他与施无沂近月来一日都未曾放松休息的成果,若是能得到白微与苏洐沚的首肯,接下来便就是开工铸模搭建协调了。而对于这些成果,唐无湮不得不说确实是有几分得意的,只是没想到摊到人前却得了这样反应。   “……我说木匠,能否请教一下,为何凌云梯光是齿轮和楔子的大小厚薄分型就有七百三十七种。”这样不太轻松的氛围中,最先回应的,是苏洐沚那微皱的眉头和明显不算高兴的口吻,“三厘和半分都要分开铸,你知不知道照这种作法,光是铸模就要花掉多少银子人力还有时间?”   他当然知晓一一画出这样精细的细件需要下多大的功夫。   所以,他没有去碰那些聚集了满满心血的图纸。   但是!即便他知晓这样造出的凌云梯必定极为令人惊叹,他们却绝无可能将所有的银子都砸在一件机关上,纵然那是最为重要的一件!那样太愚蠢了。   “既然要做当然是做最好最精准的。”   苏洐沚的话语如同一桶冰水直浇而下,完全扑灭了唐无湮所有的亢奋。   他倒不是全不知晓银子的问题,只是不愿意就此妥协。毕竟当初白微说的是尽他所能做到最好其余无需多想,他自然也就按最精准去做,哪会再去顾虑其他。   何况这些细件也不只是用在凌云梯上,现下不造往后也仍是要造的。   思及至此,唐无湮的脸上染了些许纠结与不自在。   末了,却还是底气不足的嘀咕了一句。   “这是机关,又不是早市杀鱼买菜随便凑数,瓜娃子戳哈哈的。”   “瓜……”原想着该好好说话做个商量,唐无湮那话一出却险些让苏洐沚一口气没续上来,口吻登时也厉害了起来。还价的余地么,听起来似乎也是没有了。   “唐木匠我警告你,卿卿留下的银子不是这么给你打水漂瞎玩的。要么给我裁掉一半,要么你自己个儿砍木头刻去!这三厘半分的想都别想。”   “姓苏的你——!”   至于原还有些底气不足的唐无湮,此刻亦是无论如何都要将机关师的颜面维护到底了,结果自然就变成了祸水东流矛头直指:“白幕生你给句话吧,到底让不让做。”   剑拔弩张与目光注视中,白微眉心微蹙,伸手抽出几张图纸在桌上并排铺好,看了许久方才出声问道:“这些齿轮和楔子,往后还能用到其他房屋机关中的有多少?”   “粗略估算的话,大约能有五百多种。”相比起那头的死要面子不愿解释,施无沂倒是坦荡的很,约莫回忆了一下便给出了大致答案。   其实他很清楚,这些日子无湮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些这些机关上。   甚至,有时彻夜未眠就只为画下一丝急闪而过的念头,那样的专注用心,让人瞧着几乎都有些心疼了。若是能够协调,他自然还是希望能将这些心血之作最大限度的还原到机关上。   “那…最先用到又最常用的有几种?”事有轻重缓急,造零件自然也是如此。   他们虽有些银子,却远还未到可以肆意去做的地步。所以在这种无法逃避的前提下,如何将银子的用处做到最妥善的安排便是对能力和头脑的极大考验了。   “所有机关都算入的话,有三百八十多种是最常用的。至于凌云梯,地基里头必须先备好的有三百五十七种。”闷着脸插进话来,唐无湮仍是死撑着不肯给好脸色,可那解释倒是清楚的很,“非要排个前后的话,先造一百七十七种。”   “那好,就先把这一百七十七种列出来。留下必须自己造的,其余照着私密和难易程度间错开来,由我和苏大少过目后再决定送往何处铸造。”认真听完两人之言,白微当下已有决断。又见苏洐沚对他之言并无异议,便也就下了定夺。   “晚些我们俩会先去一趟‘有间客栈’,看看情况。”   “去秦姐那做什么?”乍一听到熟悉的地点,不明那处底细的唐无湮顿时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谈你那七百多种齿轮楔子的生意。”一声低笑,苏洐沚突然觉得这人除了机关,在别的事上真是单纯固执的有些白痴。这般一想,火气倒也没了,“唐无湮,你们兄妹和秦素萝的关系那么要好,竟不知晓那儿是墨门的据点么?这么大笔的生意,大头只有墨家吞得下,也只有墨家才造得出你那三厘半分之差。”   “………我只晓得秦姐有个精通机关术的夫君,叫阿易。”对于秦素罗,他的了解只停留于常来买绾绾绣品脾气不错的邻里妇人,偶尔也会帮他家介绍些租屋子的旅人。当然,还有秦素罗那个难得与他说得上话的夫君。   “不止精通机关术,还废了一只手,对吧。”   苏洐沚知晓施无沂在听,所以也算是刻意说出来与他知晓。   毕竟从他命人查到消息至今,已是瞒了施无沂许久。如今把握不低,不如在见面前先与施无沂通个气,省的到时见了太过惊乍,反而不好。   “你们知道?”一心钻在机关之中,唐无湮自是不知晓苏洐沚手下有多少顶尖探子,又有多少事情是他早已知晓却从未表露从不吭声的。   “……师哥…不是阿易,是阿刈……”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施无沂眼中除了震惊,更生出一丝不敢相信的害怕来,“少爷,那个阿易是我师哥对不对?!”   “幕生知晓你极想与唐无湮和公输刈一起造出万花的机关,同我说了许久。”   这人情,苏洐沚到底还是卖给了白微。   虽说施无沂是他的人,承了他的情便会更加忠心。但依了这人的性子想来是断不会对他生出什么幺蛾子异心来的,不如将这份人情转给白微,更有益处。   “我也只得了消息还未见过人。今次这一趟,一来是想同墨家做这笔长久生意,二来也试试能否劝他回心转意。你就先别去了,万一他见着你又跑了。”   “嗯……”   “无沂,你与无湮也忙了不少日子了,就趁着这些天好好休息一下如何?”轻拍了拍施无沂的肩,白微脸上带了些许温和的淡笑。他自是懂苏洐沚那话中意思的,所以这顺水人情的关怀也就必须跟着做上一做了。当然休息两日也非客套话,毕竟这些日子大家都忙得够呛,是该好好放松一下,后头还有的忙呢。   而且,白芨这两日情绪不佳似乎有些心事,他也想早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好好陪他两日,“若是有好消息,定会尽早告诉你的。”   “嗯,我相信少爷和幕生公子。”   ******************************************************************   日头早已落下许久,距白微他们离开已有将近一整日了。   屋外的夜空中月娘高挂,映着闪烁繁星,倒是好天气,只是仍旧没有人影归来的动静。白芨那屋里还点着灯,似乎是在与夙梓辰说着什么,倒是南芈那处早早便没了声响,也不知是睡了还是又只身去了哪处。   只有早已列完图纸全无牵挂的唐无湮,翘着二郎腿,还在堂屋骚扰着同样干完活正吃宵夜垫肚子的施无沂:“小白,问你个事儿。”   “说啊。”小心吹着还很烫嘴的腌菜疙瘩汤,施无沂难得在这种时候不是忙着钻研机关图纸,而是认真去煮了一锅面疙瘩安心坐下填肚子。   当然,这一举动是不是为了迎接某些人或是某些事做准备,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们家大少爷之前说银子是卿卿留下的,那谁啊?看他一脸紧张兮兮的。”   转了个身双手支在桌上,唐无湮一脸认真盯着施无沂的模样莫名透着股八卦的味道:“银子不是白幕生的么。”   虽说他一向只对机关术之流感兴趣,但这些银子关乎他能不能随心所欲的大展拳脚,一圆多年夙愿,多了解一下也是必须的。而且吧……   苏洐沚这人的八卦听听也无妨嘛~   当然,他绝不是对苏某人有任何私人恩怨上的看法,他用他老子爹发誓。   “银子的事我不清楚啊。”   呼哧呼哧地喝着热腾腾的面汤,施无沂倒也没觉得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整个神医门上下都知道他家少爷暗恋毒尊,这事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吧?   “不过卿卿是指毒尊。啊,就是白芨大夫的小师弟。”   “………个大老爷们叫啥子卿卿我我的,哈戳戳。”对此,唐无湮的脑部回路重点很神奇的…转到了完全不知为何会如此一击而中的吐槽路线上。   “咳咳——!”闻言,施无沂险些一口面汤呛在嗓子眼里,而后却是猛地隔桌探过身子,一把捂住了唐无湮的嘴,“不能说毒尊坏话啦,少爷知道了要生气的。还有啊,其实卿卿是少爷一个人叫的,人家不叫那个名字啦。”   想想他家少爷也真可怜呢。   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那人却什么也不知道,如今还行踪不明生死未知。   即便不再执着于找寻,少爷也一定还很难过吧……   “真肉麻。”拉下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很是受不了地抖了抖,唐无湮嫌弃之余,倒是还算有良心的自我检讨了一番,“小白,咱们真的分太细不够钱造啊?”   啊啊……   虽然很想每套机关都以万分精准之力去做,但果然银子是个大问题吧。   而且…画出来的所有机关他都想造啊!   一个都不想放弃的前提下,果然只能在极致上稍微妥协一下了?   “好像是欸。”咬着筷子,施无沂对于是否要在这一次的机关上登峰造极,心态倒是放得颇正,“幕生公子是说了让我们尽情放手干,可他给的全景图里还有不少屋子和机关,光在凌云梯就花那么多银子的确有点过分啊。”   仔细想想果然是有点糟糕呐。   一直以来少爷每年都会给他不少银子钻研机关,以至于…画图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他们需要节省银子这种事情呢!啊啊,果然由奢入俭难啊,简直太难了。   贫穷是座太行山,愚公来了也难搬呐。   鸦说幕生公子完全不肯用少爷的银子来建谷,之前也为了银子的事独自头疼过,这种事他果然一开始就该想到和无湮提起的。失策失策。   “要不…删点儿?”看着那堆已然分理好的图纸,唐无湮倒是丝毫不觉麻烦。   “嗯,删点吧。”点点头,施无沂匆匆扒拉完疙瘩汤将空碗往别处一放,复又取出已然收理齐备的图纸与笔墨分作两份,仔细查看了起来,“齿轮归你,楔子归我,其他轴承一类需要铸模的,能省也尽量想办法省一点吧。”   “小白,你说万花谷是个啥样的地儿啊,能让白幕生这么苦哈哈的又拉人又筹钱的玩命去捣腾。”边看边在白纸上记着,唐无湮却是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虽然白微给了承诺定让他的大作都能在谷中临世,可他似乎还完全不知道这人口中的万花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少爷说,那是个很漂亮的山谷,满地满谷都是鲜花,跟仙境似的。”轻笑复述着当初苏洐沚给他描绘的话语,纵然施无沂亦未见过,却早已心向往之。   “哟呵。照你这说法,白幕生不就是要在仙境里头造满一谷的铜家伙,暴力破坏?”看着施无沂的笑脸,唐无湮亦多了几分玩笑调侃的心情。   仙境吗?听着倒真还挺不错,那就让他在仙境里造一番钢铁华楼吧~   “那咱给造得好看点嘛。”自然与人力的相辅相成,多美妙啊。   “造完了再给画几朵花应景?”   玩笑般打着趣,唐无湮说完便想了想那场景,倒是先把自己逗乐了。   “这主意不错,就这么着了。”闻言,施无沂亦噗地一下笑出声来,附和了唐无湮这偶然一念的玩笑。   “小白,秦姐的夫君真是你师兄啊?”玩笑过罢唐无湮便又低头干起活来,只是这厢理着图那头却想起点别的事来,便又随口提了一句,“你说这都天黑了他们还没回来,会不会是谈不拢啊。秦姐碰上不乐意的事可不好说话,倒是她那个金灿灿的远房表弟好说点,就是不常来。”   “远房表弟?”笔头微微一顿,施无沂这回倒是很准确的抓住了重点。   “是啊,好像姓叶。可有钱了,衣裳都是用金线绣的,有次绾绾还瞧见他用金弹珠点人穴道来着,纯金的。脾气倒是真挺好,从没见他仗着有钱瞧不起过谁。”   嘴上说着,手下写字的动作却也半点没落下。   唐无湮向来没什么仇富心理,所以对那位叶少爷倒是没什么偏见,反而因为偶尔见过的几次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难得算是挺有些好感。   “叶?”姓叶啊,会是叶问水在此处停留时的假身份么?   “那他都是什么时候来,来了会留多久?”   “差不多就这两月吧,留多久倒不一定。”虽不知施无沂这一问为何用意,唐无湮还是认真想过后给了答案,“小白你都没见过人家,这么关心他干啥。”   “鸦说,杭城叶家的大少爷很可能就是墨门的现任巨子。这么大笔银子的买卖秦素罗大约是做不得主的,他若在的话,应该就能尽快拍板了吧。”   墨家隐世已久,这次的商谈到底会变得如何呢。   即便有少爷相帮,幕生公子想要以如此绵薄之力扛起所有也是够呛吧。   看来,建谷一事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将会是一场长久之战……   “欸——?”   尾音被长长的撩起,唐无湮单手支着下巴,狭长凤眼略不相信地看着施无沂。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别的想法:“那小少爷还没绾绾年纪大呢,真能做的了主?”   那个说着口绵软吴语,笑起来跟个漂亮小姑娘似的小少爷真有这个魄力么。   还真是…看不出来呐。   “承蒙见笑,我这小少爷能做的了主。”而回答唐无湮的,是一句带了些许轻笑的话语。声音轻轻软软的带着点吴地口音,慢慢的,干净地让人很是舒服。   回过头去,堂屋门口一抹鹅黄衣裳马尾高束的身影倚门而笑,却正是刚随白微他们回来的叶问水无疑。一如唐无湮曾经几次偶遇时那般,带着些许还未完全长开,应属于少年的干净稚气和焕发英姿。当然,还有些家世良好的书香气息。   而后头,是一脸忍俊不禁的白微和无甚好气的苏洐沚。   “闯他娘的鬼嘞,这都能撞上。”一个没收住力折断了笔杆,唐无湮一脸见鬼的看着来人,狠抽了抽嘴角,“你们不是谈生意嘛,咋把人给带回来了。”   “是我的意思。”淡淡勾起一抹浅笑,叶问水倒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仍是好脾气的解释道,“既打算接下这笔买卖,我总该有所了解…自己门中造出的这一大批细件,都装到什么东西上头去了。而且,阿易也想过来一趟。”   言毕,便转身从一干人的最后头拉出一个低着头,扭捏不愿上前的人来。   且不说墨门虽已隐世多年,但机关城却要大笔的银子维护,需要这笔买卖。   光是依四姐夫所言,白幕生已拜入药王孙思邈门下,还同白芨在一起了,那神医门就绝无可能和这座医谷脱开干系。而在墨家据点附近多上这样一座医谷,对墨门门众来说本就是一件极有利的事情。   于买卖于益处,这份人情无论是墨门还是他自己本身,都该卖给万花。   “师哥……”直直盯着那张已然与记忆中有了些许区别的脸,施无沂在找寻多年后的这一刻,几乎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唐木匠是个神经大条十分粗犷而且还死鸭子嘴硬的吐槽系二货……ORZ 以及,不要以为几十万两银子就很多了,要建谷,你们还是穷人啊花哥,千万不要再让唐二货随便来了,会把苏大少气死的。 夹在中间真是辛苦乃了花哥…… 最后:问水是很聪明的大少,绝对不是二货,真的不是……ORZ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月娘仍还高挂的安静凌晨,暮色沉沉下的唐家小院中却已站着一群衣衫整齐梳洗利落的人。提着光亮并不特别显眼的灯笼,围着两架描着繁复赤羽红纹,精巧异常的机关飞鸢。那是墨门的‘朱雀’,叶问水与公输刈驾来的临时坐骑。   是的,经过半个来月的协商准备,终于到了他们出发入谷的日子。   “这便是墨门传闻中的‘朱雀’么,当真是……”微眯着那因早起而有些发酸的双眼,苏洐沚轻触着飞鸢上精巧的图纹,唇角微勾,“久仰大名。”   他早听闻过墨门工匠技艺之精巧已达大成,如今一见,果未令他失望。   如此流云般优雅的线条,当真是…美得让他亲手想拆了好好瞧瞧。   “墨门有很多‘朱雀’,这两架稍大些能载三人,我便让阿易一同驾来了。”轻拍了拍那架即便收着木翼仍占了院子不少地方的朱雀,叶问水对于即将要前往的万花谷亦是存了不少好奇。是以,当日白微提起半月的时间不足以他们赶制能够承载十人的机关鸢时,他应下了苏洐沚所提的出借门中‘朱雀’的请求。   “趁着天还未亮出发,不易被人发现引起骚动。”   “鸦和辰公子南公子会先留下。”一把掀开院子一角的麻布露出两架新造的小巧飞鸢,施无沂将随身的一些工具装到上头,方将一旁发呆的凌小年抱进飞鸢的后座,“加上我和无湮赶制的这两架‘青鸾’,刚好够将人一趟带走。”   其实他原先做过几次机关飞鸢,只是大多都是只容一人的大小。   是以此番时间紧迫之余,他和无湮也没有太多的机会大肆修缮改进,只能尽力赶制出两架能容两人的机关鸢来。正巧幕生公子说他从前也曾驾驶过机关飞鸢,技艺还算纯熟,倒是刚好可以驾‘青鸾’飞在前头给他们带路。   “东西都已经备好了,接下来要在谷底待上一段时间了。”想想长久的准备终于到了实施建造的阶段,纵然是苏洐沚这般性子也不免觉得有些莫名的激动。   不过屋子还是要快些造好的,就算是临时的木屋也行,他可不喜欢草棚。   “这一天…总算是到了。”紧握住身旁白芨那略有些微凉的手,白微环视院中诸人,淡淡展开一抹自信的笑容,“走吧。”   执念也罢,强求也罢。   重建万花这一步…终于快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了。   ***************************************************************   天空随着机关鸢飞翔的时间越来越亮。   直到第一缕晨光落下,近在眼前的万花也逐渐在光线中向世人再一次展现它的美与超然物外。那样高高在上的俯视下,紫蓝色的花海尽收眼底,如同一身幽紫纱袍的绝色仙人安静却骄傲地惊艳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这便是万花,一个纵使白微回首过千万次,仍能自心底发出赞叹的地方。   “这就是…第一缕晨光下的万花……”再次来到万花,白芨的心境虽与上回截然不同,但相同的是这一片风景仍旧美得让人几欲落泪,“真美。”   “往后会越来越美的。”他深信,也必会做到。   “是啊。待到花草漫野机甲落成之日,必会有另一番截然不同的美景吧。”伸手搂住白微的腰静静靠上他的背,白芨喃喃自语。却是想起记忆中某个纤弱年少的身影笑着对他说,如若有朝一日病体得愈,定要踏遍万里山河细观四时美景。   如今美景在他眼前,那个笑着说要将人找回的少年却又在何处……   那一日里决绝离去的背影,再也没有消息的行踪,至死都放不下的又何止燕依然一人。   “我要画画。”感慨万千之间,却忽闻苏洐沚突兀一语,转头望去,那面上神色亦带了些许少见的急切,不禁让人莞尔,“荼白,我们先下去。”   “哦。无湮,师哥,我们先走一步咯~”   朝着另一边挥了挥手,施无沂大笑着便驾了朱雀载着苏洐沚和黎往下冲去。他早已驾惯了飞鸢,是以在稍许熟悉之后,朱雀于他亦已是轻车熟路了。   苏洐沚不过方才令下,那朱雀便如利箭一般急冲了下去。   “跑得啷快。小鬼,抓紧了!”至于驾着青鸾带着凌小年的唐无湮,那也必是不愿落于人后的。倒是另一头的叶问水他们,悠哉非常的换了许多位置赏看。   “呵,真是群煞风景的家伙。”一声低笑,白微轻拍了拍腰间白芨的手,回头言道,低沉嗓音温柔至极,“时间还早,我们再待会儿可好?”   白芨近来心情不好,可每每他问起,却又只得一个天气炎热难以入眠是以心绪烦躁的答案。他晓得那不过是白芨为免让他担忧的托词罢了,可每当他想继续追问下去时,白芨那强作欢颜的模样却又让他心疼不已,不忍多问了。   为今能做之事,只有多陪陪白芨,等他愿意开口之时了。   “好……”   静静的靠着白微,白芨闭着眼,透过衣衫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安心。   “幕生,最近…我梦到小九了。他好像有什么话对我说,可我总也听不清。我想跟他说小年很好,师父也很好,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喃喃的话语很轻很慢,甚至带了些许恍惚,但那其中却是未曾带着痛苦。   或者该说,那其中若有似无的情感并非痛苦,而是……愧疚?   “傻瓜,你这是太想他了闹的。”   而那份愧疚白微已然察觉,却并不急着追问。   他觉得事情有所蹊跷,毕竟白芨每每提及毒尊所带情感皆是满满怀念,从未有过愧疚之情。而今如此突然却又是为何?又或者该说,那愧疚的对象…是谁?   “或许还因为……”想要说出的话语最终还是归于沉默,白芨淡叹了口气直起身来,面色已然恢复如常。   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份愧疚既已在他心底深埋六年了,如今正是忙碌之时,何必因着几场虚幻的梦再说出来,让幕生还要分神劝慰他。   “嗯?”   “没什么,我们下去吧。”就…这样吧。   **************************************************************   飞鸢落下的地方是在仙迹岩的飞瀑为画旁,尚未经过人力雕琢的地方还远非白微曾经知悉的模样,但那原有天成的部分却已足够让人激动不已。   而最让白微讶异的是:   方才飞鸢落下时途经仙人棋局那处,曾经记忆中应是巨大棋盘的平整山岩之上有着数道纵横交错的经纬沟壑,力道匀称线条利落不曾断截。那应该…是半张尚未刻画完成的棋盘,但那其中某些线条显然该是新落不久……   仙迹岩通体皆为花岗岩石,坚硬无比。   如此以一己之力夺天之威的功力,究竟是谁?   “哟,这书桌帐篷都摆好啦,好速度。”着眼打量了一番飞瀑旁已然端正搭好的羊皮帐篷和整备齐全的书桌画具,白微轻笑着扬起手鼓了鼓掌。   不得不说,苏洐沚的人办事着实利落。   若论节省时间和人力,羊皮帐篷定然是比匆忙搭造的木屋要合适上许多的。他们一干人忙得连这茬都忘了,还想着要尽快搭建屋棚,倒是办事的人灵活想到了。甚至还知晓将帐篷底盘用竹子垫高了不少,以防着变天的时候雨水入内。   “除去此处,还在四顶帐篷搭在崖边,是给匠师住的,这样搭建凌云梯时查看也近便些。”初次见面的女子一身深蓝劲装兜帽半覆,墨纹面具下的声音沙哑而冷静,并不特别动听却透着股莫名的诱惑感,“剩下便是两位白公子的帐篷,因为不知两位想住在何处,所以只是先行备下还未搭起。”   “我和白芨…就住湖心的那座小岛上吧,小年也同我们一起。”稍作思虑,白微还是选了落星湖中的那处小岛,那里原是裴元的居所,也是白微幼时最常去的地方。如今在那处暂住,也算还了一个长久念想。   “我们自己去搭建即可,就不劳烦姑娘了。”   而且落星湖位于花海中心,也方便小年栽种带来的花种。   自发现小年的那处岩洞带回的那些花种都是极珍奇的,即便有毒,也仍是他处寻不到有着奇效的珍贵品种。所以,在打算重建万花的那一刻他心中便已有了让小年将花种移植到此的打算。   是的,必须是小年。   因为他试过,除了小年,再没人能将那些花种全部健康种活。   即便是神医门中资历最长的医者。   “这……”微微一怔,面具下的声音带了些许迟疑。   “随他吧,朱砂你把东西同黎和荼白他们交接清点一下,若有其他安排我会传信与你的。”倒是那头俯首作画的苏洐沚早已见惯了白微的性子。   “是。”   “朱砂姑娘。”眼见朱砂转身欲走,白微腾地想起或许可以向她问问棋盘那处的事情。虽说谷内面积不小,可以藏人的地方也不少,但仙人棋局与飞瀑为画还是离得颇近的,说不定朱砂安置物品时曾与那人打过照面。   “你在谷中的这些日子,还有别的什么旁人来过此处么?”   “除却几名前来送物的同僚,并不曾见过什么外人。”颇为肯定地摇了摇头,朱砂甚至没有用上太多时间去思考回忆。   “这样……”得了这般回答白微便也就未再追问下去,毕竟那般深厚的功力,想要避开他人耳目也非是一件全无可能的事情,“多谢姑娘,白某知道了。”   “幕生,你可是看到什么了?”略有些冰凉的手指轻拽了拽白微衣角。   “回头再同你说,先去落星湖吧。”回头看了眼眉心微蹙笔走游龙的苏洐沚,白微牵起白芨的手轻拍了拍唇角微勾,而后拉着人便往落星湖的方向走去。   *****************************************************   两人一路聊着仙人棋局上的那副岩石棋盘和一些琐碎零星的事情,却在踏上落星湖小岛的那一刻,看到了一个不算陌生但明显不该身在此处的身影。   “庸无殊?!”虽说在墨韵山庄时庸无殊也算出手帮过他们,但长久以来两厢的恶劣关系还是让白芨在见到人的那一刻,皱起了眉头,“你为何在此。”   “这不是神医门的白芨大夫么,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闻声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庸无殊仍还是自顾自地盘腿坐着,撑着下巴悠闲钓鱼的模样仿佛身处自己家中一般自在,而说话口吻也依旧是那一贯让人不怎么舒服的懒散语调。   “此地风水极佳最宜观星算卦,贫道偶然觅得,自是要在此处长住参禅了。倒不知两位又是为何在此,莫不是…要同贫道结伴做个邻居?”   “呵,此地已归白某所有,一干地契册书俱全,恐怕……”伸手将脸色铁青的白芨揽到身后,白微一声轻笑,亦是分毫不让,“道长须得另寻个观星之处了。”   “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贯两袖漏风的神医门竟也有如此财大气粗的一日。”扬杆一收,一尾新鲜活分肥美亮滑的鲤鱼便被庸无殊抓在了手中。只是,那样湿溜滑腻鱼尾猛甩的鲤鱼在他手中竟不曾滑动分毫,可见功力不俗。   “神医门规矩做人,自比不得卜算子两唇一张漫天胡吣的本事。”冷冷一声低哼,白芨显然也没什么兴趣给这神棍面子,张起嘴来半点不留情面。   “那若贫道不走呢。”随手将鱼扔进身旁鱼篓,庸无殊勾上鱼饵扬手一甩杆,却是又自在悠闲地钓上了。丝毫没觉得这雀占鸠巢的事情有多不要脸。   “那白某只能——”   还未说出口的威胁被直直打断,说话的人微眯着眼唇角浅勾,似乎胜券在握:“白公子当有位身在道门的好友吧。你…不想知晓他现今如何了么?”   “………道长说笑了。”短短的五个字,白微却说得颇有些艰难。   无论他是否愿意承认,庸无殊这句话的确戳中了他的软肋。   是的,在他心底一直都不曾放下过对邱云栖安危的担忧。   他想知道,很想!但他并不觉得庸无殊真能告诉他什么。通晓天机之流不过故弄玄虚罢了,若是真有人能通晓天地万事,那么又怎会有那场血流成河的安史之乱?甚至是这千百年来无可避免的朝代更迭。   “贫道是否胡言,公子自可问问身边那位。”仍是自顾自的说着,庸无殊似乎认定了白芨必不会拒绝如此诱人的条件,“贫道想要在此暂住一段时日,作为交换,可以回答公子三个问题。当然,泄露天机之事恕不奉告。”   “幕生,答应他。”而白芨的反应也的确如他所料一般。   纵然声音有些冰冷,可那其中毫不迟疑的坚定却着实让白微有些意外。但那或许也是因为,卜算子一门曾经的辉煌与可怕,白微并不曾亲眼见过。   而曾经也的确有过那么一人,让不信鬼神的白芨知晓了,何为…无所不知。   他相信了那人能找回凌晚镜的坚定,于是未曾阻拦他的离去。   可他却忘了,漫漫长路并非是知晓人在何处便足够的。又或者他并非忘了,只是太想将人找回,所以…无视了那人身上随时可能要命的顽疾,准备好了衣物马匹,亲手将人送上了再无音信的不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  神棍来袭~~ 以及,其实小年除了卖萌还是有很多其他用处的_(:з」∠)_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邱云栖性命无虞四肢健全且功体未有损伤。   这是庸无殊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   现下的白微与南芈没有任何杀死达戎的方法,想成功先练功。   这是庸无殊对第二个问题的回答。   算不出。   这是庸无殊对第三个问题的回答。   “算不出?”眉心微蹙,白芨对于这个答案显然一点也不满意。   这么多年他一直牵挂着月流景的生死行踪,本以为今日总算能得个定论,谁知庸无殊竟给了这么个不上不下不死不活的答案。他倒是不觉得生气,只是心底里总难免有些怀疑,这道士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毕竟,即便庸无殊已被逐出师门,他仍是庸凌恒的徒弟。   而庸凌恒当初…可是将月流景这个师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总一副恨不得千刀万剐噬其血肉才痛快的模样。他的徒弟,又会对这个师叔存下多少敬意?   所以庸无殊的话该信多少,白芨心里到底还是存着几分保留的。   “白芨公子,你当知晓师叔的卜算之能远在贫道之上。说句大的,这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他算人没有人算他,‘君不见’这称号……当不是白叫的。”   负手而立遥遥看着湖中游鱼,庸无殊的神色是全然有别于平日的安静认真:“不过,贫道虽七年前便已不得窥见师叔命星,但若真有陨落一日,贫道多少还是能够感知的。”   其实他多少清楚白芨的顾虑与不信任。   说到底,他对于月流景这个师叔又有几分亲近与感情呢?其实是没有的吧。   他们统共只见过三面,师叔的年纪甚至比他还要小上六岁。第一次,是尚在襁褓中的师叔被太师父带回门中的时候,他被师尊牵着见过一眼。他还记得,那时的太师父是从未有过的激动欢悦,师尊却将他的手抓得很疼很疼。   而那日之后…他也再没见师尊笑过……   第二次是七年之后。   那年他十四,已能将《连山易》通晓七分,师尊难得在他生辰之日准了假,许他那三日里不做功课出门玩耍。他揣着怀中十两银子逛了整个金陵城,偷尝了云松楼的好酒,还去秦淮河边看了歌舞。回门时想试试爬墙头换道走的滋味,却瞧见了太师父屋里那个扎着两团小揪裹得严严实实,踮着脚想要伸手去接窗外落雪的稚嫩孩子,明明眉心被点了一颗辟邪朱砂,却衬得脸色更加病态苍白。   他想了许久方记起,这似乎就是他那个入门后再未在人前出现过的小师叔,于是看着四下无人便下去在窗前不远处堆了个小雪人,还在上头插了串糖葫芦。离开前他回过头,师叔趴在窗沿上…似乎笑得很开心。   第三次是他二十岁那年,师叔十四……   他十六岁那年得师尊允许出门云游闯荡,直到两年后太师父仙逝方才被召回。那场葬礼上,门中所有他见过没见过的弟子都在,只除了师叔。他知晓师尊不喜欢,所以也只当师叔身子不好在静养,不敢忤逆去问。   一个月后便又离门踏上了云游之路。   二十岁那年,师尊四十三岁寿辰,他回门祝寿,却在酒后误入一处密牢。   牢中,那个被精钢链铐锁住脚踝的人是他六年未见的小师叔,形容枯槁苍白憔悴,眉心亦早已没了那颗辟邪朱砂。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时的震惊,他跌跌撞撞带着一身酒气跑去问师尊为什么,却在那日之后…被逐出了师门。   多年后回想,其实那日他便该知道,师尊对师叔的恨…早已入了心魔……   但又或许他始终是不明白的。不明白身体健朗资质卓越甚至还深得门中弟子敬仰的师尊,为何要去欣羡乃至是妒忌那个…除了一手无人能及的卜筮之能,吹不得风摸不得雪日日与汤药为伴随时可能没命,甚至该说是可怜的师叔。   就如他总以为,春花秋月良辰美景,一壶浊酒对月明,这样的逍遥自在才最好。   “如此…便好。”   得了这般回答,白芨心下也算是缓了些许担忧,口吻亦跟着缓和了不少:“那么,道长想在谷中何处暂住,白某好与他人知会一声,也省得起了什么冲突。”   “贫道自然是……”   “等等。”不待那话音落完,白芨腾地想起凌云梯一处建造当需保密,苏洐沚又必是不愿与庸无殊同住的,忙出言扣下断了讨价的余地,“落星湖、仙迹岩已有他用,入口崖旁亦是需建工事,怕是随不得道长捡挑。还请另寻一处观星。”   “白公子,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眉梢微挑,庸无殊似笑非笑,却也看不出他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给管饭。”叹了口气,白芨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扶额补了一句。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甚是简洁明了正中红心。   “哎呀呀,真真是远亲不如近邻,贫道这厢谢过了。”仿若就是在等这句一般,庸无殊笑眯着眼的模样十足十地像只狡猾的狐狸,“不过贫道还有一事。”   “青鸾可以借与道长,只是白微还有一事相问。”   谷中最为适宜观星之处倒真是三星望月,只是缆梯天车未造前实难随意上下,白微并不介意出借青鸾卖庸无殊一个顺水人情,但也不能轻易就白白应下。   他的心底一直有个疑问不明,如今既有庸无殊之能,或许可以解他疑惑。   “贫道知晓公子想问什么,贫道亦有一问于公子。”拂尘轻甩,道一句无量天尊,庸无殊这哑谜答得颇有神棍之姿,模棱两可,“佛说有三千世界,道说天有三十六重,界有六分。无量天尊,公子当真知晓自己身在何处么?”   “这……”   “缘分之事冥冥中自有定数,却无需太过纠结在怀。”   一声轻笑,庸无殊不曾坦露初见之时便已觉出白微此人异样,且开卦观星得出了些许令人意料之外的结果。倒是拎着他的钓竿鱼篓仙人般飘飘然而去,只留下若有所思的两人,为了那些许话语牵挂心神。   “春兰秋菊夏清风,三星望月挂夜空;不求独避风雨外,只笑桃源非梦中。有趣,有趣~”   “………小六愿意与我说说么?你所担心的那位‘小月’。”   望着那飘然吟诗远去的背影沉默许久,庸无殊的话白微终归是放在了心上,只是此时,他对白芨心中挂碍却是更为担心了些。   无论是不是他当真想错了,他人既已到了此处,再诸多优柔伤神又有何用。倒是白芨,多年牵挂怕不是一时便能安心放下的,若是能让他坦言说出,即便于事无补却或还有缓解心病的一用。何况,他们也许久不曾坐下来好生聊聊了。   ******************************************************   “这事…大约要从八年前说起了。”   撩了衣摆在湖水旁坐下,白芨倾了倾身子,靠着同坐在身侧的白微。   时隔八年,当时当日诸多细节自是早已记不分明了,可再说起当年的相逢,仍不由心生感叹世事造化无常。那本是个性情极好的孩子,却可惜天不怜人,那般戏弄于他。病体孱弱亲缘寡薄,便是知道的再多又何尝是件幸事。   “小月姓月,名流景,字瞬华,乃是‘卜算子’第十七任掌门离清真人关门弟子。离清真人一生之中只收过两名入室弟子,一个是小月,另一人便是庸无殊的师父,道号坎酉的卜算子第十八任掌门——庸凌恒。”   “道号……水鸡?”   乍闻那别具一格的道号,见惯了春花秋月的白微实难表示欣赏。   “噗——!”倒是那话逗笑了多日郁郁寡欢的白芨,还想起多年前门中弟子惯爱给卜算子的门人取些坏心绰号的有趣往事,“小九喜欢叫他乌骨鸡。”   “呵,坏心眼。”亲昵地刮了下白芨鼻尖,白微亦低低笑出声来,“然后呢?”   “我还记得那是七月的一个午后,也是小九游历多年回来的日子。那日里门中的人大多都出诊去了,四师兄还在烦着如何凑银子娶四嫂,卜算子的人便来了。浩浩荡荡的几十号人,抬着一架罩纱帘的步撵,气势汹汹的。”   时至今日,白芨仍记得那时‘卜算子’不可一世的模样。   这一门中,便是普通弟子亦是自顾自地高高在上,更莫说是身为掌门的庸凌恒了。卖着天机收着名利,饶是龙椅上那位也是惯会给三分薄面,自然到了何处都能令人记忆深刻。而神医门大开门户收治八方病患,纵是再不喜欢,病却还是得治的。至于为何如今没落不起,白芨想,那大约是泄露太多天机的惩罚吧。   “那位月公子身子不好么?”依着那些话,白微亦有了些许推断。   “小月先天心脉不全且还患有三阴绝脉,人送到神医门时早已形销骨瘦只剩下半口气了。我为医者,见此情形如何忍心,便出言责怪了几句。谁知庸凌恒却说……”这些事情今时今日再说起,白芨早已没了当初的气愤,只是想起时多少仍觉得心寒。如此门风如此兄长,无怪乎小月情愿死在外头。   “我等只需弄醒他一时半刻即可,之后如何,绝无神医门半点责任。”   “同门相残。”眉心微蹙,白微虽未多做感叹,心里到底是不太喜欢的。   “小九大约也是看不过眼吧,不止敲了庸凌恒三万两银子,还以命蛊造出了小月短暂清醒便咽气的诈死假象。而我们亦是在小月被救醒后才知晓,离清真人过世后整整六年,他都被庸凌恒囚禁在暗牢之中与人隔绝。”   轻叹了口气,白芨回想着那时情形,却不知是该感叹缘分巧妙亦或命运捉弄。   “之后他便留在了门里,小九也就一直守着他钻研病症未再离门游历。直到两年后的那个元宵,小九说要带小月去看灯会。”   若非那一日小九刚好路过苏州,又因着花光了身上的银子顺道回门蹭饭,就不会对上庸凌恒救下小月,继而或许也就不会因为在花灯会上牵错了人遇上雾楼,再有了后来那些姻缘巧合生离死别了吧……   “他们遇到了谁。”   “小九遇见了雾楼,而小月…遇到了燕依然。”   “燕盟前盟主?”当如此接近于那些仇怨背后的真相时,便是白微,心中也难免讶异于事情的峰回路转。邱云栖曾对他说,每一段仇怨背后或许总夹杂着一些无法说清道明的感情,当时的他不以为意,如今却也不得不有些赞同了。   “是啊。”想起那个与燕依澜秉性截然不同的前盟主,白芨直至今时今日都无法断定,那时的月流景到底是接受他好些还是拒绝他更好些。那个披着温柔外衣的强势男人,骨子里的偏执或许才是最令人恐惧的吧。   “谁都没想到,一贯眼高于顶的燕依然会因为那一晚的偶遇对小月一见钟情,甚至到后来不可自拔的迷恋。”   “能让你这么多年还如此挂心,那位月公子性情该是不错。而一个缺少亲情的人,若出现一人真心爱他待他,即便姻缘不成至少也不该太过糟糕才是。”神医门不会接受一个脾气糟糕不得眼缘的外人,这是白微数月来最为深刻的体会。无关身份地位,真心接受和临时住下终归是不同的。   “为何…后来一人失踪一人丧生,神医门还与燕盟结下仇怨?”   “是啊,若是小月心里没有别人,他们…或许不会变成后来那样。”望着湖中游鱼,白芨的眼神带着些许回忆惯有的恍惚。纵然有所担忧,但亦无可否认那时的燕依然是真心爱着小月的,不掺进一丝利益与杂念的喜欢着。   不迫追不紧逼,甚至放开了足够尊重与自由的空间。   “那段时间燕依然隔三差五便会来门里,每次都会带些书册糕点棋谱什么的,他们处得虽不算亲密却也平和。可那之后不久,庸凌恒到底是知道了小月还活着的消息,这一次,他不止要小月死,还要整个神医门一起陪葬。于是,便有了六年前燕盟领导中原正道对抗五毒那一战。”   “你们赢了。”时至今日,当年的结局早已无需猜度。   “嗯,小九和雾楼也因得那一战,没多久后便成亲了。那日里小月似乎也是想通了,在他俩远行游历后,便随燕依然去了燕家小住。”   若没有那些诅咒,月流景与燕依然总归是能在时间的磨合下圆满长久的吧?   或许一厢情愿,但白芨心底里总是这般希望着。   “那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大家都很高兴。直到…两个多月后,昏迷的雾楼和两封信被送回无射宫,我们才知道庸凌恒自尽前对雾楼下了情咒与言灵碣,而小九为了救雾楼也再没有行踪消息。”   “那月公子他……”   “看到信的第二天他便去寻小九了,燕依然没能留得住他。”一声叹息,白芨犹记得那时月流景挣开燕依然的手,决绝离去的单薄背影,在晨起的朝阳下竟也显得那般萧瑟。   “他喜欢……”而对于那已然呼之欲出的答案,白微突然有些同情起苏洐沚来。争的人太多对手太强,苏大少如今有画相伴倒也算是不错了。   “是。他喜欢小九,却总觉得自己尚不够好,不愿对小九开口。”   若是小月一早便坦言说了,或许也就没后头的雾楼什么事了。   当时的白芨曾这样认为了不短的一段时间,甚至在发现这段感情之初,他与小八还曾说过诸多鼓励之言,却不曾想终归还是错过了。   “也就小九那傻瓜还总嚷嚷着当人家是弟弟,雾楼和燕依然都是明白的。但也正因如此,所以才越发让燕依然觉得挫败吧,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接受别人约战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直到…两年多前那一战,他死在了对手掌下。神医门与燕盟的仇也就自此结下了。”   “五毒教,卜算子,燕盟,只一计便让神医门险些多了连带无射宫在内的四处强敌。如此心机,庸凌恒当真是个可怕之人。”   “谁说不是呢。”对于庸凌恒,白芨虽憎恨厌恶,却也还是承认了他的本事。   一个算无遗策占尽先机的敌人,就连小九都被暗算在内险些丢了性命,若当年没有小月硬撑着病体开卦助阵,如今没落无人的怕就是神医门了。   只是他终归是个不可免俗的凡人,亲疏面前做了一个自私自利的恶人。   “这些年我总在想,若是再选一次,我会不会亲手送上行囊让小月离开,结果答案都是会。因为除了他,我再也想不到其他能算出小九行踪的人了。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   “这不是你的错。”伸手将人揽入怀中,白微侧过头去,安抚般地亲了亲白芨的脸颊。终归都不是什么圣人,他能明白那种抉择后的不安与难受。   “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轻摇了摇头,白芨对此不再多作伤怀感慨,倒是有些担心庸无殊那些话中关于达戎的那段,“不说这个了,庸无殊方才的话你可有何打算?”   “他说的却有道理。细细想来,要对付达戎,为今也只有勤加练功一法。”想着自己的确也许久不曾好好静心练过功了,白微心态倒是端得颇正。不过对于不知手段的敌人,提高自身功法,的确是无论何时都值得肯定的正途。   “正好,玄九丸中最为关键的几味药材我上路前便已让小年种在瓮中了,等过些日子成熟后便可研磨入药。我教你万花心法,你同我一起练。”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庸无殊这神棍是个好人,虽然性格有时候贱了点。=w= 花哥开始认真给自己刷等级了,下一章应该会有大进步吧。 【PS:花哥其实还是很担心咩咩的】 2015年之前再更一章吧_(:з」∠)_ 大家新年快乐~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身在万花谷的日子是从未有过的简单。   朝升日落,或许用光阴如梭来形容也不为过。铸件,练功,作画,栽植,人人各司其职倾尽能为,不过半年便为这原本空旷的山谷添上不少新造的事物来。   这其间,苏洐沚的人又从各地带了些仆役回来。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又专捡了忠心懂礼机灵耐劳长相得体的那些,签了卖身的死契便被带回来干些挑水砍柴洗衣烧饭扫洒整理的杂活。是以这半年里,白微除了查看机关进度便是一心练功,过得倒比原先在神医门时还潇洒悠闲些。又辅以玄九丸与南芈所制的蛊药,功力体悟自也早与刚到贞观时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他虽还及不上顶流的高度,与黎这等一流高手过招却也已可百来个回合内不落下风。实不弱矣。   年关将至,谷中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顺利有序。   而这其中最值得众人高兴的,则是日前凌云梯已然完成了最后的收尾试验,过两日凌掌门他们到时便可乘此顺利下谷了。也算是为来年博得了一个好彩头。   “苏大少,这酒好香啊。”随手拍开一坛酒的封口,瞬间飘散四溢的酒香让白微忍不住闭眼深吸了口气,语带轻松笑意。   所谓小酌怡情大饮伤身,所以他其实并不常喝酒,酒量自然也就只算是普通。但今日凌云梯落成,可谓谷中大喜,又得此佳酿,少不得要醉上一番了。   “封存了二十七年的状元红,我娘亲自酿了交代黎埋下的。”   瞧着堆成一处的诸多酒坛,苏洐沚眼中带着些许柔软。   母亲在他出生后没多久便过世了,所以他自小便由长孙皇后抚养。父王亦怜他年幼丧母对他诸多拂照,早早便让他过继于早逝的叔父淮王李祈名下。   直到通晓世事的年纪黎才告诉他,那是母亲离世前为他向父王求下的恩典。这小心埋下的一百坛状元红和远离皇位争端的安宁,是母亲望他一世悠闲无虞喜乐平安的心愿。   “左右我也不打算成亲了,来万花的时候便让黎挖了三十坛一起带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又逢凌云梯落成,不如就都开了咱们喝个痛快。”   “照老子说嘞,要醉就一起醉,啷个都不许旁躲着。阿刈你今个可别想逃撒,大老爷们你还怕家里婆娘,忒耙了。”倒是这半年来性子越发往二五糙汉歪的唐无湮一把勾了旁边公输刈的脖子,吵吵嚷嚷着要比酒。   分明是三碗就醉一坛必倒的量,却比哪个都闹腾爱凑热闹。   说话间,却又想起竟是已多日不见那神出鬼没的贼老道,顿觉得有些莫名。平日里莫说要人去找,便只要有那好东西出锅,贼老道都早早备好碗筷坐着了。今日怎地竟还瞧不着人影了?   “那神棍嘞?南芈炼蛊走不开,咋个他也么得影了嘛。”   “笑话,爷还怕你不成。”不服输地顶回一句,在谷里和唐无湮他们插科打诨了大半年的公输刈如今也被带成了凑热闹不怕大的死德性。   甭管是真有酒量,还是假不怕烂醉如泥被夫人教训,人前总不能丢了气势。   “无湮你又没记性了。”倒是施无沂,一边帮夙梓辰烤着全羊,一边还不忘去答唐无湮的话,“无殊道长月前说要闭关,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个鸡贼老道破事儿嘛多,该他么得口福。瞧这羊肉香的,忒巴适。”   嫌弃的话语里包含着的是熟络。   很难想象,性格恶劣嘴巴贱的庸无殊在谷里处得最好的,居然是同样脾气糟糕唐无湮和公输刈。用苏洐沚的话来说,这三个人待在一处,简直就是臭味相投这个词的最佳写照,光瞧着就招人嫌弃。   “要我说,左右今日谷里已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叫黎与胭脂他们也歇歇,都尝尝苏公子这好酒如何?”帮着摆好菜肴碗筷便让仆役们各自散了休息,白芨轻笑着招呼胭脂等护卫一同过来,却未提及唐门派来的四人。   倒不是因为觉得那是外人,只是唐玖唐倾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看着唐无湮。早前白芨倒是招呼过几次,可惜人家不领情,想想无趣也就作罢了。   “也好。”闻言,苏洐沚看了眼身旁沉默不语的黎,微勾了勾唇角,“黎,让胭脂他们一同过来吧。这可是你亲手埋下的,不好好喝个痛快说不过去。”   心存怀念的,或许从来就不止他一人而已。   纵然从未听黎说起过什么,但他其实是知道的。   黎爱着他娘。从不肯与人言说,却独自珍藏着那份久远的思念与回忆,如同黎这个字和那个小心收起的桃花香囊,一直…一直都不曾忘却过。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苏蓁蓁…他娘未出阁前的闺名。   而黎,曾经也叫晏清。   *****************************************************   “呵,小六…我的……”不老实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显然已经醉糊涂了的白微抓着白芨的手喃喃嘀咕着,高兴的情绪却是怎样都做不得假的。   “是是是,都是你的。”仔细替白微脱去繁复衣袍盖好被子,白芨话语轻柔,笑得颇为欣慰。他酒量不好,所以喝得并不多,但他亦是极替白微高兴的。   凌云梯的落成虽只是一个开始,但他明白这样一个成功的开端对白微来说有多么激励人心。万花谷的建造太过繁琐耗时,所有人都需要一个成功来巩固信心,而凌云梯就是这样一处标志。万幸,在半年后的今天,它成功了。   这是个值得大家倾情一醉的成功。   “我去给你打盆水擦擦脸。”   “不要擦脸。”说话间,正打算离开的白芨却是被白微一把抓进怀中,反压在身下,呼吸之间浓重的酒气几欲醉人。耳鬓厮磨着,唇舌纠缠,“要亲亲~”   而那修长的手指亦是再灵活不过地挑开白芨层层衣袍的结扣,带着些许酒气散出的热度滑入衣袍之中,抚上那片温软肌肤。一言一笑都充斥着挑/逗般浓浓的情/色意味。那唇角微勾,眼带迷离的模样,倒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了。   “唔…别闹……”   落在喉结上的轻咬细吻让白芨的声音显得细碎而沙哑,落入耳中倒让人有种欲拒还迎的错觉。愈发粗重的呼吸间,身上流连的人却忽地停止了动作。   略有些奇怪的睁开眼,入目的安静睡颜让白芨在最初的诧异过后,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的浅笑。从相识到相知,继而相爱,他们相处的时间或许算不上长,但也绝不算短,可是这样安心的睡颜,他却当真是头一回在幕生脸上看到。   真的是…太好了……   抱着人翻了个身,白芨将白微安置妥当方才下床系好衣带。   水还是要打的,总归不能让幕生就这么满身黏腻酒气地睡了,夜里定是要难受的。还得去瞧瞧小年回屋了没有,可不能再让这孩子玩疯了睡在外头了。   这般挂念着,白芨离开屋子前,仿佛是又想到什么般,俯身在白微额头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当然,这个意料之外极其难得居然是由白家小六主动献上的轻吻,想来某人醒来后大约也是不会记得了:“做个好梦。”   离开屋子时,四下里皆已是一片寂静。无论是喝醉的还是滴酒没沾的,想来此时大抵都已睡了,只有小年又如预料般不在自己房里。   无奈摇头,白芨微勾的唇角带着些许宠溺的淡笑。   谷中的厨房与膳堂是独一座的,离湖心也有些距离,他既不打算因着一盆水去吵醒别人,那便趁着这个档口去把小年找回来也是正好。   总归,这傻孩子不外是又呆在他的宝贝花海了。   抬头看了眼夜空,将近子时的天空竟如刚被雨水冲刷过般,干净幽蓝地几近惑人眼眸。繁星点点月如钩,带着已有些寒凉的初冬夜风,拂过此刻安静祥和的万花谷。闭上眼深吸了口气,白芨几乎有些迷恋上了那些随风飘散而来的花香。   然而不过稍许之后,一阵伴随夜风传来极为隐约陌生的轻响便让他腾地凝住了唇角的淡笑。那并不是平日他所熟悉的任何事物发出的,而是……   铃铛?   眉心微蹙,正待要仔细去听的时候,那声音却又如出现时那般,突然全无踪影了,仿若幻觉一般。白芨略有些莫名地摇摇头,提着方才备好的灯笼,迈步朝晴昼海临近逍遥林的方向走去。估摸着栽植的进程来算,小年应该在那。   ***********************************************************   “小年——?”   走了一路都未见到凌小年的身影,白芨不算太高的呼声中亦带了些许焦虑。   虽说以小年蛊兽的身份能力就算对上顶级高手也是绰绰有余,可不知为何,白芨此刻心中却有种莫名而生的担忧。他无法确定那到底是因为什么,所以只能一路唤着凌小年的名字,继续朝着凌云梯的方向寻去。   “小年?”约莫是快要到达凌云梯的距离,白芨方才隐约看到那个一身藏青衣衫几乎隐没在夜幕之中的幼小身影,呆呆站在凌云梯的下方,不知为何。   轻呼了口气放下心来,白芨带上一抹温柔淡笑疾步上前,轻拍了拍凌小年的头,柔声问道:“小年在看什么呢?这么晚了,六叔带你回去睡觉好不好?”   一如既往的温柔对待却出乎意料的不曾得到如往常一般的可爱回应。   略有些奇怪地将凌小年扳过身来,白芨正打算再问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却在灯笼微弱的烛光照到小年脸上时猛地睁大了眼睛。他是久经历练的大夫,所以自然不会认错那脸上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液体到底代表着什么。   脸庞,衣裳,手,最后是凌小年身后不远处的草丛。   白芨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不曾让手中的灯笼在震惊中摔落在地,但他此时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那片草丛中四下散落却诡异的不带血腥气的残破肢体肉块和尚未合上眼睛的头颅,若他不曾认错,那是唐倾的脸庞……   “为……”   “啧,居然又来一个。”诡异的静默中,一阵犹如生锈铁器般沙哑难听的声音在白芨身后的黑暗中阴沉响起。伴随着一曲奇怪的笛声,一股巨大的冲力不待白芨做出任何反应便将他整个人抓到了空中,然后…狠狠砸到地上……   那一刻,白芨似乎听到了肉块清晰碎裂的声音,那是他的心脏…又或许,还有心脉附近每一寸的骨头……   他睁大着眼,看到一双艳红带金的靴子在他眼前出现,然后是一只纹着灵蛇刺青的手,修长,苍白。他无法说话无法动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贴着湿凉的地面,那只手带着尖利的指甲一点一点接近他的眼珠,刀锥一般。   时间…从未有过的缓慢。   意识就像放空一般,既没有害怕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白芨想着离开屋子前白微安静的睡脸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幕生口中的昆仑白雪大漠黄沙,他都还没有好好看过一眼,居然…就要这样结束了。   还真是不甘心啊……   轻笑着,白芨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一般,猛地扬起头一口咬住那只苍白的手,狠狠地…扯下一块肉来。他笑着,感受到那人猛然爆发而出的怒气,以及狠狠插进自己背心那处的手,含着那块带着刺青的皮肉紧咬牙关。   他想自己背上大约是破了个洞,夜风灌入的感觉有些恶心的泛凉。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到了一阵铁器破空的声音……   ==================================================================   人物小档案:   NO.4   姓名:李雎(字:洐沚;小名灵雎)   身份:大唐淮王   性别:男   年龄:27   身高:174   生日:八月十五(中秋)   武器:玉骨折扇   擅长的事情:书画皆为当世一绝,山水画大家   不擅长的事情:表白   喜欢的事情:寄情山水,作画   喜欢的植物:樱桃花,木樨   喜欢的动物:锦鲤   喜欢的颜色:水墨,胭脂,天青   喜欢的食物:桂花酒酿,各色酥点   挚交:白微,黎(最信任的人)   尊敬的人:长孙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证明我没打算弃坑,跑上来更一章…… 年后事情实在太多了我也不想的ORZ 这章感觉和清明节还挺搭的 顺便放个苏大少档案,我爱苏大少 _(:з」∠)_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缝针,彼针,长针,清心静气……   甚至是南芈堪堪养成的凤凰蛊,庸无殊看家保命的太阴归元诀。一层一层,几乎是全不计后果的砸在白芨身上,只为了那最后一分活命的希望。可纵然如此,复苏过来的细微脉搏却仍让人心惊,虚弱地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若是知晓尽兴一醉的后果会是如此,他这辈子都不会去沾一滴酒。   白微青白着脸双眼猩红,冰凉的手微颤着合上白芨已无焦距却仍不甘睁着的双眼,心如刀绞。他不会让白芨就这么离开的,绝不会!   “小八,替我拿柄匕首还有绷带。”带着冷意的声音平静地让人有些背脊发寒,白微握着白芨全无温度的手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   “你想做什么。”压低着声音,庸无殊的脸色也着实算不上好看。   且不说从那苗人和怪物手下救人有多难,单是为了吊住白芨最后一口气,一路上的太阴归元诀就几乎快耗尽了他剩余的内力。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不想见人要死要活,白幕生真要敢犯浑胡来,他不介意现在就敲昏他。   …………他不想说自己到底有没有后悔迟到一步,但他…或许真该不占那卦早些出关。   “万花谷有一技功法名为‘听风吹雪’,可救人于生死一线。”小心放下白芨冰冷的手,白微缓缓踱到桌旁,而后却是在庸无殊与南芈诧异不解的目光中将为数不多的紫荷丹逍遥散还有最后两颗碧露丹通通倒进了自己嘴里。   这些药于白芨已无什么用处,可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却或许会有些帮助。   “幕生…给……”动作极快地送上清理干净的匕首和绷带,夙梓辰的话语带着浓重的鼻音。衬着他那明显泛红的眼眶,显然方才出去准备药材用具时已然狠狠哭过一回,只是遮着掩着不愿让他人知晓。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夙梓辰自问大小阵仗生离死别见过不少,可是这一回他却是真的怕了……   “这功法要出点血,你们不用担心。”淡然自若地拿过匕首后在白芨与自己的掌心极快地割开一道不浅的伤口,而后掌心伤口相贴以绷带紧紧捆牢,催动内力运功过血,诸多动作一气呵成。而这途中,白微的神情一直都冷静地可怕。   听风吹雪,万花医术中最为厉害的一技活命之术,但却也是最可怕的禁术。   简而言之,听风吹雪便是以命换命。   万花弟子大多常年服食谷中各种奇花异草以作辅助功法之用,是以体内血液多少都带着药效,与常人并不相同。听风吹雪便是在此基础上以养心决为底所推创出来的招式,却也是万花唯一在创后不久便被封存的招式。   以自身气血推宫过脉,打通对方经脉气血淤阻之处,周而复始以活五脏。   试此功法者,轻则经脉受损,重则气虚而亡。而他亦是曾经帮大师兄打扫书房时偶然窥见,今日此番实属无奈之法,唯有侥幸一试,望求上天成全。   ******************************************************   白微是在阳光还算不错的午后醒过来的,除了有些失血过多的虚脱感,经脉倒不曾如他预料中的那般疼痛难当。抬起手稍稍活动了下略显无力的五指,白微扭头去看左侧那张距他不过半臂之遥的床上安静睡着的白芨,轻舒了口气。   “我睡了几天?”右侧不远的桌上红泥小炉煎着汤药,一旁是看火的南芈。   “两天。”打开壶盖看了眼水量将熬好的汤药倒入碗中,南芈起身走到榻旁将白微扶坐起来塞了个靠垫,方才端了药碗递到他手中。这两天大多时候是由他看顾着房里的情况,但另搬张宽榻让白微就近陪着白芨却是苏洐沚的主意。   一来方便他们照看情况,二来也是为了白微醒后能第一时间看到白芨。   “白芨的脉象已平稳许多,不用太担心。倒是你,把小辰吓坏了,幸好有无殊道长的归元诀,否则你这一身功力怕是再别想用了。”   “咳咳…他人呢?”   略有些浓稠的药汁气味并不算难闻,只是难免让干涩的嗓子瘙痒难耐。闷声轻咳了两下顺过气来,白微这才小心将尚有些烫嘴的汤药慢慢喝了下去。   他的脑子现下还有些乱,但能确定白芨已无生命危险这点便让他放心许多。   至于庸无殊,晚些是得好好谢过才是。   “在厨房呢。他说自己为了你们俩元气大伤,缠着小辰给他做大餐进补。”   夙梓辰这两日总胡思乱想,南芈倒乐得庸无殊去闹他,做做菜忙一忙心情也会好上一些:“我瞧他气色差了点,胃口倒是挺好,休息几日应该没什么大碍。”   “能吃就好。”轻舒了口气,仰头将汤药一口喝完,“这两日谷里还稳妥吗。”   “一切都还照部就班,有苏公子亲自坐镇,不会出乱子的。神医门和唐家堡他已派人去了,唐倾的尸首也着人一同送回去。还有小年那头……”伸手接过空碗,南芈简单说了下谷里这两日的布置,也好叫白微安心,“鸦和胭脂已带着苏公子的密信绘像去了附近的州府,一有他们的行踪消息就会立刻传回。”   “那……”   “是达戎。”放下空碗的手微地一顿,南芈眉心微皱勾起一抹苦笑。他知晓白微想问什么,但他至今未想明白的是,达戎要杀的是他,为何却突然出现在万花谷。而且,还不惜杀人也要带走凌小年。   “白芨咬下的那块肉上有蛇鳞刺青,我不会认错的。”   达戎一直都想造出蛊兽。   这一次他用盗走的天一圣水造出了庸无殊见到的那只怪物,那…十多年前失败的那次呢?依达戎的性格,没可能什么都不做就平白消失这么多年。   他的推测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无殊道长说,那天达戎身边还带着只身高一丈有余的怪物,若我的猜测没错,他或许…已经培育出了蛊兽。但我还有一点想不明白,达戎为什么专程跑来万花带走小年,而不是去唐家宅子杀我。幕生,你们还打算瞒着我么?”   “小年是毒尊养出的蛊王,在我们发现前一直都被藏在黑龙沼的崖洞里。”自觉已稍稍恢复了些许力气,白微便离开宽榻坐到了白芨床畔。事已至此,他也明白再没有隐瞒南芈的必要了。   “果然……”虽然早有怀疑,但真正从白微口中得到确认还是让南芈不由心生感叹。他一直都知晓凌晚镜天分极高,只是没想到竟已高到了如此地步。   “我一直都在怀疑,只是没想到小九真能养出与人如此相似的蛊王。无殊道长说,当时达戎是以虫笛驱使那只蛊兽伤人,现下想来其中一定还有极大的缺陷需要改进。或许正是因为这点,他才会非带小年走不可。”   一只有感情会说话的蛊王,那是只存在于巫烈神殿大祭司口口相传中的生物。若是真让达戎知晓成功培育的方法,不止苗疆,整个天下…都会大乱。   “看来现下只能等鸦传回消息了。”   轻轻执起白芨冰凉的手包在自己双手掌心捂着,白微刻意压低的声音温柔地出奇,仿佛此刻他是在白芨耳畔低喃着情话一般:“阿南,你的蛊水养得如何了?”   “还差一些,暂时只能融掉六成不到的活蛊。”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唐家宅子闭关养那一鼎蛊水,为的…就是对付达戎身体里的蛊虫和天一圣水。   天一圣水里活着成百上千种的蛊母,所以才能以此造出蛊兽。   他找不到让身体百蛊不侵的办法,只能另想法子将那些蛊虫都杀了,化成尸水是最彻底的途径。只是,时间尚还不够他彻底完成……   “不着急,能过八成最好,没有的话…七成也不错。”轻轻俯下身子在白芨眉心落下一个浅吻,白微专注看着那张安静苍白的睡颜淡笑着,平静地出奇。   “小六…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小年在他手上,我必须安全带回来,我知道你也是这样希望的,对不对?”   他本也以为自己会被怒火冲昏头脑,可是现下这样看着白芨,他突然想通了。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小年安全带回,又或是想办法将达戎千刀万剐。火气情绪都该暂时先放放才是,否则脑子为此不够用岂非是本末倒置?   不着急,只要平安带回小年治好小六,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杀达戎。   *****************************************************   “幕生,我给师哥熬了点米汤,你也歇歇吃点儿吧。”   一如出事后这半个多月来的每一天,无论昏迷中的白芨吞的下多少,夙梓辰总是早早地准备好最新鲜的米汤和汤药按着点送进房来,然后接手一些帮白芨擦拭推拿的工作。一来可以多陪陪白芨,二来也好让白微有更多的时间修养。   所以这么多天下来,他的脸色倒比白微这个伤患还差上不少。   “我给你拌了些麻油鸡丝,没胃口也多少吃点。”   将饭菜和汤药从食盒里端到桌上,夙梓辰将一同提进屋的热水倒入盆中,拧了把干净的布巾接替了白微的位子,轻轻替白芨擦拭着脸颊和四肢。   久不活动的四肢需要经常按摩推拿来活络血脉防止萎缩,幸而夙梓辰在神医门这么多年也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症状了,做起来也算是熟门熟路,而且还有四师兄祁商陆独门特制的活络药油作为辅助。所以这半个多月下来,白芨虽一直未醒,但情况却也还算逐步稳定着并未恶化,倒算是这不幸中的大幸了。   “小八,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一天三餐凑合着吃就成了,你别忙上忙下净顾着我这几口饭。”端起白粥喝了两口,白微虽仍没什么胃口,却也明白自己现下的确需要吃好睡好养好身子才能有更大的机会将小年带回来。   “身子再好也得好好休息,小六会心疼的。好吗?”   “我没事,真的。其实做做菜忙一忙心里也能好受些,等师哥吃了药我就再回去好好睡一觉。”晓得这两日自己的气色确实有些欠妥,夙梓辰便也不多做辩驳,淡笑笑收下了白微的好意关心,“酱瓜泡菜怎么样?无殊道长说挺开胃,阿哥和无湮也挺喜欢,你喜欢的话我回头再多腌了几坛子。”   其实他也不是不想睡,只是总做梦,然后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你的手艺一向都是没得挑的。”夹了些许酱瓜入口,清爽的味道让人很是开胃,白微原打算再同夙梓辰多聊两句,却忽地听到了一阵为数不少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而后,打开的房门外,数张熟悉的面孔由远及近:“师尊,凌先生……”   “师叔收到苏公子遣人送来的消息后,就让大家连夜收拾东西上路了。正好孙老也在,就一同过来了。”陪着凌掌门他们一同过来的,是最年长的二师兄桑湛。连日赶路风尘仆仆,幸而几位长辈看起来都还算精神。   “门里最近暂时闭馆谢医。”   “师父……”见着熟悉的面孔,白微虽有些意外和激动,面色却也还算平静。倒是夙梓辰,乍一见着师长,还未出声便已先红了眼眶。   连日来的担心与惊恐,这一刻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超难搞定的下一章…… 我实在不会写打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要人老命了…… ORZ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走进满是苦涩药味的药庐,苏洐沚果不其然在桌旁看到了正在配方子的白微,而一旁的药壶里照例在熬着白芨的药:“幕生,有消息了。”   “在哪?”抓着草药的手微地一顿,白微顺声抬起头来,眉心微蹙。   他自然知晓苏洐沚口中的消息是指谁的消息,离小年被带走已一月有余,而白芨仍旧还是没醒。纵然他和师尊还有凌掌门想尽了一切办法,但身体已经逐渐好转起来的白芨却还是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他突然有些…不敢离开了……   “已经到西南苗疆的地界了。”   将鸦传回的消息告知白微,苏洐沚便拉了一旁的胡凳坐下,看起来有些疲惫。出事以后,谷中戍卫重部等事便由他全权着手安排,莫说是静下心来作画,便是睡个觉都是满脑子的繁琐杂事。得亏还有黎陪着,否则躺下的就要再多个人了。   “西苗?那不就是……”   “我想他们或许是要去巫烈神殿。”   明白白微与自己皆已想到一处,苏洐沚点点头,说出了之前所作的考虑。其实接到消息后他便已让人去寻了最好的马匹来,只要白微点头,马上就可以带着干粮上路追人:“达戎带着的那只蛊兽不像小年般外貌与人无差,所以一直都在走山林小道,快马加鞭的话,应该能在他们再次离开前追上。”   闻言,白微些许沉吟,再开口却是提起了南芈:“这消息南兄知道了么?”   “我收到消息就先来你这儿了,他那晚些去。”   南芈这些日子仍是照旧在唐家住着,鸦的鹰隼却是直接飞回谷里来的,所以苏洐沚在接到消息的时候便直接先来白微这儿了。   “不用麻烦,我听到了。”刚说着,便见南芈推门走了进来。面色比往常稍白了些,倒是不见什么情绪,似乎也并未因着苏洐沚的那些话有了什么变化。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我原是来与幕生你说,蛊水已成,现在看来却是刚好。”   “你若是顾念着师兄弟的情谊下不去手,就别去了。”   轻叹了口气,白微却是明了。纵然总不愿提起,但对于南芈,或许达戎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无足轻重非死不可。因为南芈偶尔说起的几句里,除了一起长大的情谊,其实还有些旁的,不曾发现的别样情愫。   “不……”闻言,南芈轻摇了摇头,伽罗大祭司的惨死他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和他之间是该做个了结了,父亲的仇不能不报。”   说完,却是又想到什么般微勾了勾唇:“什么时候启程?”   “我去见过小六和师尊就走。”此番前去危险重重,白微到底还是贪恋着那一份牵挂的,纵然未醒,但不见却总还是难以就此离开的。说着,却是又想到了夙梓辰,些微沉吟后,到底还是开口提了一句,“南兄…要不要去见见小八?”   小八自然很好,南兄亦是个极好的人。   虽说感情之事强求不得,但说到底,他总归…还是希望自己的朋友都能圆满。   “……不了。”许久的沉默后,南芈方才又摇了摇头。他清楚小辰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才更不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敷衍过去,有些事还是想明白些的好。   “有些事我还没想清楚,不见也罢。”   “那我去让人给你们准备马和干粮。”见两人已下了决定,苏洐沚便也就起身打算离开,可刚起身却是又想起方才一同带来的东西,便又随手将放在桌上的盒子推了过去,“对了幕生,桑染从唐门带了绾娘子的话和东西给你。”   接过盒子,白微心想着大约是唐绾绾知晓了白芨受伤的事送药来了,打开一看,却是一柄略有些眼熟的暗器:“这是…暴雨梨花针?”   他自是认识唐门这鼎鼎大名的暴雨梨花针的,只是却没想到唐绾绾竟能从门里要了来,还让桑染带来给他。想必她听着消息后,定是恨极了达戎:“她说什么了。”   “她说:‘宰了那贱货’。”唇角微勾,带到的…却是最恶毒的言语。   *********************************************   六天后   “出了柳溪镇再不远就到苗寨的地界了。”   拉着缰绳停下马,南芈握着马鞭的手遥遥一指,纱笠下的表情看不分明。   这几日他和白微日夜兼程的赶着路,总算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这临近苗寨的柳溪镇。当初他为了追达戎才出的苗寨,如今又是为了达戎回来,也不知算不算是巫烈大神的指引。至于这纱笠,苗寨里的人对他太过熟悉,未免打草惊蛇,还是戴着的好。   “天色还早,不如我们今天暂时先在镇上做些休整,正好也跟鸦接个头。”   顺着南芈的手势看了眼,白微些许沉吟后还是理智的选择了休息。这几日赶路太过消耗精力,苗寨已近在眼前,实不差这一时半会,而且他们也的确需要先跟在这镇上留守的鸦见个面。   他这次出来,穿得是最初那身修补过的南皇,只是长发高高束成了一把,光洁的额头少了那串濂珠抹额。那串南皇抹额…他在出门前留在了白芨枕边。   然后,带走了一缕发丝。   古言: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他深知此番之举所遇危险不比从前,纵然做了千般准备,可若当真不得归去,有此发辫为伴,黄泉路上也算不孤单。   “也好。”微微颔首,南芈没再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黑龙沼那处白微曾发现小年的半山腰崖洞中,一个金红的身影再一次将新炼就的蛊虫种入那只尚不完整的蛊兽身体里。是的,这些日子一直躲在崖洞中炼制蛊虫的正是带着凌小年和蛊兽到了苗寨后就失去踪影的达戎。   没人能想到,其实最早养出凌小年这只蛊王的不是凌晚镜而是达戎。   那时的达戎打伤了伽罗大祭司盗走天一神水后,就一直藏身在黑龙沼悬崖下的这片山谷里,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便用天一神水养出了一只蛊王。   但让他不解和烦躁的是,那只蛊王无法维持稳定的形态,甚至无法完全听从蛊笛的命令,无论是行走…还是攻击。而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想尽了一切方法,却仍是无法改进到至少能用的程度。一气之下,他便给那只蛊王灌下了销毁蛊虫的药物扔在谷底,而后离开苗寨再也没回去过。   这次回来,他原只打算解决南芈罢了,只是没想到竟发现了这么个大惊喜。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当年保留下的特地为首只蛊王制作的蛊笛竟还能起到些许操控的作用,配合着他身上的血骨香,就算只是让蛊王浑浑噩噩无法摆脱他的控制,那也已经暂时足够了。   至于这处崖洞,他打算看看那个蛊师将这废物养成蛊兽的地方,便让蛊王带他来了,没想到竟就是这黑龙沼悬崖的半山腰,倒还真是省事的很了。   凌小年?呵,堂堂蛊师居然给只虫子取人名,还当儿子养,简直可笑!   “为什么还是不行……”   许久的等待后,注入蛊兽身体的蛊虫却仍如过去这些日子一般仿如石沉大海,毫无任何反应与变化。铁青着脸狠狠将蛊鼎砸进一旁满是虫蛇的花海中,达戎反手抄起蛊笛对着蜷缩在一角的小年就是几下,沙哑的声音满是暴戾。   “到底是差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他可以把你炼得这么像人!为什么我就不行!难道我还不如一个贼吗!说啊!他到底在你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阿爹…阿爹……’抱膝坐着蜷在一角喃喃自语,凌小年面无表情地任由达戎手中的蛊笛一下下重重抽在自己身上,仿若不觉。   阿爹,你说过只要小年乖乖的你就会回来的,小年有很乖,你回来好不好。   阿爹,大坏蛋打了六叔,小年好想哭,可是为什么小年没有眼泪……   阿爹,小年好痛啊……   *********************************************   白微和南芈找到崖洞这边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近傍晚了。   鸦说达戎在黑龙沼失去踪迹后,白微便想到了当初发现小年的这处崖洞,而结果也的确未曾让他们失望。让鸦守在崖顶暗处,又套了一个‘春泥护花’后,方才用小轻功下到半山腰处的崖洞口,南芈则紧随其后。   ‘春泥护花’本为万花弟子特有的护身罡气功法,但说起来,却也多亏了这半年多专心练功的时间。他现下的‘春泥护花’除去可以承受五次蛊虫的强烈冲击外,不受攻击时亦可维持一个时辰有余。这一点,绝对是他这半年来内力增加后的意外之喜,只是可惜他尚还没办法分出护体气罩护住南芈。   崖洞与上次来时相较并未有什么变化,白微反手扣着那筒暴雨梨花针,又对南芈做了个静观其变的手势后,便小心往里处那端小年曾经居住的洞穴去了。   侧身贴在道口的崖壁上,南芈仔细看了一遍洞穴内的情况后,方才对白微指了指正在那片满是花草的毒池旁挤取蛇毒的达戎,口型微张无声:【先毁蛊笛。】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艳丽脸庞,南芈的心情很是复杂。达戎大他五岁,从小到大不管是练武还是炼蛊样样都强过他许多,所以一直都很得伽罗大祭司的宠爱。他很羡慕却并不觉得嫉妒,毕竟…天分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何况达戎这么聪明,成为下任大祭司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   当时的他单纯的以为事情理所当然的会这样发展下去,直到他们在巫烈神殿的密室里发现了那本残缺的札记……   【好。】顺着南芈的视线,白微果不其然在达戎腰间看见一只长约半臂有余的蛊笛,白色的笛身上漫着细微的血色纹路,恍惚间有种阴森的诡异感。   估摸着一角那只蛊兽的距离后,白微扣紧手中那筒暴雨梨花针,暗暗抬起手来将筒口对准了达戎心口以上的位置,然后猛地一按开关!瞬间,漫天带毒针雨裹着炫目银芒直冲达戎而去,恍若最璀璨的夺命流星。   而此时达戎面对突如其来的偷袭亦是难免一惊,虽已及时飞身躲闪,却仍是被早有准备的南芈一把抢去了腰间那支专属于凌小年的蛊笛,身上亦中了数根淬毒银针。脸色一沉,达戎双手五指一收成爪便欲攻向南芈,却堪堪对上了紧随其后的白微。   无论何种爪功皆讲求近身缠斗,翻转扣掐连环快速。   白微功力不俗,用的又是远攻笔法,达戎对上他自是全无可能如当初对白芨般一招毙命速战速决。缠斗之间,眼见南芈生生将那支血蛊笛毁成几段破烂又要带走凌小年,真真是恨毒了这个专同自己作对的小师弟。心下一狠,当即勾出压在舌下的那一小截蛊哨含在口中,唤醒了睡在一角的那只蛊兽!   纵然尚不完整亦毫无心智可言,但蛊兽毕竟是蛊兽,有了达戎的操控,只一抓之力便让不及防备的南芈身受重创血洒当场。硬撑着身子躲过蛊兽的第二次攻击,南芈脸色惨白地将那管灌满蛊水的针筒握在手中,伸手点了几处穴位封住腰侧那少了一块肉而血流不止的伤口。   蛊笛毁了小年却还是无法自由行动,所以他只能先考虑杀了这只达戎操控的蛊兽,再想解救的方法。而要杀这只蛊兽,就需将他手中这管蛊水注入它的身体里。南芈相信,就算达戎一心二用的功夫再厉害也总会有无暇顾及的时候,所以他在等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需要白微创造。   仿佛心灵相通般,白微在看到南芈手中针筒时便已大致猜出了他的想法,于是他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放弃那种拉开距离绕圈简称‘放风筝’的打法,改为看起来似乎对达戎更有利的近战。   因为经由刚刚的缠斗,白微发现达戎的身体似乎与常人不同。   尽管阳明指厥阴指一类的招式可以对达戎造出些许伤害,但程度却比一般的高手要轻上许多,而像芙蓉并蒂傍花随柳这一类专克内力兼备定身归属于百花拂穴手的招式,几乎对达戎没有任何的效用。当然,是几乎而不是完全,所以白微打算拉近距离加深功力拍入达戎的心脉试试。   达戎练的爪功上有毒,血里也有,所以白微的机会很有限。他必须一击而中,在达戎那满身的毒蛊弄死他之前。   *********************************************   瘫坐在岩洞一角靠着石壁,白微重重喘着气,看着南芈蹒跚追着达戎跑出岩洞的背影,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没有骂娘,因为他已经耗空了内力累得连嘴都不想张了,但他不得不说,达戎简直就铁打的。被他注了一管蛊水还能撑到耗空他的内力,以至于最后不得不握着他平日里宝贝到不行的烟雨红尘笔一笔杆子照着达戎的心口捅了个对穿,溅了一身毒血,才让他把嘴里那只蛊哨吐了出来。   结果达戎居然这样满身是血心口漏风都没死,居然还能跑……   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幸好小年没再被带走。   唉…早知道他就该备一支孤心,捅起人来肯定比烟雨红尘利索。   “小年,来叔叔这……”   勉强朝着从始至终一直面无表情抱膝蜷缩在一角不曾动过的凌小年伸出手去,白微扯着疲倦的笑声音轻得发虚,可是却不见一向乖巧的凌小年因此有任何的动作。那个小小的身影仿佛断了线的木偶般,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小年?”意料之外的状况让白微不得不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朝凌小年走去,他很担心,可身体却显然没有办法再支持他做出任何过大的动作。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了一阵铃铛的轻响由远及近。   这次是真要完蛋了吧,白微惨笑着瘫倒在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南芈…可是从来不戴银铃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简直是要人老命了……我果然不会写打戏ORZ 看在我挤得这么痛苦的份上,小天使们快来给我点赞嘛QAQ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微风带着熟悉的花香唤醒了沉睡的意识,朦胧中轻快而又显得有些模糊的声音与脚步由远及近,然后悄悄然的擦身而过,渐行渐远。打着呵欠伸开懒腰,睡迷糊了的眼眯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那还算柔和的光线,待到认真去看,眼前那片熟悉的如画美景却让白微用力眨了眨眼拍了拍脸,一下没绕过弯来。   生死树前,蓝紫色的晴昼海中,穿着桃源半夏的小师妹们嘻嘻闹闹地追逐玩耍着,后面远远跟着一脸包容浅笑的商吕师兄,仍背着那个早已磨旧了的竹篓,大约是刚采了新鲜草药正要回去研究药理。   再仔细听听,似乎还有些隐隐约约的琴声自三星望月的方向传来。   一切的一切都悠闲的恍若梦境,就像回到了最初那个尚未波及战火的万花。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能见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便已是极让人高兴的事了。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与露水,白微笑着迎了上去,带着些微亲昵而怀念的口吻:“商吕师兄这是要回去了?”   却…并无回应。   眼前的商吕依旧温柔笑着,前行着,从他伸出的手中横穿而过。   毫无阻碍。   “师兄?”他追上前去想要挽留,结局依旧,“为什么……”   “商吕师兄。”   正在白微心中郁结之时,忽闻身后遥遥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迎声回头去看,来人正是与他交情极好的天工门下弟子江沅。手中提着个放了些许包好的香烛和水果的竹篮,带着些笑意走到停下的商吕身边:“给,我刚摘的桃。”   而对一旁的白微,亦同方才的商吕一般,视而不见。   “阿沅。”闻声,商吕淡笑着停下步子接过江沅的好意,只是视线落处,看到那竹篮中仔细包好的香烛,禁不住轻叹了口气,“这是…要去看幕生?”   “………也去看看其他师兄弟。”些许的沉默后,江沅仍是笑着,只是神色中多少带了些难掩的阴郁晦暗,“师兄这是要去药庐吧,那我就不耽搁你了。”   “阿沅。”闻言,商吕也未在多说什么,只是自袖袋中取出一个不大的香包递与江沅,那外头的布料干净崭新,一看便是新近才做的模样。且并未挂在腰间,想来打从一开始便非是做来自用的。   “我前两日做了个佩兰香包,你带过去摆上吧,幕生喜欢这味道。”   “谢谢师兄。”   ***********************************************************   路上别过商吕后,江沅就径直去了万花仙境的一角。   那里原本有间空着的屋子,朝向倒是不错,只是常年闲置着,所以偶尔会有些天工弟子将暂时不用的杂物堆在那处充当库房。战乱爆发后,谷中弟子殒命者不下数十人,此地便被改建成了灵堂。而那些殒命在外的弟子,运气好的,尸骨能在万花闭谷前被带回来,剩下的便只能在此立个衣冠牌位,以作奠念。   白微的牌位…便是江沅在得知他气竭落崖的消息又整整等了半年后,才亲自刻了摆上去的……   “今天初一,正好崖腰上那株桃树果熟了,摘些过来给你尝尝,省得你在下头嘴馋。”粉嫩水灵的大桃子被清水洗净后又用丝帕擦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才被江沅白皙修长的手整齐叠在了牌位前的瓷盘上。摆完了供品香包,又将牌位桌子都仔细擦了个一尘不染,方才点了香烛插进一旁的香炉和烛台。   而他自己在干完这些活后,便径自拎了个蒲团席地坐下,撑着下巴看着牌位出神,低声念叨着些怎么听都不算客气的话语,方才在外头尚还带着的一点笑却是再也看不见了:“白幕生,你说你桃子没熟的时候天天嚷嚷着要跟我借木鸢去摘,怎地如今都熟两回了倒是连个梦都不给我托了?还有良心么你……”   白微在弟子中的辈分不低,摆放的位置自是相当显眼。所以在跟着江沅进屋后他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灵位,明晃晃的在那端放着,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看了许久,白微叹了口气不再去理,而后干脆学了江沅的模样,盘腿在他身边坐下,托着下巴念叨着。尽管他知道,他说的话身边这人大约是一句也听不见的。   ‘那是因为我掉下悬崖被美人救了啊。可惜我人在一百年前回不来,现在魂回来了你又看不到,不然就带媳妇儿回来给你和肥咩看了。’   除了纯阳的邱云栖,江沅便是他最好的朋友了。他自小入谷,江沅比他晚来两年,入的工圣僧一行门下,两人虽是年龄相仿,江沅却也算是他的师弟了。   凭良心说,江沅长得挺漂亮,是那种清清冷冷容易给人疏远感的干净漂亮。   白微还记得江沅刚入谷那会儿,只因瞳色是偏灰的浅色,所以总板着张脸不愿亲近人,一张嘴也是从来得理不饶人。人缘是肯定没有的了,倒腾些机关术还总弄伤自己,也就只有他这种心胸宽大的好人才会经常拿着自己研制的伤药去找江沅帮忙试个药什么的。后来慢慢的对着一谷的师兄妹们倒是会笑了,可对着他这等熟人,倒是只有嘴巴越来越毒的份了。   所以他早早便练就一脸厚皮,跟江沅聊天,听话听内涵,说话说开心就对了。   ‘阿沅我跟你说啊,我媳妇儿可好了,长得好看又会持家,医术针法也是顶呱呱,比肥咩家那条毒蛇好多了。好多小姑娘给他塞香囊送糕点的嘞,结果还是被你兄弟我这风流倜傥的英姿征服了,厉害吧~’   戏笑轻言,白微却是又想起了至今不知如何的邱云栖,不禁叹息:‘我知道你天天在谷里不出去肯定没事,就是担心肥咩那个成天到处跑的。’   面无表情地看着香炉中淡淡升起的轻烟,江沅自是听不到身边那条魂如何欠揍聒噪。但若是可以,他其实并不介意这人脸皮多厚嘴又多欠,只要能再见上一面,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呢?他没有通天的本事,只是打小对机关之术比旁人多了些许天分和喜爱,可如今…却是连钻研机关的心情都没有了。   “我都听墨染师妹说了,你那日好大的威风啊,抢战狼牙军营血洗太行之巅。平日里叫你使两招花间游让我看看总不肯,倒尽去军营里头折腾了,这下好,一了百了,小命都显摆没了。你说你是傻啊还是脑子抽筋了,有人逃命往山崖上冲的么,嫌命长的话不如滚回来让我试机关,好歹…我还记着点你的用处……”   幕生不在了,小邱也失踪了,全都没有了……   ‘……阿沅,你哭啦。’自娱自乐的话语在那双浅灰的眼眸木然落泪时戛然而止,白微沉默地抬起手虚拍了拍江沅的头,无声叹息:‘从小到大,这还是我头回见你哭呐…抱歉啊,以后再也不能帮你上药了。’   其实,现在连他自己都是迷茫的。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般游魂模样的回到百年后的万花,不知道自己是否当真死在了那个崖洞里,不知道最后听到的银铃声到底是谁的,不知道…追出去的南芈和那时自己身旁的小年后来如何了。   甚至,他不知道白芨是否已知晓了消息,而自己又到底要这样持续多久。   一片茫然实在是种很可怕的感觉。   【你可以选择。】沉默间,白微耳边突然有个声音隐约响起,带着些许沙哑,却是全然的陌生冷淡。   ‘选什么?’微地一愣,白微确信并非自己的幻听,方才试探般的开了口。   【留下来,还是回去。】依旧冷淡,却简简单单的回答。   ‘你是谁?’眉心微蹙,白微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相信这个声音。   【江沅,还是白芨。】与之前那句不同,这回是明明白白的六个字。   ‘……白芨。’些许的沉默后,白微看着眼前的江沅未再有任何的迟疑。   这样的选择或许有些没良心,毕竟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有着他最好的朋友。但对如今的他来说,白芨的喜乐平安已是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他不能…也无法抛弃早已视若珍宝的这个人。   话音落下,身体便如烟雾般自四肢渐渐消散开来。   离开与告别一如来时般无人知晓,就仿佛从未回来过。   ‘阿沅,永别了。’   *********************************************************   ‘……会不会太烫?’   ‘烘热一点药效好下瘀快。’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两人在一旁说着什么。   白微皱着眉睁开眼,最先汹涌而来的却是满身的疲惫酸痛,一哄而上的在告知着身体的主人,他还好好活着这个重要的讯息:“嘶……”   “醒了?”当眼前的世界终于清晰分明起来,白微迎来的是白芨温柔熟悉的浅笑,以及一张刚烤热的上好膏药。啪嗒一下,毫不客气地敷在了肩头的淤青上。   而一旁的桌子上,夙梓辰的手边,还有好显眼的厚厚一叠准备招待。   “烫烫烫——”尚不及温情脉脉,膏药上传来的灼热温度便让白微猛地一下坐起身来,惨叫衬着药香溢满整屋,沁人心脾。   “很烫么,我瞧瞧。”   许是被白微的动作吓了一跳,白芨微地一愣忙探过身子去查看,却在下一刻被这人紧紧拥进了怀中。浅叹了口气扬手回抱,白芨轻笑:“有力气动弹了?”   “瞧见你就有力气了。”将白芨紧紧抱在怀中轻声嘟囔着,白微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刚刚看到完好无缺的白芨时有多么错愕与激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切并非是前一场梦的后续,因为怀中的人触碰起来是如此的真实。   而那膏药确实是很烫的,但也并未到不可忍耐的地步,会有这么大反应说到底也有突然惊倒的原因,待回过神来也就并不觉得有什么了。   更何况,任何的疼痛都没有白芨完好醒来这一点更让他来的在意了。   “呃……师哥幕生你们慢慢聊,我去厨房看看包子。”   至于先前一起过来帮忙的夙梓辰,这般情形下便甚是自觉地退出屋子合上房门留下两人独处之地,极其认真的关心他方才摆上蒸笼的包子去了。   余下这满室重逢的欣喜,昭告着笼罩了许久的噩梦终于褪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本来设定里并没有想让江沅对白微有啥,可是写出来之后好像又有点哪里不对,算了不管了ORZ 之前文里有说花哥有个很好的天工朋友教他解甲子玲珑锁,这朋友就是江沅。 基本上江沅和花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因为眼睛颜色比较淡和别人不太一样,所以小时候有点自卑加暴躁,不过后来好多了,算是个清冷长相的毒舌美人_(:з」∠)_ 【之前花哥人设的朋友一栏忘记把江沅写进去了,今天补一下】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指尖轻触怀中人的眉眼,直到这一刻,白微才有种噩梦远去的真实感。他想,上天或许还是怜悯他的,纵然有苦难艰辛,但至少他还在他爱的人还在。   两人就这样维持着环抱的姿势靠了好一会儿,白微方才将人放开,执起白芨的手把脉查看。直至确认脉象除了仍有些血虚外已无其他大碍,方才伸手解开白芨衣袍系带,查看心口伤处:“伤口还疼么?”   自背心洞穿心口的伤口如今已然痊愈,唯留下一处新生的刺眼狰狞伤疤,昭示着那日里情况的凶险。白微眼角泛红,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指尖的颤抖。   “已经没事了,真的。”拢好衣衫系好袍带,白芨方才带着些许温柔浅笑握住白微冰凉的手,在他额角落下一个轻吻,“倒是你自己,这一身内伤外伤的,再好的灵丹妙药也得好好养几日。”   “只要你没事,要我做什么都行。”   轻舒了口气稳住情绪,白微亦反握住白芨那双因失血体虚而显得过于冰凉的手,手心相贴传来的那一丝浅微温度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真实而又让人心安。   “既然如此……”一声轻笑,白芨朝一旁桌上的药碗扬了扬下巴,眼中笑意难得的带了点戏谑,“喏,把药喝了。”   至于白微,自是乖乖遵旨照办,只是端了药碗回到床边时,方才想起还未弄清自己何时回来的事。他方才查看过自己的脉象,与达戎一战受得那些内伤已好了七八成,毒也清干净了,就连先前因万花禁术受损不少的经脉也已痊愈,想必这一次他以昏睡之态修整了不短时间。   “小六,今天几号,我回来几天了?”   “十月廿一,你前天才被送回来的。”闻言,白芨略想了想答道,抬头才发现白微脸上表情似乎有些难以言喻的奇怪,“怎么了?”   “是谁……送我回来的?”不可能,他明明记得对上达戎那日是十月十八,不过一天时间,他是怎么从苗疆回到万花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回答的,是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冷淡声音。因为太过陌生,所以在听到声音的那刻白微便已循声去看,入目的却是一抹刺眼的灰白与猩红。   白微这一生中见过不少美人,却从未见过有哪个能将如此浓烈的冷戾煞气与绝顶的艳丽融于一身。一身红衣却不显女气,一头仿若垂暮之年的灰白长发亦不显颓倦,分明是与凌掌门极为相似的容颜,却生生多了几分强势与侵略感。   那是一个只要出现,便会随时吸引住所有目光的男人,并不一定就是迷恋或为之倾倒,但绝没有忽视的可能。因为那种漂亮,太具有攻击性了。   而白微自然也能想到他的身份,毕竟那张脸那对龙凤银镯都太过显眼,只是难免感叹,无怪乎苏洐沚念了他这么多年,这样的人本就太容易让人爱上了。   “到时间泡药了,让夙小八照昨儿那样替你刮刮,活血。”玉制的刮痧板被轻轻一抛扔进白芨手中,凌晚镜倚门靠着神色淡淡,全无起伏情绪的视线在白微身上粗略一扫便又落回白芨身上,也不知是何时来的竟一点声响动静也没有。   悄无声息的,仿佛幽灵一般。   “那我给幕生上完膏药就过去,后背心还青着呢,我怕他够不着。”倒是白芨讶然一笑后,便收起那块玉板应了话,口吻是再熟稔不过的亲昵。   其实,凌晚镜这次回来变了很多。   无论是那身过于艳丽的红衣还是那头不知何时竟已灰白的长发,甚至是那太过强烈的戾煞之气,都与白芨记忆中那个吊儿郎当张扬跋扈的凌小九截然不同。白芨曾想过要找个时间坐下谈谈,但从回来的那日起凌晚镜便忙得无暇分身,他的伤白微的伤小年身上的蛊大师兄身上的病,一样接一样,耗费着心力。   恍惚中,白芨甚至有种他在拼命做完一切交代后事的错觉。   “我看他只想上你不想上药。”视线若有似无地自白芨略还有些凌乱的衣襟滑过,凉凉的口吻和着凌晚镜随后落在白微身上的冷眼,有种说不出的嘲讽感,直到再次转向白芨,虽仍是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已柔和了许多。   “你气血两虚,这三个月不能行房,够来够去也不怕够出火来。”   “瞎说什么呢。”哭笑不得地横了凌晚镜一眼伸手理好衣襟,白芨对这人日渐升级的口无遮拦实在全无办法。   “行了,我替他贴,你先过去。”闲闲踱到桌旁拿起剩下的那叠膏药布,眉梢微挑的表情却让凌晚镜那句帮忙显得并不太有诚意。与其说是真切的想帮忙,不如说看起来更像是要下黑手的前奏。   “下手轻点啊。”而关于这一点,白芨自是再清楚不过。   小时候,城西员外家的胖儿子欺负小八,凌晚镜把他揍趴下后就是这么挑着眉要笑不笑的,两天后那胖子又被拐上树摔下来弄断了腿,养了大半年才全好。自那以后,白芨每每看到他这种表情就知道接下来该有哪里的倒霉鬼要被阴了。   不过现在这倒霉鬼的身份明显马上要落到他家这位的身上了,他还是照办去泡药澡的好,越劝越惨,不劝说不准还能逃出生天。   可话又说回来,幕生是做什么了,小九才刚认识就这么不待见。   不应该啊……   “我保证,一定不弄死他。”一声轻笑,衬着柔和了不少的表情,艳丽非常。   “小八说今天给你包饺子,菜肉什锦馅的,早点过来。”方跨出房门又想起夙梓辰早上说过的话,白芨的步子稍地一停,回了头。   这么多年,终于又能一家子团团圆圆坐下来吃顿饺子了。   “嗯。”唇角微微勾着,凌晚镜点头应下,直至看着白芨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不见,方才瞬间敛了笑意回过身,对着白微抬了抬下巴,“还不脱?”   “免免免!我自己贴就行了,不劳九师弟尊驾。”   至于白微,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从没像现在这样怵过一个人。明明就没做过什么对不起白芨的亏心事,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让凌晚镜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就觉得自己后背心脊梁骨发寒,莫名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阴森诡异感。   他从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可是这一次的感觉…很奇怪。   “谁是你师弟。”眉心几不可见地微皱了一下,凌晚镜将拿着的药膏布随手往白微身上一扔便径自转身往门口走去,显然并不打算留下来与之增进交情。   或许如此举动换句话也可以说成,他并不喜欢白微。   “等等。”只是,纵然此时氛围如此尴尬,白微却不能不去弄清楚那些无法说通的时间差。至少在他的认知中,即便是最快的机关木鸢,也不可能承受的了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就从南疆飞到秦岭的速度,更何况还带着昏迷不醒的他。   凌晚镜只身一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我记得很清楚,对上达戎那日…是十月十八。”   “所以?”全无温度的深灰蓝眼眸并未因着白微的这些话而生出任何波澜。   “去的时候,我与南兄骑马日夜兼程花了六日,你是怎么—— 唔?!”   带着疑惑的问话并非试探,只是想要弄清真相,但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至少那如幽灵般瞬间移动到白微面前的人和那只猛地刺进他心口皮肉的手指是如此明确的在发出警告。那一刻,白微哑然,因为那不是人该有的速度。   “知道太多容易早死,我有千百种方法让你一辈子都开不了口,懂吗?”沙哑的声音带着一股诡异的阴冷在白微耳畔幽幽响起,话语落尽手指亦随之从心口移开,那处的伤口却只一瞬便已恢复如初,连该有的鲜血都不见一滴。   只余下,一抹几不可见的殷红和余留的疼痛。   “所以…回到万花见到阿沅不是我在做梦,那时候是你叫我回来的。”   而直至现在白微才想起,为何从方才起他便觉得凌晚镜的声音莫名有些熟悉。那并不是他的错觉,尽管他的推测显得如此荒唐,可那对全无波澜和疑惑的眼眸却是实实在在的告诉了他,那一切并非梦境:“果然……”   人是做不到这些事的。   即便他的武功再高,但只要他还是个人就总会有身为人的极限。   白微想,自己大约是疯了,才会怀疑眼前的这个人真的还是人么。可他都能从开元回到贞观了,那一个人变成别的什么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吧?   下一瞬,白微似乎又被自己的胡乱猜度震到,垂下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一顿,再不去想:“他们都很想你。小六常说起你们从前的事,你的事他都记得。”   “………记性太好并不一定就是件好事。”些微的沉默后,凌晚镜只留下一句极淡的话语便再不曾停留房中,而那离去的猩红背影,如此萧索。   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白微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时自己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安与异样感,但有一点他可以完全确定。无论从前的凌晚镜是个怎样值得别人去喜欢的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苏洐沚该去亲近迷恋的。   他身上的气息太危险了……   ==========================================================   放下雾夜夫夫小档案:   NO.5   姓名:凌晚镜(字:照夜)   身份:神医门八代弟子   性别:男   年龄:28(比白芨小两岁,但照文章进度来说,现在应该是29岁)   身高:187   生日:十月廿六   武器:鞭   擅长的事情:医毒蛊,赚钱   不擅长的事情:做饭   喜欢的事情:游历四方,钻研医蛊之术   喜欢的植物:藤萝,荼蘼   喜欢的动物:蛇   喜欢的颜色:胭脂,墨色,黛蓝   喜欢的食物:石榴,樱桃,河鲜,烈酒   挚交:白芨,夙梓辰,月流景   尊敬的人:凌掌门   +++++++++++++++++++++++++++++++++++++++++++++   NO.6   姓名:宁雾楼   身份:无射宫第五代宫主   性别:男   年龄:34(比凌晚镜大六岁)   身高:189   生日:十月十一   武器:横刀焰鳞(多用掌法)   擅长的事情:观察   不擅长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不擅长的事(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唱歌/绝不是五音不全)   喜欢的事情:游山玩水   喜欢的植物:藤萝,荼蘼   喜欢的动物:猫   喜欢的颜色:胭脂,黛蓝   喜欢的食物:石榴   挚交:花淮卿   尊敬的人:未知   ============================================================   最后再放下所有人物档案里喜欢的植物的花语吧,其实意喻还是蛮强的。   白微(白山茶花语:理想的爱,纯真无邪)   白芨(青竹:君之风度,气节傲骨)   夙梓辰:   梓树:希望/蒲公英:开朗,无法停留的爱   苏洐沚:   樱桃:纯洁,别无所爱/木樨:吸入你的气息   凌晚镜/宁雾楼:   藤萝:不被祝福的爱情,依依的思念,对你执着/荼蘼:末路之美(分离的表征)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九同学不爽花哥,除了出一趟远门自家地里的白菜就被拱了这个原因外,主要还因为…… 花哥动了他的镯子!那对人家定情的宝贝龙凤镯啊!没剁了花哥绝对是因为白小六这层关系啊!!! 然后,花哥接下来会绝地大升级 以及,小年已经被一起带回来了,但是毒哥他还在苗疆,因为…他师兄的头那天被凌小九同学砍了,所以他在家里办丧事……【过段时间会回来的请放心】 最后!苏大少和凌小九没可能没可能没可能——【请大家跟我一起念三千遍_(:з」∠)_】 暂时就这样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真要命呐。   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将药膏一一贴在瘀伤处,白微方才拢好衣衫理好桌上杂物走出房门。屋外是一片万里晴空的好天气,带着些许初冬的寒意,和那染着淡淡暗香的微风。唇角微勾撑手伸了个懒腰,眼角却是无意瞄到一片月白的颜色,惴惴不安地躲在湖心斜对面不远的一株桃树后头,露出一处不及藏好的衣角。   扶额叹了口气,白微脚下一点轻功越过并不算宽的湖面,靠在桃树的另一侧:“人没回来的时候天天念着想着,现在人就在眼跟前了你躲个什么劲……”   虽说他觉得凌晚镜给人的感觉太过危险,但既然现在人都回来了,瞧着苏洐沚这般模样,到底还是觉得这两人该好好见面谈一谈为好。这么多年的痴恋,不好好做个了结,难道真打算就这样赔上一辈子的日思夜想?   更何况宁雾楼那种情况,凌晚镜和他连面都不能见,往后会怎样谁说得清。   “瞧见卿卿我说不出话!”   万分沮丧地蹲在地上,苏洐沚抱膝低着头,可怜兮兮地就像个情窦初开局促无措的傻小子,哪还有半点平日里游刃有余运筹帷幄的泰然之姿。   而那料子极好的衣摆垂在沾着霜水的草地上,半干不湿的皱巴巴团在一处还沾上了些许湿泥,好不狼狈可怜。那模样,叫白微这做兄弟的瞧着,何止是于心不忍,简直连管他什么危险不危险,先帮苏洐沚把人娶进门再说的心思都有了。   当然,这种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罢了,想想凌晚镜的蛊,还是小命要紧。   见此情形,白微略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目光却无意中看到了一旁满满当当一竹篮的大石榴,鲜红漂亮的干净颜色,一看就是精心挑选擦洗过后方才仔细摆进去的:“我说…这篮子石榴是要给凌公子的?”   “……这月份找不到樱桃,小八说,卿卿也喜欢石榴的。”   好一会儿,闷闷的声音才从下头传来。   其实这时候虽说正是吃石榴的月数,但一时突发奇想又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在万花周围的小城镇里找到满满一篮子上好的石榴也是极不容易的,更何况那一篮里还都是品相最好的叶城石榴。想来这两日鸦又跑了不少地方才是。   “起来,我陪你去送。”虽说对凌晚镜也是怵得慌,可白微瞧着苏洐沚这可怜样,到底还是心里不落忍,“小六说小八他们今天包团圆饺子,凌公子应该也在那,熟人多的地方他不会太让你下不来台的。”   虽说凌晚镜对他没好脸色,可对白芨这群师兄弟倒是真真尽心相待。   左右是神医门一大家子吃团圆饭,凌掌门肯定也在,又有小六小八帮衬着,应该不会太过难堪才是。与其看着苏洐沚怕东怕西往后后悔,倒不如趁着这口气拉人豁出去试试,左右最惨也不过是当场被拒罢了,总好过一辈子挂着不上不下。   再说了,苏大少这相貌品性家世,说万里挑一那都是说轻了的,就算是武功长相个子比宁雾楼差了那么三分四分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凡事,还是要往好处去想的,万一押对宝了呢。   “………真的?”蹙着眉头站起身来,苏洐沚那欲言又止徘徊不安的模样真真是看得白微一阵摇头。   “谁让你是我兄弟,这回我可真是舍命陪君子了。”先陷进去的先输,这话还真是没说错,得亏他家小六性子好,“走吧,先回去换身衣裳,都脏了。”   俯身拎起篮子便要走,一回身却是堪堪撞上了包袱款款多日未见的庸无殊,也不知是何时到的附近竟连点儿声息都没有,倒是当真吓了白微一跳:“奸老道你干嘛呢,偷偷摸摸走路没声还背个包袱,小八的饭菜吃够了终于要去云游了?”   “吃什么够,小道我这是要逃命。”谨慎地四下看了看,庸无殊方才停下脚步。   “哟,怕凌公子因为你师父的事迁怒你啊。”想想庸无殊平日里的神棍模样,再看看现下,白微倒突然有些想笑了。凌晚镜也是厉害,才到谷里不足三日,竟连这平日神鬼不惧脸皮堪比城墙厚的贼老道都要闷着声的偷偷开溜了。   “真新鲜呐,你不是胆挺肥的么,神医门这一大家子在的时候都没见你少吃一口饭,怎地正主一回来就缩了。放心吧,你救了小六,这份恩情我们都记着呢。”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宁雾楼可还好好活着。”   想到前几日夜里在三星望月上占星的卦象和凌晚镜刚入谷时那冲天的邪煞魔气,即便后来大为隐藏收敛,但庸无殊至今忆起仍还有些心惊:“现在?小道可不觉得一个‘寡妇’会跟小道讲道理,更何况还是个入了魔道的‘寡妇’。”   “宁雾楼死了?!”   “魔道?!”   几乎是一同出口的话语,虽关注的点并不相同,但其中的震惊却是同样的。   “……就知道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出谷,换个地方说。”无甚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庸无殊看看左右,朝两人勾手指了指凌云梯的方向。好歹夙梓辰也好饭好菜让他吃了大半年,银子还是苏洐沚出的,现下跟这俩透个风,也算是回报了。   *********************************************************   左右未牵马,苏洐沚的轻功亦还过得去,三人出了谷便一路径直去了云梦镇上的有间客栈,也算是照顾公输刈家那口子的‘小本生意’了。且这建谷的半年多里,秦素萝时常乘驾机关木鸢前往谷中探望夫君,故而与众人尚算熟络。   “素娘,来壶好茶上些点心。”   进了客栈大堂,秦素萝一如往常那般半靠在柜上闲闲摇着云罗香扇,满脸厚比城墙的水粉胭脂。见来了熟人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风一扬香得呛人。   “哟~什么风把您几位给吹来了。二子,让伙头麻溜做几盘好的。”   “好嘞~”   “诶诶—— 再包六斤酱牛肉三十个馒头小道要带走啊。”小二虽应得利索,正往楼上雅座走的庸无殊却像是招了饿死鬼往后吃不上饭似的,一开口,便让身旁的苏洐沚一口气噎在那进出不得,几乎羞于同路。   而后,在白微的无奈淡笑下,被庸无殊连拖带拽地拉上了楼:“还愣着干嘛,走走走,赶紧说完小道还着紧着逃命呢。吃你两斤肉多大事,听不听了还。”   “臭老道你最好能说个清楚明白,若不然,仔细我拿卤汁灌死你。”一甩袖挣开人,苏洐沚朝着庸无殊狠翻了个白眼,方自顾自地上楼去了。只是那威胁的话语听起来,却是当真‘吓人的紧’了。   “啧啧,够凶的。”   ********************************************************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进了雅间合了门窗,白微在左苏洐沚在右架着庸无殊一坐就把人夹在了正当中,看着倒不像猫着说秘密,而是三堂会审一般。   幸而庸无殊也不在意这些小节,四下看了眼便朝两人勾了勾指头,压低了声。   “其实,打从几年前我知道师尊在宁雾楼身上落了咒后,就一直关注着他命星的情况,可就在前几日夜里,我在三星望月上看到他的命星落了。”说到底,他是在弥补师尊犯下的错,怕宁雾楼真死在那情咒和言灵碣上,所以才日日看着星怕出岔子。苏州那会儿也是因着这缘由才赶上帮忙的,谁知还是没防住。   “我怕自己眼花看错便起了卦,可整整九卦皆是死相,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算不出他的死因。”他守着宁雾楼的命星七年了,像这样什么都算不出来还是头一回。   “什么意思。”不知为何,这句话让苏洐沚心下一紧,仿佛有张不安的巨网在顷刻间笼罩下来,昭示着事情的不同寻常。他从不关心宁雾楼的死活,甚至还曾想杀了这人,可如今凌晚镜还好好活着,他不希望他受到威胁与伤害。   “我知晓宁雾楼的生辰八字。”   十二岁那年他已能由面相八字大致算出一人何时会死,十八岁可算何地,二十四岁能算何因。小时候,师尊曾夸过他的天分,还说…他同门里的其他人不一样,早早便放他离门云游去了。可后来看得多了才知道,天大地大,天分高的人太多了,想要活得久活得安稳,知道的再多也得少说少出头。   什么人能说什么人能救命,看得清了才能活得安逸。   “上回封针我特意看过他的面相,他命中死结七年前已化本不该如此早逝。除非…此中掺杂了什么玄力异数,且那个异数修为高我不少才会有如此结点。”   “什么叫……玄力异数?”不太确定庸无殊口中之言是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东西,白微皱了皱眉,到底是没忍住开了口。虽说他会出现在贞观已是件无法以常情解释的事情,可没见过的东西总归缺了些真实感。   “神鬼妖魔等不属于凡世间的存在,或是本不属于此时此地的人,比如你。”尽管曾经的卜算子一门只精卜算不斩异界之物,但庸无殊离门后常年云游四方,见过形形□□的奇人异事,知道的难免就多些偏些。   有己身之事佐证,庸无殊这些话白微自是已信了几分。   却是苏洐沚显得并不太有耐性,摇着扇板着脸,想来大抵还是觉得这道士胡言蒙蔽于他:“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怎么可能真有神仙妖怪。净瞎扯。”   “省省吧。这人都能从开元跑到贞观来了,还不准这世间有非人的存在?”   庸无殊听了倒也不恼,朝着白微那头扬了扬下巴,以示自己言有所依。左右这世上不信天命鬼神报应轮回的人到处都是,也不多苏洐沚一个:“更何况…凌晚镜入了魔道你不也看得见摸得着么,难不成还以为他是练功走火入魔?”   然而,这些话语得到了苏洐沚理所当然,却又似乎并不是那么毫无道理的回答:“魔道不就是那些江湖草莽口中的邪魔歪道走火入魔么,有什么好稀奇的。”   有理有据,立场坚定,不得不服。   “…………小道也是服了你了,感情你真以为他是练功练岔气了?”   许久的沉默后,庸无殊扶额叹息。他一直都觉得苏洐沚是个聪明人,可如今看来,聪明人固执起来反倒比蠢人更让人无力。因为蠢人无理可争,而聪明人却总能用自己的观点来辩驳你,头脑清晰,条理通顺。   “当然。”   让人十分的…气不打一处来。   而庸无殊也成功感觉到,自己额头的青筋正在努力昭示着存在感,尽管他仍控制着自己不去抬高说话的声音:“有些事无论你承不承认它都存在。就算你闭目塞听,他也早已入了魔道成了魔修,现在已经不是人了,要杀我就跟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再这么修下去,往后招待他的只会是九天雷劫。懂吗。”   “住口!”一声低喝,苏洐沚握着折扇的手绷得青白,若非那自小的教养约束,只怕他此刻便不仅仅只是起身离桌了,“我不想再听你的疯言疯语。”   无论何时,那个人都是他心底最最美好干净的存在,纵然当真不再与世人同路,他也绝不愿意听到任何一句恶意的诅咒言语。   “灵雎!冷静些。”一把将人拉住,白微极难得的叫了苏洐沚的小名。   他知道,有些事情如果苏洐沚现在赌气不听,将来一定会后悔。何况也只有把事情弄清楚了,才知道再见的时候该如何面对又或是如何把握分寸。   “疯的人是他不是我,至少我不会好好的人不当去修魔。”   虽说作死的是自己师父,可谁知道宁雾楼一死凌晚镜会不会迁怒。想想往后八成要和如今的逍遥日子挥泪告别,庸无殊话里也难免带了些许怨气。   “……是因为宁雾楼的死么?”好不容易又拉着苏洐沚坐下,白微想了想,到底还是问了心里那个怀疑。   “不是。”其实庸无殊也曾有过这种推测,但真正推算起来却又发现并非如此。只是到底为了什么,他也只能推测,是否跟宁雾楼身上的情咒封印有关,“他这模样至少该有几年了,否则身上煞气不会那么重。”   而后,又稍稍斟酌了些许:“你有感觉的不是么。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光是站在他身边就觉得心底发寒,莫名害怕。那是因为你的本能在叫你远离他,远离危险。”   轻点了点头,白微算是接受了这种解释,可稍许之后却又想起了不对之处:“可是小六看起来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可能是因为你在生死边界走过两回,所以感知力要比常人强上许多。而且,入谷后凌晚镜就刻意收敛了自身魔气,我想…他并不希望神医门的人知道真相。”尽管不对盘不喜欢,但庸无殊不得不承认,凌晚镜这人对别人怎么样两说,对神医门的师兄弟和长辈却是当真没什么可挑的。   “那他知不知道宁雾楼已经……”闷闷的声音自苏洐沚那处传来,说到底,他关心的从来都只有凌晚镜一人的喜怒与否罢了。   “或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宁雾楼是怎么死的。”   尽管只是猜测,但对此事庸无殊莫名就是有种无由来的直觉。而另两人对他这话的回应,则是房内一片令人不安的沉默。   直至屋外敲门声骤起:“三位爷,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臭老道其实还是挺厉害的,只是太怕麻烦,哪里不对先跑再说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总之,小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处不处的…你们自己个儿看着办吧。”吃饱喝足背着包袱拎着包好的馒头酱牛肉出了雅间,庸无殊一路扭着头跟旁边那俩说着话,下楼不看路步子倒是挺稳当。那模样,倒没一点逃命的紧迫,也不知是真怕了谷里那人,还是懒得多惹麻烦干脆跑路。   “打算去哪儿?”问了想问的,亦得了明白答案,白微便也不再假意挽留,只随口多问了句欲去何处,算是让心里有个数。说到底,这贫嘴老道也是个妙人,若往后还能有缘相见,做个朋友倒是不错。   “无量天尊,天机不可泄露~”眉梢轻挑,庸无殊手中拂尘一扬作模作样地朝两人行了个道礼,那嘴角一抹笑容怎么看怎么欠得慌。   白微见状,方想回句调侃,却不知怎得被客栈大堂新进来的一人引去了注意。   那是个披着雪色斗篷的人,看着并不太高,身形偏瘦,绣着圈奇怪咒纹的兜帽压得颇低,看不清容貌。声音倒是轻轻淡淡的,干净的很,叫人听着舒服。   再要推测的话,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掌柜的,劳烦借碗热水。”而随着话语放下的,是一小块碎银。   “好嘞,客官先坐,我这就去倒。”笑吟吟地收了碎银角招呼人坐下,秦素萝正要去后厨炉子上拎壶,一回身先瞧见了楼梯口的白微三人。   “哟,您几位这是要走了?”   “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收回目光,白微应声笑了笑送上足锭的银钱,未再多做探究。看这人打扮不似寻常江湖人,左右应该不是朝着万花来的,没必要管太多,“伙头手艺好,那几碟子点心酥香的很,这是茶钱。”   “那我可就收下了,回头得了空再来啊。”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这点秦素萝向来分得颇清。收了银子打了招呼,便往后厨取水去了。   “一定。”倒是白微迈步正要离开之际,却瞧见了身旁若有所思的苏洐沚,视线落处正是那个披着兜帽斗篷侧对着他们的人,“怎么了?”   “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眉心微蹙,苏洐沚的口吻并不是太确定。   其实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认识这人的,更别说从这整个人通通包在一身斗篷里只能瞧见个下巴尖儿的打扮里认出个条条道道来。但莫名的,他脑海中总似乎有个模糊的印象,只是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见过。   “既然如此,可要过去打个招呼?”闻言,白微倒不曾有何讶异表示,只是玩笑般的提了一句。他曾见识过谷中书墨一脉的师兄只凭画中背影便能从名剑大会中找出所画之人的本事,所以苏洐沚说好像见过,白微是相信的。   而随后让白微颇为意外的,却是庸无殊那并不十分确定的一句:“…………师叔?”   “啊。”苏洐沚似乎亦因着这句突然想起了印象的由来。   他确是不认识这人的,只是凌晚镜成亲那天他心情不郁走岔了路,结果在廊下与这人打了个照面。因为那处并非招待宾客之所,故而有些印象。   “师叔,您怎会在此……”   此刻庸无殊的心情有些复杂,但跨过去的步子却并不慢。   算起来,两人大约也有十三年没见过面了,无论是相貌还是立场都有了极大的变化,但事到如今唯一能给他一个解答的…或许真的只有月流景了。   尽管,他没有任何能请动月流景帮忙的资本。   真要说的话,人家不因着他师尊做过的事迁怒就算修养绝佳的了。   “吃药的时辰到了,就进来借碗热水。”很意外的,那人竟并未对庸无殊的出现与话语表现出分毫一点过激或是陌生的情绪,只是伸手取下遮掩的兜帽看向几人,语调轻缓平和。而那兜帽之下露出的清隽容貌带着些许难以忽视的苍白,给人一种气色不佳的病弱感,正是白芨口中失踪多年的月流景无疑。   “不,我是说…您怎么会在秦岭。”无论庸无殊长久以来是个如何懒散淡定的人,但月流景的出现实在是让他很难在心境上继续保持平和无澜。倒是说话间,秦素萝提了水壶过来,他便伸手接了倒水的活计,“我来吧。”   如此一反常态的待人殷勤,倒叫一旁的白微对这初次见面却是早有耳闻的月流景有些佩服了。听白芨说,这老道的师父可是对这师弟的天分恨得透骨,今日老道这见了人的恭敬样就不怕把自己师父从坟地里气活过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道这卜算的功夫只透了那么两手就已经够吓人的了,他这师叔的天分能耐得通天晓地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人恨到欲置其于死地。   明明瞧起来就像个十八九岁还没全然长开的病弱孩子。样貌是挺让人觉着顺眼舒坦的,可那清隽灵秀都分明还带着些未脱完的稚气,甚至还透着几分乖巧,怎地就招了那么多人恨呢。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两位请坐。”   庸无殊倒了热水亲手送上的姿态让月流景微微一怔,却也未多作什么表态便接下了。又请一旁的白微与苏洐沚落了座,而后方从斗篷下的随身小袋中取出一只不足掌心大小的乌木碗和一颗以蜡封存且用油纸裹好的药丸,将热水倒入自己的乌木碗中化开药来,慢慢用筷子顺圈搅着:“只是来送些东西。”   稍许之后,又似乎想起什么般,看着庸无殊眨了眨眼,很是认真却又轻缓地说了一句让白微瞬间背脊发凉的话语:“无殊道长这是…要赶路?天色不早了,要逃命,得快。”   “师叔!”至于那素来没脸没皮的老道听了这话,倒是当真什么都懒得顾了,砰地一下跪在地上,看都没多看一眼堂中那些瞧热闹的,“您给算一卦吧……”   脸算什么,他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前路迷茫不上不下。   “我身上就剩几两碎银,六斤酱牛肉三十个馒头还是别人付的帐,也没脸求您保我。死不死逃不逃的,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这没用的师侄,给句准话?”   要说也是老天爷玩他,要死要活好歹该给句准话不是。平日里给别人算多了劫难,到了自己这儿反倒什么都折腾不起来了。祖师爷那句话到底是对的,卜算子一门,上算天劫下算地难,只是自己个儿的千万别算。也是像个笑话。   而月流景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得不到答案就打算赖死在跟前,貌似还算他师侄的庸无殊,眨了眨眼后又眨了眨眼,笑吟吟的放下了筷子:“承惠白银一千两。”   似真似假微微带笑的眼睛,像月牙。   “…………借我钱!”   至于全无二话猛地起身一把抓住苏洐沚的庸无殊,显然相当配合。   当然,也相当会找对象。   “你脑子被鬼蒙了不成!谁出门闲逛会带那么多银票!”   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庸无殊的爪子,苏洐沚虽也口吻颇重的狠骂了一句,可到底多年修养在那实拉不下脸面大庭广众之下与这老道一同丢脸。稍许吐息调和后,便取了腰间那块水头极好的翡翠玉佩温声轻和地递与月流景。   “……先用这块翡翠押着成么?”   “多谢惠顾。”收了玉佩,月流景带笑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苏洐沚脸上停驻了片刻,方才端起那碗带着略微怪异香气的汤药不清不楚的落下一句话,“道长,想要活过八十的话,光吃不动可是不行的哦。”   既未开卦也未点指掐算,怎么听都像是句没营养的废话,更何论值一千两。   可平白因此多了一身债的庸无殊却似听到了最有力的保障般,瞬时笑开了眉眼:“那也就是说…我这条小命还能折腾个几十年~?”   “如果你少吃多活动的话。”眨眨眼,月流景笑得干净又无辜,甚至说得上有些可爱。   “话说舒坦了吧?”骂归骂,苏洐沚却是晓得往后定还有用到这老道的地方,左右不过一千两,稍后回谷再将玉佩换回来便是。只是这机会难得,既已送到眼前,可不能白白让庸无殊这老道随便糊弄了去。   “给本少爷过来签卖身契!”说着,便一把扯了笑得跟偷了腥似的庸无殊去了柜台,借了朱砂拉着那老道的手便在一字也无的白纸上按下了卖身指印。   苏洐沚心下清楚,这老道一张嘴虽是惹人厌的很却倒很信守承诺。无论是他还是白微,往后用得着这人的地方还很多,有了这张筹码,许多事就方便多了。   离了那吵吵闹闹的两人,桌边便只剩下了白微与皱着眉头将汤药小口饮尽的月流景。虽是初次相见,此时沉默无言倒也并不尴尬,只是白微心底有着那么几件积藏已久的疑惑想问,便也就先带笑开口释了好意:“月道长。”   “白公子见笑了。”取出干净帕子拭净唇上所沾药汁,月流景却带着些微腼腆浅笑将桌上那块翡翠玉佩推还到白微跟前,竟是未曾去问便已先知白微名姓。   “方才只是玩笑。公子与白大夫关系匪浅,不要你们银子的。”   “道长是来找凌公子的吧。”经了方才一句,此刻白微虽被一语点中却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惊异了,只从善如流地收回玉佩,面上带笑,让人觉得温柔有礼甚是亲和,“正好我们也要回谷里,不如一道。”   他有很多事想好好请教一下这位月小道长。   “那就有劳公子了。”   **********************************************************   回谷的时候,白微三人顾忌着月流景的病弱身子便与秦素萝借了一辆马车,待回到崖边让人下了车,方才再由庸无殊送回去。左右这老道不愿见凌晚镜,让他趁着这档口避开了去倒是刚好。   这么掐掐算算来来回回的,下到谷中倒正好赶上吃饭的点儿。   只是不待白微先回到落星湖小屋取上先前搁置下的那篮子石榴,便已先撞上了守在凌云梯口候着他们的小童子。一见着人便说是里头已经备好了饺子吃食等着人齐了吃团圆饭呢,白先生让谷主回来了便即刻过去。   颔首应下那言,白微正遣了小童先去回话,一回头却见方才在客栈里还气势汹汹的苏洐沚竟又成了比先前更不可言说的黯淡模样:“……叫你吃饭呢,跑什么。”   “我就不去了。”眉心微蹙,苏洐沚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辛辛苦苦找了一篮子就不打算送去了?”白微知道苏洐沚纠结些什么,只是觉得那到底也不过就是一篮吃食罢了,也并不曾去求什么,何至于那般悲观。   但又或许正因为他是个旁观者,所以心境到底不同。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拿去就是了。”若说出谷前他还有那么半分亲自送去的心思,那么在知道宁雾楼的死讯后,那篮子石榴苏洐沚便是无论如何都送不出手了。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赢得过宁雾楼了。   “我回屋里吃。”就…这样吧。   看着苏洐沚只身离去的萧瑟背影,白微不知此刻自己还有什么话语是可以拿去宽慰他的,静默许久方朝身旁的月流景勾起一抹略带歉意的淡笑:“劳道长久等,那就…咱们过去吧。”   “白公子。”只是这次,回答他的却是月流景一句听似没头没尾的话语,“石榴籽多,照夜不吃的。”   “可小八不是说……”微地一怔,但也只是一瞬白微便想到了那话中的真实含义,登时心下一凛,“是…宁宫主喜欢?”   若当真如他所想那般,月流景这忽来一言已是救他于水火之中。   “嗯。”微微颔首算是给了回复,但个中来去月流景却并未给予解答。   很少有人知道,这些年凌晚镜房中总备着的那些石榴,其实是拿来烧的。   宁雾楼喜欢叶城的石榴。   凌晚镜虽也喜欢那酸甜味却总觉得籽多麻烦,所以当初宁雾楼便将石榴点了炉子烧给他当作香料闻着玩。离开的这些年,这习惯一直跟着他,不曾忘却。如今宁雾楼去了,便是再恋着那香气,凌晚镜也定是见不得旁人拿这些到跟前的。白微若去,纵然看在白芨的份上不把人弄死,也绝不会让他过得太安稳。   “月道长赠言白某感激不尽,只是…不知可否再问一事?”初见不过寥寥数言便已让人大开眼界,白微想着左右已欠了月流景人情,不如便趁此机会将一直存于心中的疑惑坦言而出,也免得往后由着习惯而为,行差步错。   “边走边说吧。”   轻轻眨眼,月流景带着几分温软淡笑缓步前行,语中全无丝毫不耐:“白公子是想知晓,分明该是熟识之物,却为何眼前所知所见与过往记忆并不全然相同?”   如此修养举止亦让白微暗自感叹:无怪乎白芨提起他时总带着三分怜惜之意,这般善解人意的妙人,纵然知道的再多,也合该是处处让人愿去真心相待的。   白芨这些年心中愧疚难消,想必也是因为这人的性子太让人不忍吧。   “就我所知,西湖叶家虽是神龙年间方创藏剑,但在叶孟秋之前并非皇商。而我来此之前,也不曾听师尊提及过凌掌门这一好友,甚至…不曾于史册之中见过任何神医门的记载。更甚者,师尊相貌与我记忆之中亦大有不同……”   “公子可知,佛家有三千世界之言,道家则有六界三十六重天之说。”   万花的天气很好。微风徐徐吹拂,伴着月流景干净柔缓的嗓音,仿佛这场对话只是悠然散步之时的一场闲聊,不代表着什么,也不昭示着什么。   “同一个时间里,或许会有相同的人用着不同的身份在不同的世界经历着不同的事情。看不清事物的真相,也可能只是被已知的界线框住了。”   而这短短的两句话却让白微沉默了很久:“………道长的意思是…这里并非我所知晓的那个贞观,而我所知所忧的那些事也不一定会发生?”   或许也还昭示了,无论再过多久,他所熟悉的那些亲人朋友都不会再出现了。   真相有时并不是最可怕的,但却有可能是最残酷无情的。   “公子是聪明人,无需旁人太多言示。”而月流景只是安静地走在白微身旁,带着一抹干净纯良的浅笑,指尖隐在袖中,说着不知是善意还是冷情的提醒。   “只是在下还有一语,望公子入心。一个人,无论身在何处何种身份知晓何事,都不要妄图改变一个朝代应有的命数。因为你所知道的,不过是天道命轮愿意让你知道的,一时多言的结果往往只会是害人害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代天剧透的开挂神棍出场,其实只是来打个酱油龙套罢了,主要是来给花哥(大家)解释一下这里文之前埋下的各种不对劲伏笔的。_(:з」∠)_ 其实像之前说的,孙老长得不像啦,神医门没有出现在花哥所知的历史里啦,叶家不是藏剑却超级有钱等等等等,都是因为……花哥他不止跑错了年代还跑错世界了。 白小六他们所在的世界并不是剑三的世界,也不是现实的世界,所以这边特别特别太平,只要花哥别乱参和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安史之乱之类的。 【ps:最后要说的是,这个世界不仅有白芨这种普通人,也有庸老道月流景那种外挂神棍,甚至还有修真门派和仙鬼妖魔。只不过因为界线很清楚,基本属于互不干涉状态,所以看起来还是很普通很太平的。】 【PS的PS:基本上就是这样了,要是大家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就在评论里说好了,我尽量写清楚。】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白微是在半道上遇见连翘的。   小丫头穿着身红白相间的半臂襦裙,搭着鹅黄的披帛和宫绦,小巧的双螺髻旁各插了两支同样小巧却极为精致的莲花金簪,还有腕上那沉甸甸的金镯,一路上跑跑跳跳的过来叫白微去包饺子。那上好的衣衫料子和首饰,乍眼一看就知道九成九是凌晚镜给挑的。   “幕生你去哪啦?我都找你半天了。八师叔说饺子要下锅了,让你赶紧过去。”远远见了白微便连跑带跳的要来拉人,却在触手可及的距离瞧清了后头的那人。稍许的怔楞后,连翘那漂亮的杏眼猛地瞪大了几分,指着盈盈带笑的月流景发出一声不知是兴奋还是惊诧的大叫,“啊——!!小月哥哥!”   其实说起来,神医门这些年医治过的病人里,小丫头愿意给个好脸色的实在不多,而能让她上心亲近的更是屈指可数。其中白微算一个,月流景也算一个。   “几年不见,小连翘都长成大姑娘了。”   轻拍了拍连翘的头,月流景语意轻柔眉眼带笑,话语中却难掩叹息之感。想当初刚到神医门时,连翘还是个没大没小敢拿糖葫芦指着刚回门中的凌晚镜喊魔教妖女的傻丫头,一别数年,再见面却已是娉婷玉立将要及笄的年纪了。   时间…当真是过得太快了……   “小月哥哥你怎么一走这么多年连封信都不捎回来啊,我们都担心死了。”抓着月流景的手叽叽喳喳的说着,连翘眼眶有些微红,却是连拖带拽地便要拉人往膳堂走。小小的个子走得踉踉跄跄,却半点不肯放慢步子,就仿佛一眨眼便又会将人弄丢一般,“爹娘还有师叔他们都在膳堂了,小月哥哥快跟我一起过去。”   “慢些。”带着些许无奈笑意,月流景轻摇了摇头,只是却也没有拒绝连翘那略显仓徨的善意。在神医门的那两年,或许是他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说不怀念…是假的。如今虽已物是人非,可到底还是想再见见的。   而白微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亦是摇头,语带自嘲一声轻笑。   “哎呀呀…… 我这是…被扔下了?”   *************************************************   待到白微慢悠悠踱到膳堂时,月流景已被众人拉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了了遍,生怕少看一眼便漏了哪处伤病一般。   而放眼所见,莫说是一贯记挂着的夙梓辰,便是素来风风火火的祁师姐也是一副眼眶泛红的模样。同辈弟子中只是不见白芨与凌晚镜,想来是那药澡还未泡好不便出来,倒是小辈们都乖巧地去了旁角将地方腾出来留给了长辈们。   “小祈。”见了那围成一圈的人,白微唇角带笑也不去凑那个热闹,只是朝一旁的童祈招了招手,“月公子回来的事,你六师叔那儿有人去过了么?”   “还没呢。大师兄说六师叔泡药澡疗伤才是顶要紧的,左右小师叔也在谷里,月哥哥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走,就没让我们去打扰。”闻言,童祈摇摇头,仍有些婴儿肥的清秀脸庞一如既往地带着招人喜欢的乖巧笑容。   童祈的年纪只比颜子渔小半岁,师从大师兄凌潲雨是门中的二弟子。因为脾气好手脚又利落,所以白微刚到神医门那段时间,都是他帮着四处跑腿,关系甚是不错。故而但凡有事需要打听询问,小辈中除了连翘,也就先想着问问他了。   当然,童祈原本该是五师兄薛忍冬门下,但因太过乖巧能干就被拨到了凌潲雨门下,照顾这个除了医术其余事务一概迷糊的师父这种丢人现眼的事,白芨是绝不会多嘴告诉白微的。   “好孩子。”对于这个答案,白微自是相当满意。只是不待他多悠闲几时,白芨的身影便已出现在了门口,带着些许震惊与不敢置信,眼泛湿意。   “………小月?”   那一句带着疑虑的呼唤并不特别清晰分明,听的人却极快便回过身来,依旧是熟悉的带笑眉眼,也依旧是那再熟悉不过的尊敬称呼:“白大夫。”   依旧是记忆中那太过单薄的身形,只是长高了些许,手脚俱全无伤无损,虽仍是无甚血色,但较之白芨这些年来的种种担忧却已是再健全安然不过。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疾步上前,白芨紧抓着月流景的手语带哽咽再三确认,心中多年郁结担忧终于在这一刻渐然散去。   “什么时候到的。”与众人的激动截然不同,和白芨一道前来的凌晚镜却是一脸再平静不过的淡然,波澜不惊的表情仿若一早便知晓人会前来般。   “方才刚到,路上正巧遇到幕生公子。”而月流景微微带笑的淡然自若也昭示着,白芨口中那场七年前的诀别后,这两人此时此刻并非初次再会。   “从苏州过来的?”   “去了门里一趟,哪曾想大家都不在,就一路寻来了。”凌晚镜冷冷淡淡的问,月流景柔柔缓缓的答,凑在一处却是生出种再自然不过的熟稔感来。倒不是说有什么暧昧,只是让人觉得这两人该是很亲近的,就像家人一般。   “身子才好点,别到处乱跑又累伤了。”又或许还因着某些纵使口吻冷淡依旧难掩个中关心的话语。   “知道。”   “小九,小月什么时候找到你的?”而白芨亦从这简单的几句话中听出了些该是长久相伴方有的隐隐默契来。心下想着,便也就替大家把这句疑问提了。   在场的八代弟子都是知晓当年那件事的,对于月流景的离开也都多有牵挂担忧。如今人回来了,又与凌晚镜不过前后之差,态度亲近,心中难免存着疑问。何况这些年他们二人音信全无,回来也不见提上一句相干的,门中师兄弟们也想知道,他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又过得好不好。   “我离开门里不到一年他就找来了,没在路上病死算他命大。”   凌晚镜不躲不避的回答多少让一旁的白微有些吃惊,虽说并未表现出来,但想起庸无殊说他入了魔道这件事心中难免别扭。   只是白微又仔细去看了看月流景,却仍不见半点合该是象征入魔的戾煞之气,倒是干净清缈地要登仙道一般,一时间也是无法想通个中因缘。而后却又想起这与自己似乎并无什么干系,便也就自嘲般地笑笑,作罢不再去想了。   一来一去间,倒是全不曾注意到凌晚镜状似无意看向他的那一眼。   “都别站着了,有什么话坐下再说。”而后,凌晚镜似是觉得膳堂内这一个个恭候大驾般的模样太过扎眼,眉心微蹙,便也就难得的开口安排了起来,“凌池,让你爹别看书了快过来吃饭,都等着他呢。小祈,去我爹和师伯们那儿请一声,就说人都齐了。连翘星峦,去拿碗筷。”   “知道了。”   而这多年后重聚的头一顿团圆饭,在逐渐热络起来的气氛中,也终于开始像模像样了起来。   ****************************************************   因为顾及着还有伤患,所以这顿久违的团圆饭吃得并不算太久。   月流景的客房被安置在了凌晚镜隔壁,都在万花仙境那处,离膳堂不远,与落星湖却着实很有些距离。一路上师兄弟们结着伴溜达了小半圈后才各自回了屋子,倒是白芨,也不顾忌着自己还未痊愈的伤势,硬是将人送到了屋前才肯放心。   那气血不足的青白脸色看得凌晚镜直皱眉,陪在一旁的白微倒是笑眯眯的由着他,也不多说什么拦着。   “行了,早些回去休息,伤还没全好别累着了。”   “那小月要是夜里饿了你就去厨房给他热点粥,小八刚刚都备下了。”或许是因为这些年来始终怀揣着的不安与愧疚,白芨在终于见到人回来的这一天,无可避免地变得婆妈了起来。尽管看起来,这些年月流景应该被照顾地挺不错。   “我知道,回去吧。”微微颔首应下,凌晚镜直至白芨转身走远了,方才与月流景前后脚进了屋子。合上房门后,却是自指尖射出一道泛着幽芒的咒诀落在门上,正是隔音决无疑,“坐吧。”   而与方才人前时而玩笑的活络不同,眉心微蹙欲言又止的月流景与人后酒不离手的凌晚镜,两两相对时蔓延开来的却是一片说不出的压抑沉默。   许久之后,月流景方才勾起一抹略有些勉强的淡笑,话语之中的称呼与信息令人惊异:“师兄,宁大哥的死不是你的错……”   会匆匆出现在此地是因他在观星之时发现宁雾楼命星陨落,太过担心凌晚镜会因此作出什么傻事,所以一路从南溟追到扬州,苏州,再到今日的秦岭。他的修为不及凌晚镜,无法以卜算追踪行程,只能以旁人的位置切入,绕了许多远路。且又体力不足,无法日夜兼程御风赶路,故而今日才到。   话语落了,凌晚镜那握着酒壶的手也跟着微地一顿,但不过片许便又复了那倾酒入口的动作。冰冷的烈酒带着一丝淡淡的苦味滚入咽喉,却是火烧一般的辛辣冲劲,而那一声冷笑亦似死了心的自嘲:“呵…雾楼会死是因为我太蠢。”   少年之时游历四方,时常见到些日夜买醉的落魄人。那时他尚不懂个中因由,只觉一味买醉逃避未免可笑,待到后来被困南溟不得离去,方才知晓这杯中物的好处。那一日一日的修行苦挨,也只有这又烈又冲的苦酒才能麻木伤处暂忘念想。   只是他到底还是太过天真了些,以为谨遵诺言便能让所爱之人平安无虞,哪能想到那只魔口中的封救之法竟是以消散七情六欲为条件的。人之七情六欲与魂魄息息相关,到底是让雾楼生生世世都像一个木石傀儡般长命百岁的活着,还是早早了结性命以破封咒,这是明明白白摆了两条路让他自己选。   不愧是南溟魔域之主,算准了他积蓄力量后定会想办法逃出来,真狠呐……   “人言尚不可尽信,更何况是魔,这般简单的道理我竟是不懂。”   “师兄!魔君数千年道行,他既有心欺骗你又防得了多久,你也是为了救宁大哥才——”急促的辩解中带着些许几不可闻的颤抖,月流景其实是在害怕的。尽管凌晚镜在人前一直表现如常,但他仍能察觉到一丝应是用术法掩去了的血腥气,宁雾楼心口毙命的那一刀…或许从不仅仅只是穿透了一个人胸膛而已。   “师弟,要叫师尊。”扬了扬手断了月流景那急急为他辩解的话语,凌晚镜看着腕上那对龙凤银镯微微有些出神。他的口吻很是平静,但那太过麻木漠然的表情与眼眸之中隐隐流动的疯狂却不由得让人心底一阵发寒。   “……不必担心,我若冲动报复,此时此刻便不会在这与你说话了。”   若不是在南溟的这六七年时光,他也绝不会发现,原来自己竟能为了一个人耐性至此蛰伏至今:“数千年道行又如何,他防得了我百年防不了日日夜夜。当初他既用雾楼的命逼我拜入门下,就绝不会让我随随便便老死,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为雾楼陪葬。更何况我不是还有你么,你也会帮我的,不是么?”   “只要师兄好好活着,想要谁的命…瞬华都会为你取来。”正因为懂得誓言所代表的重量与后果,所以月流景是个绝不轻易起誓的人。是以,即便回应的话语并不高昂急促,但个中的沉重意义却绝非是常人所能想象的。   “傻师弟。”誓言入耳,凌晚镜勾了勾唇似乎想笑,最终却化成了一声叹息,“来谈谈白幕生吧。你觉得…他好么?”   “进退有度,一点就通,可堪大任。且难得的是面相端正八字五行均全,命中时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他的运气不差。”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人有些莫名,但月流景却似乎一早便料到凌晚镜会有此一问,回答之言竟是明明昭示着他来时的路上已从白微面相一路算到了八字五行吉凶。如此凿凿之言若是让白微听见,其感想只怕便不是背脊发凉一词可概述的了。   “难得听你这么夸奖一个人。”眉梢微挑,凌晚镜对这回答亦是略有些意外。月流景本就是极少在他面前夸奖什么人的,更何论是与运势五行有关之言。虽说他原本就需要白微去建功立业庇荫师门,这样的答案的确再好不过,只是或许要委屈白芨了:“白小六会伤心的吧……”   他看得出来,白芨只想与白微平平静静的携手一生。但他若要强逼白微撑起这一方天地,便不可能将所有事情一一告知,更何况是与之最为亲密的白芨。   有些计策,装的不像就没有效用了。   “宁大哥去了,师兄也要离开。那些所谓江湖正道是很健忘的,可怕的可敬的,日子久了也就都抛之脑后了。神医门需要一个足以独霸一方的保护伞。”或许是因为自小便于卜算占卦一域天赋异禀,后又经了庸凌恒囚禁之事,更在魔域小心周旋了多年,如今的月流景之于人情世故利害分析已是再熟稔不过了。   “无射宫羽翼虽大但这些年已渐归隐之势,明面之上诸多不便。而曲家则是官门中人,顾虑之事太多,总归不能时时照顾。至于燕盟,依澜虽与神医门交好,但钟离焉始终对依然的死心有芥蒂,实非可托之人。”   “你说的都没错,只可惜他没有这个野心。”   若是从前,他自是希望白芨有个哪都不去安心陪他恩爱到老的伴侣。但是现在,他已无法留下来保护这一门亲人,而白微…是最适合的继任人选……   “他愿不愿意并不重要。只需资质足够机会具备,总有很多法子让他不得不做的。”或许曾经的月流景的确是白芨口中那个善良到让人心疼不忍的孩子,但如今他却已能再冷静不过的看着旁人生老病死而心中不动分毫。自然,他是懂得如何叹息的,只要旁人觉得如此更好,他也并不介意配合。因为…他是个好人呐。   “想在武林中立足,无非武功钱财人脉三者择其一而盛,如若三者齐备,则必成大势。万花谷与墨门毗邻,白微同叶问水这墨门巨子也略有相交,又有淮王李雎与唐无湮那等机关鬼才相助,只要修为足够机缘得当,想以机关医术立世独霸武林一方绝非难事。至于庸无殊…我会想法子让他为万花所用。”   父债子偿,这是庸凌恒欠师兄的,庸无殊既一头撞了上来,就别想置身事外。   “看来我少不得又要当次恶人了。”左右也做惯了恶人,只要结果能如他所愿,再当一次似乎也没什么承受不起的。   “其实我也可以。”   “不必。”倾壶灌了口酒,凌晚镜微眯了眼。   难得能正大光明理由充分地教训白幕生一顿,这般让他心胸舒坦之事怎能推与旁人,更何况还是无因无由怎么看都装不像恶人的月流景。   “你去做,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这般恶人自然无论如何都该是我这种天性凉薄自私自利的人来当才是理所当然。左右…我也想给他个教训。用了我的银子睡了我的师兄,竟还想着蜷居一谷安心养老,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呵,真当神医门是片没人看的白菜地,来只有腿的猪就能拱了?   原还是一副正正经经语气凝重的模样,待听到那末尾一句,月流景却是腾地一下笑出声来:“师兄明明还气幕生公子动了这对龙凤镯子,存心折腾他。”   “怎会。”而对于月流景这毫不客气的戳破,凌晚镜则报以了一抹阴冷而真诚的‘微笑’,“关于此事,我不过是想将他千刀万剐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解释了下凌晚镜成魔的原因和这些年去哪了。 然后没错,花哥苦逼的被动金手指要被强硬开启了,他要开始受苦受难被迫称霸武林啦!啦啦啦啦~~~ 【金手指也不是那么好拒绝的哈哈哈哈哈哈~~~】 【没错我就是在整他,这文大概还有一个大故事段落就差不多平坑了,快恭喜我~~~】 最后:凌晚镜是个好人么,相对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但他对家人和朋友是非常好的;那月流景是个坏人么,其实他只是个被世事逼得不得不硬下心肠伪装自己的可怜人罢了。【但或许从某方面来说,为了心里最为重要的那个人,他会铁血冷漠得比任何一个恶人更让人害怕,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凌公子要陪我练武?”   剥着核桃的手微地一顿,白微看向白芨的眼中难掩诧异。   今日午后夙梓辰送了些核桃过来,他左右也没什么要紧事,便留在屋内与白芨一同剥起了核桃,顺便也聊聊近月来谷中进度。只是不曾想,旁的事情还未多谈,白芨倒先笑吟吟地落了这么个让人莫名后背发凉的‘好消息’。   “小九说你对敌之时招式过于讨巧,又不能以强悍内力取胜,遇上一流高手难免吃亏。趁着他近来无事,陪你练练。”说起昨日里泡药浴时凌晚镜同他提及的这事,白芨倒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无论如何,能精进武艺是件好事。   此番达戎之祸他们都吃了不小的亏,还险些赔上性命。小九素来向着门中师兄弟,如今又有心提及,想必对此颇有把握,他不认为有什么可拒绝的。   只是,也不知小九是什么时候试过幕生武艺的,倒比他想的还长远些。   “幕生,小九不是刚回来么,你在苗疆与达戎对阵的时候让他瞧见了?”   “应该是吧。”白芨这一问,白微又哪里知晓是何时让人估量了去,纵然心底仍犯着嘀咕,口中却还是含糊应下了,“凌公子可有说什么时候么?”   “小九说还有些东西要准备,想来是要晚几日吧。”   拨弄着竹笸中洗晾干净的核桃,白芨握着手中小锤有些出神。   那时凌晚镜未说什么时候,他便也就随口多推了两日,只是心底却是当真希望,这人留下的日子越长越好:“我只盼着…他当真是因为近来无事……”   这几日他甚至有些阴郁错觉,若是门中无人护佑,是否…小九便不会走了?   那样的心思,简直像是入了魔怔一般。   “凌公子玲珑心思武艺卓绝,便是真有什么,想来也不会吃亏的。”轻拍了拍白芨的手以作安抚,白微自是知晓他心中因何不安,只是宁雾楼的事不好多言,思来想去便也只能说上两句听似无用却意有所指的安慰了。   “幕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而白芨一如既往的敏感。   “我与他见面的时间远不及你,能知道些什么。”一声轻笑掩去个中思虑,白微摇摇头,编着再合适不过的理由,“我只是觉得,他那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被什么事绊住手脚的。他啊,可比你们这群师兄厉害多了。”   白芨近来忧思太重,这于身体恢复来说极为不利。   他无法猜度凌晚镜的心思,但至少在无射宫的消息传到谷里前,必须稳住白芨的情绪尽量把他的伤势和底子调养好些。这样即便到时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也不至于一时承受不住,弄垮了身子。   “……说的也是。”叹了口气,白芨算是暂时接受了这个理由,复又拿起手中锤子继续和那一笸箩的核桃较起了劲。只是不待他多敲几颗,虚掩的门外便又响起了‘叩叩’的敲门声,下一刻,来者象征性的意思完后便径自推了门进来。   一身扎眼红衣,正是凌晚镜无疑。   “东西都准备好了,我来接人。”   “现在?”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只是这样一个不早不晚的时辰,倒是让白芨先想到了那个最为实际的问题,“那晚饭呢,还吃么?”   “瞬华到时辰会去拿的。”说话间,凌晚镜扫了眼白芨手中小锤,便端了那盛核桃的笸箩,随手挑了三颗合在掌心一捏。再摊手递给白芨时,外头的硬壳都已碎了,里面的果仁却完完整整的连层薄衣都没破。其功力之精准,令人惊心。   “闭关总归要些日子,这些琐事你就别管了,安心养伤。你男人我带走了,若是有事,就让瞬华来找我,他不爱到处乱跑,你找他比找我方便些。”   剩下的那些,三言两语间,便也都如这般捏碎了外壳置于竹笸中便于挑拣。   “都入冬了,多加件衣裳。”   “我知道。”淡笑着一一应下嘱咐,只是一转身,自榻上取来的斗篷却非是披于己身,而是径直递给了即将要短暂告别的白微,“我等你们出关。”   ********************************************************   出了落星湖的小屋,白微便一路轻功疾行跟在了凌晚镜身后。   原以为此番闭关的地方会是谷中西南角那处尚未动土亦未住人的所在,亦是白微记忆中应为水月宫遗址的地方。然而,那抹艳红的身影却在仍还是三处完整峭壁的三星望月下停住了脚步,负手仰望,似有所想。   “三星望月?”而白微见此情形,脑中一晃而过的便只剩下那架被庸无殊借走的机关木鸢了,“谷中木鸢不多亦都有所用处,若要上去怕是要晚些。”   而回应他的却是一抹颇为恶劣的讥讽冷笑:“谁让你用木鸢了,轻功上去。”   “轻——?!”至于险些因此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下不通的白微,在又一次确信了凌晚镜绝对是看他不顺眼正换着法子折腾人后,勉强扯出一抹自认为还算诚恳的笑容,努力解说,“凌公子,三星望月这三座石峰四周都是峭壁,千尺深壑几乎没有几处稍大些的落脚点,内力不够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相信看在白芨的面子上,凌晚镜应该还不至于弄死他。   可他这才刚回谷过上两天安稳日子呢,真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栽跟头摔残了,往后还怎么搂着白小六坐木鸢上这儿看星星看月亮念诗词歌赋赏风花雪月啊。   这回可真是要命没脸,要脸没命喽……   “听过一句话么。”对此,凌晚镜也不过懒懒地挑眉一句,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妖孽模样,“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有飞羚匕么。”半晌沉默一声叹息,白微想起白芨曾借他用过的那柄精钢陨铁所铸的‘飞羚匕’,做着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瞧不出来,你还是个中意白日做梦的人。”而这番挣扎显然效果不佳对象失败,因为凌晚镜似乎根本没有兴趣再多听他说上几句,便以一把抓着白微衣裳后领飞身上峰这种再直接不过的动作回应了那个也不能说是痴心妄想的要求。   白微不知道凌晚镜到底是如何做到如同拎鸡崽般再轻巧不过地抓着他一同飞身上峰的,但他知道,这人绝对有恶意折腾他的偏好。   因为在飞到石峰一半高度的时候,他就毫无预兆地被直接松手……   扔!下!去!了!   ****************************************************   不知因为功力较之从前进益许多,还是那只剩一多半的高度,当白微站上那处尚未建上摘星楼的顶端时,虽也颇为吃力但到底算是有惊无险。只是这般疯狂行径,莫说是尚未来到贞观之前的他,便是以他数月前的内力,也是不敢想象的。   至于眼前这早早便已站在峰顶负手赏景,脸不红发不乱,连气息都不曾出现过片刻急促的凌晚镜,暂时不在白微所理解的正常高手范围内。   “所以,我能听听选在这儿的理由么。”   “和达戎那一战…洞窟的石壁上到处都有你的脚印,小八也说,对手越强你与之对战时越喜欢拉开身距。”难得的,凌晚镜这回居然不曾给白微脸色,而是当真还算认真地作了解释。尽管,那口吻听起来似乎仍带了些冷嘲热讽的调调。   “这招叫什么?放纸鸢?”   “………花间游的功法更合适远战。”反驳的话语虽有些说不出的心虚,白微自己也清楚这种对战方式的缺陷,然而基于临场的应变也好,万花本身的招式身法也好,这种拉开距离的投巧方式的确是目前来说最适合他的应战方法。   当然,他在之前与黎的数次切磋中也尽量想办法改进了,只是暂时成效不佳。   “我并没有说这样不好。”而对此,凌晚镜的回答亦是相当的一针见血,直指痛处,“遇上不敌的对手,这当然是个聪明的办法,但你不可能永远那么好运,只碰到能拉开身距的强敌。又或者…能拉开距离的地点。”   “所以你选了这儿?”难得与凌晚镜如此心平气和的谈话,白微那根绷了许久的神经此时也稍稍松弛了些许下来。尽管他并不抱持什么愉悦相处的期望,但能保持寻常人间的平和距离也是意料外的来之不易了。   “这地方虽大了些,好歹胜在四周是千尺悬崖,何况有我当你的对手,倒也还算合适。”言毕,摊开的手掌上是一颗蜜色的蜡丸,“吃了吧。”   白微依言接过,稍稍使力捏开,里头是颗带着暗金的棕褐药丸,有着些微专属于草药的清苦气味,却闻不出都掺杂了何种药材,又是作何用途。   仰头服下,将那带着难言涩味的药丸吞咽入腹,白微不曾为此多问什么。   他并非相信凌晚镜这人,只是相信凌晚镜对白芨的真心与情谊。   而后未几,当白微体内骤然升起一股滚烫暖流,经脉中的内力亦忽然变得全不受控制般喷涌暴涨而出时,一同招呼向他的则是一抹幽魂般飘忽迅速的火红身影,以及十只勾合成爪阴狠带风的修长手指。   招招凌厉,毫不留情。   若是仔细去看,甚至会发现,那拢合成爪的指尖之上带着些许并不特别显眼但也不难察觉的暗紫幽绿。那是几种剧毒,短时间内自是要不了人命,但若是大意中了,只会让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个中滋味,绝非一句生不如死可以言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实在太忙了过渡又难写的要死_(:з」∠)_ 扔一小章上来证明我没有弃坑 【ps:还有人在看这文么ORZ】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当白微真正将药丸的效力及其所产生的霸道内力完全化为己用,已是跟凌晚镜上崖的一个多月后了。也不知那颗药丸到底是用何种奇花异草所制,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每四五天才能喝上一碗米汤,如此情形下,竟也完全不觉得饥饿疲惫。   而内力的增长情况,甚至一度到了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后背发凉的程度。原本还需仰望高度的三星望月,如今他已能手提百斤来回三趟也不觉疲累不支。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只除了…他仍躲不过凌晚镜的鞭子,走不过五招这点。   至于最让他郁闷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凌九公子这些日子同他过的招不过是逗他玩儿,莫说是尽力,只怕是一成功力都没用上。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知道了自己最初挨得那些鞭子和毒爪半点也不冤。   你瞧,即便他现在功力高了三倍有余内力少说多了一甲子不也一样躲不过那些鞭子么。衣服该破的照破,身上该皮开肉绽的照样还是皮开肉绽,心态放轻松就好。碰上个强得像魔,据说也就是个魔的高手,能时时有进益便就是件好事,别非要强求被抽得好不好看,身上是不是又添了道疤,这样的日子很难过的。   “就到这吧,明天起,你不用再上来了。”出乎意料的,在白微调息完毕睁开眼的那刻,迎接他的竟是凌晚镜那如同大赦般的话语。   “欸?”而就白微看来,凌晚镜今天的态度不得不说有些奇怪。   不止没同他对过一招半式,那根总抽得他想跳崖的鞭子也一直挂在腰上没拿下来过,甚至!没对他冷嘲热讽过半句。现在居然还告诉他可以滚下去见小六不用上来再练了。这简直太不正常了,根本不是凌大少爷对他应有的态度嘛。   “怎么,没挨够鞭子,想再多尝几下?”   对此,凌晚镜的回应不过是眉梢微挑,面露冷笑。想来若是白微再敢啰嗦多言,他必是不介意多耍几套鞭法,叫某人尝尝‘遍体生花’是个什么滋味。   “够了够了,凌大公子近日辛苦,小生这就滚蛋。”至于白微这么知情识趣的人,自然是在人家目露凶光的第一时间便打着哈哈脚底抹油开溜大吉了。   其实算算时间,再过几日便就是春节了,而他来到这贞观年间认识白芨,也差不多已有整整一年时间。不过就是这短短一年,他与白芨自相识到相知再到相许,几经波折历经生死,如今…总算可以暂时安下心来朝暮相伴晨昏相对了。   上苍待他,或许当真不薄。   *************************************************   于是,当白微这般怀抱感恩跳下三星望月时,他的心情是无比愉悦的。   然而……   是的,世上总有那么多不尽如人意的然而。   然而当他的脚尖即将触碰到地面的那刻,一向健康无虞的心脏处却突然猛烈刺痛了起来。那种感觉,就仿佛在那一刹有什么东西狠狠开始撞击啃咬他的心脏一般,强烈到连稳稳站立克制住惨叫都是种奢侈,更莫说是轻功落地了。   “是不是痛到想把心挖出来。”凉凉的话语在白微上方悠闲响起。   似是刻意晚了一步下来的凌晚镜带着些许凉薄淡笑,冷眼看着那几乎算是趴跪在地的身影好一会儿,负在身后的左手方才微乎其微地勾了勾食指。   那是…控制蛊虫的指令。   “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丹药陪你练武么。”   “………你要我…保护小六和神医门。”那阵疼痛来的猛烈,去的却有些缓慢,即便源头停止疼痛的感觉仍会存留一段时间。白微缓缓撑起身子靠在崖壁上喘着气,脸色在夜幕与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惨白。   他其实有些想苦笑。   毕竟天底下没有免费的白食这点他再清楚不过,只是没想到代价来的这么快这么狠。他就说么,凌大少爷平日里就一副恨不得活剐了他的模样,怎会突然善心大发,竟自己个儿想起来要指点他功夫了,还给了那么颗世间难见的好丸药。   操他娘的,真是疼死了。   “我要你还有这万花谷独霸一方。”   说出这些令人心颤的狂傲言语时,凌晚镜望着的是远处那灯火明亮的居所,白微竟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落寞萧索。那分明是种孤冷的颜色,却让人有种温柔的错觉:“我要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从心底里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什么叫做敬畏。堂堂神医门,绝不能让人看低踩扁随口诬陷。”   对此,白微的回答显得平淡许多,却再真心不过:“白芨于我,重逾性命,门中诸位更是待我如至亲,我自是愿意为他们做到最好。但我需要时间……”   虽说凌晚镜的手段的确有些过于独断极端,但他并未生出反感与憎恶的情绪。神医门门人都是一群太过心善的好人,这样的善良不该被自私冷漠所毁坏。经历了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凌晚镜的担忧与愤怒他可以理解,也愿意为之努力。   毕竟若是可以,他自是想给所爱之人最好的。   “三年。”然而,即便听到白微这份难得的真心告白,凌晚镜却并未因此表现出任何的宽容妥协,“我只给你三年。时间一到,那只扣心蛊就会开始啃食毒腐你的心脏与血脉,若没有我亲自解开,你会活活痛死。”   白微是什么样的人,逼迫之后能有多少能力潜力进益,他观察得再清楚不过,否则也不会做出这样似乎有些疯狂的决定,划出这样一个压缩到极点的时间段。   所以,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些告白而受到触动或是手软。   他想做的,不论前路有多无望过程有多艰难,他都一定会想办法办到。   “这时间太短了!”白微很少有觉得特别无力前途渺茫的时候,然而今天,他深深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扬名立威需要机遇,建谷更需要人手钱物和时间。现下万花什么都缺,如何在三年内独霸一方?!”   任凭曾经的万花谷主东方宇轩那般惊才绝艳之人,也几乎是花费了数年的时间游历天下笼络奇人异士,又有两百余工匠倾尽精力,才让万花谷初具雏形。直至安史之乱爆发,他离开谷底之日,谷中建筑都未曾全部落成,而这其中时间的跨度几乎长达二十多年。   他自问实在没有东方谷主那般惊世之才,三年…何止是天方夜谭……   “你该明白,我既能说的出口,自是知晓何时会有机遇。钱财和人手我亦都会给你,爹那儿我也会去通禀,唯有时间…只能你自己好好想法子去挣了。”对此,凌晚镜回应的态度再冷淡不过,即便那话中所给出的信息于白微来说,是大幸亦是不幸,“记住,别动歪脑筋。这只‘扣心’是以我的心血养成的,除了我,天下间没人能解。小年一样不能。”   以及,一些再简单不过却效力十足的警告。   “好了,话就说到这,你该回去陪陪白芨了。好好收拾干净,别让他看出什么来,我不喜欢看到他想太多不高兴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了实在没空码字,少更点大家凑合看吧,毕竟圣诞节_(:з」∠)_ 这章基本算是给花哥点金手指和套枷的开篇了,终于让花哥爆了个粗口~ 最后祝大家圣诞快乐 ☆、第六十五章   做完想做的,说完想说的,凌晚镜便扔下白微径自走了。一身红衣在月色的映衬下走得衣袂飞扬,毫不拖泥带水。   而白微,拍了拍衣袍沾上的夜露,便也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迈步走了。   只不过他去的方向…似乎是膳堂。   他今日还不曾吃过饭,所以回屋前他打算去下碗面条犒劳犒劳自己的五脏庙。再者,凌大公子方才不也说了么,若三年内万花谷不能独霸一方扬名天下进而解开扣心蛊,他便会心脉溃烂而死。这也剩不了几个日夜了,能吃一顿是一顿。   万一他真拼死尽力也没赶上时限被折腾死了呢,好歹当个饱死鬼不是。   只是,凌晚镜为何这般着急地要将他和万花培养成神医门的□□,甚至可以说是倾其所有,只为拼此一搏。一颗再珍贵不过的增进内力的丹药,一只以心血养成的蛊虫,白微绝不会蠢到认为取心血养蛊是件多轻松容易的事情。   所以…是因为必须要走了么?   凌晚镜当初消失的彻底,先前又回来的蹊跷,还有宁雾楼的死庸无殊口中的入魔,如今又做出这种种决定。他是…决定了要去报仇么……   因为决定赶赴一场不知生死结局的复仇,所以需要一个足够强大又能够信任的继任者来替他守护神医门。这人呐,如此任性,如此决绝,如此…令人惋惜……   终究是个让人恨不起来的可怜人。   ****************************************************   熟门熟路的顺着月色踱到了膳堂,远远竟已能察觉到里头的烛光和谈笑声。白微有些意外,毕竟现下已过了饭点许久,又不是什么宵夜的时辰,怎地竟有人跑来膳堂闲聊来了?听声音里头似乎还不止两人,倒叫他真真有些好奇了。   膳堂的门是半阖着的,轻轻一推便开了,桌旁坐着的除了小八小六,竟然还有苏洐沚施无沂,以及许久未见不知何时前来的南芈。又见桌上几盘好菜,三坛好酒,小酌怡情言笑晏晏,却是再逍遥不过的模样了。   “好啊,有好酒都不叫我。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瞧着屋内那已有些微醺的几人,白微笑吟吟的出声调侃着,便也一揽衣摆在白芨腾出的空位上坐下了,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至于方才赌命应下的生死状,却是暂时谁也不打算告诉。   “南兄什么时候到的?”苗疆一别已近月有余,此时此地见到南芈这生死兄弟,白微当真高兴的很。   “今日晌午才到的,听说你在闭关就没打扰。”因为是客人,故而南芈现下是在主位坐着,正好对着白微。依旧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只是抬手的时候能瞧见腕上交叉缠着条从未见过的黑红青三色三生绳,那上头的黑丝束有些像头发。   “快过年了嘛。”一旁的白芨亦是心情极好的模样,又似乎喝了点酒,醉眼朦胧两颊透出桃花般的粉红,半靠着白微连着说话的声儿都大了不少,“我和小八前两日合计着想问问施公子能不能做些别致的花炮,刚巧今日南芈公子也到了,就叫上他们几位一同聚聚,顺便合计合计,怎么过个热闹的好年。”   “今年不太平,可要好好热闹热闹去去晦气,也好让来年平平安安的。再说了,今年还有小九和小月呢,这个年可不能随随便便的过。”很是配合地点着头,夙梓辰边说边起身去一旁新拿了副干净的碗筷递与白微,“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幕生还没用过晚膳吧,要不你先吃些暖锅里的涮菜,我去给你煮碗汤饼。”   “我就知道,见着咱小八,我就有好吃的了。”   笑嘻嘻地接过碗筷,白微亦不跟夙梓辰客气,举筷便朝着暖锅里捞肉。可惜,除了些带着肉渣的骨头里头哪还有什么肉的影子:“怎么没肉了。”   说实在的,他原是更偏爱新鲜时蔬的,可一个大男人月余不见荤腥总难免会有些想念,原想抄筷子捞点儿解解馋,谁知那不小的铜锅里竟是半块也找不着了。   难道…他这好不容易才再回来的万花也要学着神医门的艰苦朴素了?   “一群大老爷们喝酒打暖锅,你不先说一声哪会有的剩,吃点烤的凑合吧。”甚是嫌弃地斜了白微一眼,苏洐沚对于白某人能如此近距离得凌晚镜指点的运气表示森森的怨念之余,很是顺手的将跟前那盘烤羊肉送了过去,“要我说,咱们再做些花灯,把谷里一圈都挂上,大年夜里便是一片红火景象,那才叫热闹呢。”   这么多年他想啊念啊用尽手段就是盼着人能回来,如今得偿所愿又赶上年节,自是要好好筹备热闹一番才行。最重要就是能让卿卿高高兴兴过个年。   “等等。”接过盘子白微这才想起哪里不对。别人也就罢了,苏大少可是位王爷,竟不用回宫过年的么,“我说灵雎,这都临近年关了,你不用回家么?”   “我、我写信跟父亲母亲告过假了。”于是,显然底气不足的苏小王爷很是丢人的当众磕巴了。纵然,他的确是写信告过假,也收到他父皇的亲笔回函了。   “……你可真行。”对此白微表示,苏大少果真是个痴情种,为了多看心上人两眼,皇帝老爹那儿都敢年节告假,“成吧,都合计的怎么样了?谁给我说说。”   ***************************************************   十二月廿八。   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沾着冰凉的酒水,一笔一划,在桌面上写下这个日子。   那是五个很工整的正楷,一点儿也没有手的主人旧日里写字惯有的狂放洒脱,就如同他回来前所过的那些日子。苦涩,阴暗,小心翼翼,一步行错便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今…他又将再次回到那样的生活中去,不得超生。   “师兄,只剩两日就过年了。你看那些花灯,白大夫他们那么开心,他们那么盼着…能再和你一起过个年。当真……不能晚两日再走么……”   月流景的声音很轻。他站在窗旁,看着凌晚镜孤孤单单坐在桌旁的背影,看着那几个字,喉头仿佛堵了什么东西一般,有种酸涩的难受。   在南溟六年有余,他从未见到凌晚镜真正开心的笑过一次。然后他们回来了,趁着魔君闭关偷偷找机会跑出来的。这么多年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宁雾楼死后只有这些家人这些师兄弟才是凌晚镜最后的安慰。   他希望他能够开心,即便只是多留下一场回忆。   “傻师弟,来不及了。”轻轻抹去桌上的字迹,凌晚镜自嘲地笑笑,走到月流景身旁。他看着远处那一个接一个被挂上屋檐枝头,串联成一片的精致花灯,恍惚有些想起那年元宵灯会时牵错了的手,从此便是一辈子的挂念。   他想,他已失去了此生最爱的人,那么剩下的家人朋友,他会用一切去保护。   他必须回到南溟,即便是为了他的家人们。   “他出关了,我能感觉的到。我已保不住雾楼,不想再连我爹他们也护不住,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回到南溟才行。”   “我回去,只是两日我——”月流景的声音有些急促。   他是个孤儿,老掌门离清真人仙逝后他便没有了亲人。如今师兄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为了这个家人他什么都愿意去做,也什么都敢去做。即便是闯森罗鬼狱。   “你留下。”抬起的手落在月流景肩头轻拍了拍,凌晚镜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少有的温柔笑意。那是种透着深深倦意的温柔,直看得人心里一阵难受,“陪大家过完这个年。你的障眼法骗不了魔君,骗骗我哥他们却还成。何况…我还有东西没给白微,你知道我都藏在哪了,也知道我打算带什么人过来,替我办完它们。”   “他们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是最熟悉你的人,我骗不了。”月流景看着窗外那处,眉心微蹙难掩忧伤之色。草坪上,还需安静调养的白芨披着厚厚的斗篷正帮忙递着花灯,尚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再真实不过的笑意。   如今围绕着神医门门人的便都是那样喜乐安详的氛围,他的谎言又能如何维持。   “……爹会帮你的,我和他老人家通禀过了。”而凌晚镜只是再次拍拍他的肩,告知了一句不知何时做下的准备,挥挥手走得不带一丝彷徨,“走了。”   唯留下月流景一人,无言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越走越远,一如曾经。   外面,不知又将遭遇离别的人们兀自欢笑着,一声一声,落在耳中格外凄凉。   “幕生,荷花灯往左些更好。”仰着头指挥着白微挂灯的动作,白芨正欲倒退两步去看,一扭头却看到了已在咫尺之遥的凌晚镜,“小九,要出门啊?”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晃着酒葫芦的淡笑:“出去一趟,打壶酒。”   “那你早点儿回来,晚些可要打糕蒸花馍。”对此,白芨不疑有他。   “知道了。”颔首抬足,然后却在所有人意外的目光中停在了一人跟前,“苏公子。”   “凌…大夫。”那人一如意料中的手足无措,只是开口却选择了最生疏的称呼。然后,眼前牵挂多年的心上人淡笑着,对他说了一句再平和坦然不过的感谢。   “我听白芨说,这些日子劳你帮了门里不少忙,多谢。”   “不、不会,那本就是我愿意做的。我……”时隔多年再次相见,苏洐沚却还是免不了那害羞时的两颊飞红与见到心上人就磕巴的毛病。至于平日里的风度冷静,却是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而当许多年后,他已然白发垂暮一切释然,每每想起此番却仍摇头笑叹。   那笑并非自嘲或是后悔,只是觉得若是此时的他知晓,这将是他这一生中最后一次见到凌晚镜,那么他是否会鼓起勇气说出深埋已久的心意。   或许…还是不会吧。   他是那么地深爱着这个人,又如何愿意让他有哪怕一丝的为难。   此时的他分明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终究淹没在了那远远便笑闹着跑来的孩童的呼唤声中。   “阿爹~”一头扎进凌晚镜怀中,终于自达戎那场噩梦中醒来的凌小年笑得一脸灿烂,而后垫着脚尖将那一小袋的熏鱼干送进他的手中,“爷爷给小年小鱼干了,阿爹吃。”   不知是否错觉,经了凌晚镜些许时日的‘医治’,他看起来竟似乎长大了一些,左半边脸上的那一大块红色胎记已然消失不见,唯剩下那对漆黑的瞳孔仍大的有些诡异。如今的凌小年,看起来…更像人了。   “阿爹要出门了,乖乖听爷爷和伯伯们的话,别乱跑,知道么。”那袋小鱼干凌晚镜并未拒绝,他将袋口束好收入袖袋之中,然后轻拍了拍凌小年的头。   他说了一句同当年离开万蛊窟时相差无几的话语。   而小年一如当年,不曾察觉:“嗯!小年知道,小年等阿爹回来。”   “乖了。”凌晚镜笑着,在那些等着他稍后便回的目光中翩然远去。   “幕生,怎么了?”白芨似乎有些敏感的觉察到了白微目光中的思绪。   “没什么。”然而白微只是淡笑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兔子灯挂哪儿好?”   他能猜到一些大概,然而对于这场不曾明说的离别,他想凌晚镜没有说诀别的言语,或许是因为他真的相信还会有归来再会的一天。   他只是离开家人去打一壶酒,尽管路程有点远,时间有点长,但他终会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花哥金手指继续集齐中,这章差不多算是一个段落收尾也算是一个过渡吧。 下章就差不多开始最后一个大故事了,米娜桑给我点赞加个油呗~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白小六,好好照顾自己。记得照方吃药,有空多练练我教你的轻功心法,遇上高手要知道跑,别再傻傻往前撞了。记住,修复过的心脉即便恢复正常,数年内也会比常人要脆弱许多,此后五年你都不可再受重伤,否则……’   ‘小九,别走。’   ‘别难过,我们会再见的。’   “小九——!!”梦境在追逐与呼喊中瞬间消散,白芨猛地睁开眼,却只有满目的黑暗和缭绕四周的安神香气味。炭火还在烧着,屋子里并不寒冷,额头的冷汗却让他有些口渴发虚,便又阖上眼定了定神,半晌方支着身子坐起来。   这场梦让他觉得害怕……   小九已经走了,就在三天前,大年初一的早晨。   这一次他甚至好好的同大伙儿告了别,还笑着说办完事就会回来,可他看着那样的小九却莫名觉得很恐慌很害怕。他不敢告诉别人,他安慰自己说天底下不会有连身形都一致无二的易容术,可越去回想他就越觉得那人不是小九。   他不敢深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梦境中的那些话并非小九离开前说的。   自从娘亲过世,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恐惧过了……   “幕生…我想跟你说件事……”轻舒了口气,白芨略有些凉的手指伸向身侧欲对白微说出心中恐惧,却并未触摸到本该存在的枕边人与温度,“幕生?”   而他的呼唤亦同样未得到该有的回应。   如此情形,白芨再不能安心睡下。摸黑起身点了屋内灯烛,披上衣裳斗篷便出了房门。自他们睡在一屋起,白微就从未做过瞒着他半夜失了踪影的事,更何况还是在他身子还未完全复原的如今,如此举动无论何种原因也是说不通的。   绝不是他多想,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   ***************************************************************   带着一身暖意出门,再带着一身寒凉风雪回屋。   房内的炭火已有些微弱,白芨冰凉着手脚收起伞去添了添火,便去了衣袍斗篷灭了烛火,又蜷着身子缩回了已然冰冷的锦被中。夜还深着,白微亦还未回来,而他在这个雪夜里寻遍了小半个谷中能想到的地方仍是一无所获。   他原是想继续找的,只是这场雪实在太冷了,他知晓自己如今的底子已大不如前,不能再继续冻着,便又回来了。他是个大夫,尚未痊愈便胡乱折腾自己的事是不会做的。既然寻不着既然猜不到,那便继续睡吧,养好了才有精力思考。   这般想着,白芨便又合上了眼,未几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大约是累了,也可能是屋内的安神香起了作用,这一阖眼竟又沉沉地睡了下去,就连白微在鸡鸣时分方才带着一身风雪回来这事亦分毫不曾察觉。   【幕生公子,我知你对照夜所求之事实有为难,三年之约亦确有些强求,但我定在离开前尽己所能留下助力,还请你切莫告知门中诸人个中真相。何况…白大夫心思玲珑,你若有所透露,他必思虑难安,如此只怕会身心两伤……】   刻意站在火盆前烘热身子后方褪去衣袍躺入被中,白微看着白芨沉睡的脸庞,便又想起月流景离开前那番让他无法拒绝的请求话语,许久方将人揽入怀中。   他想,月流景说的是对的。无论要独自吞下何种苦楚经受何种历练,他从始至终最不愿看到的,便是白芨受到任何伤害。无论是身上的,还是心上的。   瞒下吧,这样才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真实’……   其实,这个雪夜他是出谷去了。趁着夜幕出行瞒下了谷中诸人,去见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原有些出乎意料的人。一个算不上朋友,但也有过几面之缘的人。   无射宫花淮卿,白芨口中的花狐狸。   月流景离开前曾给过他一个锦囊,且嘱咐他随时贴身携带,凌晚镜留给他的人手助力会凭此前来寻他。他打开过,里头是颗木珠,闻起来有股极细微的特殊香味。而事实证明,花淮卿的确能通过这颗木珠联络到他,借助于一只奇怪的鸟。   花淮卿是初二到的谷外,现今带着一小队人马暂时住在镇上,这三个晚上他便都是在白芨熟睡后才去见的人。也亏得他如今的轻功,否则怕是天亮也回不来。   说实话,白微没想到凌晚镜会在宁雾楼死后将无射宫的人安排到他这来。当然,并非全部,名单上不过四十余人罢了,其中老人妇孺占了三十有二,剩下的十五人为青壮男子。花淮卿告诉他,这些人中七人精通机关,四人善制暗器,二人专攻陶朱之道,十五男子皆为一流杀手暗探,更有一人最善易容与空空之术。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曾得过凌晚镜恩惠,而宁雾楼死后宫里不少老人也有了隐世之心。此番择人,除却部分尚太年幼的孩童,名单之中大多都是自愿服下易容丹改貌前来的。毕竟,无射宫树大招风,门人又多是游走正邪边界,这些年虽有意收拢枝叶,然而到底还是许多人的眼中刺,不如这万花谷名声干净适宜隐居。   说到底,凌晚镜做出这番安排终究也是为了照顾宁雾楼手下的旧人。   这般胡乱想着,未几也就白日东升到了天明时分,左右并无睡意,白微便打算去厨房给白芨做顿早膳。怀中的人睡得很沉,原有些苍白的两颊被炭火烘地有些泛红,白微浅笑着撑起身子抽出手臂,伸手欲去拨开白芨脸上那略有些凌乱贴在两颊的发丝,却…触到了几分不太正常的热度。   神色一凛,再扣住白芨手腕细细把脉,却已是风寒入体热病之象……   *******************************************************   白大公子一大清早进了庖厨不吃饭先熬药这种事,在一群大夫的面前根本不必多说什么,就已清清楚楚昭告了白芨着凉了这件事。于是不止做饭的夙梓辰,原本决定今日用过早膳后便启程回苏州的师兄们也都聚到了白微屋里。   测温的测温,添火的添火,便连凌老掌门也进屋替徒儿诊了脉。其实一个风寒原没什么,只是白芨先前伤了底子还未养好,故而让师兄弟们都有些紧张。   “止素近来底子弱难免容易着凉,喝两副药便好,不打紧。”   亲自坐在床畔诊过脉施了针又让夙梓辰将汤药喂白芨喝下,凌掌门方起身去了桌旁,在白微的方子上稍添了几味温补的药材。   “师父,我想留下陪师哥。”尽管知晓门中人手不足,然而夙梓辰还是无法扔下尚在生病的白芨回去。那是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师哥,是在爹娘过世后一直照顾他的人,即便知晓师父与幕生定会照看,他却还是放心不下。   “你最善食疗调理,留下照看也好。”微点了点头,凌掌门并未否决夙梓辰的一片关心。尽管神医门内人手向来不足,更莫说是有资格当堂诊病的大夫,但他仍决定尊重徒儿的意愿,“至于你在门中事务…小祈近年于医之道颇有精进,也是时候独当一面上堂诊病,便由他暂接。此间,忍冬你需多加照看指点。”   天下间大大小小的门派数不胜数,然而能得到门中所有弟子敬重的掌门却屈指可数。外人或许不知,神医门如今这堪称铁桶般的团结,凌掌门可谓功不可没。   凌掌门十九岁便接下掌门之位,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平日里待人接物虽有些冷淡,然而在关心门中弟子这点上,却向来是没什么可挑的。而他与一般掌门或是师父最为不同的,便是他向来都很尊重徒弟与小辈的意愿,只要有理他便愿意支持,从不会以长辈身份逼压。就像凌晚镜短暂归来后的又一次离开……   即便那是他疼爱入骨的孩子。   其实,要说这般安排也是凌掌门基于凌池这孩子新入门派的考虑。   正好他与凌潲雨亲近,人也勤快机灵,许多事接过手去刚好让童祈多腾出些空闲精进医术,而当堂问诊是为医者积累经验最快的方法。   “师叔放心。”   “谢谢太师父!”对于学医之人,能够当堂诊脉便算是对其医术的肯定,特别是在神医门这般医风严谨的门派,掌门这样的一句话已算是对童祈这些年努力的最大肯定,也无怪乎会让这还算半大孩子的小辈激动不已。   “时候不早了,你们去用完早膳便上路吧,门内不可太久无人。”轻拍了拍童祈的肩以示鼓励,凌掌门交代完事物却并不前去膳堂用餐,反倒是出乎众人意料地看了眼一旁的白微,“幕生,你随老夫来。”   其实门中诸位长老与弟子小辈原就是定了今日启程回苏州的,然凌掌门与孙老先生带着大师兄凌潲雨近日正研究万花谷中些许奇异花草之药性及生长特性,还需一段不短的时间。且门中此时并无要事,故而并不着急离开。   “……是。”想起凌晚镜离开前对他说的会与凌老掌门通禀万花立威此事之言,现下又将要与门中这位最严肃的长辈独处,白微莫名便有些紧张起来。   想当初他与白芨之事告知神医门中长辈时,都不如这般让他坐立难安。   无量天尊…毒尊坑我!!! 作者有话要说:  白芨:半夜起床发现家里那口子失踪了,院子里找了半天也没鬼影,怎么办?!急!在线等!!! 【花哥,你露馅了你知道么,这回可不是跪搓衣板就能了事的! →_→】 【ps:抱了半天都没发现老婆发低烧了,想什么呢你!这么多年医生白干了!】 【ps的ps:人家机关师杀手探子都给你准备好了,还附带俩管家,花哥你这回再不把万花扬名天下你说不过去啊!】 【ps的ps的ps】:我没找到万花四季如春的官方简介,所以我就当它有四季变化了,下雪很漂亮,大家多包涵 ☆、第六十七章   白芨是在一身难耐的黏腻中醒来的。   之前昏睡时的燥热感已退去了不少,只余下浑身的酸疼无力和干疼得快冒出火来的嗓子。于是此时还算清醒的脑子和医者的习惯并未让他莽撞地起身找水,而是稍稍转头去看屋内情况,自然结果也一如他所想。   房中西北位置的火炉上放着的砂锅和桌旁正就着铜盆清水拧布的背影堪堪昭示着,夙梓辰显然一直都在屋里陪着他。   “师哥你可算醒了。”拧好布巾正欲给白芨擦身的夙梓辰方转身便对上了视线,却是高兴坏了,忙将早已备好的温盐水一同端到了床头小几上。又小心将人抱坐起来,在背后垫了四方叠好的厚厚锦被靠上,拉好盖着的厚被,方才端过温热的淡盐水小心喂白芨喝下,“来,慢些喝。”   小口慢慢喝下整碗的温盐水缓舒了口气,白芨方才哑着嗓子开口,他记得夙梓辰原该是要启程回苏州的:“我睡了多久?你们不是说要回门里么。”   “不过半日罢了,现下刚过午时,师伯他们已经启程了。早上你突然发了热,把大伙儿吓了一跳,我就留下了。”将空碗放到一旁后,夙梓辰一边答着话,一边拿起湿润的布巾开始给发完汗后满身黏腻的白芨擦身。他在门里原就常照看病患,如今做来亦是熟练非常,“我熬了些粳米粥,师哥你晚点喝些再睡。”   点点头,白芨由着夙梓辰替他挽起发髻脱去已然湿透的里衣,逐渐清醒的头脑却让他突然想起自昨夜梦醒至今,他尚还不曾看到白微,这着实不太正常。而昨夜的事也让他即便身体不适也无法安下心来好好休养:“幕生呢?”   “师父有话跟他说,还没回来呢。”笑着答了话让白芨安心,夙梓辰小心动作之余,却是没提白微这一去早已有了大半天的时间。依着凌掌门的性情,平日里与人说话分明都不过是寥寥三两句,今日拖了这么久绝不会是无事闲聊。   夙梓辰心里清楚定是有事发生,只是却不愿让白芨知晓后多费神思。   “小八…昨夜里我梦到小九了。”擦净身子换上干净的里衣后,身上的不适已是轻了不少,白芨靠着被卷半阖着眼,心里却始终记挂着昨夜的梦。他不知那到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当真预兆着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他跟我告别对我笑,分明还是从前的样子,可我这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害怕……”   “师哥,你如今这身子得好好静养着,别总瞎想。”仔细替白芨拢了拢被子,夙梓辰方才转身去炉上的砂锅里舀了小半碗米汤。米汤养人,于现下的白芨来说再适合不过,“从小到大,不都只有小九欺负别人的份么,不会有事的。”   “也是,许是我当真多想了。”闻言,白芨亦随之想到小时候凌晚镜下黑手折腾过的那些人,不由一声低笑心下已是轻松不少。   ***************************************************   白芨午后一觉睡下,再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白日里不见踪影的白微正倚着床头在他身旁坐着,一手执笔一手执着空白纸册写些什么,神情专注安静。   然而白芨却只稍稍一动,他便再迅速不过的看了过去,眼眸之中满是温柔。   “热已退了不少,可觉得好些了?”随手将纸笔放到一旁伸手测过白芨额头的温度,再次确认已无大碍,白微方取了被卷将人小心扶坐起来靠着。   “好多了,就是身上酸的很。”轻舒了口气,白芨亦回了白微一个淡笑。尽管出了昨夜之事,但在弄清原因前他仍是信着白微的。这是他选择相伴一生的人,他不希望因为一时的误会而伤害彼此,毕竟他们还要携手走过很长很长的路。   “那你饿不饿?粥在炉子上热着呢,擦把脸喝些可好?”尽管面上一直维持着温柔笑容,白微心中忧虑却无法消退半分,只因白日里他与凌掌门的那番详谈。   万花初建,人手钱财皆是紧张,以医扬名短期内并不实际,守在谷中等待武林起乱送来机会更是太过浪费时间。为今之计,便是令谷中杀手以万花之名赏善罚恶,再命人四下散出传言聚起名声。自然,此法有投机取巧之嫌,但以谷中现状短期内也只能放手一搏,而他如今最担忧的,是自己离谷后白芨的身体。   无错,行此计之初他必须离谷进京一趟,只因罚恶的对象已被定为山匪。   灵雎曾与他说过,现今游侠之风盛行匪患亦随之越发猖獗,当今天子早有整治之心,故有意令天策府介入江湖之事。然而江湖之人对官府中人总有排斥,如若万花能以平匪为切口立威,不止正道与百姓心中信服,宫中亦会暗中给予不少便利。自然此事若要实行确是着急不得,但诸多准备却是要早早开始的。   他这一走只怕几个月都回不来,又担心白芨如今的身子在知晓他此番所行之事后思虑过重影响康复不敢据实已告,故而此刻心中着实担忧不已。   “好。”看着白微似乎全无异状的笑容,白芨心下一阵叹息,面上却仍持着一贯常有的柔和,语带试探,“幕生…你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过两日我要起程去长安,可能要有一些时日回不来了。”闻言,白微心下一愣,沉吟稍许方将一早想好的理由说出口来,尽管他对白芨突然有此一问很是意外。   “去长安做什么?”而这个答案亦有些出乎白芨意料。   毕竟谷中现下正是需要人坐镇调度之时,白微先前一门心思都在建谷上,如今忽地说要前往长安,如何能叫他不讶异。   “你先看看这个。”对白芨如此反应,白微却只笑吟吟地取来方才搁到一旁的纸册递到他手中。   “这不是脂粉的料方么,还有女子用来养颜的膏脂配方。”接过纸册细翻了几页,个中内容却让白芨很是意外。那墨迹显然很新的纸上,面面页页写的都是女子所用的脂粉配方,花样繁多到令人诧异,“折腾出这么许多料方,可不像是给师姐连翘用的,你这莫不是打算开脂粉铺子了?”   且不说拿这些方子要作何用,幕生堂堂七尺男儿,哪弄来的这些膏脂方子。   还写了整整半本有余……   “知我者莫若白芨也。”看着白芨诧异模样,白微一声低笑,说出早已备好的说辞。尽管这原本就是他做下的打算之一,但如今拿来遮掩此行真正欲行之事却是再好不过,何况也正好能将无射宫送来的人派上用场。   “这都是我那些师姐妹们研制出来的养颜秘方,外敷内调再好不过,当年我闲暇时常被她们拉着帮忙调制,方子便都记下了。依我来看,无论何朝何代女子对容颜总是特别在意的,这些膏脂用料不贵效果却极好,想来能帮谷里长长久久的赚些用度。”   “的确,脂粉虽非什么贵重物什,却胜在细水长流,倒难为你费心想出如此营生法子了。”虽说有些意外,但的确不失为一个好点子。毕竟女子爱美,自古如是。   “穷则变变则通嘛。建谷处处皆需用钱,我若不好好想个法子,岂非要坐吃山空。”其实他考虑过许多行当,但能利用万花谷优势又适合长久经营的却是不多,容易起头的更是少之又少,思来想去便先选了这脂粉铺子和茶馆。   毕竟,毒尊留给他的财物虽多,但要化暗为明还是需要些许手段的。   且若不思前路,钱财再多也总有用尽之时,他并不喜欢坐吃山空。何况万花倘若当真扬名,此后可是要养不少人的……   “确是这个道理。”点点头,白芨对此想法亦是赞同,然而对于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并不曾因着几句顾左右而言他的话语放弃,“只是,你当真不想与我说说昨夜去了哪里么。”   说他太过敏感也好,不够全然信任也罢,他只是希望幕生能真真切切的与他说句实话。而那背后的真相无论是难关也好,危险也罢,他都希望自己能够与幕生一起承担,而不仅仅只是如现在这般被仔细的保护起来。   “……我梦到旧时之事,就去了三星望月。”闻言,白微心下一紧,终于知晓白芨昨夜为何会突然风寒入体,却只能选择继续隐瞒,“我不说是怕你多想担心,你如今身子不好,该好好安心养着。”   若是可以,他自是不愿对白芨说谎的。   可白芨一贯心思细腻,但凡知晓他曾与无射宫有所接触,又或是知道他有将万花扬名天下的打算,如何猜不出毒尊交托后事之意?若是身子好些也就罢了,可单凭白芨如今这般孱弱的身子,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担忧与刺激。   他很清楚今后所做之事绝无一直隐瞒的可能,为今所想,不过能拖则拖罢了。   至少在白芨将身体养好前,瞒着他。   “往后别再一声不响的走了,我很担心你。”一声轻叹,白芨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撑起酸痛的身子轻轻抱住白微,微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受伤。   既然宁愿说谎也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不问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了五个月连大纲后续设定都改了我终于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不知道还有没人看_(:з」∠)_ 制造舆论剿山匪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简单粗暴直接的办法了,想来想去,就这么做吧!反正花哥现在是超强力DPS!只要别盲目自大做好前期调查,带团刷山寨副本应该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然后关于胭脂铺的问题,我想说的是: 不要小看女人对美的恐怖追求和购买力! 美容茶养颜膏什么的,只要有点效果京城那堆贵妇就会疯砸钱的! 【不要忘了有苏大少和问水这个人脉广泛的广告小推手】 【虽然我也想让花哥搞什么高大上的情报组织卖钱什么的,然而这种人力不足的情况下,还是赚女人钱最适合原始资本累积!】 以上,就这样。 ☆、第六十八章   春雨绵绵雪融冰消,万物始成复苏之势,正是雨水节气,亦将这谷中万花拢在了漫天烟雨之下。云雾缭绕,恍如仙境。   然于谷中诸人来说,却也并非人人都有闲心赏这如斯美景。   例如因打算开始建造云缆和天车而正在三星望月下头的屋内研究铺设构图,忙得昏天黑地一身脏乱早不知今夕何年的唐无湮施无沂公输刈三人,又或是风寒已渐痊愈正于屋中静心打坐练功的白芨。   屋外风雨渐大,屋内静坐运功之人却显出一种与往常截然不同的清冷来。   白微已离谷十日,而白芨在最初两三日的心绪难安郁结入怀后,终于翻开了凌晚镜离开前留给他的内功心法——清心诀。这本以道家清心诀为引的功法共分十二重,有清心化郁凝神静气之效,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能够温缓修复受损经脉。   心法运转周天,春雷之下,白芨吐息睁眼,眸中已然一片宁静清明。   这几日他皆于房中修炼清心诀第一重,如今心中虽仍有担忧,但郁结已解,心绪自也开阔起来。他突然有些想去看看白微曾说过的昆仑皑雪大漠黄沙,虽无法相伴而行,但一人独行广褒天地间或许也会有种别样的开阔心境。   白芨这般想着,然后便也就决定这样做了。   他的身子已好了十之七八,心脉想要完全复原却是长久之事。如今白微不在,想来需要些许时日才能归来,他也暂时无需回到苏州门中,这般想想,与其留在谷中闲散度日不如趁此机会出去走走。便是权当散心,也是好的。   打开柜橱理了几身衣裳,虚掩的房门却是自外被咚咚敲了两声,而后便见夙梓辰提了个食盒进了屋来。他见白芨已然起了身,便笑着将提盒里的点心在桌上摆了:“秦娘子早上送了两篮子樱桃来,我拿些做了酥酪和毕罗,师哥尝尝。”   来到桌旁坐下,白芨端着那盅红白相间煞是好看的樱桃酥酪,复又想起自己已然多日未见师长便又多问了句:“师父和孙老那儿送了么?”   “送了,道长和唐公子他们那儿也都送去了。”在旁陪着坐下,夙梓辰见白芨这几日身子越发爽利起来,心中甚是高兴,只是一转头却见榻上竟叠放了好些衣裳,心下一愣,“师哥,你理衣裳做什么?”   “左右近来无事,我想出去走走。”见夙梓辰问起,白芨尝了口酥酪便也就实话答了,他们俩自小一块长大如亲兄弟一般,没什么是必须瞒着不能说的。   “师哥想去哪儿?”眨眨眼,夙梓辰对此显然也有些意外。   “昆仑。”   ************************************************   白芨做了这般决定,彼时身在长安的白微却是全然不知晓的。他与苏洐沚带着选出的几人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长安,便分头行事作了两处。   开店的三间铺子是一早就选好的。   一间在城内西市,卖的脂粉品级稍低些,广对四方客源,另两间则在城内东市最显眼的地方,专招待达官贵人。东市的两间铺子相连着,再过去是家开了多年的点心铺子,对面是间不小的乐坊。那点心铺子和乐坊原是苏洐沚早年一时兴起让人开的,后来便成了线子们汇集消息的暗点,年前听白微有行商的打算,又恰逢隔离这两间铺子要搬便让人买了下来,连着开脂粉铺子和茶楼用。   自然,买铺子是用的白微的名头,铺面伙计也一早整理安排妥当,只等到人来了改些细处摆上物件便可准备开张,着实省了许多功夫。而白微带来的两人便是先前花淮卿指名专攻陶朱之道的那两位,一人清瘦留须四十上下名曰乌桐,另一人却是堪堪二十出头的文弱公子名曰竹溪。   到了长安,三人将铺子内设做了些许调整又共同商议完定价后,白微便将东市两间取名‘桃源隐’‘掩芳菲’,西市那间取名‘花间晴’。乌桐被他留下接手经营,只待商品入铺招牌完工便可开业,而竹溪却是暂候铺中要另作他用。   一切安排完罢便已是进京的七日后了。   这一日难得停了春雨日头高挂,白微不曾等苏洐沚事毕前来汇合,却是带着封离谷前凌掌门交给他的信只身一人离了铺子,去了明德门那头的朱雀大街。   只是七弯八拐到了要寻的地方,竟先见了个意料外的熟人。   “叶少爷。”那不过数步之遥,正与人说着话往曲府走的可不就是叶问水么。   忽地听人唤起,叶问水闻声回头,见着竟是白微心下也是高兴,当即便迎了上来:“年前一别也有些许日子未见了,幕生大哥何时来的京里?”   不说白微与白芨那层关系,单单是在秦岭处过的短短几日,他已觉得这人性情是个值得相交的。左右门里与万花相邻,只要不出意外不交恶,日后往来定不会少,如今长安偶遇也算是种缘分。墨门虽已隐世,却到底还是江湖中人,这医术了得的大夫还是很应该多相交几个的。   “前两日到的,来办些事,倒不曾想竟会见到叶少爷。”   既然人家好性子的问,白微自也是客客气气的笑着答了。   他记得鸦说过,叶家三小姐嫁给了曲家大少爷,也就是现今的工部侍郎曲文翾,故而叶问水会在长安不是没缘由的。只是现下刚过了年节没几天,杭州离长安又路途遥远非短短几日可达,是以在此见到人白微是有些讶异的。   不过他原就是来曲府送信的,如今既见了熟人又还是个有门路的,想来能省去很多麻烦,诧异之余心下也很是高兴。   “三姐家的小外甥满月,我替爹娘来一趟。”知晓白微心中疑问,叶问水便也就闲聊般地顺嘴说了。说话间又想起自己那刚出生不久的弟弟问隐,面上笑意便不自觉地深了几分,复指着身旁那约莫二十上下的俊朗青年道,“还不曾介绍呢,这是文昊,曲家排行老幺的就是他了,现下在天策府任铠曹参军事。”   而后同曲文昊介绍白微时,却说了句令人出乎意料的话:“文昊,这是我同你提过的白微白幕生大哥,你不是年前去苏州送信没见着人么,问他便是了。”   “即是如此,不如进府一叙?”闻言,曲文昊眼中一亮,面上笑容亦是越发灿烂了。年前他同往年一般替伯父前往苏州给世叔送信,谁知到了神医门竟是大门紧锁空无一人,问了附近之人也没个结论。幸而问水年前过来送年礼贺礼时顺道与他说了,方才叫家中诸人都安了心,“伯父前两日还记挂着呢,恰巧今日休沐在家,幕生公子既来了,不如见上一见,也好叫他老人家放心。”   “那白某便却之不恭了。”面上笑着,白微后背却腾地有些冷汗直冒。   什么叫没见着人问他便是,还有什么伯父记挂,曲文昊的伯父不就是曲文翾他爹,现今的镇军大将军兼天策府司马曲少衍么。他怀里那封信就是凌老掌门亲笔写了让他交给老将军的,鸦那时候还说查着了什么八卦,别真是他想的那样吧。   苍天师尊谷主,他只想搂着白小六好好过日子,不想被灭口啊……   现下学那装聋作哑之态可还来得及?   *******************************************   这一进曲府便直到掌灯时分用了晚膳才出来,身边还陪着个似乎很闲的叶问水,笑眯眯的,说是得了姐夫的令要送他这个客人回住处。白微哂然,想着左右今日也无急事要办,便就随叶大少爷去了。好歹他今日得了老将军与曲家兄弟诸多指点,往后若要剿匪还多有见面的时候,也不该拂了人家一片好意。   何况大理寺掌刑狱案件审理,曲二公子曲文瑾既在那处任少卿,那往后他剿了山匪便可将那头子赃物往大理寺衙门暗中移送,也可省去诸多麻烦。   “叶少爷打算何时回杭州?”白微如今在苏洐沚的那家点心铺子里暂住,故而一路闲聊着便往东市方向走了。   “约莫再过个三四日便回去了,爹娘记挂着三姐情况,我不便在长安多作流连。”其实若非自己母亲也方生完弟弟不到三个月,叶问水怕她记挂伤了神,这长安原是可以多呆些日子的。后又想起秦素萝早前信中所书,眼中难掩关切之意。   “早前收到师姐来信,说是白六哥受了伤,我原应早早探望,只是近来诸事缠身不便前去,实在心有不安。只不知现下可大好了?”   “劳叶少爷记挂,白芨已无大碍,现下只还在谷中静养。”说到白芨,白微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牵挂。幸而他出谷前确已无甚大碍,又有师尊与凌老掌门照料,否则他如何敢离开白芨身边。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闻言,叶问水亦放下心来,只取了随身带着的一个荷包递给白微,里头却是包了油纸裹了蜡的三颗药丸,“我这儿有三颗护心丹,是师尊留下的方子配的,对心脉再好不过,劳烦幕生大哥带给白六哥。待我忙完手中琐事,定去谷中探望。”   这护心丹虽好,药材却不好找。这三颗原是他带着傍身的,如今既知白芨受了伤,便先拿去疗用,左右那些药材他再慢慢寻凑便是。   “叶少爷之心白微感激,只是这药我不能收。”白微心知叶问水一片赤子之心,但白芨如今已无大碍,这等显然用来傍身的救命药他如何能受,“年前九师弟回来过,白芨伤势经他之手已无大碍,丹药方子也一并留下了,如今日日吃着着实无需再进这般救命之药。且白芨若是知晓我收了叶少爷这傍身用的丹药,定会气恼的。”   “好吧。”言既至此,叶问水也不再诸多推让,“只是我虽不及四姐夫与白六哥的情分,却也算是相识多年,他日白六哥若有需要,幕生大哥切莫与我客气。”   “一定。”话虽不多真心已见,若说先前机关买卖只是生意,今日叶问水之举却是让白微真心想与他结交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曲家人物的官职是我瞎编的,历史上贞观年间这些官职上的人都是很有名的一些大臣,反正文里写的是平行世界的唐朝,大家就当看个乐呵好了,千万别较真。 然后,问水真的是个好孩子,不过他只是对自己亲近的人好,并不是圣母哈。 最后,其实我的确是想写策藏的23333,虽然只是擦边球。 ☆、第六十九章   白芨的这次出行用时光如流水来形容或许再恰当不过了。   马车,师弟,还有一只装着药材杂物的斗柜。   一路走走看看,每日练练心法,兴致起了便同小八一起驾车,不止身子爽利多了,便连心境都开阔了不少,偶尔还会停下摆个摊子义诊。这样的日子一走便是三个多月,虽见不着白微却也并不难熬,哪怕还是会有些挂念。   “师哥,前头有城镇,过去歇歇吃点东西吧?”虽说目的地将近,但现下已经出了关外,夜里安不安全另说,水和干粮却是必须要备足的。关外地广,客栈都会隔得很远,所以但凡看到城镇村落,两人大多都会过去稍作休整。   “好啊,正好干粮和水都剩得不多了,要再备些。”闻声,白芨稍稍检查了下干粮袋和水囊应道,而后方才披上斗篷坐到驾车的夙梓辰身旁。   “这儿好热闹啊。”   将路引交予城门守将查看后,两人便下车牵着马儿往城里走。   大约是此地与吐谷浑突厥交界的缘故,城中有许多人都不似汉人打扮,食物更是花样繁多令人眼花缭乱。夙梓辰这次出行担了照顾白芨的重任,所以虽为了安全不曾带很多银两,但五百两的整银散银加铜钱已是足够两人一路舒心花销。   而说到挑吃的,自然是祖上数代都曾做过御厨的夙梓辰最有话语权:“师哥,那儿有卖烤包子,咱们尝尝?”   “这一路你最辛苦你说了算。”至于有肉便足矣窝头也凑合的白芨,吃什么一向都不是最要紧的事,左右夙梓辰挑的铺子从来就没难吃过。   将马车栓到那烤包子铺外头的茶棚柱子上,又让白芨先带着包袱坐下,夙梓辰方才凑到那烤包子的炉桌前,笑容灿烂:“大叔,这包子怎么卖啊?”   “三文钱一个。”那正在低头揉面的大师傅似乎有些胡人血统,高鼻深目,听到有人询问,忙抬头笑应道。自然,还顺道夸了夸自家的东西,“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我这儿的烤包子羊肉可是远近有名的,来我们这儿的都要尝尝。”   而夙梓辰对此亦很是配合:“那就先来十个烤包子,一斤抓肉,两碗茯茶。”   “好嘞~”做惯了买卖的人手脚都极为麻利,也可巧包子能出炉了,于是不待一会儿白芨面前的桌上便上全了喷香的烤包子刚捞的抓肉,还有解腻的茯茶。   “好香啊,师哥快尝一个。”包子上桌,夙梓辰便先夹了个给白芨,而后方自己取了一个,小心咬下,果然如所想般肉汁鲜美皮薄香脆,真真是再好吃不过。   包子不大,待到凉些一个也不过三四口便吃完了。夙梓辰赶了一路车原也有些饿,正打算再拿上一个,却忽地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些骚动,扭头去看声音来处,却见一堆人里里外外的围着,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出事了?好像有哭声。”   “没听到打斗声,别是被什么毒物咬了。”起身看了眼人群,白芨眉心微蹙,想到了些不太好的东西。这儿靠近大漠,毒蝎毒蛇都不少,若是当真被这些毒物咬了不得及时施救,只怕是要不了几刻一条性命便去了,“过去看看吧。”   “师哥你先吃,我去。”将包袱往白芨怀中一塞,夙梓辰随手又抄了个包子咬着,便足下一点朝着人群轻功飞了过去。   *******************************************   白芨咬着包子看着夙梓辰的身影没几下便消失在了人墙后头,然后人群便稍稍散开来了些,大约是为救治让开地方。这般想着,便三两口将包子吃了,打开马车门清点药箱在车厢里摊上干净棉布,又跟包子铺大师傅借了两碗温水备下,方洗净了手在旁候着。果然没多久便见人群让开一条道来,里头的夙梓辰抱着个已然昏迷的小姑娘往这头冲来,后面还跟着个满脸是泪的妇人。   孩子不过八九岁的模样,被放上马车时体温已经开始升高了。   紫黑肿胀的伤口在小腿靠近脚踝的地方,上头有两道交叉的刀口,小腿肚上还被紧紧捆了一条发带,显然是方才夙梓辰过去做的紧急处理。   “响尾蝰?”看了眼伤口又伸手撑开那孩子的眼皮看了看,白芨神色一凛,一手拉开斗柜翻出个南瓜状小瓶扔给夙梓辰,一手翻开针囊便开始着手下针。   也亏是他们这趟出门目的明确,南芈和凌掌门又知晓大漠里毒物众多,于是便事先给准备了几种极有针对性的解毒膏丸。否则若是依靠现配现熬,便是白芨针法再好,这小姑娘只怕也等不到解药熬好便可一命归西了。   “八九不离十了。”接过瓶子倒出颗药丸化开给那孩子灌了下去,夙梓辰难得的板起了那张爱笑的娃娃脸。   “伤口上方两寸四寸及大腿各开一道一寸口子看看凝血,成的话拿两颗化成膏在这四处捂上,不成就要再往上了。”也不知是不是近日来一直修行清心诀的缘故,即便白芨现下一心二用,下针的速度与准度竟也比从前更进了一步。   “还好,没上膝。”动作极快地依言开了口子,夙梓辰按着刀口挤出血来看了眼,终是稍稍松了口气。而后也并不松懈,利落化开药丸将膏汁厚厚抹上刀口拿布捆紧,又执起孩子的手灌入内力推开药劲,一应完毕方才轻舒气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而那头,下针的白芨也差不多同时停下了手中动作。   “大夫,我家阿娜尔怎么样了?”眼见两人都停下了动作,一直候在旁边不敢开口的妇人终于红肿着一双杏眼颤抖着开了口。   “能做的我们都做了,接着便是等药起效。”伸手在孩子的额头及后颈下测了测温度,直到确认较之最初确已有所下降,白芨方朝那妇人笑了笑,“坐下等吧,便是有药效,也要一两刻的功夫才会醒。”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眼见孩子的脸色确有好转,那妇人含着泪便欲跪下给两人磕头,惊得夙梓辰忙下车将人拉了起来。   “大姐别客气,治病救人原就是我们这些大夫该做的。来,喝口茯茶压压惊。”随手端了自己桌上还未动过的那碗茯茶递给妇人,夙梓辰安抚般地笑了笑,又取了另一碗递给额头已有些出汗的白芨,“师哥,茶。”   诸般动作,为得不过是医者仁心罢了。然而一番忙碌的两人却不知道,他们的这些善行早已落在了另一处摊子上坐着的有心人眼中,麻烦将起。   *********************************************   在妇人和小姑娘的千恩万谢下,又收了一大堆作为谢礼的时令瓜果后,两人终于能好好将已经半温不凉的餐点吃下肚了。而填饱肚子之余,夙梓辰也没忘记最初说要补充干粮的打算,灌满四只水囊后,又要了一堆适合存放的东西。   “五斤小油馕,二十个炉饼,十斤熏马肉,还要十斤熏马肠。”边关干燥的天气适合食物存放,只要没什么水分的东西都不容易坏,左右这铺子的东西好吃,旅途上多存点干粮也有备无患,所以夙梓辰并不曾扣算着去买。只是在清点时却发现,那堆东西里竟生生多出了一大包切好的烤全羊肉和整二十个烤包子。   “大叔你弄错了,我没要烤羊肉和包子。”微微一愣,夙梓辰便要将多出来的东西退回去。   “小大夫心肠好,大叔看着喜欢,送你们的。”正在给其他客人剁羊排的大师傅闻言回了头,却是哈哈一笑。   “这怎么好意思。”   “阿娜尔是个好孩子,我们这些街坊都很喜欢她,你们今天救了她的命就是我们的恩人。这些东西只是点心意,小大夫不收就是不给我这老头子面子。”刚刚两人救人的模样他都看在眼里,心中很是感叹,反正他正给别人切也是顺手。   “小八,收下吧。”止了夙梓辰欲再推辞的动作,白芨淡笑了笑,却是将一包东西放到了大师傅跟前。那是他刚写的配方和一些药粉,也算是再行一善吧。   “大叔,这是我们自己做的驱虫粉,靠近大漠的地方蛇虫多,你和街坊们把这些洒在铺子周围可作防范。包在外头的这张是方子,用完了就找间药铺再配些,都不是什么贵重药材。”   “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啊,真是太谢谢了!”久居塞外边关的人自是都有一套自己的驱蛇法子,只是显然没有白芨这等久浸医道之人配出来的有效。大师傅也是知晓响尾蝰的毒性的,往日里若被咬了真就是一个死字,现下看白芨竟给了方子,知晓定是个好东西,感激之情实难自抑。   “大叔的手艺这么棒,若有机会我们会再来的。小八,走吧。”浅笑着点点头,白芨随手在桌上留了个小钱袋便拉着夙梓辰上了马车,“驾——!”   而待大师傅从那方子里回过神打开钱袋,却又被里头两锭整五两合着共十两的小银锭吓了一跳:“等等——!小大夫,这银子给太多了!”   “收着吧——”扬手挥了挥,夙梓辰遥遥高声回了句,方才想起现下已是未时,若不在城里住宿只怕便要在大漠里过夜了,“师哥,我们今天要赶路么?”   “听说大漠夜晚的星星很美,试试如何?”左右此次出行已是妄为,那便再胆大一次又如何?   “好啊~”这次出行看着白芨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笑容也越来越多,夙梓辰心中别提有多高兴,别说是陪着在大漠过夜,就算是上雪山烤肉他也乐意。只是不待他多乐些时候,前行的马车跟前便忽地落下一个人,惊得他险些没拉住缰绳。   “吁——”急急勒住前行的马车,再定睛一看,却是个身穿蓝白道袍一头白发背着个大葫芦的年轻道士,那身道袍样式有些奇怪,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   “这位道长,不知此番拦住我俩去路可是有何指教?”白芨与夙梓辰相视一望,眉心微蹙。他们的马车刚出城门就被拦住,显然是方才在城里就已被盯上了,再观此人气度,倒是一派清正之姿,只不知这般作为是何用意。   “贫道玉虚邱择,想请两位大夫随我前去救治一人。”那道士的眉眼虽有些冷淡,模样却很是清俊,只是右眼上有道断眉的细长伤疤显得有些戾气,说话口吻亦是客气。而后见两人似有犹豫,便又淡淡补了一句,“还请两位随我前去一试,无论成功与否,贫道都会将两位安全送回,尽可放心。”   话已至此,白芨也知这趟是非走不可的了。左右一个是救两个也是救,他们俩的功夫也不到可以随性横行的地步,便只当结个善缘吧。   “敢问邱道长口中之人是何症状?”   “中毒。”   “那便请道长上车指路吧。”轻叹了口气未再多言,白芨拍拍夙梓辰的肩往车厢里腾了腾,将驾座上的位子让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里解蛇毒的方法是我胡诌的,随便看看就好了不用当真_(:з」∠)_ 以及没错,白小六和夙小八就这样被劫持了,所以说人少又不够牛逼的话千万不要随便长途旅行,一不小心真的会被杀人越货的哟~ 顺便,有人能猜出来道长是谁么233333 ☆、第七十章   马车日夜不停地跑着,中间白芨与夙梓辰交换着休息了不少时辰,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记路之余也确实需要好好休息积蓄精力。倒是邱择,一路上竟从未合过眼,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毫不显疲态的冷淡模样。   路越走越偏,直至第三日近午的时候才到了邱择口中的目的地。   那儿确如所言是座山谷,只不过入口的石碑上写了三个字——恶人谷。   看到字的那一瞬间,手握缰绳的白芨眼角狠狠抽了一下,面上淡笑越发稳如面具了。自然,也只有天知道他用了多大自制力才没有当场甩掉马车拎起师弟轻功跑路。他的确是大夫没错,可大夫又不是佛祖,用不着以身饲鹰证道吧?!   …………人不可貌相,这回可真是被坑惨了。   “道长——”   然而出乎白芨意料的是,马车甫一进山谷,最先看到的并不是传闻中凶神恶煞罪无可恕的江湖逃犯,而是一个身穿素麻白衣最多不过七八岁大小的男孩。他原先似乎便在谷口守着等人,一看到马车上的邱择,便急匆匆跑过来了。   而稍远的地方,还有个同样穿着素麻白衣看起来更小些的女孩。   “小元。”跳下马车,邱择扶住跑得太快险些摔倒的男孩,眉心微蹙,“出什么事了?”   “道长您走后没多久烈叔叔就开始发烧,到现在都还没醒呢。”那个被称为小元的男孩似乎很是着急,清秀小脸上满是不安,但即使如此却也并不见慌乱,说话条理很是清晰,“月姨昨天找了大夫回来,喝了药下了针,可就是一点好转都没有。”   “别着急,会没事的。”轻拍了拍小元的肩以作安抚,邱择看着入谷至今不发一言的白芨与夙梓辰,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请随我来。”   *********************************************   恶人谷的地形很是复杂,住人的屋子却并不是太多。   当两人随着邱择七弯八拐来到目的地的房间时,里头已然站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围着张床气氛怪异。床上头躺着个面色惨白眼底发青很是高壮的中年男子,下头则跪坐着个颤巍巍捏着金针吓得几欲昏死过去的老大夫。   一见邱择带人归来,房中诸人视线顿时通通落在了白芨与夙梓辰身上。   “我找了大夫来,让他们看看辜大哥伤势吧。”带人来到床前,邱择看着床上之人生死一线的模样,皱眉将那颤巍巍的老大夫扶起来。而他口中的辜大哥正是恶人谷谷主辜烈,数日前与人约战之时遭逢暗算,至今昏迷不醒。   “劳烦准备炭炉铜盆和干净的棉纱,还有两桶清水一坛烧刀子。伤者的创口需要清理,烦请尽快。”行医多年,夙梓辰对处理这种伤毒交加的情况所需准备再熟稔不过,拉开衣襟稍稍看了两眼创口后便条理清晰地开口安排了起来。   “屋内不能留太多人,还请诸位先出去,留下一两人便足够了。”   夙梓辰的话颇给房中诸人留了余地,众人稍作商讨后便各自离开依言准备物件去了,只在房中留下一名美艳妇人,既是相帮亦是监视。倒是邱择出了房门后便在外头倚墙候着,未曾选择离开,而与他一道留下的,是名独眼刀客。   刀客姓凤,没有名字,曾经在某个杀手组织里排行第七,后来不知为何入了恶人谷,江湖上便都称他为独眼凤七了。   “神医门素手兰君和碎星刀,邱小道你竟能遇到他们。”与往常一样,说起感兴趣的人时,凤七总是笑眯眯的。   “你认识?”   “苏州神医门医术冠绝天下,但更出名的,是神医门弟子的好心肠。”即便如今只剩下一只眼,凤七笑起来时那只眼也似月牙一般漂亮,就如他那眉清目秀怎么看都很有欺骗性的脸蛋般,“即便遇见的是十恶不赦之徒,他们依然会先施救再将人送进官府大牢。所以无论是在正道还是邪道,神医门的名声都很好。你带回来的,便是八代弟子中行六的素手兰君白芨与行八的碎星刀夙梓辰。”   “你还真清楚。”不得不说,凤七的答案让邱择有些诧异。   苏州离恶人谷千里之遥,这样竟都能让他遇到人,不得不说是种机缘。   他还以为…自己的运气在那场大战时就已用尽了。   “十年前白芨救过我的命,还顺道送我去大理寺监牢游览了一番。”想到十年前那场相遇,凤七的笑脸便越发灿烂起来。白大夫,大理寺的饭菜那么好,真想让你也好好品尝一番呐~   “回头让他们帮你看看阿磬,指不定有办法。”   “………待辜大哥醒来再说吧。”当真…会有办法么?   **********************************************   事关谷主生死,故而夙梓辰方才要的东西没多久便都齐全地送到了屋内。   白芨并不多话也不管此刻面前躺着的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挽袖诊脉放血验看后便摊开针囊开始落针,而夙梓辰在将刀具与截断的棉纱扔进倒满烧刀子加热的铜盆消毒后,便自顾自地处理起辜烈身上已开始有些化脓腐烂的伤口。   此间,两人几乎没有多余的交谈话语,默契却如同与生俱来一般。   清理创口剜去腐肉洒上药粉覆上干净棉纱,在夙梓辰快速处理好那些伤口又给辜烈喂下一颗暂时抑制毒性的药丸后,白芨也差不多将手上动作收了尾。然后,他将一张写着几行字的纸交给了房中那名留下监视他们的妇人,那上头是解毒所需却又缺乏的几味药材。   “我与师弟暂时压下了他体内的毒性,若要完全清除还差几味药材,劳烦这位娘子尽快寻人帮我们凑齐。”不得不说辜烈是幸运的,白芨也是幸运的。   先前划开指尖放血验看时,毒血中所掺杂的那一丝微乎其微的蓝芒和甜香让白芨想起十三年前曾在一名被送到神医门的剑客身上见过这种毒。   当时施救的人是二师兄桑湛。   因为是种不曾见过的诡异毒药,事后门中弟子还特意为此一起研究探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最后为这种不知名的毒药暂名‘梦蝶’,并改进了解药药方。只因那名剑客完全清醒后有言,中毒昏睡期间一直陷于噩梦之中,然虽知自己身在梦中,却始终不得醒来,便是解毒醒来后仍有一段时间不辨是真是假,故号此名。   所以说,辜烈是幸运的,若是遇上别的大夫,只怕未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救他性命还他清明。而白芨,若非曾经有所研究,一时间对上如此怪异奇毒救治必会有所拖延,更有可能救回的只是一个疯癫的辜烈,那时只怕谷中众人绝不会轻易饶他性命放他离开。   如此一遭,或许当真不得不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辜烈命不该绝。   “辛苦两位了。”   “救人本是我等医者本分,只是解药尚缺几味药材,我已告知方才那位娘子,只要凑齐方子不日便可醒来。”虽说已有八九分的把握,但白芨并不想将话说死,毕竟如今身处狼窝虎穴,总该为自己留有几分余地,“只是……”   看着似乎对自己全无印象的白芨,凤七眼眸微眯:“大夫尽可明言无妨。”   “只是这种毒原就是要让中毒者在噩梦中不得清醒直至殒命。房中那位公子中毒已有八九日光景,我虽以金针药物安他神识,却也担心他醒来之后会不辨现实梦境之分。”说到底,当真被噩梦虚实逼疯的人也不是没有,白芨此前并不认识这位恶人谷谷主,更不知他到底脾性如何,是以话语到底留了几分。   “也就是说…辜大哥或有疯癫之危?”闻言,邱择眉心微蹙,不曾想到辜烈所中竟是这般阴险之毒。   “白某与师弟自会竭尽全力,只是仍需诸位心中有此准备。”对此一问,白芨只说尽力不说其他,那是他与夙梓辰方才暗下达成的共识。   “贫道明白了。”而邱择在稍许的思考后亦未再对此多言,只是提了另一个请求,“……其实,还有一人想请两位诊治。”   “道长带路吧。”   **********************************   邱择口中另一名需要救治的病人在谷中西北角一间独立的小屋内。   那是名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无声无息如沉睡梦般躺在床上,身形面容似乎因为伤病的缘故显得有些消瘦,但这并不妨碍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庞给人一种艳如罂粟的吸引力。   见此情形,白芨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而后触腕诊脉又着手探查那人四肢眼瞳,对那猜测已是肯定了七八分:“心脉断裂命蛊有损气血虚竭,这位公子如此状况怕是已有两三个月了吧。若非心头一股真气护着,只怕早已……”   他方才一进屋就注意到了患者指尖,那是常年浸淫毒蛊之术才会有的颜色,而后诊断结果也确如他最初猜测,此人乃是一名蛊师。而他之所以心脉断裂变成如今这幅活死人的模样还能活着,只怕是邱择一直灌入自身真气保命的缘故。   “那…阿磬可还有救?”看着似乎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蓝磬,邱择的声音中便带了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实不相瞒,在下尚有旧患未愈真气不济无法施展金针续脉之术,师弟功力亦不足以替代,若是道长愿意冒险一试,白某可将方法尽数相授。否则,便只有将伤者送往苏州请家师出手相救了,只是路途遥远或会有所变故。”稍作沉吟,白芨决定细述个中为难,他是愿意救人的,只是到底经脉未曾痊愈不可莽撞行事。   “自然,此前白某与师弟亦会好好调理伤者体魄,增加成功的可能性。”   “…………还请让贫道尽力一试。”若不是为了救他…阿磬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所以只要尚有一丝希望,他就会全力去试。   “既然道长决心已下,那今日开始便与白某学习续脉之法吧。”颔首应下,白芨未再多言其他,“现下,我与师弟先去为伤者熬制调理身子的汤药。”   “请。” ☆、第七十一章   因为一时间不能离开,所以邱择与诸人商量后便在辜烈房间的隔壁理出了两间不小的屋子,以作白芨夙梓辰休憩配药之用,如此亦能更及时的照看辜烈。   而在药材尚未完全凑齐的这几日里,最常过来的除了邱择,便是那日进谷时见到的那两个孩子,大的男孩叫裴元,小的女孩叫裴芸,来了就在一旁看着白芨施针熬药全不吵闹。那原是两个极乖巧斯文的孩子,只可惜裴芸却因三岁时的一场高烧再不能说话,夙梓辰偶然间知道后便与白芨商量尝试诊治的可能。   然而今日裴元所说之言却让白芨正了神色。   “你想拜我为师?”虽说他至今不曾收徒裴元也甚是聪慧,但由着他们看和亲自收入门中教导原就是两回事。在神医门中,收徒是件极严谨的事,否则也不会三代同堂却只有寥寥三十余人了。   “嗯!”重重点了头,裴元稚嫩的脸庞上是再坚定不过的认真。他的家人死于一场极严重的瘟疫,是路过的邱道长救了他和妹妹,如今他只剩下小芸一个亲人了,他想好好学医,这样就不会再因为疾病失去重要的人。   他年纪虽小却看得出来,白先生和夙先生的医术很好很好。   “小元,你还小,不明白学医有多辛苦。”倒了水泡好药材,白芨擦了擦手让裴元坐下,耐心劝说着,“看不完的医书理不完的药材,一针落错便是生死两隔,遇上时疫杂疫更有可能赔上性命。”   除了生在门中自小适应的,神医门的弟子多是孤儿。   毕竟,那样的辛苦严苛纵是成人也很难承受,若非全无退路,一个受人疼爱的孩子是不可能挨得下来的。在神医门,努力刻苦只是最基本的要求,长久的压力与不知何时才能收到的回报会让人茫然无措,更甚至心生怨恨。   “你可知,做我神医门的弟子每日卯时一刻便要起身,粗活杂活更是日日要做不得间断。切药两年抓药三年煎药一年,个中时日医理针砭各种功课皆不能落下,如此六年各项考试皆需合格且得门中众长辈认可方能开始协诊。至于何时可独当一面挂牌坐诊还要看你自己够不够努力有没有天分。”   “我不怕。”一字一句皆入心耳,裴元却并未因此有半分动摇。他爹说过,严师方能出高徒宝剑锋自磨砺出,他不怕辛苦,只怕师父敷衍了事不愿教他。   “小元,你有此心思定是因为我与师弟的医术入了你的眼。但神医门收徒极为严格,门中绝不允许有庸医和一时错手这种事情存在,更甚者,不足周岁便被带回门中却在十多年后才被收为弟子亦有前例。”裴元是个好孩子,但也正因如此,白芨才更要与他说清楚,“如此,你仍是坚持?”   对此,裴元的回应只是走到白芨身前跪下,重重磕了个头:“请先生收我为徒。”   “你先起来。”轻叹了口气将人扶起来,白芨不再多言,“罢了,既然相遇便是缘分。你先随我学习,拜师一事日后再说。”   裴元的决心他已见到,不论往后他收不收这个徒弟,如今他只尽心教他便是。   “裴元叩谢先生大恩。”   裴元的大礼白芨原是不想受的,只是瞧他那般倔强模样,却又担心拒不受礼容易让这孩子多心便也未再多说什么。谁知却连裴芸也一同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有样学样地磕了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个中期盼不言而喻。   “芸儿也想一起学?”略带无奈的笑着,白芨柔声问道,果不其然看到裴芸重重点了点头。心下轻叹,可到底还是没忍心再多言拒绝,“………好吧。”   左右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学,至于能学到多少,便只看他们自己的天分了。   这般想着将人扶起,白芨却忽地听见房门被轻叩了两声,抬眼望去,便见邱择提着几包东西站在敞开的门边:“邱道长有事?”   微微颔首进了屋子,邱择便将手中那一挂用油纸包好的东西交给了白芨:“缺的几味药材都寻回来了,白先生看看可对。”   “没错,就是我要的那几味,这就能开始熬制解药了。”将纸包一一打开确认,眼见那几味冷僻药材皆无错误白芨方才安下多日悬着的心来。只是他当惯了大夫,瞧人时总难免仔细两眼,这一看便觉出邱择眼中那些微的犹豫来了。   “道长可是还有话要与我说?”   “先生可否告知…我还要多久才能给阿磬下针续脉。”稍许沉默后,邱择却只客气问了个有些出乎白芨意料的问题。   “最少也要二十日,蓝公子的身子太虚弱,经不起冒险。”照理说蓝磬这几日经了调养已有些许起色,邱择亦不是那般沉不住气的人,白芨便也有些奇怪他怎地突然便转了性子,“邱道长这是有急事?”   “没什么。”轻摇了摇头,邱择颔首告辞,只是那神色之中却隐隐带着些许几不可查的失落,“先生忙吧,我去看看阿磬。”   原来竟还要二十日……   他并不是有心为难多问。这几日阿磬经了两人调理很有些起色,他对白芨的医术与判断自是再信任不过,只是凤七这两日得到消息,说是近来江湖盛传长安附近猖獗已久的土匪山寨逐一被灭,而行事者却只在将匪首暗中送往大理寺后留下记录贼赃的账本和一封落款印着图纹的书信。那个图纹被谷中之人临摹后送了回来,竟是他以为再不可能见到的熟悉纹样!   那是…万花的门派图腾。   为此他有意前往长安一探究竟,却无法放下蓝磬一人在谷中。若是二十日后施针,再加上调养和路程,怕是少说也要近三个月,只希望到时一切不会太迟……   ***********************************************   那碗救命的解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灌进去的。   说来也稀奇,恶人谷这些年‘声名远播’,里头的人自然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可偏偏辜烈这个谷主就当得很是服众,甚至说是顺风顺水也不为过。   只不过这些疑问白芨也就是压心底做些猜想,面上仍是一贯不温不火的和气淡笑。于他来说,最初随了邱择前来恶人谷便已是失策,如今不过想早早将人都医治好了便离开这危机四伏之地。当然,辜烈若是个讲道义的,记得他这一点救命恩情自是最好,若不能,他亦会从蓝磬入手,让邱择护他们离开。   这般想着将汤药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白芨又着手施了几针,便坐在一旁等候解药起效了。而辜烈到底也没让他失望,约莫着一刻钟的功夫,便在众人期待之中睁开了眼。最初眼神是有些迷糊的,所幸其中倒没有癫狂之色,只是目光恍惚落在诸人身上好一会儿后竟出人意料地盯住了正要给他把脉的夙梓辰。   瞧着辜烈这般不似魔怔不似清醒的奇怪样子,在场诸人心中倒有些忐忑了,只怕他真如白芨所说受了梦魇影响。最后还是凤七打破了这般沉默,伸手探了过去:“谷主?”   哪知辜烈却在看了凤七一眼后,猛地抓住了夙梓辰的手腕:“阿槿?”   如此动作实把白芨都吓了好大一跳,只怕他当真疯癫做出什么来,反倒是夙梓辰在最初的呆愣后好脾气地朝辜烈笑了起来:“我不叫阿锦。”   “………对,阿槿是女子你不是。”闻言,辜烈似乎又恍惚了会儿便松了手,自顾自地撑起身子活动脖颈,精神头好得很只差没自己下床了,“老七,我饿了。”   “饿啦?”忽闻辜烈喊饿,凤七与一旁几人相视一眼倒各自放下心来,想了想便踹了脚抱着酒葫芦歪在桌边打盹的老头,“要不让魏老头给你做碗汤饼?”   “随便随便,能吃的就行。”恶人谷原就不是什么细致的地方,膳食更是没一个能做得好吃些的,辜烈平日里倒是常去谷外犒劳五脏庙,可如今这般情况便也随意凑合了。好歹魏老头做的东西吃不死人。   “辜谷主昏睡了几天脾胃正虚不能吃这些不易克化的。”眼见辜烈显然没有再让他诊脉的打算,夙梓辰便也就顺势收了手,只是不让凤七真去准备什么汤饼给辜烈垫肚子,“我这几日都给蓝公子炖着温补的药膳汤,谷主正好也能吃,在我屋里的炉子上呢,盛一碗过来就是了。”   除了那些看着讨厌的,他一贯爱给病人炖些温补对症的药膳,倒不分是谁,也算是圆了他爹曾希望他子承父业做厨子的盼望。也因此,夙梓辰大抵是神医门里人缘最好的一个,天南海北正道邪道都有那么些愿给他面子的。   “行,我这便去端来,劳烦夙大夫再好好替我们谷主诊诊脉。”夙梓辰的好厨艺举凡对神医门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如今他开了口,凤七自是乐得如此。   只是话里那个夙字竟不知又为何引了辜烈的注意:“你姓夙?”   辜烈原就有些胡人血统,轮廓较之旁人冷硬不少,而那双灰蓝眼眸不知情绪时盯起人来更是有些可怕。幸而夙梓辰这些年见惯了市面,虽不知他因何如此,倒也并不惊慌,只笑笑答了。   “是,夙夜的夙。”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还想写精简点赶快收尾,结果最后一个事件写起来还是需要铺垫ORZ ☆、第七十二章      夙梓辰今日煲的是淮山龙骨炖鸡,补血益气安神健脾,对于现下的辜烈来说正是最合适不过。凤七去他屋里时的确一眼就瞧见了炉子上温着的那只砂锅,里头去了油的鸡汤色泽清亮香气扑鼻淮山亦已炖的软糯,让人看着便极有胃口。   只是无论凤七怎么捞找,那锅汤就跟一早防着他似的,楞是寻不着一块鸡肉。最后也是无法,只能盛些淮山鸡汤给辜烈端了过去。   睡了这么些天骤然醒来,辜烈着实有些饿狠了,眼见凤七端了汤来也不多话接过便灌了几口。那汤滋味极好,喝得他好一阵舒爽畅快,只是再取筷子去捞却并不见预料中的肉块:“老七,肉呢?”   白芨已先去了蓝磬那处,屋里便只剩下刚替辜烈诊完脉正打算去配药的夙梓辰,眼见这没吃着肉的辜大谷主似乎很有些不满的情绪,便笑着答了。   “鸡肉炖久都柴了,我捞掉了。”随后又说了两句安抚之言,“且先喝小半碗,只当垫垫肚子。配完药我去熬点粥拌些小菜,待到脾胃缓过来就能吃硬食了。”   这些年他照顾过的病人自己都数不清了,其中脾气糟糕的亦不在少数,早就懂得什么样的话语最适合安抚这些人。   “若有什么要用又缺的,就让老七带你去找魏老头。”虽说没有肉,可一碗滋味极佳的热汤下去暖了胃倒也让辜烈的心情好了不少。谷里膳食的滋味一向堪称艰难,如今既有这好手艺的小大夫,他倒是愿意出钱出物多吃几顿。   “那我就先谢谢谷主了。”坦然收下好意,夙梓辰仍只笑了笑便收起东西出屋配药去了,丝毫没有留下探听什么的打算。神医门的八代弟子功夫都算不上好,可他们依旧能在江湖中四处行走不曾殒命自是有他们处事的一套准则。   而如今在恶人谷中所遇到的人事物和处境则告诉他,少管闲事保平安。   “老七,坐。”随手将空碗往地上一放,辜烈看了眼被夙梓辰带上的房门,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凤七坐下,“哪找来的大夫?”   “邱小道出去给你找药遇上的,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就给拉回来了。”   辜烈让他坐,凤七便也就全不客气地占了那地方,神情自若动作熟练,显然也不是头回以这种姿态与辜烈谈事了。而他说话的口吻称呼更非人前那般刻意做出来的恭敬,反倒是你你我我的,听起来倒有些没大没小:“要我说他可真是运道好,神医门离这儿几千里路,这都能让他遇上出游的八代弟子。”   “原来是神医门的,怪不得到了谷里还有闲情煲汤。”听凤七说人是神医门的又是八代弟子,辜烈心中已然对两人身份有了定论。神医门闻名天下,几乎没有什么久涉江湖的人是不知道的,他自然也素有耳闻只是一直不曾见过罢了。   “我中毒这些日子,一尘老和尚那儿可有什么消息?”   当日他与一尘和尚相约比武论道,两厢点到为止也算平和,可回到谷中没两天却毒发陷入梦魇不得清醒一直至今。虽说这一尘老和尚是正道武林的泰山北斗,平日里总打禅机不算还净与人说些放下屠刀的屁话,可这借比武之机下毒除魔卫道的事却是万万没可能做出来的。何况这事怕不是只想毒了他这般单纯。   “翎姬去查了,还没回来,不出事的话这两天就该有消息了。”   谷中人数不多却各个都是正道欲除之后快的角色,靠着此处易守难攻的地形也算相安无事至今。如今出了辜烈中毒之事,凤七心中明了此事怕是绝无轻易解决的可能,故而早早便将最擅查探御禽的翎姬遣了出去。   “去封信,让她注意瞧瞧近来可有断了两指的男人在一尘附近出现。”闻言辜烈稍想了想,开口提了个有些奇怪的要求。他方才仔细琢磨了自己中毒前后情形与症状,心中有了些许猜测,只是尚需验证。   “头儿,你是怀疑崔子顼又出来了?”凤七闻言神色一凛,这一谷的人里他与辜烈相识最久,故而也只有他知晓辜烈有个追查了二十多年的仇人,是个断了两指名为崔子顼的男人。   “他老娘当年人称敛芳仙子,最拿手的便是折腾些见不得人的淫香毒料。我那时年轻不曾防备着了他们的道,却是连累阿槿因此惨死。”再提起旧日仇敌,辜烈已不像当年那般咬牙切齿,只是神情依旧狠戾得令人心惊,“他们害死阿槿又污我奸杀,我气不过无人主持公道,左右已是一身污名那再灭他满门又如何。只是想不到一路追杀废他经脉断他两指后,竟还是让他寻机跳崖脱了身。”   他当年不过十八,遵师父遗愿将其骨灰自西突厥送回中原宗门,途中与云隐散人的弟子夙槿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妹更相携前往问剑山庄。   那时问剑山庄正举行群英会,他年轻气盛亦觉有趣便上台对擂,最后更是赢了当时还是少庄主的崔子顼。谁知这一赢便让崔子顼记恨在心,而崔家人更是面上热切呼他师侄,背地里早部好了毒计只待他放松戒备便推他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场面上大邀四方英雄美其名曰迎他入门的归宗宴,暗地里却在酒中下药禁他功体将他迷晕,更在辱杀夙槿之后将尸体送入他房中。第二日便让一早安排好的婢女刻意到他房中送水,大呼杀人,让所谓那些江湖正道不经查证便一口咬死了他‘奸杀’的恶行,自己义正言辞含泪大义灭亲。若非他那时自损功体冲开药劲逃离围杀,只怕早已成了崔氏父子表碑立坊的剑下冤魂了。   后来他暗中查探,才发现当年他师父只身离开中原独居西突厥亦是因为崔老贼想要独霸问剑山庄而设下的离间计。如此情形下,哪里还有什么师门之情可让他顾忌,便暗中寻了一处极为隐秘之地闭关,直至两年后伤势复原功力大涨,方得报此大仇。只是夙槿的性命到底挽不回来了,他也成了江湖正道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嗜血魔头,入了这恶人谷。   这些年他并不曾后悔当日灭门作为,只是到底对夙槿之死心怀愧疚。若非为他所累,阿槿那般与人和善的性子又身为云隐散人弟子,原是可以过得很好的。   罢了,往事不可追,如今他也只能拼此一身杀了崔子顼,以慰阿槿在天之灵。   “头儿,你放心,先头那些年是他龟缩着不出来,如今他既露了马脚,兄弟们定不会再让他有翻身之日。”凤七一派云淡风气的口吻,说的却是令人胆颤的格杀之言。江湖上都知道恶人谷乃群凶汇集之地,但不知的是,这恶人谷易进不易活,活下来的这些更是心齐的很,常法根本难以挑拨。   “谷里人虽不多,废物却是没有的。”他们既对辜烈这个谷主心服口服,那谷主的敌人自是他们的敌人,天涯绝杀怎有二话?   “你办事我一向放心。”拍拍凤七的肩,辜烈未再对此多说什么,只是对白芨两人的离开允了方便,“那两个大夫…若是哪日要走便随着他们,莫要为难。”   无论如何这两人救了他性命,往日里也不曾结怨,倒没有为难的必要。   何况,他总觉得夙梓辰与阿槿该是有关系的。   “晓得了。”   ****************************************************   诊治过蓝磬又指点了裴元的功课后,白芨方回到暂住的地方。只是一打开房门却少见的看到夙梓辰坐在榻上发呆的样子,掌心那枚打着精致绦绳的玉佩正是伴他多年的鲤鱼佩。平日里这枚雕成半块阴阳鱼状的鲤鱼佩一直都是被夙梓辰贴身戴在脖子上的,片刻不离其身,现下也不知怎地竟取了下来。   “怎么把小鲤鱼取下来了?”   “系口的绳结有些磨坏了,我怕丢,解下来重新打条绦绳。”闻声,夙梓辰抬头回了白芨一个笑脸,执起玉佩摇了摇,果见上头鹅黄绦绳与玉佩系口处已磨出了个小口子,“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还好没把它弄丢。”   这鲤鱼佩他爷爷当年寻名匠自同一块羊脂籽料中雕出了一对,一块给了他爹一块给了他姑姑,上下合在一起便是太极图的形状。后来他出生,他爹便将自己这块给了他,一直陪了他许多年。   “可惜这么多年也没帮你打听到另一半在哪。”踱步坐到夙梓辰身旁,白芨看着那块料子极好的鲤鱼佩轻拍了拍他的肩。这么多年的师兄弟了,即便小八不说,但他心里在想什么,自己多少还是知道几分的。   “有失必有得,这些年我有师哥师尊门里的师兄弟,还有我爹留下的菜刀和这枚鲤鱼佩,就已经很满足啦。”握着玉佩摇摇头,夙梓辰浅笑灿烂一如往常。   这些年他已经想的很明白了,做人是不能太贪心的。门里的长辈和师兄弟们都对他这么好,还有师哥一直陪着,连小鲤鱼也一直都在,上天已经很眷顾他了。   “我想…姑姑一定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带着另一枚小鲤鱼过得很好。”   “小八,你还记得槿姑姑长什么样么?”虽说白家和夙家是世交,可白芨也不过很小的时候见过那位槿姑姑一面罢了,就连她的闺名也是不清楚的。模模糊糊记得的,也不过就是那时他娘说夙家的槿娘回来了,领着去见了一面。   “哪能啊。”白芨这么一问,夙梓辰笑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爹是提过姑姑六岁那年就被一位云游的师太带走,十一岁回过一趟家,可我那时候五岁都不到,刚开始记事的年纪罢了。如今都二十多年了,早记不清了。”   那时候他年纪实在太小,便是爹娘时而提起,如今也实在记不得了。只是末了,似带了些希冀的补了一句:“不过我们是一家人,长得总该有几分相似吧。”   “也对。”点点头,白芨方想说些给蓝磬诊治的事,却因着这句有几分相似忽地想起方才辜烈刚醒来时的情形,“………小八,阿槿。”   “什么?”   “方才在那间屋子里,辜谷主叫你阿槿。”白芨虽不大信什么上天自有安排,但辜烈那般反应绝非事出无因。若不是真的很有些相似,他绝不认为辜烈会说出阿槿是女子你不是这种话来,“他认识槿姑姑。”   “…………噗,师哥说什么呢,天底下哪就有这么巧的事了。姑姑若是江湖中人早该来门里找我了,咱们老家在曹州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而夙梓辰闻此一言,却是沉默许久,而后腾地笑出声来。竟不如常人那般听得一丝可能便急急依言寻去做些什么,反倒是出言驳了,径自顾起炉上熬的那锅热粥来。   “我熬了盐粥,师哥要不要喝?”   “小八,别怕。”是啊,即便有的只是恶名但辜烈也算成名已久,槿姑姑若还活着又与他相识怎会在江湖上一点消息也没有,小八担心害怕也是正常,“无论槿姑姑是生是死,找到了也算是告慰世叔在天之灵了。师哥陪着你呢。”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就变成便宜姑父了呢谷主 以及,这么多年都没想过人家小姑娘喜欢你才跟着你的么,情商果然为负数呢谷主→_→ 【最近生病了身体一直不好,虽然不是大病但脑子空空的实在写不出东西,更新可能会很慢吧,不过我会尽量写一点的,谢谢一直追文到现在的亲 ☆、第七十三章   时近六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柳树上的蝉鸣断断续续的响着,偶尔吹来的微风总带着些热气,便是贯来热闹的长安大街在这午后时分也显得少有行人了。   如此映衬下,反倒是各家避暑听曲的茶楼里显得有些人声鼎沸,不同别处。   而近来因着剿匪的丰功伟绩已被四处传唱却仍无人知晓姓名的白微公子现下则坐在如今声名鹊起的茶楼‘桃源隐’二楼的雅间里,吃着特制的糕点喝着秘制的解暑茶听着楼下名伎绿腰的琵琶声,看着街景一脸寂寞如雪地叹着气。   那模样,不知者见了难免问句公子温雅,愁容为何?而知之者如苏洐沚,大约只想端砚泼他一脸刚磨的新墨了。   “大热天的,要死不活的叹给谁听呢。”在羊皮地图上画下一处红叉,苏洐沚斜了眼似乎很是空虚寂寞冷的白某人,抄起一旁账本便随手砸了过去,话中口吻真真是再嫌弃不过了,“没事做就把账本看了。”   “叹给自己听。”扬手一抓接住账本,白微支着下巴也不回头,仍像没骨头似得瘫靠在窗边,“媳妇儿一走就是三个多月连封信都没有,我能不担心么。关外那么危险,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   起初,他想着与苏洐沚带人离谷许久一直不得空回去便写了信让鸦捎去,哪知带回来的消息却是白芨在他走后没多久就带着夙小八出谷远行了,去的还是塞外雪山。这事情身在谷中的长辈师兄都是知道的,偏就没人来信与他说一声,真真叫他担心之余好一番郁闷。不过平心而论,白芨远行于他而今所行之事是有利的,毕竟媳妇儿太聪明,想瞒着还真要费上好一番功夫编借口。   “神医门的弟子天南海北哪没去过,没遇见你前白芨不一样活得好好的,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能不能在三年里扬名立万保住小命吧。”对于白微这种隔三差五便要宣示下所有权秀个恩爱的无耻行为,苏洐沚向来不介意多泼他几桶冷水。   当然,冷水归冷水,对于凌晚镜要白微扬名立万护住神医门这件事他是百万个同意赞成的。卿卿做什么都好,卿卿做什么都对,至于白微,看在他是朋友又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份上,他就竭尽全力之余帮他守好这个秘密好了。   “我算了算,长安附近的匪窝已被清地差不多了,该有的名声也有了,留些小虾米,倒好让人长长久久记着你万花谷的好,此时停手也算恰到好处。”   “是是是,淮王殿下言之有理——”拖着懒懒长音,白微虽显得有些满不在乎,却是真真都将苏洐沚的话听进了心里。只是方要再贫嘴瞎掰闲扯两句,却忽地注意到街上一处行色匆匆的身影,“灵雎,你前几日可是说过少林的一尘大师前往关外与人比武论道,燕家的人也去了?”   “没错,怎么了?”听到白微忽地转了话头,苏洐沚亦是神色一敛。   “我瞧见钟离焉了。”倚着窗,白微遥遥看着那个渐行渐近颇为眼熟的身影唇角微勾,而后却是出人意料地扬声一唤,“钟离公子——”   只身一人从药铺出来又行色匆匆的,看来有人伤得不轻啊。纵观武林,能让钟离焉这般心神不宁又亲自买药的除了钟离家两兄弟也就只有燕大盟主了吧?只不过…那么多药材,燕依澜一个人用的完么?   方想着万花暗里的名声有了,明面上却还需个摊牌的契机,现下竟是送上门来了。真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好一阵及时雨呐~   “看起来,塞外这一趟他们少了个大夫。”而苏洐沚显然与白微想到了一处,稍看了两眼后,却是一声轻笑合上自己这边的窗扇,唤了鸦。   “鸦,去查查这几日京里刚租出去的空宅子,还有钟离焉刚刚都去了哪几间药铺买了什么药材。我瞧着,他的脸色这样不好,这事怕就不是谁受了伤这么简单了,里头的事有的琢磨呢,白大谷主你的机会来了。”   *************************************************   说起来钟离焉与白微原不过几面之缘,时隔近年记不清了也是正常。   然而当初扬州一事实在让人印象深刻,白微又与神医门有所牵连,所以此时临街一唤,钟离焉脑中那来去前后人物干系顿时便忆起个八九不离十来。自然,这其中更是因为他如今正缺个通晓毒理的大夫,故而一时也顾不得揣摩白微唤他的缘由,顺着招呼的方向便进了茶楼上了雅间。   “白公子。”只是他没想到,这屋里除了白微竟还有个‘熟人’,“草民见过王爷。”   “礼就免了,钟离公子坐吧。”人一进门,苏洐沚的脸上便已换上了副平易近人的浅笑,温和中带着些自持的傲气,再贴合不过他如今要展现出的记恩却又不愿太过自降身份的王爷心理,“上回在扬州得了燕盟主相助,本王还不曾谢过。今日倒可巧见到钟离公子,便让幕生请公子上来一叙,不妨碍公子办事吧?”   “王爷言重了,草民只是出来买些东西,无甚急事要办。”钟离焉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作揖谢过之后便也就依言坐了。他虽不愿和官府中人有所瓜葛,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做得十分周到,半点不曾失了世家公子的风度。   “钟离公子这是…出来抓药?可是出门在外有人病了?”而苏洐沚亦在他坐下之后状似无意地瞧见了旁边的药包,又自顾自带了些许关心与惊讶,三言两语的便将白微推了过去,就连为何在此的缘由和医术好坏都一并解释了。   一通话语,连恩带谢的,半点也不曾给人家开口拒绝的机会。   “正好,就让幕生陪你去瞧瞧吧。本王前些日子身体不适便让人去神医门将他请了来,吃了他开的药很是受用,想来什么疑难杂症该都是不在话下的。你且将他带回去,也算本王对扬州之事聊表谢意。”   “这…草民惶恐。”自然,钟离焉心里到底是持了些怀疑的,只是如今的情况实在太过糟糕,已由不得他顾东顾西妄加揣测了,只得先行应下再作应变。   “钟离公子不必同本王客气。”这事情开了个好头,苏洐沚脸上的笑便愈发‘真诚’了几分,使唤起白微来也就越发顺口了,“幕生啊,若是有什么缺的药材就让人到王府来取,务必以治好病症为先知道么。”   “王爷放心,在下必定倾己所学竭尽全力。”对此,白微亦是十分配合,甚至还面带微笑地朝苏洐沚作了个揖。   “好,那便即刻去吧,莫耽误了病情。”大手一挥,苏洐沚也不打算让钟离焉再多说什么,顺口便下了意为担心病情名曰为你着想的逐客令。   “草民谢过王爷,先行告辞。”   *************************************************   虽顺着苏洐沚的意思带了人走,但一路上钟离焉却是微蹙着眉头并不说话,白微便也由着他想并不去搭话。直至两人这般沉默着走过了三条街,钟离焉方才似理顺了心思,开了口。   “明人不说暗话,孙药圣他老人家的品性我信得过,你既是他唯一的弟子想来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物。如今我遇上件棘手之事,也确实需要位医术高超的大夫,但江湖中人素来不与官家扯上关系,还希望…白公子能给我一个保证。”   说实话,一路走来他心中早已想过百十种可能与结果,若今日中毒的只是旁人,他或可再拖磨着想想其他办法,可那是依澜……   燕家主家如今只剩下依澜一根独苗了,决计是不能再出事的,只能搏一把了!   “钟离公子放心,王爷与我之间不过就是病人大夫的牵扯,虽说闲暇也聊些书画雅乐之事,对江湖却是并无兴趣的。”钟离焉担心什么白微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如今人家既开了口,他自然也就顺杆而下了。该说什么怎么去说才能摸准心理让人家愿意相信,这点本事他自问还是有的,“只要公子的人不在这皇城脚下闹事,想来王爷也愿意看在扬州一事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些方便。”   “好,我就暂且信了你这一番话。”   “那钟离公子现下可以将缘由来去告知白某了?”钟离焉这般表现,若说只是谁受了伤中了毒那么简单白微是决计不信的,里头一定还有内情。   “半个多月前,少林一尘大师前往关外与恶人谷谷主辜烈比武论道,江湖中不少有身份的侠士都前往那处观战,燕盟亦去了十数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钟离焉既然此刻选择了相信白微,便就不会在细节上有所隐瞒。故而便从头开始,仔仔细细说了清楚,“原本这也不是他们头一回论武了,大师慈悲辜烈也算手下有分寸,点到为止双方都算满意。谁知…事情却出在了我们自关外返回的路上。”   “有人设伏偷袭?”如果…双方都算熟识,那么即便对方是恶人谷,放松警惕遇伏倒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若是如钟离焉所说早已论武多回,关外又路途遥远,起码也该有数年了,为什么不早不晚偏选在这次动手?   何况恶人谷显然也不是善名在外,正道人士论武回来的路上若是出事头一个被怀疑的肯定是他们,那样的话又何必偷袭?真要杀人,正大光明下毒围杀不是更有可能灭口么,反正都难洗脱嫌疑,怎么想都没舍简求繁的道理啊。   “就是没有才棘手。”钟离焉不是冲动的人,白微想的这些一路上他也想到了,只是却不敢声张,“返回的第三天夜里,突然就有五人毫无缘由的发了疯,不止如此,他们还将身边亲近之人当作仇人。若非那时在关外一时无处投宿便睡在野外,怕就不只是有人受伤了。可谁也没想到,这竟只是一个开始。”   关外一战,前去观战的武林人士不过五十余人,如今却已折损过半。   若是再在此时传出有内奸的可能,那后果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所以,事到如今无论此事是否当真与恶人谷有关,这口黑锅也都只能先让他们背了。   “那疯病就像瘟疫一般,当晚受伤的还有后来照顾伤者时没留意被抓伤的,足足二十多人都变成了如最初那五人一般的模样。这回去的原就是各方高手,我们无法只得先将人都链铐起来,日夜行进赶回长安寻求医治办法,可路上竟有不少人开始自残,已死了十七人了。”   “那…燕盟主呢?”若他没记错,燕依澜的功夫很不错的,没道理在有防备的情况下还被人轻易伤到啊。   “关外蚊虫毒,他脖颈上有个伤口,有人自尽的时候血溅到了那处。”想到那时情形钟离焉便是一阵脸色铁青,真是千算万防仍有一疏,燕家这些年真是见了鬼了,“我怕出事,给他用了软筋散单独铐在一间了,租的宅子在城郊。”   “这么说来,可以确定这毒是靠伤口和血液传染的了?”不止有幻觉还能靠血液传染,那最初几人所中剂量应该不小,“死的人里有最初的五人么?”   “很奇怪,那五人反倒只是伤人,不曾自残。”虽然生气,但钟离焉的理智也告诉他,这五人活着才是最有利的。他们是毒源,有他们在才更利于制出解药。   “同行之中有几位前辈还算通晓医理,基本可以确定是这般传染了。”   若说也幸好还有那几位前辈,否则今日他连依澜身边都不敢轻易离开。   “好,既然钟离公子如此坦诚以告,那白某为医者必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无论如何,先见了再说吧,他再厉害也不可能隔空诊脉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好点了来更一章 顺便庆祝收尾大章正式进入主线,终于挤出来了,开森 ☆、第七十四章      众目睽睽之下诊视过那些中毒者,又出手制住不知为何竟能冲破软筋散药力挣开镣铐的燕依澜后,白微方在钟离焉的带领下来到屋外一处无人之地。   自然,他面上的神色并不轻松。   诊脉的结果如他所料,最初中毒的五人如今真气正在体力四处冲撞,尤以头部最为明显。若是不能尽快解毒,只怕不出月余这些人便会真气破体筋脉寸断而亡,又或是头部受损变成一个非傻即疯的废人。   “不能再在此处停留了。今日燕盟主挣开铐链之举幸而发现的早,否则皇城脚下到处都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平民百姓,跑出去一个中毒者都将酿成大祸。”   “白公子既出此言,想来是有主意了。”不得不说,燕依澜方才的意外与白微的出手几乎耗完了钟离焉最后一点犹豫,所以即便接下来白微要他所行之事有违道义,怕是他亦不会有半分迟疑。   事到如今,保全依澜保全燕家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中毒者尚还活着的有十三人,希望钟离公子能与诸人商量,选出除公子外最为信任的三人与白某一同将人带回万花谷治疗。”诚如钟离焉先前所说,此番前去观战之人多是武林正道成名已久之士,那么这便是万花在武林立足的最好契机,但同样的,揭露存在的同时‘神秘感’依旧是万花现世所必须的。   摸不清看不透却又拥有不可小觑的实力,这才是让人不敢轻易冒犯的最好方式。   “剩余人中亦选出一人,统领诸人在此暂住,莫要离开。”他依旧认为下毒者就在这群人之中,想抓住这个人就需要一个契机一段时间等待一个破绽。   “要住多久?”稍作思虑,钟离焉便已明了白微作此决定的原因。此行人中不乏武林正道泰山北斗,少林一尘大师鹤鸣岛谢空鹤岛主皆是人心所向上佳之选,但要将余者强留此地却是有些麻烦,“此行多是江湖成名已久的侠士,我不可能让他们一直守在一处不离开。”   “一个月吧。无论这毒能不能解,一个月后由他们自行决定去留。”白微相信,下毒者是清楚携毒者身体极限的。他在赌,赌那名凶手下这种毒是还有其他所求,他在赌那人眼看局面被破不会毫无动作。   “………你也…没把握是不是?”说到底,尽管钟离焉愿意放手一搏,也见识过了白微的出手与功力,但事关己身,终究还是对白微的医术信任不足。   “白某只能说,尽力而为。”对此心态白微是报以理解的,而鉴于这是燕盟与神医门化解干戈的好机会,他亦颇为‘好心’的透了点口风,“不过近日师尊与凌掌门暂在谷中小住,想来还是有希望的。”   “当真?!”而钟离焉的激动反应亦昭示了他这句话的效力。   “这件事还望钟离公子暂且保密,白某不希望到时希望变失望,结缘变结怨。”当然,尽管白微深刻明白师尊他老人家的善心,可余地还是要留的。   “一言为定,我这便去与众人商量。”仿佛生怕白微反悔一般,钟离焉即时便应下了那在现下看来实在有些自私的要求,而后便风风火火的寻人商量去了。   “静候佳音。”淡笑着目送钟离焉离开,白微仔细确认了周围确实并无陌生身影与动静之后,方朝屋后檐下探出的那颗脑袋和晃着钥匙串的手笑了笑。他就说么,中了软筋散的燕依澜怎会那么巧,偏就在他到达的时候才挣开锁链。   说实在的,即便是如今的他,也依旧很佩服鸦那探查埋伏的功力与耐性。   “方才之事你便照实回去同灵雎说吧,他知道该怎么决断。不过想来,怕是之后还得劳你再跑一趟万花了。”   无论如何,这事都必须先与师尊和凌掌门通个气。   *************************************************   白微不知道钟离焉回去后到底是如何说服众人相信他这个‘无名小辈’的,又或是他先前制住燕依澜的那一手起了些许效用,总之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他便得到了准确的答复。鹤鸣岛岛主谢空鹤,真武观长老灵逍子真人及铸剑大师晏悉为随行前往万花之选,而少林一尘大师德高望重则为留守统领之人。   于是稍作准备之后,当夜,五辆马车便载着十三名身带镣铐服食了软筋散的中毒者匆匆踏上了前往万花谷的行程。   万花隐于秦岭之中,尽管距离长安并不太远,然而马车并不便于行走山路,故而光是到达云梦镇旁的山脚便已废了不少时间与功夫。幸而路上未出什么岔子,一行人终于有惊无险的在第四日傍晚到了昭示万花入口的云锦台。   然而……   凌云梯容不下马车。   “………这是…亭子?”有些犹疑地环视了前方那片悬崖,又探看过崖旁那间空无一人但却很是整洁的木搭小屋后,钟离焉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眼前这座四四方方贴崖而建檐角还悬着精致铜铃形似凉亭的建筑上。   “这是入谷的凌云梯。”   在四人颇为莫名的目光中,白微卸下一匹马将暂时昏睡的燕依澜搭了上去,而后牵马入亭淡然自若地笑着敲开了近崖右侧那根梯柱上的暗道口。自里头抽出一根悬吊的绳索,又将一枚小巧铁牌扣在下端滑入暗道,方使力拉着绳索抽摇了数下说道:“劳烦三位前辈帮忙一起将人都移到马匹上,以便乘凌云梯入谷,白某会先下去接应诸位。届时前辈若是准备妥当,拉拉这根绳索便可。”   语毕便松了手中绳索,片刻后机关启动,慢慢降落消失于诸人眼前。   在场的三人都算是武林中的老前辈了,钟离焉亦对机关之术有所涉猎,故而在最初的诧异后便纷纷依照白微所示而行,弃了车厢牵马带人而下。约莫两刻钟有余,一干人等不论醒着的还是昏着的便都到了谷底,最先下来的白微正在凌云梯旁对一名小童嘱咐着什么。不远处簇立的巨石上,万花谷三个字笔走龙蛇肆意非常,而字的下头一抹紫黑图纹不知为何竟让钟离焉莫名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放眼望去,夕阳之下无尽花海随风摇曳飘来阵阵幽香,偶有三两小童嬉闹奔过,远远瞧见凌云梯这头之人便乖巧停下行了礼才又转身离开。   一派清幽隐世之姿,却是再当得世外桃源四字不过了。   “如此世外桃源绝尘之地,无怪乎幕生公子毓灵之姿了。”负手抚须,并无亲近者在此行中毒的鹤鸣岛岛主谢空鹤此时显然是四人中最为轻松悠闲的,闲适地甚至有心情看看美景夸赞白微两句。   “谢岛主过誉了。”至于白微,看了眼显然没有心情拉扯家常的钟离焉与晏悉,还有至始至终都很沉默寡言的灵逍子真人,决定不再做出什么可能会刺激他们神经的事情,“屋子已经打扫好了,诸位请随我来。”   ***********************************************   由于提前让鸦禀过苏洐沚并着人回来布置过的缘故,逍遥林中原本让无射宫诸人暂住的屋子已被清理了出来,还由机关师布置了足以固定铐链的扣锁等物,而原先住在此处的妇孺老人则都迁去了还在建造中的万花仙境。   原本是因为万花仙境与聋哑村正在建造中难免有些嘈杂,故而让才这些无射宫移居万花的老人孩子们暂居较为简陋却很清净的逍遥林。只是如今出了这一遭,白微也只能暂做如此安置了。   毕竟他师尊和凌掌门现下住在揽星潭的湖心小屋,唐无湮他们在三星望月下筑设机关云车不能让人打扰,而小年则大多时候都住在生死树旁。他们现下都不适合与此番前来的江湖人见面,故而与他在落星湖中的小筑最为接近的逍遥林便成了现下最适合的地方。   “谷中住处简陋,还请见谅。连日劳顿,白某已吩咐过小童准备洗漱热水与吃食,晚些便会送来,诸位可先稍作休息。”花了些功夫分好房间又将中毒者身上的锁链镣铐都‘归置’好后,白微方才浅舒了口气,稍稍出言安抚了两句,“晚些白某会邀好友一同前来诊视,商讨解毒之法,尽早解决此番之祸,诸位莫要太过担心。”   “幕生公子有心了。”同样稍松了口气的还有钟离焉,不得不说,一路上最为提心吊胆担心出事的只怕就是他了。在长安和赶路时,他最怕的就是一转身依澜便失了踪影,如今到了万花谷中,毒虽未解,但至少希望多了不少。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山谷四周入目之处皆是悬崖峭壁,想跑也跑不到哪去吧。   “只是还有一事希望诸位能够见谅。”   白微不好估摸自己接下来的话算不算先礼后兵,但他实在无法忽视鹤鸣岛岛主眼中的兴致盎然。果然事不关己就不容易代入他人情绪,瞧瞧独子中了毒的晏悉大师和门人中了毒的灵逍子真人,这态度心情明显和谢岛主就是大不一样的。   而据钟离焉所言,谢空鹤为人虽良善机敏但却最喜美景与新奇事物,因为好奇心做出点什么失礼的事来也是很有可能的。   “万花隐世多年,谷中老幼甚少见到外人,故而若是言行有何冲撞冒犯之处,万望见谅。”   “幕生公子放心。公子此番义举乃是对正道武林之大恩,三位前辈皆是受人敬仰的泰山北斗,自是不会做出未得主人允许便四处探看的失礼之举。”对于白微此语的言下之意,钟离焉也很是配合的应答了一番,“是吧?谢岛主。”   “咳……这是自然。”至于某个虽没有坏心但的确想到处逛逛串串门的岛主在被点名之后也只好暂时先收起了探奇的心思。   “多谢诸位体谅,白某晚些再来,告辞。”得到可算是钟离焉保证的答复,白微亦很满意,便颔首别过四人离开了逍遥林,他打算去生死树那儿见见南芈。   年前南芈来谷里时凌晚镜还未离开,多年未见的两人单独聊了很久,后来南芈便在谷中生死树旁暂住了下来,就在小年屋子的旁边。那之后他与南芈聊过,方才知晓达戎死后南芈决定继续研究天一神水与蛊兽,他希望能够就近与小年相处做些研查,还有研究他们从万蛊窟带回的那些奇花异草对蛊兽的作用。   凌晚镜答应了。   自然,南芈这个巫烈神殿大祭司对五毒教与苗民所给出的理由是梦中得到巫烈大神的启示,暂时封闭神殿出来找寻下一任的继承人,归期不定。   诸多神棍之举,实难一一明说。   倒是便宜了现下的白微,白得了这般优秀的壮劳力。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个月身体一直不好更新也很糟糕,跟大家说声骚瑞。 这篇文已经基本进入收尾阶段了,希望今年内至少能努力把它的正文完结掉ORZ 最后,求回复给动力,这文还有人在看么TAT ☆、第七十五章      破开尚未完全闭合的伤口取下的血液被仔细装在了十数个不同颜色的小巧瓷罐中,最初五人的罐子为红色,其余之人由中毒的时间前后分开,分别为蓝绿白三色。而莫名因为毒虫遭殃的燕依澜,白微则将他的血液单独归在了一处。   对于白微与南芈的这般举动,守在房中的四人并未多说什么。毕竟到了这般地步,怀疑与干涉早已不能为他们带来什么益处,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等待罢了。   自然,白微是了解他们如今的心理的。   他并非打算研制出解药前什么都不做,毕竟万花离经易道一脉中是有解毒祛病清心顺气之术的。他如今功力大增,眼前又有成堆的现成对象,自是极有兴趣用本门功法做个试验。左右这么多年依他所见,离经易道虽有治不好的病症,却没有治死人的时候,倒是很值得一试。何况若是能成,一来能探查本门功法有深厚内力作为支撑后的底限,二来万花心法也必会因此名扬武林。   实在是个稳赚不赔的方法。   只是经他这几日观察还有方才与南芈的探讨,这毒对中毒者脑子的损伤并非单单只是真气暴冲,还有幻觉,加之还会因血液传染,这般稀奇的毒药他着实很有兴趣研究解毒之法。所以不管万花心法能不能解毒,他都决定先把毒血取走。   至于先从谁下手试验离经易道驱毒之法,倒是需要好好做个抉择。   取完血白微便同南芈一起回了生死树旁的屋子。   左右白芨不在谷里,南芈那屋子被他自己个儿改成了药庐,药材器皿齐全也和小年的屋子相邻,便于取些还在培植的药花毒草,倒是更方便研制解药。   “南兄,你来看看这个。”毒血被白微取了些分倒在小酒盏上,而他如今端着凑在灯下看的那盏则是燕依澜的,“燕依澜的血是不是跟其他人的不太一样?”   现下已入了夜,即便屋内点了不少蜡烛,那毒血中微微参杂的颜色仍是不容易看清的。可即便如此,白微还是从燕依澜的那盏中看出了些许微妙的不同。   闻言,南芈伸手接过瓷盏一一对比细看,又伸指沾了些凑近鼻头闻了闻,方才点了点头:“其他人的血带着些孔雀绿的微芒,而最初那五人的绿色最浓,但燕依澜血中混杂的绿色不仅很淡还有些偏蓝。而且,只有他的血里带有甜香气。”   他常年浸淫毒蛊之道,即便只是些微的区别也瞒骗不过他的眼睛鼻子。   “我记得钟离焉说过,所有人都是被最初五人弄伤后中毒,只有燕依澜是被毒虫所咬后溅到毒血。”得到需要的答案,白微便越发笃定了心中的那份猜测,他从不相信天底下会有那么多接二连三不断发生的巧合,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我们是否可以怀疑……”   “或许毒虫原本就是被人驱使的,有人假借毒源传染之机,想置燕依澜于死地。”而作此想的,显然不止白微一个人。南芈虽未亲眼见到那只咬人的毒虫,但他看过燕依澜的伤口,至少在他的认知里,塞外的野地里并没有那么多会让伤口如此溃烂不愈的毒虫。除非…是有人豢养的。   “又或者毒虫和溃烂的伤口只是幌子,那人是趁乱下毒。”如果不是将毒血一一取出对比,想来没什么人会怀疑同一行人又是几乎相同的症状所中之毒竟非一种,更不会想到有人在针对燕依澜,“但是他们的症状如此相似,毒药必定出自一人之手,想必那人不止对燕依澜的行踪极为熟悉还对这一场毒杀蓄谋已久。”   燕依澜虽然年轻,但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而且武功极高不易近身,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钟离焉。若非熟悉之人蓄谋已久,绝不会如此不露破绽的得手。   “可燕依澜一死燕盟便会落入钟离家的掌控,这对下毒者有什么好处?这么处心积虑的谋划可不像是仇杀,毕竟你也说了,这群人都是高手。”白微之言南芈颇为赞同,只是杀人下毒总该有个理由,他始终想不通那人设计燕依澜的原因,“我不觉得钟离焉有必要这么做,毕竟燕依澜对他可以说的上是言听计从。”   “那我们就先不说燕依澜。”如果一条路不通那么就找另一条路试试,白微认为想事情做推论亦是如此,“如果这次中毒的人都死了,会如何?”   “这次去的可都是正道武林的高手,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们的家人朋友弟子绝无可能不找恶人谷讨个说法。没找到凶手前恶人谷的嫌疑最大,即便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冷静分析真假的,何况恶人谷的名声也不好。”除非是个疯子,否则天底下没有人会因为单纯觉得有趣就对一群高手处心积虑的下毒,即便那人的毒术再高超。而找到下毒者真正的目标,便能在破局上迈进一大步,占到先机。这么危险的毒若是扩散出去,绝对是个大麻烦。   “而燕家可是武林正道的领军人物。”言及至此目的已是明显,白微脸上亦是轻松了许多,而且他也大约能推测出下毒者的身份范围了。一开始他只是猜测有人想要借着恶人谷这层障眼法打击正道武林,如今看来,那人却是一开始针对的目标就是恶人谷,“要挑起正道与恶人谷之争,死了盟主的燕盟是最好的领头人。就算钟离焉再理智也没用,他必须表态,否则就会有设局杀人夺权之嫌。”   “要告诉钟离焉么?”闻言南芈微微挑眉,心里对中原武林的不喜又多了几分。就是因为总有理不完的是非,所以他才不喜欢这些中原武林人,心眼太多。   “不急,先等我拿燕依澜练练离经易道。”白微相信,那人既然一击得手,为了不招怀疑绝不会在没收到任何消息前就轻举妄动的,“至于现在,咱们先去弄几只鸽子老鼠试试毒。”   ************************************   清早用过膳食后,钟离焉便得了传讯随小童到了南芈的药庐。   屋内迎接他的除了略显疲态但心情不错的白微南芈两人和一桌子的草药汤药外,还有几笼子的死老鼠死鸽子。当然,也有不止没死还一直在笼内胡飞乱跑的,但显然没有死了的那几只引人注目。   “你们昨夜里拿老鼠鸽子试毒了?”而对于那满屋子混着血腥气的浓重药味,钟离焉很客气的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未不给面子的当场拿帕子捂上口鼻。   “还有几头羊。”虽然一夜没睡,但白微现下心情却还不错。不得不说,昨夜临时起意从有间客栈弄来的几头羊实在很有用处,至少在各种毒血的二次感染力上有了很明显的认识与划分。   “可有什么头绪?”带人随白微前来万花乃是无奈之举,如今仅仅一夜之间便有进度着实让钟离焉颇感意外。   “很奇怪。”随手取了块糕点垫肚子,白微说话时甚至还带了些奇怪的笑意,“毒母…我是说最初五人的血,并没有钟离公子你说的那般恐怖的感染力。”   原本他们只是想试试二次传染的毒血是否同样会继续感染其他对象,然而结果却大出意料。毒母的血只能让老鼠鸽子气血暴冲而死,换到稍大些的山羊身上也只是让羊变得暴躁,按照推算,同等的剂量根本不可能在人身上有明显的效果。   而后感染者的血更奇怪。只能让老鼠鸽子满笼子乱窜,根本没有任何撞笼子撕咬的动作,剖开血肉后也不见血脉有何问题,对于山羊更是不起任何效果。   至于燕依澜,他的血只能让这些老鼠鸽子山羊睡大觉。   那么问题就来了,撇开燕依澜不说,毒母的血液本身感染力这么低,到底是如何做到伤口沾到一点便会疯狂伤人自残的?未免太说不通了不是么?   “什么意思。”不怪钟离焉一时无法理解白微之言,实在是此番言论与诸人先前推断全然不同,猛然间着实难以转过弯来。   “意思就是,或许你们之中不少人打从一开始就已经中毒了,毒母的血只是诱发的引子罢了,症状的不同则是因为所中引子的剂量不同。中毒者会自残应当是由于幻觉,而毒母气血在经脉中暴冲以致脑子受到压迫损伤,反倒更接近于疯症,所以他们只伤人不自残。”这个结论是他们一整夜的观察和解剖后暂时能得出的最接近症状缘由的推论,自然解药也是在配制的,只是这种状况下显然无法得到较为准确的答案,“但是燕盟主不一样。”   “我们怀疑……”叹了口气南芈接下白微的话语,说出了一个听起来颇为异想天开的推断。他们认为,燕依澜的脑子在做梦但他的身子却醒着,倒是与梦游症颇为相似,“燕盟主在做噩梦。”   “噩梦?”闻言,钟离焉眉心紧蹙。依然过世后他就很注意依澜的身子,如果有什么病症,这么多年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依澜没有梦游症。”   “所以他亦是中毒,只是症状接近梦游症,这也是为何他与别人的症状并不相同的缘故,因为他们中的根本不是一种毒。”这般反驳本在白微意料之中,故而也只是继续耐心解释着,毕竟若是燕依澜真有梦游症他才当真要诧异呢。   “幻觉和噩梦是不一样的,当一个人产生幻觉,他或许会看到自己身上出现什么无法忍受的东西,这种时候就有可能做出自残的举动。但做噩梦的时候,即使觉得自己在亲身经历,梦境里却是看不到自身的,只能看到别人,至多也就是在梦境里上个吊跳个崖什么的。而燕盟主的性子应当是做不出这种事的,所以他只是跑也有伤人的举动却不曾自残。”   当然原本这只是他一人的推测而已,但昨夜请教过师尊和凌掌门后,这个猜测得到了证实:“昨夜我拿着他们的血给师尊和凌前辈看过。凌前辈说,十三年前曾有一名被送到神医门的剑客中过相差无几的毒,毒血亦如燕盟主一般掺杂蓝芒和甜香,脉象也颇为相似。后来那名剑客清醒后有言,中毒昏睡期间一直陷于噩梦之中不得醒来,便是解毒醒来后仍有一段时间不辨是真是假。”   听了这般解释,钟离焉稍许沉默后眼神却是较之先前又坚定了几分:“但依澜症状与那剑客并不全然相同,如此可还有解法?”   “所以现下有两种法子。”对于钟离焉的配合和事情如今的发展,白微表示他很满意,“一,我与南兄对神医门曾经的方子做了调整,燕盟主亲自试药,他与其他人中的毒不同没人能代替。二,以我万花独门心法驱毒。”   “万花心法可会对依澜功体经脉有所损伤?”其实以内力逼毒他们一行人不是没试过,只不过并没有起什么效用,但白微如今既然敢说出口,钟离焉愿意相信他口中的独门心法或许当真是不大一样的。   “不会,但存在拔毒不净的可能,届时燕盟主仍需亲自试药,钟离公子最好对此有所准备。”虽说凌大少走之前的要求就没给他留过退路,但白微还是很懂得给自己留出余地的,“自然,钟离公子若是信任白某,燕盟主这就可以施针了。”   “那…依澜就托付给谷主了。”   微微颔首,再开口钟离焉却是变了称呼。也不知是变了想法,还是这些解释当真给了他信心,但至少这样的转变对于白微来说并不是坏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主要是解释凶手被猜出身份范围的原因还有□□让人发疯的原理【嗯,原理都是我胡扯的。】 其实绕的我自己都有点晕头转向,但是又不能不把解释写出来,所以也只好先这样了_(:з」∠)_ 希望下章可以顺利把解毒写出来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距离众人来谷时的精神紧绷和最初白微南芈的挑灯夜战已过去了五六日。   因为太素九针合着万花心法再加上试配的解药颇见成效,故而这几日的氛围亦不似最初那般紧张,白微甚至还颇有‘闲情’地带着众人在谷内参观游览了一番,得到惊叹赞美无数。自然,心情放松之后,无需刻意提醒便有人将万花与近来暗中剿匪的神秘人联系在了一起。虽无人明面相问,但经此一事万花与白微在这群武林大侠正道泰斗的心中,威信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也正切合了白微最初的谋算,算是为他的三年大计迈出成功的一步了。   然而虽渡过了最初的危机,但白微与钟离焉谢岛主几人协商后还是决定让众人暂时留在了谷内,也未曾将真实的现状告知远在长安等待消息的其他人。一来还有部分人尚有余毒未曾完全清除,二来也是为了商讨计划找出真凶。   而燕依澜便是那尚有余毒需要处理的个体之一。   “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照例在南芈的药庐制好新配的丹药打算送去逍遥林,结果刚出屋便瞧见了生死树上一脸若有所思的燕依澜,眉梢轻挑白微一声轻笑亦飞身上树坐到了他身旁,“喏,你的药。”   “表哥刚睡下,我不想吵着他。”接过药丸扔进口中,燕依澜支手撑着下巴朝白微笑了笑,在这生死树上能将前方的花海美景尽收眼帘,所以这几日他时常会独自坐在这儿想些事情,“倒是白大哥这几日辛苦劳累,该好好休息的。”   “新改了方子,等瞧过药效我便去了。”深知燕盟势力在武林中根深错节,故而除了此番救人卖出的恩情,白微亦有心与燕家人深交,若是能借此机会消除燕家与神医门之间的误会更是再好不过。   “有事别憋在心里,容易胡思乱想,跟我说说可好?”   然而燕依澜在稍许沉默后,出口之言却让白微心中一惊:“我在想大哥的事。”   “你大哥他不是因为…月公子才……”闻言,白微面上虽不显语中却带试探。神医门与燕盟的死结就是因燕依然之死而起,若是这其中另有原因,就算是为了白芨的遗憾与心结,他也必须好好弄清楚,“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没错,大哥的脾气的确是在小月走后才越来越奇怪,甚至变得乖僻暴戾,所以才会在接二连三的对战后死在对手剑下。大哥会死是因为他心有外物剑心不纯以至交手时露出破绽,当时家中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对于白微的疑问,燕依澜并未隐瞒心中所想,一来是出于他对白芨一直以来的信任,所以也愿意相信白芨所相信的人,二来他也确实需要一个人来探讨这几日心中所生的疑虑。   “直到这一次中毒醒来我才隐约想起,其实是有些不对劲的。那一战前的某个深夜,我看到大哥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周围很安静,可我喊了好几声他才听见。从前不会这样的,大哥很疼我,所以不管他练剑多入神,只要我轻轻叫一声他必定会有回应。当时我只以为是小月走了他不开心,表哥也不喜欢别人提小月,所以我就没说。可如今想来,那一战大哥的对手是辜烈。”   其实对燕依澜来说,原本钟离焉才是最好的商讨人选,然而一牵扯到他大哥和小月的事,他这个表哥就很难冷静下来客观分析。所以就现下的情况而言,能够冷静分析处事的白微倒是一个极好的商讨对象。   “又是恶人谷谷主?”这家中死人的事,一次或是巧合,两次可就需要细细品味了,更何况现下看来疑凶还是同一个人。若再结合他与南兄先前的猜测,还有钟离焉的怀疑,这背后恐怕是一出牵扯数方历时多年的阴谋布局了。   “对。”微微点头,燕依澜尚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上满是坚定。他爹娘过世的早,是大哥一手撑起燕盟将他带大,如果几年前那一战当真是因为有人在背后下黑手才让大哥丢了性命,他必将查出真相找到真凶以慰爹娘和大哥在天之灵。   “辜烈与我燕家无冤无仇,他没理由再三对我燕家的人下手。”   “你有怀疑的对象了?”原本他一个外人是不好对燕盟的家务事横加干涉的,但如今既然燕依澜自己生了调查的意思,白微亦很乐意配合。   “……是有几个人选,但我还不能确定。”燕依澜一直是个开朗爱笑的人,只是如今这重重阴谋算计下,倒让他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次你中毒可是快把钟离公子急疯了,如今他是最关心你的人,那个怀疑对象…还有你大哥的事,待他醒了你们好好谈谈。”拍拍燕依澜的肩又替他把过脉,白微没再多说什么,毕竟现在还不到他横加插手的时候。这次的事情绝无善了的可能,他有信心,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前来相邀破局揭开真相了。   不过,或许他该提前派人前往恶人谷探查一下消息了。   “脉象没什么问题,余毒该是清得差不多了,早些回去休息。”   “我就回去,有劳白大哥了。”是啊,无论如何他的这些疑虑猜测都该让表哥知道的。   *****************************************************   相较于正道这边的凝重气氛和辜烈被某个阴魂不散的人设计泼了一身脏水的晦气,近日恶人谷中竟还算小有喜事。   一来是夙梓辰终于从辜烈那处找到了原属于夙槿的另一半鲤鱼佩,多年心愿得了,而辜烈也因此找到了夙槿的血亲,成全了她生前曾想要回家探看亲人境况的愿望。二来却是蓝磬的身体在夙梓辰的调养下好转许多后,体内蛊虫竟有开始自行修复之象,已到了可以安全施针的程度。三来则是白芨的清心诀心法颇有突破,近日已到了第三重境界。结合其余诸人种种,实在算是喜事不少了。   “这下好了,心脉续上人也醒了,蓝公子的身子虽还较为虚弱,但按照在下开的方子好好调养个一年半载是能够恢复如初的。邱道长尽可放心了。”看着虽还很虚弱但已借由施针续脉之法恢复神智苏醒过来的蓝磬,白芨确诊过脉象后心情亦跟着轻松了许多。虽说当初是被邱择半强迫地请来恶人谷,但也多亏如此小八才能得到槿姑姑的消息了却多年心愿,他也希望能借医治蓝磬来表达谢意。   如今,总算是又了却一桩事情。   想想他与幕生分开也快四个月了,待找到当年杀害槿姑姑的凶手了却小八的心愿,也就该回去了。   “白先生与夙公子的恩情,我和阿磬必当铭记,往后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切莫客气。”仔细替蓝磬掖好被脚,邱择甚是郑重地朝白芨行了个礼。经此一事,白芨与夙梓辰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恩人,他日若有所求,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能够在这离乡千里的地方相遇本就是种缘分,何况我等身为大夫,治病救人原是本分,道长无需太过客气。好好休息。”稍稍侧开身虚受了邱择的礼,白芨却并未打算往后将此当作恩情相要挟,只淡淡笑了走出屋子。   谁知,却迎面撞上了急急走来的夙梓辰。   “师哥。”   “小八你怎么过来了,辜谷主那儿有新的消息了?”见着夙梓辰步履匆匆的模样,白芨也不想让谈话打扰屋内蓝磬的休息,便反手合了门稍稍往旁侧去了些。   眼见白芨的动作,夙梓辰也就依样往他旁边去了些,稍稍压低了声音。他方才走得急迫说起话来便就有些喘,但那意思却仍旧说得很是清晰分明,也不曾刻意避着屋内的人:“是啊,我听谷主说那个凶手现下似乎正藏身于长安,好像还和燕家有所牵扯。如今幕生也在长安,我想师哥你和幕生这么久没见一定也想知道长安那边的消息,就来找你一起过去问问,打听一下情况。”   自万花离开已有三月有余,纵然白芨不说,他也是知晓那份牵挂的。   “是啊,都三个多月了。”闻言白芨亦不由有些感叹,他与白微相识相知至今,分开的时间倒比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些,“走吧。”   “等等。”   “邱道长?”略有些诧异的看着突然打开房门阻止他们离开的邱择,白芨对于他脸上那奇怪的激动与迫切一时有些无法理解。他们…方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么?   “敢问白先生,刚才夙公子口中身在长安的幕生公子可是姓白名微,表字幕生,出身青岩万花谷?”对于白芨的诧异邱择无心顾及,他只知晓自己方才听到了一个重要的名字,而他曾在凤七那处看到的万花门派图腾的确出自长安无误!   他曾一度担心若身在长安的真是他自小认识的那个白微,他会否因为医治蓝磬这几个月的时间而再度失去见到好友的可能,而刚刚他却在夙梓辰的口中听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表字。他实在无法不去怀疑不去激动不去确认。   毕竟在这百年前的大唐,他除了身受重伤的阿磬,已再见不到曾经的故人们。   “不知道长从何得知青岩万花?”而相较于邱择的激动,白芨面上虽仍带笑意心中却顿时有些防备起来。白微并非贞观之人,之前帮神医门的事让恶人谷有人知晓他的名字倒并非不可能,但知晓他出身青岩万花谷就很奇怪了。   而白芨的话则让邱择更加的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贫道出身华山纯阳宫,表字云栖,与幕生自幼相识。”   “……原来…道长就是幕生口中的……”不得不说,邱择的回答对白芨造成了相当的冲击力。他自是从白微口中听说过邱云栖此人的,而他也愿意相信邱择此刻所言,毕竟没有人能够凭空说出一些真实存在却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只是,他没想到所谓的呆萌心软又好骗的肥羊会是这般有些清冷严肃的模样,所以白某人的有些鬼话果然是不能听的。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久仰。”   “白先生不用忍笑,我知道,那朵骚花必定说过我是只又呆又好骗的肥咩。”确定了心中猜测后邱择来到贞观年间后便一直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脸上亦带了不少笑意。他原是个心软的人,只因那时的变故,孤身一人带着重伤的蓝磬来到这全无亲人好友的陌生时代,故而不得不一直伪装自己以作保护。   如今蓝磬已有起色,连白微都有了消息,心头大石便立时轻了不少。   “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时候来‘这’的?如今还好吗?”   “我正要去辜谷主那儿问些长安的消息,不如让蓝公子好好休息会儿,幕生的事我们边走边说。”白芨是时常听白微念起邱云栖此人的,也知晓两人若能相见必是件极大的喜事,故而对待邱择的态度也就越发好了三分。   “也好,那我和阿磬说一声就来。”虽有些迫不及待,但邱择到底是顾念着蓝磬,便也就不曾立刻去见辜烈,而是让白芨两人稍待了他些许时间。   然而他到底是有些着急的,步子匆匆的进屋去告知了蓝磬,未几便又匆匆的出来了。蓝磬的住处离辜烈那儿其实并不远,然而一路上关于白微来到贞观后的来去详情却着实问的不少,颇有些事无巨细的倾向。也好在白芨脾气不错,顾念着他就别故友的心情,便一事一物都不厌其烦的仔细答了,着实让邱择感激不已,简直有将他供上神坛一日三拜的冲动趋势。   “没想到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幕生能得先生如此挚友,当真三生有幸。”   “缘分之事上天注定,能遇见他亦是白芨之幸。”因为并未告诉邱择他与白微在一起的事情,所以白芨此刻还是一副大家都是朋友的表情,直到快到辜烈门前方才停了叙旧描说之言,“到了。”   “辜大哥。”   “辜谷主。”   “来啦,都坐吧。”自从知晓夙梓辰与夙槿的关系后,辜烈对待他的态度便立时由救命之恩变成了自家后辈,但凡有个什么消息,只有夙梓辰不想知道没有他闭口隐瞒的,“翎姬的鹰隼新带回一些消息,我想你们或许会有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小邱其实算是一直埋下的伏笔吧,现在终于让他正式揭开身份了,也算不让花哥真没一个旧时的亲人。 这边不是群穿,所以不会有别的剑三人物穿来了。 【最后关于这文坑不坑的问题,其实我不爱坑文,尤其是只剩几章就要完结的文。只是我前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在生病,到处跑医院,然后这文又快完结了卡收尾,所以看起来跟坑了似的。新开的那个坑是我很早以前的屯文了,因为答应了别人新年要发出来所以就发了,不是坑了这边写那边。接下来的一两个月我会尽快把这文剩下的几章写完完结的,不用担心坑文,以上。】 ☆、第七十七章      “看来那人不将辜谷主你置于死地是不会罢休的了。”听过鹰隼带回的消息,白芨心中已有了些许大致判断,也格外关注消息中那名被请去的长安大夫,“不过,翎姬娘子的消息里可有提过那名被钟离焉请去的年轻大夫是谁?”   说实话,这事对于武林正道的影响太大,已然算是一滩浑水了。若非为了小八他本不想介入,然而若是幕生也牵扯其中,此事便已绝无轻易善了的可能了。   而正如白芨所猜测,辜烈果然说出了他所熟悉的那个名字:“似乎是在茶楼中遇见的,名叫白微。”   对于这个答案,夙梓辰则显得有些焦虑与担心:“谷主,他们还在长安么?”   “不全在了。中毒的那些随那名大夫离开了长安,暂时不知去了何处,剩下的由一尘老和尚统领着仍留在长安。”夙梓辰的反应有些出乎辜烈的意料,除了那日知晓夙槿死因时的伤心愤怒,他不曾见过他这般焦虑的模样。唯一的可能,便是夙梓辰认识那名大夫,而且交情匪浅了,“小辰,你们认识那名大夫?”   崔子顼就是条疯狗,若那牵连其中的大夫当真是夙梓辰的朋友,只怕事情会很棘手。   “是,幕生是师哥的好友,也是邱道长的故友。”白芨方才不曾提起他与白微真正的关系,夙梓辰现下便也就只说他们是好友,“如果幕生当真插了手,想来已然猜出这是场阴谋。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与他联系,让真凶大白于天下。”   “翎姬信中未说他们去了哪儿,只怕一来一回赶不上。”再没有什么比明明知道仇人在哪,却因距离过于遥远而无法第一时间宰人更令辜烈难受的了。其实他对于清白名声这种东西早已不以为意,然而夙梓辰显然是希望他能够洗清恶名的,而他又恰恰对这个刚相认的晚辈很有好感,所以不太想让他失望。   嗯……偶尔动动脑子报仇也不是件坏事。   对此,回答他的是个突然出现的陌生气息和声音:“赶得上。”   “什么人?!”闻声,靠在床畔的剑几乎在第一时间便被辜烈拔出了剑鞘,甚至大有立时劈了那处门窗让人血溅三尺的打算,然而一旁的白芨却急急出声将他的动作拦了下来,然后打开了声音传来那处的窗子。   窗外,那张面无表情毫无特点的脸庞正是他打过多次交道的鸦。   “谷主切莫动手,他是白某的朋友。”白芨一直都知道鸦是苏洐沚手下最优秀的探子,也知晓鸦的武功虽然一般但轻功与龟息之术却都已入臻境。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人已然胆大到了如此地步,竟连恶人谷谷主的窗脚都敢听。   “鸦,你怎会在这?”   “白公子发现了中毒者身上的问题,请我家少爷帮忙调查些事,只是没想到白大夫和夙大夫也在恶人谷中。”站在窗外的鸦看着窗内的白芨极快地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听那多了些许起伏的语调,显然他对在这意外遇见白芨这事还挺高兴,“少爷如今正在离此处不远的镇上,几位可要去见见?”   ***********************************************   边塞小镇一处独门独户的干净小院内,两个身影于正房屋内相对而坐,正是万花一别后便再未见过的白芨与夙梓辰。早先一同前来商议的恶人谷诸人早已与伪装身份的黎谈完后离去,便连夙梓辰也被寻了理由暂遣他处,唯剩下尚有私事的白芨留下后被领进了里屋。   茶水虽热,相对的两人却只端坐不言,屋内氛围一时间竟有些冷了下来。   “你何必这般看我,又不是我让他将人带回谷里的。”许久的静默后,苏洐沚到底还是没扛住白芨冷脸不语的模样先松了口,语气讪讪。   倒不是说他怕白芨,他堂堂淮王有什么可怕一个平民大夫的?   只是白六公子这身份吧又是朋友妻又是卿卿师兄的,平日里处着关系也算不错,他这一时间实在不好拿身份压人。再说吧,这事轻不得重不得,若是一个说不清惹毛了白芨让他在这大漠雪山的跟人跑了,回头白幕生不疯给他看才怪。   他可都听鸦说了,那恶人谷谷主对白芨好的很,别是有什么其他心思。   自然,苏小王爷这些颇有奔向九霄趋势的脑补白芨是料想不到的,故而此刻他仍只一心挂在白微所行之事上:“小九同他说了什么。”   离谷前的那几日他曾因夜里失了白微身影又遭隐瞒而思虑不安,心中惶惶只怕自己错信于人害了师门,然情感之上却又不愿怀疑白微,故而远游塞外定心理思。如今既知晓白微一反常态插手江湖阴谋之余还将人带回万花,且又见苏洐沚现身塞外,便已猜到白微当初必是与凌晚镜作了什么约定。   只是到底想不通,这般重大之事为何竟要紧紧瞒着他。   “卿卿是你师弟,与他说了什么我怎会知道。我倒是想知道呢。”翻转着手中那柄玉骨折扇,苏洐沚显得颇有些怨念。话虽是假,可那神情却非作伪,说到底他对于凌晚镜临走还要给白微铺好前路委以重任这事多少还是有些吃醋的。   明明他也很能干的好嘛!他也可以弄个什么谷什么宫的保护神医门啊。   “淮王殿下何必在我面前装相。”而白芨,显然并不接受这种解释,“若非知晓小九说了什么,你这养尊处优温山软水的性子会只带几个护卫巴巴跑这漫天黄沙的地方来就为了帮他查个江湖阴谋?笑话!当我白止素三岁孩童不成!”   今日若是荼白唐无湮他们说出并不知情这种话他自是相信,可苏小王爷是个什么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若非事关小九,又清楚了来龙去脉,如何会带着黎亲自到这满是风沙的塞外查些江湖恩怨。   “还有,莫以为随行的找个生面孔我便不认得了,无射宫的探子轻功都延自秋湖踏萍步,改得再多根还在那,白某人眼不瞎。”自打练了清心诀,不说别的,他的耳目可比往日好使多了。就苏小王爷先前那恨不得弄死雾楼的劲,不是为了小九,会将无射宫的人带在身边?   “………你既都看全了还问我做什么。”摸着微凉的扇骨,苏洐沚被白芨一席话顶得有些胃疼。他一早知道卿卿这六师兄挺聪明,所以先前之事都是两人找了借口避开白芨做的,谁知这回竟撞在枪口上。也罢,说便说吧早晚是要知道的,只瞒着蛊虫与时限就是了,“幕生说,卿卿要他将万花扬名天下独霸一方,让江湖人再不敢挑事寻衅神医门。还有…护住无射宫想要隐退的老幼。”   “他白幕生既不是豆腐做的也不是你苏洐沚,建谷之初他便言打了与世隔绝的心,如今小九说要他扬名要他保人他就一声不吭地应了扛了还要瞒着我?理由呢?”冷着脸,白芨显然已打了刨根问底的心。若非此事牵扯太大,他原也不想这般怀疑他人,更何况这其中还包括他最亲近的两个人。   “既是卿卿的意思我自是百万个愿意帮忙,问他缘由做什么,你再瞪我也是不知道的。”与白微相处久了,苏洐沚也学他练起了厚面神功,不想说的事就算被瞪出一个窟窿也绝不松口。剩下能说的,便都化作了安抚宽慰之言。   “其实他瞒你不就是怕你重伤方愈多虑伤身么。他一心系在你身上,既无此地亲族又无娶妻可能,断无理由做出忘恩负义令你心伤之事。若神医门真能因此多个倚靠,何乐而不为呢。你且放心,他与我虽是至交,但若当真做出有负卿卿信任背弃你与神医门之事,我不会放过他的。”   无论如何,这事关乎卿卿与白芨的兄弟情分,宰了白幕生他也不说。   与此同时,已留在长安城内十余日的一尘禅师等人也终于等回了先前离去的诸人,只是离开时加上护送的四人共十七人,回来时却不足两手之数。众人问起时,只答余者中毒太深仍需留于白公子居处调养不便归来,归者说起此言时多是面带恨色,更有甚者即时便想赶赴恶人谷手刃仇敌,实可谓群情激奋。   唯有燕依澜钟离焉并谢空鹤三人未曾一同表态,似是各有不同态度。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虽然这章短了点,好歹也抽空码了_(:з」∠)_ ☆、第七十八章      屋内烛火微微,燕依澜独自一人倚墙坐着眉心微蹙,似乎颇有心事。   同在此时,屋外沉沉夜幕中传来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后,便响起燕盟如今的二管事徐回的问话声:“小少爷可睡了?”   “还没呢。”徐回原不是燕盟中人,只因十多年前对燕依澜有救命之恩应燕家二老所邀入盟担当管事一职,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一直不曾离开。燕依澜对他很是敬重,故而听到声音便忙起身去开了门,“徐叔有事?”   “晚膳时瞧你没吃多少,便做了碗汤饼送来,趁热吃。”徐回的年纪已有些大了,鬓边早已发白,可看着燕依澜的眼神还是一如初见时那般清明和蔼。   “麻烦徐叔了,您坐。”接过托盘,燕依澜强撑起些许笑意将人迎进屋子让了座,那般模样却到底没瞒过看着他长大的徐回。   “可是少见小少爷你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和表少爷吵架了?”捻着须,徐回对此显得并不意外,也并不着急着出言开导,只是点了缘由作为切入的引子。   “没有。”轻叹了口气,燕依澜显然并没有吃面的胃口,只是对于长者善意的引导,也并没有选择粉饰太平的隐瞒。自从父母与大哥接连过世后,他便越发珍惜自己所剩不多的亲人了,徐回于他便是其中之一。   “表哥想要率众围剿恶人谷,我没同意。”   “……小少爷可愿说说原因为何?”而徐回对于这个答案,显然也颇为意外。   “如今事情尚未查清,率众围剿未免太过了。”摇摇头,燕依澜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口吻却很坚定。对于他来说,每一条生命都是珍贵的,无论是好人还是恶人,在真相未明之前便定论绝杀这种事,他无法苟同也下不了手。   “我知小少爷心善,可小少爷莫忘了,大少爷当初正是被辜烈所杀。燕盟不曾报仇是因双方签了生死状,便是为了名声也不好追究,可如今他又下毒害你,若非白公子妙手,燕家已是后继无人。这个仇,不能不报。”   对此,徐回显然更同意钟离焉所想。   他与燕家兄弟虽非血亲,然而多年相处早已将他们当成自家后辈,当初燕依然死后他便不赞同燕盟息事宁人的做法,可到底是做了约定的事不好翻脸,如今又出了这等子下毒令人疯魔之事,说什么都是不愿再轻易放过辜烈等人了。   “更何况,恶人谷内皆是满手血腥之辈,辜烈又是他们自己选出的谷主,一言一行皆为个中默许,如此算来一并死了也全不冤枉。”   “徐叔…其实此番中毒让我想起了一些事。”看着老者义愤填膺的神情,燕依澜到底还是将之前所疑说了出来,“我怀疑大哥的死有蹊跷。”   此言一出,老者的神情顿时凝重不少:“什么?!小少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只是一点蛛丝马迹暂还有待查证,若是当真围剿恶人谷,只怕线索就没了。”虽是面对自己颇为敬重的长者,但燕依澜也并未将话语说的太清楚,毕竟查明真相前说什么都还为之过早。   “那小少爷可曾与表少爷说过此事?”燕依澜不愿细说,徐回便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又转而提起了钟离焉。   “还未。”微微摇头,燕依澜实在不愿意让钟离焉在事过多年之后再受一次刺激。毕竟当初大家都花了不少时间才从他大哥身死这种情绪中脱离出来,他表哥尤甚,在没确切的证据前,他不想节外生枝,“大哥的死伤表哥太深,在没找到真凭实据前,我不想让他再难过一次。”   “为免打草惊蛇泄露风声,此举甚好。”稍许的思考后,徐回点了点头同意了燕依澜的做法,而后又开口提了个折中的法子,“依我看,小少爷既不愿意滥造杀孽那不若便下战帖,由辜烈一人迎战。如此,或许还能引出当初线索。”   而这个提议显然已是现下最合适最能皆大欢喜的法子了。   “……也只能如此了,我这便去找表哥商量下帖之事。”   *****************************************   燕依澜在长安下的战帖,派人日夜兼程送到恶人谷中也已是十日之后了。   那封战帖写的还算客气,并没有因为先前中毒之事就将辜烈与恶人谷众人骂的猪狗不如祖宗含愧,只是义正言辞地谴责后,将决战的地点折中约在了昆仑山临近长安方向的山脚,时间则是当月的廿七,正好是辜烈拿到战帖后的第五日。   “这就下战帖了?”凤七摇着那封洒金笺的战帖,笑得颇有些吊儿郎当。他原就是不怕事大的臭德性,如今看到战帖的模样反倒比先前闲暇时更显得精神了,“头儿,几年前你和他哥打了一场,他哥死了,现在又来这一出。这要是再把他弄死了,燕家绝了后,燕盟可真得找你拼命了。”   “我倒不怕谁来拼命,却没兴趣让人收了渔翁之利。”摇着手中酒壶,辜烈对此并不显得着急。他就等着崔子顼煽风点火露出马脚好抓人呢,藏了那么久不出来他原还有些着急呢,如今可不正好么。   “想是那人听到了什么风声,坐不住了。”眉心微蹙,白芨对此事的态度虽不算急切却也并不如辜烈凤七一般满不在乎。战帖原不在先前商谈的计划内,如今却是要再往苏洐沚那儿走一趟了,“我出谷一趟,小八你留下。”   “师哥,这事……”眼神微暗,夙梓辰有些欲言又止。   他原是个心软单纯的人,却在一夕之间知晓了仅剩的血亲的死讯,他想报仇却又怕因此再伤害到其他的亲人朋友,以至于这些日子一直处在左右矛盾的情绪中。如今又见到这计划之外的战帖,实在不能不多想几分。   “放心,虽说事出有变,但依澜和钟离焉都不是冲动无脑之人,想来此举必有其深意。离帖子上的约战之日还有五天,你且先安心陪谷主等着,其余之事等我回来再说。”轻拍了拍夙梓辰的肩以示安抚,白芨明白他的担忧,但事到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那师哥路上小心。”   ******************************************   虽已是春日,昆仑山下却仍是寒风瑟瑟,清晨时甚至还下了一场不小的雪,将四周的景象皆染上一片银装。燕依澜与辜烈便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各自领着己方之人,汇集到了这终年白雪皑皑的昆仑山下,赴那生死之约。   因先前约战的时间赶得太急,随燕依澜一同前来的不过寥寥十数人,剩下还有二十余人则是临时听到消息自发前来的。至于辜烈这边则就更少了,加上他自己,拢共也就到了五个。虽说各个都是身上带了腥煞之气的高手,今次也并非聚众围剿,可怎么看这一个巴掌的人数都似乎有些瞧不起人的挑衅味道。   对此,燕依澜恍若无睹,只待双方一到便扬剑一指,直对辜烈。言语之间满是恨意,却是再不见半分往日洒脱纯然的肆意模样。   “辜烈,当年你杀我大哥,我燕家念在双方签下生死状的因由从未追究。而今你竟又死性不改,借助论武之机暗中下毒伤人,如此行径着实令人不齿。我正道之人不屑学你做那暗下毒手率众围剿之事,今日我便与你在此一战,一了我燕家与你的恩怨!”   “你这小娃娃还是莫说大话趁早回家的好。”一声挑衅轻笑,回他之言的却是一派懒散模样的刀客凤七。那平日里笑起来月牙般好看的独眼,此时此刻已然可恶地让人想立时出手剜了,叫他当真变成个瞎子才好。   “几年前你哥哥已然败在我们谷主剑下,丢了性命,今日你若也同他一般,我恶人谷往后岂非要日日接待你燕家前来寻仇的子子孙孙?”   “住口!莫以为争得一时口舌之快便能拖得时间改变什么,今日我燕依澜与辜烈,不死不休!接招吧!”剑花一挽,燕依澜话音未落却已飞身而出攻向辜烈,面上狠辣神色不知为何隐隐带上了些许疯狂之感,恍惚中竟让人觉得像极了当初与辜烈一战时的燕依然。   而显然,有此感觉的并不止一旁观战的钟离焉。   ‘师哥,依澜的神情不对。’   眉心微蹙,夙梓辰看着飞身杀向辜烈的燕依澜心中有些不安,便抬手碰了碰身旁的白芨,打了串手势。他们在众人汇集前便已用龟息功匿藏在了离辜烈不远的某处岩壁后,那角度倒是刚好将燕依澜神情中的异样看了个清清楚楚。   ‘稍安勿躁,你我且先静观其变,谷主应有分寸。’   点头拍了拍夙梓辰的肩以作安抚,白芨亦回了一串手势。   他近来修习清心诀一直不曾懈怠,入了第三重境界后,便发觉自己的五感灵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在屋内听见一丈开外露珠落在叶子上的声音,就连人家运招比试时原本极快的动作在他眼中也变得清晰缓慢了不少,即便是凤七那快得只剩刀影的招式路数。也就是说,虽然现下他的四肢反应暂时跟不上他的五感,但只要他有那个心思又肯下功夫,就偷能学到现今武林任何一套在他眼前过过明路的招式。更甚至,破了那套招式。   这本是件怀璧其罪的事,所以他未跟任何人提起,平日里也甚是小心不曾露出破绽,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专心去看清辜烈与燕依澜的这场比试。   以及,在场每一个正道中人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最后一场引蛇出洞的戏码终于给我憋出开幕了,想想也是辛酸TVT 写完这出大戏正文就基本完结了,噢耶~ 还有几章努力搞定~快来恭喜我~~~\(^o^)/ PS:没错,凌小九给白小六清心诀让他练除了对身体好,就是为了克花哥用的,以防白微牛逼了之后没良心造反。凌小九同学做事从来都是会留不少后手的,这次也一样啦,所以白小六会越来越牛逼滴,花哥你要把皮绷紧哦,否则你家媳妇儿牛逼了之后会抽死你的。 ☆、第七十九章      这原不算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   尽管燕依澜如今的功力几乎已不逊于当年的燕依然,可练武这种事,只要不是蠢材总是日日在进步的,而恰巧辜烈不仅不是个蠢材还完全可以称得上极有悟性,否则当年也不会仅凭一人之力便血洗了问剑山庄。   所以这一战燕依澜斗得很是艰辛,即便他早已战红了眼,可差距却总还是在的。纵然那差距并不算大,但生死决战之中哪有算不算一说,差一招便是死。   辜烈不是个心软的人,自然没有留手这一说。于是这场单打独斗便在双方皆是满身伤痕鲜血淋漓后,由跌落地面昏迷不醒的燕依澜落下了帷幕。   高手对决,终究还是没有讨巧一说。   “谷主。”   “放心,无大碍。”自空中落下,辜烈稍稍踉跄两步站稳身子,方才抬手止住凤七上前的动作,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看样子只是些不重的内伤,问题不大。   “小少爷!”   “依澜!”反倒是跌落在地的燕依澜,从把脉的钟离焉与扶着他的徐回的脸色看来,问题不小伤得不轻。然而也就是这样气氛紧张,双方情绪一触即发的时刻,一道黑色身影突然自人群中飞身上前,一把抓起了徐回托着燕依澜脖颈的手。   轻功快如闪电。   “你是何人?!”猛地被突然窜出的人一把抓住手腕命门,饶是徐回早已见惯风雨也不禁骇了一下。非是他没见过功夫高的,实在是这容貌陌生的年轻人轻功身手快得吓人,他分明记得前一刻这人还慢悠悠地站在人群最后头。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模样普通,笑起来却别有一种吸引力。面对质问,他似乎也不着急,只是扬起那只被他抓着不能动弹的手让四周众人都看了个清楚。这一扬,却叫众人看清了徐回指缝间夹着的那根透明冰针。那针不粗,若是眼力稍差些,稍不注意便会全然忽略了去。   “徐管事指缝间的这根冰针贴燕盟主的侧颈贴得这么近,该不会是打算插进去吧?”   “胡说八道!老夫入燕盟十数年,一直忠心耿耿,杀害盟主对我有何好处?!分明就是你这恶人谷的奸细栽赃污蔑于我!”这样一个大盖帽压下来徐回自是不服,登时便直直跪在了钟离焉跟前,以求清白,“请表少爷做主,还老夫清白。”   看着眼前一脸怒气的老人,钟离焉眉心微蹙沉默许久,最终一声低叹,然而随后自他口中说出的言语却令人惊诧不已:“………徐叔您是燕盟的老人了,我到底姓钟离不姓燕,还是由依澜来做这个主吧。”   “什么?!”此言一出,徐回面色登时一阵青白站起身来。奈何命门正握于他人之手挣脱不得,只能恨恨看着方才还气若游丝的燕依澜全然不需相帮地起了身,除了脸色不太好看,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将要魂归西天的表象。   “徐叔,我燕家自问没做过对不住您的事情,为何竟要这般赶尽杀绝,害死大哥又来害我。”燕依澜显然是有些难过的。徐回救过他的命,从小他便视他为家中长辈亲人,如今这个亲人竟成了索命罗刹画皮妖怪,实在叫他有些难以接受。   “你居然和辜烈联手演戏。”事情发展到这步,徐回就算再蠢也能猜到打从燕依澜中毒清醒回来便已布了一出引蛇出洞的局,他从最初就已被怀疑了。他自是一点也不蠢,然而事情却已再无转圜的余地,因为就在燕依澜起身的那刻,他便被那名身手诡异的年轻人点住了几处大穴,除了还能说话其它皆与石偶无异。   “不,我确实伤得不轻,只是不到昏迷的程度。所以您指间那根冰针贴上我脖颈时,我是知道的。临行前,您给我熬得那碗粥里有什么,我也是知道的。”事已至此,燕依澜也不介意当着众人的面说的更清楚些。虽说徐回是燕盟中人,又害他兄长在先,然而先前下毒之事牵扯众多,如今早已不是可以关门解决的家事了,“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您下毒暗害这么多毫无瓜葛的旁人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扬声冷笑,徐回应答的话语甚是尖刻,“我倒是想知道,你们燕家死了盟主,你燕依澜死了哥哥竟还半点不想着去报仇是为什么?他辜烈就这么让你们害怕?!让你们这些所谓江湖正道一个两个在他灭了问剑山庄满门时不吭一声,杀了家人盟主时还是一声不吭!你们全都是废物不成?!”   事到如今,燕依澜的态度越是冷静他就越是想撕烂这张单纯平静的脸。   都是武林名门世家子弟,凭什么问剑山庄被灭燕盟却声望日盛?!又凭什么燕依澜死了父母有大哥扛着死了大哥还有表哥帮着,不止在武学上天赋异禀就连性子都人人喜欢!   而他…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甚至为了恢复武功接上手指连容貌都毁了!   徐叔?哈!天晓得他崔子顼不过与燕依然一个年纪,甚至还小上两个月!   为了报仇他挑选了燕家,为了进入燕家,他设计了一出临危救人的戏码,终于顺利地取得了当时燕家家主的信任。然而燕依然却并不信任他,所以他一直耐心等着不做动作,终于等到了燕依然为了个男人心绪不宁可以下手的机会。   结果呢?二十年了,他整整算计了二十年!磨死了盟主夫妇,弄死了燕依然,结果最后居然败在最没心机的燕依澜手上!   老天!你太不公平!   “我是不大成器,可我的哥哥我的父亲在听到问剑山庄被灭的消息时便即刻号召众人赶了过去,如若没有他们,辜烈如今或许大可不必呆在恶人谷。”安静听完崔子顼那纯属迁怒的指责与怨恨,燕依澜半点也提不起生气的情绪来。毕竟对于这样一个可悲可恨不可理喻的人,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种浪费,“我爹直到过世都还在派人找崔家少主,我们燕家没有对不住问剑山庄的地方。”   太可笑了,他哥哥那般出色的人才竟被这种龌蹉的东西算计害死,表哥他们还恨了小月和神医门这么多年。当真是太对不住小月和小六哥他们了……   “崔子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看够了崔子顼疯狗一般到处乱咬定人罪名的可笑模样,辜烈终于开了口,语带嘲讽。   “当年我不过是在群英会上压了你一次风头,便让你一家使计杀我义妹栽赃于我,我灭你问剑山庄被江湖正道千里追杀,我可曾说过一个冤字?这些年我就在这恶人谷等你上门,你自己没用不敢找来,便想着栽赃嫁祸让别人替你报仇也就罢了,接二连三算计不成竟还有脸质问他人?”   自然,事情既已开诚布公至此,辜烈也不怕什么编排死人犯忌讳,左右他说的也都是事实:“我可真是想不通,你们崔家人的脸皮难不成真是城墙做的,大刀长矛都捅不穿?”   而显然,他的实话再一次刺激到了崔子顼,以至于一个让他介怀了近二十年的事情终于在今日得到了答案,大白于天下。那便是…当年他仓促逃离时来不及带走,后来便再也找寻不到的师父骨灰的下落。   “你和你那忘恩负义的师父一样,都是养不熟的野狗。我爷爷救了他给他饭吃教他武功,他居然想抢我爹的庄主位子,活该骨灰被洒在城墙脚下让万人践踏。还有你那个自命清高的义妹,居然敢给我脸色看,活该被男人轮/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住口!!!”而打断他这疯言疯语的,是再也听不下去现身人前的夙梓辰。若无身旁白芨拉着,只怕当场便要活剐了崔子顼。   “这张脸…你和那女人是什么关系。”事关辜烈的一切崔子顼都记得格外分明,自然也就不会忘了夙槿的模样。然而这些年他藏身燕盟,为了防止被人认出一直极少往江湖人聚集的地方去,所以即便夙梓辰就在咫尺之遥的神医门,他也是今日方才得见,也就不知道原来夙槿还是有亲人的。   “夙槿是我姑姑。”死死盯着面前不能动弹的崔子顼,夙梓辰眼眸充血,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真没想到,辜烈居然还能有个干亲。”至于崔子顼,自知今日逃不过一死,早已是死猪不怕滚水烫,轻轻松松便将嘴贱讨嫌的无赖德性发挥到了极致,“怎么,你打算一剑杀了我?”   “我们是良民,怎会随意杀人呢。”回答他的,是微眯着眼温柔笑着的白芨,那眼中的冷意深入骨髓,“崔子顼,你大可放心,今日你死不了。如我等良民受了冤屈,自是带着凶手告上大理寺,名正言顺地判你个腰斩车裂。”   “你!”   “就是我,你可记住了,夙槿也是我白芨的姑姑。”见这人终于因他那话变了脸色,白芨眉梢微挑解气了不少。而后竟是毫不遮掩地当着众人面扬手甩了崔子顼一脸的痒粉,甚至还朝虽易了容却早已被他认出身份的白微抬了抬下巴,作了交代,“幕生,这一路的你可好好看着别让他死了,否则我不找你算账小八也会找你的。”   崔子顼害死小八仅存的血亲,还让小月和神医门背了这么久的黑锅,若不折腾个够本就让他轻轻松松的死了恶心人,他白芨岂非白跟小九交好了这么多年?   **************************************************   真凶既已大白,双方自是不必再作纠缠。白微原就有恩于众人,现下又抓住了凶手,面上的易容一去,众人自也就全然心悦诚服地听从他的安排,先去最为临近的小镇上找了间客栈住下,理清这前因经过和些许尚还不曾弄清的细节。   入了客栈做好安排,众人方才去了燕依澜的屋子,听他说明了缘由。   却原来早在中毒被救后燕依澜便已怀疑兄长过世另有内情,也锁定了几名怀疑的对象,与钟离焉及白微商量过后决定佯装理念不合引蛇出洞。而与辜烈对战,也是在锁定目标后,为了取信崔子顼引他出手方才做出这般孤注一掷的决定。   白微一早易容藏身在人群中也是商议之后定下的。   幸而,天佑良善,没有让他们的努力白费。   “所以…这是根麻药凝成的冰针?”还好昆仑山下气候寒冷,小小的一根冰针被装在瓷瓶中拴在腰间后还能带到客栈,众人也还能仔细看上几眼。   “没错。”待众人都看过后,白微便将那根冰针倒在小盏中放在火上烤化了,他之前只凭眼力与鼻子分辨冰针究竟是何药物,现下倒能彻底验个清楚了。   “那崔子顼也是聪明,一来燕盟主受伤昏迷众人本就忙乱自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指间一根小小冰针,二来这冰针刺入咽喉没多久便化了,麻药会让本就昏迷的燕盟主无法呼吸致死。因不是毒药又寻不到凶器,故而连死因都无法查出,只会让人以为是内伤势所致。”   “真是太可恶了!”而他这话也显然更激起了众人对崔子顼的憎恨,自然,还有对他对万花的敬佩,扬名之事亦如他所算已成定局,“此番多亏有白谷主高义相助,我等才不至于死在这畜生的诡计之下。请受我等一拜!”   “诸位切莫如此,当真是折煞了。”自然,就算这样的感激就是白微布局中的一环,但表面上的客气还是该有的,毕竟他要的是好名声。至于会否因为好事做得太多让人当成软柿子,除了先前露的那两手外,他自有他的办法。   “白某与燕盟主原也算有些交情,此番不过举手之劳罢了。现下天色已晚,诸位今日匆忙赶路想必也累了,不如且先散了各自休息,明日再说。”   “可那崔子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崔子顼那一手下毒的功夫和心计显然让不少人心有余悸,人没死之前便是抓住了心里也还是不安的。   “诸位放心,白某已断他筋脉废他武功卸他下颚,绳索镣铐看守人也一应俱全,断无逃跑自尽的可能。”微微一笑,白微早已料到会有这般反应,甚是恰好的将方才预先做好的处理稍稍公开了一下,口吻轻描淡写很是坦然。   而众人听到这般堪称狠辣的手段,不仅不觉有何不妥反倒终于松了口气,安下心来:“白谷主思虑周全我等佩服,如此便先告辞了。”   “请。”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大事终于被我干死了哈哈哈哈哈~~~进入收尾╰(*°▽°*)╯ ☆、第八十章      何谓人前翩翩君子人后衣冠禽兽?   白微原是不大清楚这话意思的。不过一别数月再与白芨独处一室后,他突然很想效仿那话中之意当一回不要脸的禽兽,即时便将人扑倒生吞活啃了,一解这数月的相思之苦:“小六~ 这么久没见可想死我了,来抱一个~”   “停!”右手一扬止了白微的动作,白芨此刻却是不打算与他做那久别重逢亲亲我我之态。说到底,他现在有一堆的问题需要白微给个交代,没解决之前哪有什么亲昵的心情,“站好了,我有话问你。”   “……如果小六你想问我和你师弟做交易那事儿,我坦白。”   轻叹了口气,白微看着白芨没有半分玩笑之意的神情,便已知晓这一关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了,幸好昆仑山脚那场计谋给了他解决的法子:“无射宫的人是九师弟给我的,扬名的事是月公子卜卦算的。月公子说,你和小八身上都有劫数,必须由我在三年内让万花扬名才能化解,否则会牵扯整个神医门。”   无论如何,万花三年不能独霸一方他就会死这件事绝不能让小六知道。否则依着小六的性子,先不说定会一门心思找寻解蛊之法,只怕从知道那日起便再无安心之时了。所以就算到最后他真的会死,能让小六少难过三年也是好的。   何况,现在不是还有时间么,总要怀抱希望才好。   “我和小八身上有劫数小月小九怎么不跟我说,非得让你搞些有的没的?”对于这个回答,白芨显然并不相信。倒不是说他不信月流景和那些玄之又玄的卦象预言,而是他不觉得小月与白微的关系有好到会单独告知天机的地步。   “不能说,说了劫数变大化解的法子就不灵了。何况月公子也只说我是破局的变数,至于到底是什么劫数在哪遇上的他也没说清楚。”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白微想着反正都已经借了月流景的名头,倒也不介意往他身上再多安些名头了。谎话这种事,说得真假参半模模糊糊才更容易让人相信嘛。   反正,神棍半仙这种生物总是打着天机不可泄露的名号不是么?   “不过现下想想,如果你我都在谷里安静过日子,我就不会去长安,我不去长安不愿扬名就不会帮到那一干中毒的江湖人,转而发现崔子顼的阴谋。如果阴谋没被揭破,恶人谷就会被灭,小八迟早会被牵连。你想想,小八如果出事,是不是整个神医门都要进这滩浑水了?”   而显然,白微这个谎话说得很是成功,白芨稍作思虑后便也就相信了。虽说其中不乏有感性的因素在:“好像是有点道理……小月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无论这三年内你有没有发现,计划都必须实施下去,万花必须独霸一方才能彻底化解劫数。”既已打下好的开端,后面的谎话白微也就说得越发顺畅若真了。   “那三年后呢?”显然,白芨也觉得三年的时间未免有些太过仓促了。   “如果三年内我没完成计划,三年后也不必再做什么了,大家一起完蛋。”微微挑眉,白微笑了笑,依旧说着半真半假的谎言。   尽管那谎言的内容很是惊悚,效果却是不错的。   至少,白芨听了这些话已然愿意给他好脸色了:“那看来倒是我误会你了。”   而白微,显然很晓得蹬鼻子上脸之道,刚见白芨脸色缓和些,便笑嘻嘻地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所以啊,你要怎么补偿我?”   “送你个徒弟,还你个旧友,要不要?”既然已提起话头,白芨想着便也就正好将先前决定之事与白微说一声。说到底,若非念旧幕生也不会总在他面前提起往事了,他知道,幕生其实是很想念曾经的师门与朋友的。   “旧友?”闻言,白微不出所料有些愣神,“小六你又说笑了,送个徒弟也就罢了,我在这儿哪还有什么旧友。”   “邱择,邱云栖,不就是你念叨了许久的好友么。”一声轻笑,白芨多少能预料到白微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怎么?太高兴,乐傻了?”   “………你们…是在哪儿遇见的?”沉默了许久,白微方才确信了这并非玩笑与幻听,只是到底有些害怕这其中会否出现什么差错,以至于空欢喜一场。   “边塞小镇,我和小八救了个被蛇咬伤的孩子恰巧被他瞧见,便被他请去恶人谷救治中毒的辜烈了。”想了想,白芨将经过稍作概括简单说了下,而后又为了让白微相信并非同名同姓认错人,便提起了蓝磬。   他过问邱择,白微的确是认识蓝磬的。   “蓝磬也在那儿,受了重伤一直沉睡不醒,邱道长说是辜烈救了刚到此地浑身是伤的他们,带回了谷中。后来依澜他们中毒那事传回恶人谷,我和小八聊起长安提到你被他听见,这才知道他就是你一直提起的小邱。”   “所以…我这次算是间接替小邱报了辜烈的救命之恩?”有些时候,一旦某种情绪到达了顶点便会转为极度的平静,白微此刻的心情便是如此。邱云栖的到来让他欢喜到无法表达,于是再开口时这种欢喜便化成了绝对的理智与冷静。   没想到他帮燕依澜抓到凶手一扬万花威名的打算不止抓住了小八的仇人,还间接帮小邱的恩人洗清了下毒的罪名,这世上的因果还真是说不清。   月公子当初只说万花扬名对他也有好处,难道指的便是见到小邱?   “可以这么说吧。”闻言,白芨笑着点了点头。尽管他知晓辜烈当初救人不过一时兴起,根本就没想着要回报,但白微这种说法的确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徒弟又是怎么回事?”   有了铺垫,白微心情很是不错,对于白芨口中的徒弟便也有些兴趣起来。   撇开毒尊那个奇葩不说。虽然神医门收徒的门槛很高,但八代弟子们多多少少也都各收过那么一两个徒弟,偏偏到了白芨这儿便没了动静,连带着小八都有样学样一直不曾收徒。而如今竟有人能让白芨动了收徒的心思还说到他跟前来,实在让他有些好奇,那到底是怎样惊为天人的资质。   “在恶人谷遇见的孤儿,说是想跟我学医术保护妹妹,我看他资质根骨极好,想来万花的医术武功会更适合他。”在恶人谷的这些日子,他能教裴元的日子其实不多,时间也很是有限。可就是这样有限的时间里,那孩子吸收东西的速度快得吓人,甚至让他有些联想到了幼时的凌晚镜,“那个孩子…名叫裴元。”   当然了,裴元和小九也只是有些相似。   毕竟能做到三岁学医五岁习茶七岁练武十二岁出师行医,十四岁得师父首肯出门游历这种事的,他活了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个小九罢了。   “裴元?”眨眨眼,白微突然觉得,自己今日受到的刺激有点大。   ************************************************   抓到人后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因着崔子顼下毒杀人之事是当着众人的面认下的,所以白芨将人送到长安大理寺交给少卿曲文瑾后,得一干正道人证指认,崔子顼没两日便判了当市腰斩。   据白微说,这事苏洐沚早早便在皇帝跟前挂号上了眼药,所以曲文瑾上奏后,皇上当朝便准了,甚至还言此人罪大恶极无需压到秋后处决,没几日便行了刑。   行刑那日夙梓辰没去。   虽说斩的是仇人,可他到底心软见不得那个,白芨便代他去了。   那日里白芨去的很早,挑了个离刑场还算近的茶楼凭栏远远看着。他这时眼神已好过常人数倍,即便离得有些距离也知晓在刑台上拖着半截身子哀嚎了许久的崔子顼是什么时候断的气,然而心里却实在没什么大仇得报的畅快感。亲人死了,就算杀了仇人也一样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这原就是个双输的结局罢了。   如今亲眼确认了,也算能将这事彻底放下了。   回去之后他和小八谁也没再去提这事,倒是意外见着了带着酒气的燕依澜和似乎有些难为情的钟离焉。钟离焉是为了从前误会神医门的事来道歉和解的,大约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拉了正同辜烈喝酒吃肉的燕依澜。   说来也是有趣,崔子顼这个真凶一被揪出来,燕依澜同辜烈居然就喝酒喝出了交情。据说辜烈当时还邀了燕依澜去长安最为有名的销金窟看波斯舞娘,差点把过去找人的钟离焉给气坏了,当场将人拎走不说,还险些把辜烈再次划进燕家死敌清单第一行。   自然,之后燕依澜会不会再同辜烈溜出去,就真是天知地知他们自己知了。   不过去不去那也是之后的事,现在还是要先说回当下。   钟离焉拖着燕依澜来和解之后便带人先回了杭州,而其余解了毒报了仇的人也都未曾多作停留,带着见证了白微武功医术的双眼流散到了江湖各个角落,也将在万花谷底见识到的绝美幽清和神秘机关术流传到了各个角落。   唯一不曾与其他人一般就此离开的是铸剑大师晏悉。因有个自幼丧母缠绵病榻的外甥女,他与白微商量之后,得白微首肯带着儿子与外甥女暂居谷中,不久之后便带着人去了万花。至于后来融入的太好打算就此留在谷内替谷中弟子铸兵器养老这种事,白大谷主表示他一早料到了,不然也不会放人进来白住着不是?   毕竟剿匪的时候从贼窝里寻到了几大块被贼匪拿来压泡菜的好陨铁,谷里那几个却只会造机关不会铸兵器,他自然要想法子留住晏悉这个铸剑大师了。   当然还有之后苏小王爷挑准时机迅速放出早已寻好的百八十个说书人将这次的事情与先前的剿匪连起来编了十七八版话本到处传唱这种事,也就都是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了。   至于白微,别过众人后便拖着白芨与夙梓辰急匆匆地去了恶人谷。   说到底,人前再轻松洒脱不疾不徐一派优雅风范,心却早已在白芨与他说了邱云栖的消息后飞去恶人谷了。还在从前的万花时便认识的旧友,无论如何总是与别人不同的,何况还是在这总以为再不能相见的时代。   只要认真对待,人生总会慢慢变好的,白微从未如这一刻这般相信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算一算三章之内应该就可以正文完结啦~~~鼓掌撒花~~~ ☆、第八十一章      恶人谷内依山而建的小屋里,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相对而坐,正是白微与一直都在等待白芨答复的裴元。只不过当听到白芨回谷的消息却只等来全然陌生的白微时,一向聪明的裴元已是猜到了白芨的意思。   “白先生还是不愿意收我为徒,对么?”烈叔叔对他说过这位先生的事情,他也知道这是位武功医术都很好的先生,可说到底,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   “他只是觉得,若你要保护妹妹,拜我为师更好些。”看出裴元眼底的失望,白微谅解的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发顶。其实这个孩子与他记忆中的大师兄并不相似,但却很得他的眼缘,这虽是一场误会,但想来也算是种缘分吧。   “我会教你武功与医术。”若是这孩子愿意,他会竭尽所学好好教他的。   大约是白微话中的妹妹二字点醒了裴元近日已有些钻了牛角尖的期盼。   他低头想了稍许后便分清了好感与实力二者间的取舍,更何况这还是他所相信的白芨为了他们兄妹好才做下的决定,他不能任性别扭不知好歹。   “烈叔叔说过,您的功夫很好。”心里想通了,眼中自然也就有了神采。裴元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很好看的未来师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是他先前看到某个眼神时想到的,“那…如果我拜您为师,白先生是不是就是我的师娘了?”   而显然,毫无准备的白微也被这话吓了一跳:“咳咳…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没有人啊,我只是觉得您看白先生的眼神就像以前我爹看我娘。”他虽然还小,但是他知道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之前他跑去谷口迎白先生时就在想,这位先生一定很喜欢白先生,才会在说话谈笑时都那样看着人家。   “你这孩子。”啼笑皆非地拍了拍裴元的小脑袋,白微原想纠正他的称呼,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颇为顺耳,眼珠子一转便决定和未来徒弟来点小秘密。   “往后私底下在我跟前可以这么叫,人前不行,你白先生要生气的知道么。”   “嗯!那…师尊喝水,徒儿裴元给师尊磕头。”   重重点了点头,裴元蹬着小短腿跳下矮榻倒了杯温水,便在白微身前跪了下来敬了水。他听人说过,拜师要敬茶,他屋里没有茶,敬水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小元,今日你既入我门下随我学医,成为万花谷弟子,便须立下誓言。你随我念。”白微倒也不在意这些小节,笑着接了水便喝了。只是于他来说,如今虽已不在原来的世界原来的万花,但他既要收徒,入门的誓词便是不能省的。   只要他还在这世上一天,万花弟子的为医之道便要传承下去。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不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愿普救众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不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依裴元现在的年纪,其实并不能完全懂得这份誓词的沉重,但他仍然挺直着身体一字一句念得很是认真。   “小元,今日你既立下誓言,便须终生遵行此誓,你可愿意?”若是无法活过三年之期,那么他希望能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万花的印记。   “徒儿愿意。”   “如此甚好,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白幕生亲传大弟子,若是往后再有人入我万花门下,你便是他们的大师兄。从今往后你要克己复礼洁身自好,扬我万花门风。”纵然并非同一人,但如此做来,也算圆了他一番执念吧。   “徒儿遵命。”   “好孩子,起来吧。”淡笑颔首将人扶起,白微自袖中取出一枚细腻温润毫无瑕疵的羊脂玉坠子戴在了裴元脖子上,“此番出门走得匆忙也不曾带什么,这块飞鹤流云佩便当作是拜师的见面礼,回头再给你补上一柄趁手的兵器。”   这块上好的羊脂玉佩是他离开长安前特地去苏小王爷王府的私库里翻出来的,据说是宫里的贡品,代价则是整整一套三十色他亲自研磨打制的矿石色料。因为时间匆忙还是打的白条,回头回了谷他就得把这笔账一罐不少的还上。   “谢师尊!”裴元原先的家境不错,虽不曾见过玉质这般好的,却也知晓羊脂玉的珍贵。谢过白微后,便仔细将玉佩收进了衣内贴身戴着。   然而不待这厢师徒温情多延续些时候,并未上锁的房门便被推开了一道口子。探进来的那颗脑袋戴着高高的发冠,正是爱人好转后又重逢旧友,喜事连连精神爽的邱择邱云栖。他与众人商议后,已决定要带蓝磬一同搬去万花长住。   而正如白微这个损友总叫他呆咩肥咩,邱云栖也向来是不叫白微名字的。   “骚花,你收完徒弟没?可以启程了。”   “来了。”扬声应了一句,白微朝裴元笑了笑,起身牵住了他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嗯!”   ***********************************************   当人想要专注去做一件事时,时间总会过得飞快。就像握在掌心的细沙,无论你多么用力地握紧拳头,它都会从你的指缝间一点点的流走,直到完全消失。   就像三年的期限对于白微来说一样。   这原不是一段很长的时间,甚至对于完成某些目标来说,它实在过于短暂了,可白微却真正将它利用到了极限。在这三年里,不止白微的声名日趋渐盛,万花医术与赏善罚恶之名也几已到了江湖中人人皆知的地步,独霸一方已是定局。   在长安的桃源隐与揽芳菲亦已立稳了招牌,不止日进斗金足够养活谷中诸人,甚至在联合了苏洐沚的乐坊后,已然成了长安流通收集消息最快的暗点。   至于谷中诸人,除了进度愈发迅速已然造完三星望月周遭云梯机关转而移阵天工坊的唐无湮几人外,自无射宫而来退隐的一干老少都已完全融入了谷中的生活,各司其职过得很是安稳。南芈对天一神水的研究大有进展,闲暇之余也常指点裴家两兄妹的医术,结果出人意料的发现了裴芸在毒蛊之术上的天分,于是一度想将这丫头培养成下一任的神殿祭司。奈何孩子太小上有兄长,一时间是拐不成的了,芈大祭司叹息之余该教不该教的还是一样没少教。   凌掌门与孙老则每年都会来谷中住上数月研究小年种出的奇花异草。左右小年种花的速度与成活率已高出了新境界,十年二十年之内,怕是两位老人家都有新东西可钻研了。会不会留下长住养老这事还不好说,反正屋子总是空给他们的。   而白芨大约也是最有的说又最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三年里他除了年节要回神医门,其余的时候便就是在万花谷内练练功带带几个孩子,顺便将清心诀的第一重教给他们,但也仅仅只是第一重罢了。毕竟这原就是种怀璧其罪的心法,有能助人凝神静气的第一重让他们在习武读书时都能够事半功倍就已经足够了,学得多了反倒是害了他们。   至于他自己,在日夜勤奋修习后清心诀已突破了第七重,已可看出各种武功路数罩门死穴招式缺陷所在。然而缺少配套的外功招式,身体跟不上感知的速度,所以至今也没人知晓他身上感官的变化。除却因为心法缘故而使情绪波动变得越来越少,这三年于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去说的。   不过就是顺风顺水偶尔有惊无险的过着日子罢了。   如果没有在那春光烂漫的日子里看到白微骤然倒下的身影,他甚至会以为,所谓三年期限里的劫数早已平安过去……   ***********************************************   又是一个初春的早晨,这样泛着春寒的日子似乎与四年前遇见白微的那一日并无什么差别,就连白微阖着眼的模样都没什么变化,同样的紧闭双眼同样的痛苦不堪,同样的…性命垂危……   唯一的差别或许就是那时的白芨尚有办法救他,而如今试遍所有方法却仍毫无用处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束手无策心如刀绞。可纵然如此,他的头脑却仍旧清醒无比,他情绪毫无波动,他的眼里流不出半滴泪水,白芨知道,那是清心诀的影响。自他突破第七重后,心法便开始抑制他的情绪,而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消除这样的影响,即便停止修炼也并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他只能这样呆呆坐在白微身边,毫无用处地握着他的手,拒绝其余任何人的陪伴与安慰。直到苏洐沚的出现,打破这一室的清冷寂静。   “苏小王爷此番回来,可是终于打算同我说实话了?”有些过于冰凉的手指轻抚着白微紧蹙的眉心,白芨眼皮微抬看了来人一眼便又垂了下去,那略带讽刺的话语合着全无情绪起伏的语调,莫名给人一种背脊发凉的阴冷感。   “……大家都在想办法,你千万别冲动做傻事。”隐隐觉察出白芨的不对,苏洐沚紧了紧手中扇子,语带安抚。年前他回了趟宫里,因为许久不曾回去颇有些琐事需要处理便一直拖着不及回谷,前两日方知白微出了事,便匆匆赶了回来。   他当真没想到白微体内的扣心蛊会这般毫无预兆的发作,凌晚镜说是三年便真就是三年,连一天都没多给他们。可他不明白的是,白微已然做到了万花独霸一方的要求,却为何凌晚镜竟失约了……   “我很冷静。”漠然说着那也不知是问责还是自责的话语,白芨突然觉得如今的这一切有些可笑,可那样的情绪到了脸上,却只剩下全然的冷淡,“三年前你就知道他身体出了问题,可直到如今他吐了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疼得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你却还在对我隐瞒真相。苏洐沚,你叫我如何信你?”   自从师父和孙老,还有所有他认为或许能够救治白微的人都失败后,他便一直在想。是不是小九当初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又怕他想不开做了傻事,所以才会给他清心诀。让他即使有一日当真失去了白微,也能够一直一直因为这份理智和清醒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活到忘记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情绪。   “我们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只是所有能够想到办到的法子全都没有用。”面对白芨的责问,苏洐沚颓然垂下手,他想起当初南芈暗中为白微诊脉时说的话,心中泛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即使医术毒术甚至蛊术再精湛的大夫,面对一具根本查不出病因寻不到蛊虫隐藏之处的健康身体,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瞒着你,只是不希望你在知道真相后一直活在为他担惊受怕的日子里。”   这三年间,面对着一个再健康不过的白微,他甚至想过,会不会所谓的三年期限只是凌晚镜用来吓唬白微以达目的的一个谎言,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扣心蛊。   所以他松懈了,甚至在三年之期将至的时候离开了万花。   而如今…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白芨骂的没错,他实在不值得信任。   “是不愿我担惊受怕,还是怕我接受不了小九对他下蛊的真相?”苏洐沚的话让白芨抬眼看了他许久,然后亲口扯掉了掩盖着真相的最后一层面纱,“你无需这样看我。我是个大夫,他的身体有没有中毒有没有病,我难道会看不出么。除了小九的蛊,那段日子里根本没有其他人能对他下手。他骗我说三年时限与扬名万花是小月教他的破劫之法,其实根本就是小九下蛊逼他成事的时限,对么?”   “你都已猜到了,又何必再来问我。”一声叹息,苏洐沚显得有些疲惫。   “我要知道,小九当初还说了什么。”他不恨小九,终究是他们太过无能,才会让小九作出这种即便被亲人好友憎恨也要达成目的的决定。可就算当真半分挽救的机会都无,他也还是想弄清楚,自己所爱之人到底是死在什么东西上头。   “若白微没能在三年内让万花独霸一方,那只扣心蛊就会开始啃食毒腐他的心脏与血脉,没有卿卿亲自回来解开,他会活活痛死。”深吸了口气,苏洐沚握着折扇的手紧了又紧,终于说出那再残忍不过却又似乎还留着一丝希望的真相,不再存有半分的隐瞒,“那只‘扣心’是以卿卿的心血养成的,除了他自己,天下间没人能解。小年一样不能。”   而白芨轻抚着白微的手也确实因着他的话微微抖了抖:“所以,如今除了等,我们别无他法?”   “………是。”   “既然如此,那我一个人陪着他便是,你走吧。”话已至此便再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了,白芨的唇角微乎其微地勾了勾,似乎又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只不知,这样的反应到底是当真信了那半分希望,还是情绪完全泯灭前的最后一丝挣扎。   “没想到法子前,谁都不必进来打扰我们了。”   “白芨……”这样的白芨让苏洐沚很是担心,然而他却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我不会寻死的,走吧。”再次落下一句逐客令后,白芨便又背过身去低头擦拭白微额头因为疼痛而渗出的汗水,再不去看苏洐沚一眼。   “大家都在,有什么事就喊一声。”退出房门前苏洐沚深深看了眼两人紧握的手又叹了口气,而后却只是合上房门转身离开,再没多说什么。   而白芨却只是在许久的沉默后轻轻靠上白微胸口,反反复复却又毫无情绪的呢喃着一句话语:“……骗子…一个两个全都是骗子……”   恍若入了魇障。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之前来一刀,你好我好大家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这章我大前天就写完了,然而检查错字的时候电脑崩了要重装,还好文件没啥问题_(:з」∠)_ 也是苦难重重啊】 ☆、第八十二章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了整一日,蒸腾的水汽将整个万花都笼罩在了渺渺云雾之中,美得恍如仙境。置身于这样美好的景色中,苏洐沚往日里惯做的便是立时铺出纸张画具,一抒心中感慨,然而这一日他却再没了吟诗作画的心情。   只因…白微在昨日里去了。   在疼痛了近五日后,白微终于在这烟雨蒙蒙的日子里结束了这样的折磨。   最先发现他失去脉搏与气息的人是白芨。   苏洐沚不知道那时的白芨是如何承受住的,但当他们知晓这件事时,白芨已与凌掌门孙老两位商议过了安葬的大致事宜,情绪冷静地叫人担心。   “棺木便安置在摘星岩上吧。”   早春的谷中还泛着深深的寒意,可白芨却不曾在屋里点上炉子,他安静地坐在屋子前厅与苏洐沚商议着后续细节,面上带着难掩的倦意。白微的尸身在换好干净衣裳覆上白布后仍被他安置在后头的厢房里,尚不曾移动。   这样的举动原有些失常,然而他的神色却又着实太过冷静,说出的话亦是条理分明,丝毫不像失去理智的模样,倒叫人不好去劝什么:“这些年他心心念念都是万花,如今人虽去了,能日日俯瞰谷中面貌变化也是好的。”   “你能想通就好……”事已至此,苏洐沚除了将后续事宜安排妥当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毕竟白芨除了有些疲惫看起来并不需要他人开解,至少不需要他的。   “已成定局的事,能不能想通…又有什么差别,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眼神微暗,白芨口吻淡淡,却再没说出什么苛责冷讽的话来。   发现白微失去气息的那一刻,他曾以为自己会逃避会发疯会心痛至死,然而除了心如刀割他很快就接受了现实,甚至在与师父孙老商量后,便全无障碍地开始安排应有的诸多后事。就好像…他的心有多痛脑子便有多清醒一般。   “先生,庸道长回来了,说是要见您。”   两人说话间,房门被轻敲了两下,而后一身黑衣的裴元推开门带了话,眼圈似乎有些微微泛红。他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在万花的三年个头长高了不少,如今看来已有些少年的模样。这三年白微待他极好,在他心中白微早已不止是师父还是亲人,如今这个亲人突然没了,他虽不曾哭闹,可到底还是沉默了许多。   “让他进来吧。”庸无殊虽在谷中长住,可大多数时候他与白芨都是没什么事情可谈的。半年前他离谷云游,如今匆匆回来便要寻人说事,白芨虽没什么心情应付他,到底还是没将人拦在外头。   而白芨放行的话语方落,庸无殊便径直冲进了屋子:“白止素,人你烧了没有?!”   他那脱口而出的话语着实有些失礼,倒好在白芨现下并没有与他生气较真的心情,虽觉得那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心平气和的答了:“师父说停灵要过头七才能下葬,如今才第二日,自是没有。”   “没烧就好……”听到回答,庸无殊似乎很是松了口气。而后也不解释诸般行为的缘由,反倒一撩衣摆便在桌旁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了起来。   “这一路风吹雨落的,可赶死小道了。”   “……你算出什么了?”他不说,白芨却仍从他那状似无用的抱怨话语里听出了什么,神色一敛,劈手便夺了他的杯子。   “姓白的他没死。”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手,庸无殊也不再磨磨蹭蹭,开口便扔下一句惊人的话语。而后在满室寂静与不敢置信中,又取了个杯子给自己再倒了杯水。他十数日前观望星象时发现白微的命星不大对劲开盘算了一卦,而后便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谷中,茶水都不曾好好喝上几口,总算是让他赶上了。   可真是累死他了,这种元气大伤的赶路法子,十年内他是不愿再试了。   “你说什么?!”待到反应过来庸神棍话中的意思,苏洐沚猛地便拍桌起了身子,动静大得险些弄断手中那柄最为中意的羊脂镂花玉骨折扇。   “小道观过天相算了卦,他的命星未落又是死中藏生之卦,肯定还有救。”心满意足地灌了几杯温茶,庸无殊这才好好将缘由与推测说了一遍,顺带着还不忘再黑一把他最讨厌的凌晚镜,“凌晚镜那心眼蔫儿坏的,九成九与你师父说过什么,不然这又不烧纸又不发丧的,停什么头七啊。要我说,人死一天就该出尸斑了,你给他盖布后还瞧过他身上没有?”   庸无殊此番推断一出,便是最听不得别人说凌晚镜半字不好的苏洐沚也没了计较的心思,更莫说心如死灰后乍然听到希望已经有些懵了的白芨。   “………没有。”说实在的,为白微换好衣裳蒙上白布已用尽了白芨所有的情绪与勇气,又如何会再想着掀开去看看是否已然起了尸斑。   “没有就快去看!”苏洐沚显然已等不及了,看着还有些发懵的白芨与裴元,一手拽起一个便往里屋冲去,什么形象风度,此刻都化作了飞灰与尘土作伴去了。   直到冲到床前一把掀开盖在白微身上的白布,亲眼确认了一切确如庸无殊所说,方才脱力般地垮下肩靠在了床柱上,脸上表情也不知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而白芨轻抚着白微一如往昔仍还带着微微温度的脸庞,许久方才转头朝门口那处看去,那儿站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凌掌门。   “师父…早就知道了?”   “九儿离开前同为师说过此事。”微微颔首,凌掌门是听到庸无殊匆匆赶回的消息后方才过来的。凌晚镜离开前与他谈了整整一夜,关于白微假死之事他原打算拖着时间等人醒了再说出真相,毕竟有了希望后再失望未免太过残忍。   然而,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事有万一,幕生一日未醒这事就做不得数,为师不想你失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九总是待我好的,他不舍得我难过。”亲耳听到确切的答复,白芨眼眶泛红几乎就要流出泪来。直到此时此刻,他痛到近乎麻木的心才仿佛又继续跳动起来,“师父,小九有说幕生多久会醒么?”   “少说也要三四日,总需等药性都吸收了才会醒。”既已到了如此地步,许多事情便也没了继续隐瞒的必要,倒不如趁此机会将扣心蛊之事说说清楚,“你可还记得九儿留在万花的那一个多月时常抽空陪幕生练武的事。”   “记得。幕生的功力也是那之后突然突飞猛进,高了许多。”伤心的情绪一过,许多事情的细节便也随之浮出脑海。而白微一日日的变化,无论巨细白芨总是最清楚的那个,自然也就记得他的武功内力是从何时开始突飞猛进的。   “九儿那时让他服过一颗增进功力的丹药。”其实身为一名医者,他并不支持九儿这般冒险的做法,然而作为一个父亲,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孩子,“那丹药药力很是霸道,若是无人引导极有可能冲损经脉。九儿时间不足不能等到幕生完全吸收药力再离开,故而将剩余的药性以蛊虫封在他体内。”   “所以三年期限是蛊虫能封住药性的极限?”言及至此,白芨也总算弄清楚所谓三年期限真正的含义了。原来除了师父,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不论是三年死期还是无人可解,都是假的。   “无错。”大抵是为了让白芨彻底放心,向来寡言的凌掌门今日破例将事情巨细通通说了个清楚,“前几日幕生之所以会痛会吐血,也是因为蛊虫受药力冲击在他周身经脉内游走,将逐渐外泄的药力带到全身,再次拓宽经脉。而蛊虫一死便会让他陷入假死状态,以防受不住药性暴冲而出的疼痛。”   安静听完所有解释后,白芨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那个一直深深藏在心底的问题:“师父,小九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然而这一次,凌掌门却未再回答他:“待幕生醒来,为师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   白微是在第四日傍晚醒来的。   那时外头正下着大雨,声音很是嘈杂,可即便如此,原本靠坐在床旁闭目休息的白芨仍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纵然微弱却已渐渐恢复的呼吸和微睁的双眼。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欣喜的情绪已失去了表达的言语,唯有紧紧的拥抱方能一解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与心痛。纵然清心诀一直抑制着他情绪的起伏,让他不再大笑不能流泪,但抱住白微的那一刻,一切的失去与压抑都已无关紧要了。   他只要幕生还好好活着就好。   那一日他们谈的并不久,因为顾念着白微方才醒来,白芨并没有同他说上太多的话,尽管白微的精神看起来很是不错。而在那为数不多的对话里,他们谈到了白微失去呼吸与意识后发生的事,还有扣心蛊真正的作用。   知道真相的白微沉默了许久,而观他表情显然有的不仅仅只是意外。   但无论如何,困扰他三年之久的死限算是过去了。往后不管他是否打算继续壮大万花,此时此刻总算可以卸下所有的担忧与压力,悠闲放松一段时间了。   而白芨在陪伴了他一整晚并确认他已无大碍后,第二日便去了凌掌门那处。   这一回,白芨并没有在凌掌门那处待太久,回来时身上却多了两样东西。一是一只巴掌大小的机关木盒,另一个看起来则像是根长约一臂有余的翠绿竹竿,上头还缠系着两块水头十足打着长短绦绳的翡翠竹叶坠子。   白芨回屋后看着那两样东西,想着凌掌门同他说的话,发了许久的呆。   凌掌门告诉他,他如今这般情绪被心法抑制的情况是修习清心诀的必经过程。因为清心诀会让修习者的五感头脑越来越敏锐清醒,专注力也会越来越高,然而不曾接受锻炼的身子跟不上这样的速度,长此以往势必就会让思考总是先一步压过情绪占据修习者的头脑,情绪的反应自然也就会渐渐弱下来。   凌晚镜一早便知晓他会出现这般状况,故而离开前在凌掌门那处留下了竹隐剑法与青竹剑,只待白芨突破第七重清心诀后便交给他。只因这剑法对修习者五感与专注力的要求极高,寻常人便是看了也根本不知该如何去练,配上清心诀却是刚好。二者相辅相成,专注力有了突破口,情绪反应自然会慢慢恢复的。   虽说大喜大悲或许还是不太可能,但正常的喜怒哀乐还是会有的。   白芨实在不知道这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一本清心诀就已经够怀璧其罪的了,现在却还要再加上一柄绝世好剑和一套惊世剑法,或者还有一颗调理筋骨的丹药?尽管那柄好剑看起来像根竹竿,而剑谱还写在一张薄如蝉翼的轻纱上锁在机关盒里。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他活在世上一日,总有传出风声的时候,除非他能够强到无惧任何人的挑衅。   可说实在的,他对绝世高手这个身份着实是没什么兴趣,但要他做个没有情绪的活人偶他也是绝不愿意的,所以…还真是难抉择啊……   *************************************************   平静的日子大约总是会过得更快一些。   就在这般零零总总无伤大雅的小纠结中,时光仿佛打了个滑一般,不待人细细品味什么便晃得过去了十年。   十年,便是个头窜得最慢的凌小年都已长到了十五六岁的模样。   更不用说昔日被白微带回万花的小小裴元已长成了俊俏好看的翩翩郎君,每每出谷行医总能俘获一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江湖女子的真心。若非他医术高超武功身法也甚是了得,又有个名震江湖的好师尊独霸一方的好门派,只怕早被那群彪悍的江湖女子下药下手弄晕了扛回门派霸王硬上弓煮成飞不了的熟鸭子了。   南芈终于如愿收了裴芸为徒,神殿祭司之位总算后继有人。至于他与夙梓辰之间的事,这两人你来万花谷我去神医门的追来追去,可真见着面了却又只是成天的煮饭采药说医道,十年了都没滚到一张榻上去,也不知还要磨蹭多久。   倒是性子有些泼辣的连翘丫头嫁给颜子渔后,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苦恋白芨多年的唐绾绾终于在两年前嫁给了一个待她很好的温柔郎君,那人姓舒名云清,是武林名门栖霞山庄的长公子。成亲的时候白微一行人陪唐无湮这个大舅子回了趟唐门见到了那位舒公子,那是个淡泊名利莳花弄草却极有主见的温雅公子,据说迎娶大他四岁的唐绾绾便是他力排众议后的结果。   尽管唐无湮始终认为舒云清是个油嘴滑舌拐走妹妹的小白脸,但妹控这种生物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即便他是名扬江湖的万花天工三圣之一,也是相同。   至于苏洐沚……   好吧,一个这辈子就打算与画成亲的逍遥王爷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而十年,对于白微来说却似乎是段不好说长也不好说短的时间。   例如谷内多了四十七名弟子,他们各自挂名的师尊却总是不见人影,最后看顾指导孩子的事便全落在了好脾气的邱云栖身上。又例如天工坊千机阁早已落成,谷中的机关却还只算造了一小半,零零总总不一而论。这其中最叫白微记忆深刻的,或许便是白芨自最初执剑的笨拙到如今剑道之上无人能敌的变化。   时间带给他的远比想象的更多,但他与白芨之间却从不曾因着时光有过什么变化。时间于他们似乎只是牵着手在谷中悠闲走过一段小路说着话眨眨眼笑一笑,十年便过去了,短得仿佛只是在午后做了一场畅快的美梦。   尽管美梦里时不时的就会突然跑出来他那个性子不知怎地就长歪了的徒弟。   例如现在。   阳光树荫花海中舞剑的身影,着实是再美不过的一片好景,若是没有身旁这突然窜出来的人影和笑吟吟却带着促狭的表情,白微大约还能再楞上一天的神。   “师尊,您又看先生练剑看得发呆呐。”伸手将自家师尊跟前那受了冷落的古琴推开了些,一贯在外头表现得像个翩翩君子的裴元此刻却笑得像个小坏蛋。不是他不尊师重道,实在是他家师尊看媳妇儿的样子太花痴。   “你这孩子,为师看自家媳妇儿出神那能叫发呆么。”对着裴元的额头就是一个闪躲不及的弹指,白微并未气恼徒弟的不敬,只是第一百八十遍的纠正他的用词。小屁孩子,夫夫间的情趣那能叫发呆么!   “是是是,师尊您这是沉醉在先生练剑的英姿里了,不叫发呆不叫发呆~”揉着并不很痛的额心,裴元却是抬起左手在他师尊跟前晃了晃,那手指上头明晃晃地勾着一块包好的茶饼,笑眯眯的表情像足了一只坏心眼的猫儿。   “那…徒弟带回来的上好紫笋您还喝不喝?”   “茶留下人滚蛋。”常言道,媳妇儿要看,茶…茶也是要喝的。   “是~ 徒儿这就滚蛋,绝不打扰师尊您看媳妇儿~”东西奉上裴元也就很知趣的不再得寸进尺没大没小了,再皮下去他家师尊指不准要恼羞成怒罚他倒立练字,他还给芸儿买了漂亮簪子,手若是一直抖着可就装点不好看了。   假意板着脸看徒弟走远,直到再看不到身影白微脸色方才腾地一转,笑嘻嘻地拎起那块茶饼朝白芨溜达了过去。远远的,还能听到他扬声带笑的话语。   “小六啊~ 小元这孩子带好茶回来孝敬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容我大笑三声,狂奔十圈以示庆祝!!哈哈哈哈哈哈~~~~ 后头还有几篇番外,嗯,就这样。 ☆、番外【一】      沉沉夜色下,一人蓝白衣袍身背药篓急急策马前行。   在苗疆这样虫蛇游走瘴气重重的地界里,夏季的夜里原是不适合赶路的,即便月儿再圆再明亮,疾行的马蹄总会在不经意间便惊扰了草丛中的毒蛇。那策马的人一身蓝白苗服,右脸自眉眼到唇角都覆在一块做工精巧的面具之下,观模样实非莽撞之人,想来也该知晓这样的道理才是,可他却还是选择了冒险前行。   就仿佛迟上一步便会失去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一般。   然而行至将出南疆地界的时候他却还是停了下来,不是因为虫蛇,而是因为一阵突如其来的婴儿哭声。眉心微蹙,凌楔风望向哭声传来的那条小路沉吟稍许,终还是一拽缰绳调转马头寻了过去。   小路通向的所在是座开阔的山谷,谷中有处泉眼,水面清澈,倒映着夜空的圆月竟如明镜一般,而发出响亮哭声的婴儿便在泉旁的一株白木香树下,身上满是落下的白花,就像盖了床雪白的锦被。那白木香正值花期,雪白的花朵开了满枝满树,仿佛一把满是香气的大伞为树下的婴孩遮挡着夜里的雨露。   待到凌楔风走到树下抱起婴儿,才发现那竟是个方才四五月大小长相极为可爱的孩子。一身绣着金红图纹的小小黑绸苗服,脖子上戴着赤金平安锁项圈,外头还包着上好的缎面蚕丝襁褓,一看便是富贵人家捧在手心养的宝贝孩子。   约许是怀抱的温暖消去了无人理会的恐惧,那孩子在凌楔风怀中竟慢慢停止了哭泣,只转着双尚带水汽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凌楔风那虽清艳好看却不苟言笑的脸庞,而后竟伸手抓住落在身上的发丝咯咯笑了起来,着实招喜的很。   将马系在树上,凌楔风抱着那孩子在山谷中四下转了转,然而除了一些自草丛蔓延到泉水边的血迹再寻不到其他与之相关的人影或踪迹。无奈之下,他也只得暂且停下行程卸下药篓在树下歇上一晚,只盼着天明后这孩子的亲人会再寻来。   倒不是他不想将孩子送到苗寨内寻人寄养,实在是以他对苗人的了解,除非事出有因不可还转,否则依他们那既团结又排外的性子绝不会让族中这般幼小的婴孩被孤零零的丢在野外无人照顾。怕只怕是这孩子的亲人犯了什么大错,负伤逃命之时将孩子藏在此处,还能不能有命回来却是未卜之数。   轻拍着哄睡了孩子,凌楔风亦靠着树闭上了眼睛。毕竟,无论这孩子的亲人明日是否会来他都必须继续赶路,家中还有他的孩子在等他回去。   一夜很快便过去,正如凌楔风所猜测那般,谁也没来,而他却必须上路了。   因着一路都需快马加鞭,为了安全起见,凌楔风便撕了件袍子将孩子包好束在胸前以便看顾。马儿行进得很快难免会有些颠簸,那孩子却极为乖巧省心从不哭闹,幸而凌楔风颇有照顾婴孩的经验,一路上虽着急赶路却也记得照点喂他吃些泡成软糊的面饼和温水,路过城镇还会买些新鲜的牛羊乳用水囊装着带走,并不曾因为孩子不哭不闹便疏于照顾。   而旅程就在这一日日顺风顺水的行进中到达了终点——苏州神医门。   待到凌楔风将马匹随手一栓急急走进内堂,一名原在药柜那处配方子抓药的老者便忙迎了上来。那老者须发皆白瞧着已有些上了年纪,精神头却很好,正是神医门七代弟子中行二的阮珣,凌楔风同辈不同师的二师兄。   “寄鹤你可算回来了,溪燕草可采到了?”   “采到了。”日夜兼程一路不敢多作停歇地赶回门中,凌楔风见老者面上并无异色,才算暂时放下心来,将一直束在身前的孩子解下交到阮珣怀中,“劳烦二师兄照看一下这个孩子,给他弄些牛乳喝,我去看看小雨。”   凌楔风口中的小雨正是他那方才两岁不到的儿子凌潲雨。   因一出生母亲便撒手离了世,又打娘胎里出来便带着心病一直体弱,故而凌楔风对他甚是疼爱。此番不惜冒险易装赶往苗疆采得这极为珍贵的溪燕草便是为了医治儿子的心病,幸而他会苗语轻功也算不错,方才有惊无险全身而退。   “快去吧,小雨这些日子天天念着你呢。”   凌楔风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凌潲雨正躺在榻上靠着叠成一团的厚厚锦被喝着桑湛喂他的红枣梨水,尖尖的小脸有些不正常的红晕。   而桑湛见到凌楔风回来便忙起身让开了位置:“师叔。”   “爹爹……”凌潲雨虽甚是早慧乖巧却到底还是个两岁不到的娃儿,许久不见父亲早已是想得不行,如今一见着人眼眶一红便伸手要抱,“爹爹抱……”   “小雨乖,爹爹赶了路衣裳不大干净,晚些换洗干净了再抱你,可好?”放下药篓就着桑湛端来的水洗了把手又取帕子仔细擦净,凌楔风这才轻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口吻再温柔不过。   “好……”原本身子就不好,如今又发了烧,凌潲雨说话时就越发显得有些气短了,模样实在可怜,“小雨很乖,咳咳…爹爹不在小雨都有好好听话吃药。”   “爹爹知道。爹爹采了溪燕草回来,小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看着儿子这般日复一日的受病痛折磨,凌楔风心中大痛,面上却仍只温柔笑着,“再睡会儿吧。”   看着凌潲雨乖乖闭上眼,凌楔风仔细替他掖了掖被角,方才起身走开了几步,问了情况:“远澈,小雨是什么时候起的热?”   “昨儿夜里。师父与几位师叔们都怕他身子受不住,不敢下重药,还好白日里热度已降了不少。只是烧过之后身子疼的很,却是没法子了。”稍稍压低声音将事情来去简单说了说,桑湛显然也是有些担心的。   神医门是照入门早晚排的辈分,凌潲雨是门里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八代首徒,算起来便是他的师兄。但他入门时凌潲雨才刚满五个月,凌楔风忙时便多由他接手照看,故而他只当这个小师兄是弟弟般的疼着,凌潲雨也只叫他湛哥哥。   “师叔接连赶路想必累了,后厨还有热水,我去给师叔提来。”   “不必,我自去便是,劳你继续照看小雨。”虽然连番赶路很是疲惫,凌楔风却还是谢绝了桑湛的好意。他虽是神医门的掌门,但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罢了,生活上的琐事更多时候还是习惯自食其力些。   “师叔客气了。”   凌楔风离开不久配好方子的阮珣便抱着喝过牛乳的孩子寻了过来,手上还拎着一包配好的药材:“远澈,你掌门师叔呢?”   “看过小雨就换洗去了。”见自家师父抱着个不曾见过的孩子,桑湛亦是觉得有趣,伸手轻戳了戳那粉团般的柔嫩小脸,哪知那孩子便就朝他笑了起来,一双湿漉漉的小眼睛竟是如同暴雨过后子夜深空般的剔透灰蓝,“师父,这是谁家的孩子?模样可真好。还有这眼睛,竟像是雨后的夜色,透净极了。”   “你师叔带回来的,可爱笑了,讨喜的很。”阮珣也是从不曾见过如此爱笑讨喜的孩子,抱在怀中亦是稀罕非常,“老夫瞧这孩子倒像有胡人的血统,衣裳襁褓的料子又都名贵的很,半点儿不像弃婴,也不知你师叔从哪抱回来的。”   “如今门里就小雨一个孩子,这孩子若能留下,倒正好给小雨做个伴。”逗着孩子,桑湛便想起平日里凌潲雨体弱多病又无玩伴的孤单模样,不禁有些感叹。   “师伯…小雨有弟弟了吗?”谁知,这话被还不曾睡着的凌潲雨听了去,抓着被子直勾勾看着阮珣怀中的襁褓,而后竟是撑着身子便要坐起来。   那动作险些吓坏了阮老先生,忙抱着孩子将他按了下去:“老夫的小心肝欸,你可不能起来。躺着躺着,师伯抱着给你瞧便是。”   “弟弟真好看。咳咳……”捂着嘴轻咳了一阵,凌潲雨伸手握住那只攥着的小手摇了摇,脸上是再欢喜不过的笑意,“弟弟,我是哥哥哦。”   此时此刻,谁也不曾想到这个爱笑讨喜的粉团子往后会变成个一脸坏笑的小魔头,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便是神医门建派百年以来最杰出最无法超越的不世鬼才,更是令江湖正邪两道人人闻风丧胆的医毒圣手——毒尊凌晚镜。   不过圣手也好鬼才也罢,此时的粉团子尚还只是个没有名字的奶娃子罢了。   除了爱笑不爱哭,长得格外粉嫩可爱外,他和别的奶娃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当然,或许还可以加上特别招人喜欢这一点。证据就是凌楔风离开换洗再归来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结束手头事务陆续闻讯而来的门中师兄们在看过孩子后,居然都一致认为这孩子甚得眼缘,能被带回门中必是注定的缘分。   要知道,神医门门人虽以济世之心待人,可对于收徒的准则却甚是苛刻。   因着种种缘由,七代弟子如今只剩下八人且大多年纪都已不轻,却唯有排行第二已到知命年岁的阮珣收了个带艺入门的徒弟桑湛,而另一个八代弟子便是体弱多病的凌潲雨。如今的神医门点着指头都能数出人头来,可即便如此门中诸人却仍不愿随意收徒,而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居然在刚到的第一天便得了所有人的喜爱,不得不说实在令凌楔风很是意外。   尽管他能看出这孩子根骨极佳绝对是个练武奇才,可…神医门的招牌是医术啊。   而那头,门中诸人对这甚得眼缘的孩子往后的归处也很有几分关心,便仍由阮珣提了话头:“这孩子…寄鹤可有何打算?”   “我打算收他为养子,往后只当小雨多了个弟弟便是。”稍作沉吟,凌楔风便也趁着这个机会说了先前所作的打算,而这打算显然有些出乎众人意料。   “老夫瞧这孩子根骨极好,寄鹤为何不收他为徒?”   以凌楔风对凌潲雨的疼爱程度,众人着实没想到他竟会愿意再收个养子。   常言道师徒如父子,无论是要抚养还是照顾,有师父的名头就已很是足够了,而父亲却是要为孩子的一生负责的。这孩子往后出息也就罢了,若是个混不吝的,只怕连凌楔风都要受人指责,清誉有损。   “这孩子是在苗疆地界捡到的,当时四周除却一些血迹再无旁人,我只担心这孩子的身世不简单。”走到榻旁坐下,凌楔风伸手将儿子搂入怀中,解释口吻再平静不过,“入我门下,身上便担了神医门掌门弟子的责任,若是到时需在血亲与门派间作抉择,未免可怜。不如我收他为子,届时岐黄一道他若想学便尽数教他,不想学也没什么,便是断绝关系也不过我一人之事,远好过两派对立。”   其实对于这个孩子他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尽心教养就定能养出个出类拔萃品行皆优的好孩子。然而人是他带回来的,往后若真出了什么差错,只让人说他教子无方便是,切不能牵连了神医门百年清誉。   “寄鹤之言有理,便就此定下吧。”凌楔风贯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既已定下主意众人便也不再多劝,只是倒想起了至今还不知孩童姓名。   “这孩子可取名了?”   “是。”闻言,凌楔风微微颔首以示肯定。这一路他虽行得很急,但对这意外捡来的孩子所该做的一切安排打算他却是于最初便已在脑中考虑过了,“遇他那夜月圆如镜映在泉中甚是明亮,心有所感故有一名。”   “小雨知道了!弟弟叫圆亮对不对?”大约是多了个弟弟心中高兴,凌潲雨瞧起来精神已然好了不少,听到父亲话语便很是兴奋地猜了起来。可一个两岁都不到的孩子,再聪慧又能想出什么好名字来?   果不其然,他一说出名来,险些让凌楔风一口茶水呛在嗓中冲了气管。   那茶原是桑湛沏与他的,温度很是恰好,也因此虽呛了气管却并未烫着。   “咳咳……”将手中茶盏随手放到榻旁小几上,凌楔风捂嘴低咳了两声,方耐心与儿子解释起来,“小雨,不是圆亮,是晚镜。”   虽说是捡来的便宜儿子,可既已决定抚养便要好好待他,若真要叫他一辈子顶着圆亮这种不好说出口还容易被人笑话的蠢名字凌楔风也是不忍心的:“小雨你看,又大又圆的月亮不就像是夜晚的镜子么?所以弟弟叫晚镜。”   “可是弟弟的脸圆圆的,不能叫小圆么?”看着现下已起名为凌晚镜的粉团子那张圆圆肉肉的可爱小脸,凌潲雨似乎觉得有些不解,很是坚持己见了一番。   而凌楔风看着自家儿子那很是认真执着的模样,原则的警戒线一个没扛住便妥协着后退了三大步:“……小名这般叫…应也是无伤大雅。”   好么,反正只是小名而已,都是自家人相互间唤的,应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圆什么的至少还算正常不是?   有了自我安慰的理由,凌楔风对于这个俗到极点的小名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然而他现下还不知道的是,虽然捡孩子这技能他们父子很是一脉相承,但对于起名这件事,他的乖儿子自始至终都是毫无天分的。   现在凌晚镜的名字还有他把着关,三十年后他儿子给捡来的便宜孙子起了凌池这种名就真真正正可以说是惊悚了。   不过一切的好坏臆想都还只是猜测,对于现下的门中诸人来说,新生命的到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这便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从小就是取名废→_→ 然后我发完正文才发现从始至终居然都没写过凌掌门的名字ORZ 于是这边说一下好了,凌掌门叫凌楔风,表字寄鹤。 最后,凌晚镜正式拜凌掌门为师是他十二岁左右了,因为他并不想找亲生父母拜师的决心也很坚定所以他爹最后还是没磨过他,就收他当了关门弟子。 至于他为什么那么讨人喜欢的原因下章会说,并不是因为玛丽苏光环。 ☆、番外【二】   九重天外极北寒境,一处隔绝尘世纷嚣远离人神魔三界终日被漫天狂风暴雪万年不化寒冰覆盖的广褒世界,它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做月蓬莱。   月蓬莱并非那处凡人口口相传声名远扬的蓬莱仙岛,而是一处独立于时空交汇之处的空间,这里没有腾云驾雾羽带鎏光的神仙菩萨,只有一位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于世的妖皇陛下统领着他的万千兵将深居于此。   这是处谢绝意外访客的所在。   自然,谢绝访客并不代表就不会有或误入或故意心存试探又或是想要前来投靠的人仙妖魔,然而他们大多都死在了吞天噬地终日四处游走的雪魔爪下,至于剩下的那极少数的一部分则全都消失在了月蓬莱的内境深处。   是的,月蓬莱是有内境的,又或者该说,寒境深处的结界内这云山雾绕峰峦叠起绿树荫荫举目之处皆是仙草灵植的缥缈灵境才是真正的月蓬莱。一处入目之物皆是天材地宝,灵脉灵矿俯首即拾,五行之物无一不全的宝库。   若有仙人修者能活着到达离开,他们会告诉你,这儿最令人瞩目的是那些形形□□的仙草灵植,几乎汇聚了三千世界最珍贵稀有的品种,甚至还有早已灭绝又或是从不曾现世的。而这些几乎会让所有渴望力量的修者都为之心生贪念。   然而这里住着那位睥睨众生统领世间草木妖灵的妖神陛下——花妖皇夜央。而恰巧,这位上古时期便已存在的妖神讨厌陌生访客之余还很钟情于练兵,更在万年前神皇伏羲天帝帝俊与上古三大妖皇之首的巫妖皇苍镜大战后便彻彻底底的化身修炼狂魔,所以月蓬莱至今还是一处极为‘祥和’无人打扰的绝世灵境。   因为不请自来的通通都被弄死了。   而对于下手的分寸这位妖神陛下向来是没什么顾忌的。   毕竟在伏羲涅槃帝俊沉眠的如今,还能与他一战的,除却道祖鸿钧和同为三大妖皇之一的灵妖皇空归尘,或许唯有那个不知踪影的地皇女娲了。   然而空归尘是他胞弟,便是鸿钧与女娲哪日想不开打算联手再来场神魔大战也不过五五开的胜负,实在没有瞻前顾后的必要。这般情境下,一切原该再顺心平和不过才是,然而这位被尊称为夜皇尊上的妖神陛下近来却非常的不高兴。   因为…他最小的弟弟又死了……   是的没错,加上这一世,他幺弟的转世之身已经惨死六回了。   上古三大妖皇是三兄弟这事几乎不算个秘密,然而他们还有个最小的幼弟这事却极少有他界仙魔知晓,而清楚万年前神皇天帝与巫妖皇那一战的起因就是这个幼弟被暗算殒命的更是几乎都涅槃死绝了。故而谁也不曾想到,那一战花妖皇灵妖皇不曾与兄长一同参战正是为了这个险些灰飞烟灭的幼弟子夜。   为了修补幼弟碎裂不全所剩无几的神魂,两兄弟几乎用尽了所有手段,但毫不容易拼凑完整的神魂却始终存在裂痕无法消弭,无奈之下只能将幼弟神魂送入轮回历世淬炼。然而强行修复的神魂本为天地所不容极易惊动天道招来祸患,是以即便看顾的再仔细小心,还是避不过如影随形的死亡。   其中最惨的便是第三世的蛇妖樗青。好不容易在千岁之时挨过九天雷劫让兄长们松了口气,结果转眼说个事的功夫,就被个蓄意接近的炼器师骗身骗心落得个被扒皮抽筋的下场,别说内丹了连肉都被炖了蛇羹,怎地一个惨字了得。   看到尸骨那刻夜央生生被气吐了血,之后便让座下花妖屠尽了那界的修士。   有了樗青垫底,无论是第五世死于仙魔之战的炎帝之子姜暝祺,还是这一世甚至来不及降生世上便胎死腹中的瑶姬之子杨烈,夜央都已经接受的很坦然了。   尽管他的心情仍是免不了为此变得糟糕。   “君上,末将有一言。”灵晶筑成的清冷大殿内,一身银甲红发如焰的红莲花妖焰释在一片沉寂中骤然出声,而后行至王座前方单膝跪下。狱火红莲一脉本是月蓬莱的精锐战力,焰释又是奉命守卫结界的守阵大将,素日里很得夜央信任,故而此时此景他仍敢出声一言,全不怕会否遭到怒火牵连。   “说。”玄阴寒晶雕琢而成的王座上,通身雪白的身影如月清冷如云高洁如绸银丝绾成繁复垂髻,翩然身姿纵不见容颜却已足能倾倒众生。焰释的冒然出言并未让他不悦,但也并未因此睁开微阖的双眸,只是薄唇微启,用那柔和温软至极半点不符妖皇威名的空灵嗓音允了焰释继续说下去的权利。   “修者原是逆天而行,稍有动静便难逃天道之罚,小殿下神魂有损更是易遭天道觉察。既然仙妖魔三者皆不可行,不若投生于普通人族,躲避天道窥察。”简单几句将自己考量的原因与可行性说了清楚,焰释并不曾因为主君或许会有的不喜便迎奉地不去说出心中想法。不过或许也正是数万年的追随让他心中清楚,他的主君虽然杀伐果决却非独断专行不听缘由,故而方有了现下之言。   “末将知晓君上不喜人族,然而人族虽弱却也变数最多,颇受天道眷顾。若是能让小殿下封闭灵识神念以普通人身养魂锻魄,数世轮回后,或有复苏契机。”   “人选。”似乎被这些大胆的推测稍稍引起了兴趣,夜央终于睁开眼看了看这个素来得他重用的爱将,蜜金色的眼眸无波无澜。   “此女腹中胎儿五月后便会降生,她原是孤女一名无亲无故独居山中,届时恰遇地动雪崩母子二人皆会丧命于此。孤魂枯骨无人挂念却也不沾因果,再适合小殿下不过。”扬手在身侧施了个镜光术,焰释指着镜面中出现的一个女人简单做了个总结,而后又将一块列了十余人选详细信息的玉简献到主君跟前。   那些都是他千挑万选后方才留下的合适人选。   “至于抚养的人选末将列了名册,请君上过目。”   焰释知晓他们君上素来讨厌聒噪与多话,而最讨厌的则是自以为是却又一问三不知的废物。所以若是要在君上面前说话最好先想清楚为什么而说说了又能不能做,做又有几种做法各是什么,都想通透了再去开口。否则答不上来又非想多说什么的话,就只有被君上扔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再也接近不了大殿一途了。   所以他一早查清了一切需要的安排和可行性,这才有了如今的殿前之言。   “退下吧。”抬了抬指将玉简收入袖中,夜央复又阖上了眼再不说话,只是想来已将焰释之言列入了考虑的可能。   “是。”   ****************************************************   如雪的身影缓缓走过清冷无声的甬道,那黑暗的尽头是片落了禁制的结界,越过去便瞬时入了一处异境,眼前顿时豁然开阔起来。放眼望去,幕天之下唯有群山环绕一片巨大灵湖,灵气缥缈寂静无声,正是月蓬莱灵脉的核心所在。   那湖名曰归元,汇聚天地灵气而成,一点一滴皆为灵蕴,最宜清修静养。   湖心,一团光球稳稳漂浮于接近水面的半空中,无声无息。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掐了个指诀,那光球便就朝着此处慢悠悠地飘了过来。待到近了便能瞧见,那光球中央安静蜷睡着一只小小的黑豹,只是那圆圆的脑袋短短的四肢着实太过可爱看着倒更像只奶猫。   光球飞到夜央跟前便收起了外头的护魂结界,而那只小小的黑豹也在光圈消失的那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穿着黑色小衫的婴孩落入夜央怀中。   那是个黑豹幼崽模样的小婴儿,略带野性之感的吊角眼紧闭着,尖尖的三角猫耳藏在尚未及肩的柔软深黑蓝短发之中,细细的尾巴垂在脚边,而四肢则是带着软乎肉垫的小小绒爪。无论由谁来说这都是个极好看的孩子,尽管他的相貌与身为兄长的夜央并无什么相似之处,但这并不妨碍兄长们对他的尽心与宠爱。   轻抚着怀中小弟的脸颊,夜央唇角带笑,眼神是从未在人前有过的温柔。   就这般看了许久,他方才眼眸微阖掐诀封住了弟弟所有的灵识神念与记忆,又分出一缕神识化作□□将小弟交到化身怀中。   他已决定采纳焰释所说的方法,也定好了人选,然而抚育者所在的世界根本承受不住他真身降临时所溢出的妖力,故而只能分出化身送小弟前往那处了。   毕竟,送小弟入世这种事,也只有亲自做他才能放心。   轻叹了口气挥袖破开虚空,夜央心中纵然万般不舍却还是控制着化身带着小弟消失在了虚空裂缝之中。   到达寄体所在的山脚时地动与雪崩堪堪正在发生,夜央冷眼看着那抱着孩子拼命逃出木屋的女子避无可避地被冲下的厚厚雪流沙掩埋后,又等待了些许时间,方才将那已无生气的婴孩自积雪坚冰之下弄了出来。   甚是小心的将弟弟的神魂安置在寄体中,直至怀中婴孩终于在他的注视下睁开眼,方才轻舒了口气露出一抹再温柔不过的笑容。至于原主那让他不太满意的容貌衣着,亦已被他用术法一同调换,断去了最后一点牵扯原主因果的可能。   他听说人类对于肖似自身的幼崽会多上几分偏袒,那选定的抚养之人容貌倒也还算能入眼,便就让小弟随着那人的模样长吧。   随后的一切亦都进行的颇为顺利。   无论是将小弟带到那处被此界人类称之为苗疆的地方,还是造出幻听引起抚育者的注意,又或是刻意在湖边化出些许血迹造成某种容易让人误解的假象以便于让那人带走小弟抚养,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夜央的掌控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他心中其实颇为不舍,甚至隐了身形一路跟着那人类到了小弟往后生活的地方,然而别离终是来到。这个世界太过脆弱,接受不了过于强大的力量长久存在,即便只是一缕神识化身也会遭到排斥,所以他只能离开。   若是那人类敢对小弟不好,他就叫他尝尽百苦魂飞魄散。收回神识化身一脸不悦的夜央这般想着,而后便在寝殿的晶壁上施了个能维持许久的镜光术。   既然不能陪着,那便这般看着小弟好了。   弟控到极点的妖皇陛下这般心安理得的想着,半点不觉如此行径有何不妥。   ********************************************   时间如流水,镜光术中映出的人影一天天成长变化,经历着人生的喜怒哀乐,相知相许别离仇恨。然而对于术外的月蓬莱与夜央,人界的数十年却又显得太过短暂,短暂到…身为兄长的夜央甚至不及仔细看两眼弟媳,他家小弟就成了寡夫。   看着镜光术中小弟灰白了大半的发丝,夜皇陛下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这姓宁的死便死了,竟还让子夜伤心至此,人类这种脆弱无用的生物果然讨厌至极,绝不能再给他任何亲近小弟的机会,哪辈子都不行!   至于那个消失百年又莫名冒出来自立一域为君的蚩尤之子息痕,既然子夜恨他入骨,那他这个做哥哥的总得帮点小忙,例如送柄趁手兵器什么的。   “本尊记得…息痕虽是蚩尤之子当年却与子夜更亲近些?”指尖轻点扶手,夜央想了许久,方才将关于息痕的那部分模糊记忆自角落里翻了出来。他家小弟作为炎帝之子姜暝祺时的点点滴滴他自是记得颇为清楚,总跟在姜暝祺身旁的息痕倒也附带着有了些许印象,至于能想起多少就当真是随缘了。   自然,他这句状似无意的问话也并非只是闲来无事。   毕竟就算他不记得也总有底下的花妖记得的。   “是,息痕幼时常与小殿下一处,情谊颇深。”眼眸微垂,焰释很是简洁的将两人关系略概括了下,面上情绪不显。然而曾经奉命暗中守卫过一段时间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们小殿下在那一世与息痕的关系又何止是颇深二字可以形容的,根本是该做不该做的都做全了,就只差昭告天下摆上台面那一步了。   “只是后来小殿下在接连的争战中重伤陨了息痕也被封印,方才分开。如今他破封而出又如此设法亲近全无前世记忆的小殿下,想来是欲重续旧缘。”   “断了的缘分哪是这般好续的。”焰释心里想些什么夜央多少能料到,只是他向来对谁跟他弟弟睡了这事没什么兴趣,也不关心,但若是谁敢让他弟弟伤心,他就让他再没有心伤的机会,“如今那人类没了,子夜可恨透他了。”   “可需末将暗助小殿下一臂之力?”虽只是悠悠淡淡的一句,焰释却已明了那话中的意思。他倒是对息痕没什么恶感,只是既惹得他们君上不喜欢,那息痕就只能去死了。   “仇人还是要亲自手刃才好,只是子夜如今那性子,独独寻到一把兵器怕是要起疑……”思及小弟今世那聪明过头的脑子,夜央心中既有欢喜亦有烦恼,倒是当真不好做得太过直接了,“人族的修者可是最爱寻些叫传承秘境的东西?”   造个秘境放些灵晶术法,里头再夹上一两柄兵器,应当就不打眼了吧。   他存放法器等物的兵库里尚还收着‘噬魂匕’‘裂破鞭’那两柄曾经名扬洪荒的上古凶兵,到时一同放进秘境里让子夜收去,正能当得些用处。   “回君上,确是如此。”知晓君上心中已定主意,焰释清声应话未再多言。   “晚些同本尊去库房瞧瞧,寻些不打眼的东西,给子夜布个传承秘境。”难得一反常态地开口说了这许多话,夜央竟也不觉厌烦,甚至颇有兴致地准备给小弟备物铺路,全然没有意识到,他这般行为在后世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   那便是:小弟放火他添柴小弟杀人他送刀。   要多没原则就有多没原则。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凌晚镜为什么这么讨人喜欢人见人爱呢? 因为他是喵星人啊愚蠢的铲屎官们╮(╯_╰)╭ 这世上有谁能躲过奶猫的萌系光环呢?! 至于凌晚镜的医术,人家上辈子的老爹是神农啊,先天基础高人一等,当然医术天分杠杠的啦! 最后二哥的长相和他的武力一直都是成正比的,不过他的脾气大概是他们家最偏执的_(:з」∠)_ 然后三哥找大哥去了,所以不在家 ☆、番外【三】   月蓬莱中胥水之畔,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相对而坐品茗悠谈,却正是花妖皇夜央与凌晚镜无疑。只是凌晚镜虽面上带笑气色却并不太好,一身红衣艳色逼人眉眼间却没了往日里的尖锐煞气,倒有些像是重伤初愈仍需修养的模样。   “这些时日多谢尊上您的照顾,我与师弟的伤势皆已无碍也是时候离开了,救命之恩谨记在心他日必当报答。”指尖摩挲着略带温度的茶盏,凌晚镜眼睑微垂神情平和。自宁雾楼死后时间已过了近三百年,他所在意的人事物早已通通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不复存在。今时今日,他已经很难再对月流景之外的人卸下防备收起他的浑身尖刺,然而面对眼前这位王者时,他却无由来地不想竖起心防。   尽管相识不足半年,可夜央身上就是有种让他莫名想要亲近相信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种莫名的信任到底从何而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是他与瞬华被夜央所救后产生的情绪。因为在那之前,那场月下初见的偶遇相谈,夜央就已经给他一种莫名心安的平和感。   明明那时的他除却一个名字,根本就对夜央一无所知。   明明,他从不是个轻信他人的人。   “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莫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再者,你我之间不必学他人用那等尊称,往后我仍唤你照夜你也还叫我夜央,可好?”浅笑着摇摇头,夜央脸上是再温柔不过的包容笑意,合着他那干净脱俗到甚至透着些许妖异感的绝色容颜,柔和得仿若一池让人想要生生世世溺死其中的温泉。   事情能顺利进行到如今的地步显然让他的心情很是不错。   虽然其中出了稍许意外,例如凌晚镜数月前失手杀了火德星君之徒而被天庭派兵追捕还受了不轻的伤,但至少这回他赶到的很是及时,插手的结果也算喜人。   子夜还是同从前那般愿意亲近信任他呢,哥哥真开心。   想他生生磨了近三百年,硬是狠着心撑到小弟杀了息痕后又被各个世界宁雾楼的转世刺得遍体鳞伤才寻机出现。如今得到这般结果,也算是不枉费了。   至于天庭那处。不过就是个星君的徒弟罢了,没什么了不得的。他都如此给面子地摆足排场亲自前去开口保人了,玉帝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该明白他的意思。   否则,他也不介意闹点动静,让那个位子再换个天帝。   不过就是鸿钧老道紫霄宫里的一名小道童罢了。   “……那句谢谢我是真心的。”稍许的沉默后,凌晚镜没有回答那句好不好,但也未再坚持,只是再一次认真说了自己的意思。其实他并不是个乐于解释的人,但这一次的恩情实在太大了,在尚不清楚该如何报答的现下,无论面对的是不是朋友,他都觉得至少自己应该先认认真真道个谢。   能不能做到与态度如何,从来都是两码事。   “好,你的感谢我收下,但往后不可再提了,好么?”   好脾气地软言安抚着,夜央将跟前的糕点往对面那处推了推,随后便将话题转向了凌晚镜往后的去处:“既然要走,可选好往后长住的地方了?南溟总归是不好再回去了,若是一时没想好,便先留下来。”   虽然筹谋等待了很久才有如今的短暂相聚,但夜央却并不着急开口将弟弟留在跟前日日看顾,只是试探着多给了一处方向供凌晚镜选择。他提起时的口吻很是温和随意,全然不会给人逼迫施舍亦或是另有所图的感觉。   “已选好了。是先前躲避天庭追兵时意外发现的一处山谷灵境,我与瞬华都很中意那处的景致,灵气亦很充沛,是处适宜清修的好地方。”而显然,夜央的姿态很成功,聪明如凌晚镜也未觉出那话中的试探,全无隐瞒地便坦白了自己全部的打算,“待安置妥当,我打算闭关一段时间。”   待一切尘埃落定,找一处安静清幽的山谷避世隐居原是他与瞬华的约定。   如今他已不再对找回记忆中的那个爱人报以什么期望,那么也是时候履行约定了,再然后他会静下心来好好修炼。这一次被天庭派兵围剿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的修为与力量都还太弱了,能杀息痕报仇不过是占了噬魂匕裂魄鞭的便宜。   “既然你心中已有决定,那我也不再多言。”闻言,夜央微微点头亦是认同这般决定,而后便化出一只泛着柔和白光的小小玉瓶,隔空送到凌晚镜跟前。那玉瓶之中是饱含真力灵息的玉昙蜜露,最适于滋养魂魄安神解忧之用。   “只是你心有挂碍实在不宜着急闭关,这玉瓶之中乃是安神的蜜露,你一日服上三滴,半月之后再行闭关。”   “夜央…我……”无论那玉瓶中的东西是否珍贵,凌晚镜都觉得自己已经欠夜央太多,实在不该再收东西,尽管夜央所指出的一点也没错。   “你若当真无法坦然受之,不如我们就此约定,待你功成出关多来这儿为我煮几壶好茶作为谢礼,如何?”不待凌晚镜开口婉拒,夜央便先给他寻了个报答的法子。他是一路看着弟弟这一世如何成长起来的,也再清楚不过他的性子,所以他绝不会让凌晚镜有丁点被施舍的感觉,“你的茶艺我很喜欢。”   尽管他不喜欢人族,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类将他的弟弟教养的很好。   无论是头脑性情还是思考事物的方式,各种意义上来说,如今作为凌晚镜的子夜,或许真的很有可能逃过天道监察,最终回到他们的身边。   “好,一言为定。”言尽至此,凌晚镜也不再矫情推辞,毕竟他如今也的确需要安神的东西。但他心中亦已做下决定,无论要多久,他都会尽自己所能的回报夜央待他的这份好,就像他当初回报他的父亲与哥哥一般。   *******************************************************   离开月蓬莱另择住处的事情进行地很顺利。   因为早已做了报仇之后随时会被追杀报复的准备,故而两人一贯是将最重视珍惜的东西收在乾坤袋中随身携带的。而两百年前,凌晚镜在确定父亲与哥哥已入轮回后,便选了个深夜与月流景一同施术搬走了他在神医门曾经的小屋。   这些年,那间小屋连同里头的东西都被他收在乾坤袋中保存的很好,如今也总算能够重见天日。尽管要住进去还需稍作修缮,但这对于如今的两人来说已不算什么问题了,而他们在商量之后也在山谷四周布下了重重结界。   自此,两人总算是真正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清净日子。   “待到师兄出关,这便是一坛好酒了。”看着凌晚镜仔细将酒缸口封好又在上头加了个隔绝水汽外物的封诀,月流景亦帮着出掌在地上开了个不小的土坑。这些年来无论去哪儿他都一直陪着凌晚镜,也知道因着宁雾楼的事凌晚镜几乎没有开心的时候,如今能将注意力转些到外物上也是好的。   “是啊,待到出关……”闻言,凌晚镜封缸的手微微一顿,心中似是另有它想,过了好一会儿方又开了口,“瞬华,闭关前…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帮忙?”看着凌晚镜似是下了决定的模样,月流景微歪了歪头面带不解,那模样竟有几分难得的可爱。   “这一百多年有你和你的谪仙笔陪着我才能一次次不死心的去各个世界找他,可那些都不是我的雾楼。既然一切都回不去了,这些无用的记忆我也不想要了。”轻叹了口气,凌晚镜看着那株刚被他种下的紫藤有些出神,许久方才扬手指了指自己太阳穴处,朝月流景笑了笑,“帮帮忙,我想封掉它。”   这些年他到底是不甘心的,所以才会借助月流景得到的那柄能够破界穿梭的谪仙笔去各个世界寻找宁雾楼的转世,只因他无法回到那个还有另一个自己存在的曾经。然而转世之后终究就不一样了,无论外貌喜好性情再相似,也总会有那么一处半处无法忽视的不同,他们…终究都不是他的雾楼。   他的记忆里只要留下和雾楼真正相知相爱别离的那几年就够了,而那些因为不甘心而在轮回中来回找寻的记忆,只是妨碍他前进的可笑垃圾罢了。   他累了,不想再找了。   “师兄……”眉心紧蹙,月流景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应答。尽管他很清楚,封掉那些伤人伤心的记忆的确是治疗情伤最好的选择,但是凌晚镜这突如其来的洒脱反倒让他觉得有些害怕,生怕一转眼这人便做出什么傻事来。   都说物极必反,他怕的便是反过了头折腾出个好歹来。   “皱眉做什么,来吧。”一声轻笑将酒缸埋进地里,凌晚镜一把拉起还在担心的月流景走向那座已然安置好的小屋,衣袂飞扬的背影利落而又洒脱。   说到便会做到,从不轻言许诺也从不轻言放弃,这…才是他凌晚镜。   ************************************************   对于一心专注修炼的凌晚镜而言,闭关中飞快的时间流逝不过是他偶尔突破自身境界后睁眼闭眼的一瞬感知,然而对于虽也在勤奋修炼但许久不见自家师兄难免有些担心对方会否就此闭了死关的月流景来说,却着实是段不算短的日子。若非他的卜算之能日渐增强,且又有三五不时落下的劫雷在提醒着他凌晚镜日渐增进的修为境界,只怕他的修为就要因着时不时的担心落下一大截去了。   当然,也幸好凌晚镜是在谷中另凿了处洞窟闭关,又有月流景仔细照看着,否则当初好不容易才搬到谷中的小屋与书籍,只怕也要成了劫雷下的焦炭。   而就在这般日复一日的枯燥修炼中,凌晚镜终于迎来了那道成则飞升成圣败则魂飞魄散的九九天劫,时间也已过去了整整七百年。   九九八十一道劫雷几乎波及整片山谷,若非有早早料到此劫及时赶到的夜央护着,只怕连月流景都免不了变成一条被无辜殃及的池鱼。   “尊上,师兄他……”被夜央护在结界之中不得出,月流景纵然再担心着急却也只能遥遥望着远处不断落下的恐怖劫雷无能为力。   “天劫不能替亦不得干涉,否则后患无穷。他会挺过去的,你该信他。”而夜央对此,却仍只是用他那柔和清透至极的声音淡淡作了解释,神色冷静地甚至有些残酷。他自然不是不关心弟弟,只是他更清楚,若以外因干涉这场劫雷,那么天劫只会以其他更残酷的方式再次落到凌晚镜身上。   既然想要白日飞升肉身成圣,这些就是必须承受的代价。   更何况,九天劫雷对淬炼肉身也是极有好处的,拦着做什么?   他的弟弟,会连区区几道飞升的劫雷都挺不过么,笑话。   “是……”知晓夜央所说皆是事实,月流景心中虽对凌晚镜甚是担忧,却也就此依言强逼自己定下心来。   一时间,天地间除了劫雷愈发可怕的轰鸣,似乎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而待到九九八十一道劫雷全部落完,也已是三日之后了。   月流景望着那废墟之中缓缓起身不着寸缕却显然已经脱胎换骨的凌晚镜,几乎要落下泪来。天地之间一片寂静,直到夜央化出一身火红衣裳,直到凌晚镜遥遥朝他灿烂一笑,月流景方才不自觉露出一抹安心的浅笑来,眼角却早已湿润。   “哭什么呢,眼都红了,兔子似的。”披上红衣的人只一瞬便已来到月流景的面前,那眉眼带笑伸手替他拭泪的洒脱,是阔别千年的熟悉模样。   “恭喜师兄。”抬手揉了揉眼,月流景似乎对于自己的模样也有些不好意思。   “恭喜。”对于心境性情似乎都改变不少的弟弟,夜央并未显出分毫意外之色,只是唇角微勾淡淡道了喜。子夜作为凌晚镜的这一世是他看着长大的,心境转变之后会作何打算,他大致能猜到,只是还需引导对方亲口说出会更好。   “此后可有打算?”他不希望让子夜觉得受到监视与窥探。   “我想去各界云游,增进医术。”灿然朝夜央笑了笑,凌晚镜仰头去看劫雷过后天边重现的太阳,艳丽的脸上再不见往日失去宁雾楼后的痛苦与彷徨,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自信与洒脱,“总有一天,我会让三界响彻凌晚镜的大名。”   亲眼看着所爱之人在眼前死去却束手无策的心痛有过一次就足够了,他不想让自己再陷入那种无能为力的糟糕境地。所以无论是修为头脑还是医术,他都会拼尽全力成为最坚不可摧的那一个。   “既是如此,你我之间的约定便待你云游归来再行践诺。”而对于弟弟的变化,夜央是满意且支持的,所以他送出了一早准备好的乾坤袋。里面是这千年来他让属下收集的各界医书丹方以及月蓬莱各种灵植的种子,自然还有原本属于姜暝祺的神农鼎,“临别赠礼,小小心意,我等着你名扬三界八荒的那一日。”   子夜如今的心境能有这般变化,也算不枉费他一直以来的期盼。   果然,瞒着所有人取走宁雾楼魂魄中的执念是对的。只有断了对那个人类的期待死了再续前缘的心,子夜才能突破自己的心境潜心修炼飞升成圣。   无论是谁,只要成为阻碍他们一家团聚的拦路石,他都会让它彻底消失。   “放心吧,那一日很快就会到的。”   凌晚镜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虽然如今只是刚刚立下誓言,但后来的他确实用了不到五百年便做到了今日所说之言。只不过那时传遍三界六道四海八荒的并不是什么美名,而是他凌晚镜冷血无耻雁过拔毛三界第一黑心大夫流氓药师的恶名,尽管…医术也的的确确毋庸置疑是第一的。   所以那时的他也的确做到了曾经说要报答夜央的誓言。   用他傲视三界的医术帮月蓬莱练出了一群横扫八荒的凶兵。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后言了,如今的凌晚镜只是刚刚定下了前行的目标,他并不清楚前方的道路会有什么磨难静静等待着他。就如同,如今欣慰着凌晚镜改变的月流景也并不清楚,他的师兄现下的改变并非什么看破前尘突破自我,而仅仅只是伤心过度后的心理变态。   简而言之,量变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后就进化成了质变,男神变成了……   男.神经病……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晚镜差不多是这之后的五六百年后才恢复记忆跟哥哥们相认的,所以现在还是当二哥是朋友。 然后二哥取走的只是宁雾楼的执念,但是一个人如果没有了执念其实是很可怕,因为对任何的人事物都不会上心,特别是谈恋爱的时候,会非常伤人。所以基本那几百年,凌晚镜差不多就是完全被伤透了。 而凌晚镜会失手杀了某神仙被天庭追杀就是因为那段时间被伤透了然后黑化了,心情不好了,于是就悲剧了。 最后,凌晚镜和月流景不是一对,他们到最后也只是关系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兄弟,没有在一起。 ☆、番外【四】   在世上,有一个群体是没有节假日的,那就是中国大医院的医生。   无论你是圣诞节情人节还是七月半清明节,只要还有急诊还有手术,只要没断手没昏迷没归西,当医生的基本就得在医院里头戳着。很不幸,白芨就是这悲惨职业中的一员,但幸运的是,他是某蜚声国际的私立医疗机构的医生,还是个三十五岁就坐到了副主任位置的学霸。五险高工资高年底有奖金红利假期加班还有三倍工资,就连员工宿舍都是八十平的小区单人套房,福利待遇简直能让他那些在公立三甲医院苦挨的大学校友们当场吐血三升,仰天长啸一句:   人比人气死人啊——!!!   而原本在这没有手术的周末傍晚六点半,平安夜的出行高峰期,他是可以在家挑好红酒备好烛光晚餐等同在一家医院身为心外主治的男友白微回来一起过节的,然而现实却远没有想象那般美好。   在这人人出门凑劲,马路堵成腊肠,车子送修还没回来的倒霉平安夜,白芨也不得不撑着伞站在马路边顶着夹杂雨雪的冷风去拦一辆又一辆不肯停下的出租车。就因为他博士生时期的正牌师兄,他老板(博导)的亲外甥,他们医院最年轻的心外副主任凌潲雨被病人家属告了……   律师函已经到了医院,最新消息是三位正副院长正在开会决定处分,然后…据说总院,也就是他们机构那位从没露过面的大老板总boss也会出现。   这一切的一切就因为该死的扩张性心肌病加羊水栓塞让师兄决定先保产妇,结果没救回婴儿。而他们医院伺候的那些有钱有权的大老爷们多数都不是什么善茬,这次这个更是家里死了独子就指望着产妇肚子里那个孩子传宗接代的。   所以别说他家小雨师兄这回凶多吉少,就连他那身为副院的博导只怕也是难逃连责了。况且孙老明年就要退位养老了,正院的位置□□成在他导师和余老妖这俩副院中间挑一个顶上,现在出了这事,余老妖想不得意都难了。   微微皱眉,白芨又看了看表,上头的指针已然接近了六点四十五的位置。而后不知是不是他的运气在一连串的倒霉事后又悄悄回来了,就在他低头看表的时候,一辆无比酷炫的钛灰色超跑停在他跟前的路边开了侧窗。   “去哪?”下雨的天色和低矮的车身让人看不太清里头车主的模样,然而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依旧能让人觉出声音的好听来。   然而一心记挂着医院情况的白芨却没什么心情去管人家的声音好不好听,甚至都没注意去看停在跟前的到底是辆什么车,只有些着急地弯腰朝车里问了句:“净雨医疗中心,多少?”   “一百。”车里的那位显然也相当配合,爽快报了个不黑的价便开了车门。   于是白芨直到收伞上车系好安全带定了定神,方才瞟到中控上那串无比显眼的英文字母:“………现在兰博基尼都接快车了?”   这一刻,昏暗的光线下,白芨对着车主那带着墨镜只能大概看清轮廓线条的脸,连说话声音都带了几分颤。谁能想到呢,自己路边拦个顺风车还能拦到兰博基尼,而且车主还如此标新立异熟练无比的顺嘴开价。   白芨自然不觉得人家是要对他怎样,毕竟他只是个年薪四五十万的小副高,人家一辆车够他二三十年的工资了,哪有什么可盘算的。只是一百块钱那是出租车从市区跑到净雨的价,换成兰博基尼估计还不够一轮子车耗的……   真要送到了,他是不是…该在车费后头加个零?   “不要钱的你敢上?”这样的反应似乎逗乐了车主,他扭头看了白芨一眼,松松半绾的长发随着动作半遮了脸颊,于是便只能看见他叼着棒棒糖的嘴勾了个极好看的弧度,“看你一直看表急的很,我当回雷锋,反正也顺路。”   “那还真是谢谢啊,雷锋先生。”车主略带调侃的口吻让白芨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反正都已经上车了,想东想西也没用,做人要相信光明。   “都是同行,也算缘分了。”低低笑了两声,车主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挺有趣便也不曾反驳,只是一边见缝插针地超着车,一边同白芨闲聊起来。尽管他那好到有些过分的视力和观察力实在有点吓人,“外科的吧,一看就是常拿刀子的手。”   “神外。”车主的话倒没有让白芨对此神经敏感,只是那句同行却着实让他有些意外。说真的,大街上撞到医生的概率不小,但拦车拦到开兰博基尼超跑的医生的概率就实在是微乎其微了。这样都能让他碰到,回头简直该去买张彩票。   “雷锋先生呢?”   “我?”闻言,墨镜后的眼睛眨了眨,带笑的口吻说出的却是个玩笑般的回答,“病人得什么病我就是什么科,自主性特别高。”   “中医?”对此,白芨脑中突然有些灵光一现,但下一刻却又觉得这个答案实在有些不靠谱,毕竟身边这位先生的气质实在跟中医不太搭。   然而他的猜测并没有得到是与不是的准确回答,车主只是在又超了一辆车后很是随意的转了聊天的话题:“这个点去医院,有紧急手术?”   “临时会议。”虽然本身并不需要与会,而他也只是想第一时间知道情况,但白芨认为这种随口聊天的时候就没必要说的太清楚了。   “ok,七点半之前一定让你赶到。坐稳了。”都说开超跑的人大多有颗想飞的心,这一位似乎也是如此,所以在得到答案后,方向盘一打车子就飙上了高架。   如果不是高峰堵车的话,这位先生八成会把时速开上一百八吧……   系着安全带却仍觉得被狠狠晃了一下的白芨这般想着。   *****************************************************   车子赶到医院的时候才七点二十三,比预计还早了七分钟。   因为净雨的会议室在住院部的顶楼,又正是吃饭散步的时候,所以白芨走在顶楼走廊时基本没看到什么人影,着实安静的很。   自然,白芨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傻到一头就往会议室外头靠,而是先找到了躲在离会议室不远拐角处偷听的白微和夙梓辰。夙梓辰是他大学时期的学弟,毕业后就考进了净雨医科大连读麻醉学硕博,两人关系一直很好。   “怎么样了?”看了眼亮着灯却大门紧闭的会议室,白芨压低声音问道。   “孙老到了,大boss还没来。”将白芨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白微摇摇头摊手耸了耸肩。他初中时候全家去了美国,一待就是近二十年,三年前因为导师的推荐回到国内进了净雨的心外,也因此认识了白芨。自然,外头待久了说话就难免有点半中不洋的,“不过亲爱的,你boss这回被余老妖抓住小辫,院长的位子八成byebye了,咱们往后日子难过咯。”   一个小时前,他刚和夙梓辰做完一场八小时的大手术,结果刚出手术室就听说律师函到院长办公室了,于是两个人换了衣服抓了个面包就跑来听墙角了。   然而情况并没有因为他们担心就缓和一些。   “听说这次的家属很有背景,他们要告小雨师兄操作失误造成医疗事故。这真要被告成了,连执照都会被吊销的。”苦着张娃娃脸,夙梓辰显然对这事的结果并不看好。虽然凌教授不是他的硕博导师,但平时对他也是十分照顾的,而且凌师兄跟他们的关系也一直都很好,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让他不能不担心。   凌师兄这么好的医生,要是真因此再不能行医,那真是太让人心寒了。   “他们告不赢的。”回答夙梓辰的,是一个突然响起的陌生嗓音,那略带懒散却甚是笃定的口吻无端给人一种愿意信服的魄力,“手术有全程监控录像,而净雨有最好的医疗律师团。”   “雷锋先生?”待到三人闻声回头,来人却让白芨猛地一怔。米色宽松毛衣破洞牛仔裤搭着双高帮白球鞋,一头长发搭着那漂亮到像是人体教科书标准现世的鲜明轮廓和黄金八头身比例,正是刚刚一路飙车送他到医院的兰博基尼车主。   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摘下了开车时遮光用的墨镜,露出了一张艳丽到甚至带了些攻击性却分毫不显脂粉气的妖孽脸蛋。线条分明恰到好处的立体轮廓饱含强势与侵略感的美,漂亮到多看两眼都会恍神。   “现在是外卖小哥。”那人笑吟吟地抬了抬手,三人这才发现他手上竟提着个木制的三层雕花大食盒,只是那精致的外形看着倒更像是件高价的工艺品,“回见。”   看着那走得无比潇洒的背影和大长腿,白微挑了挑眉,扒着白芨开玩笑:“亲爱的,现在国内送外卖的颜值要求都这么妖孽啦?”   “………你见过开Reventon送外卖的?”而现下满腹疑问与担忧的白芨,显然接收不到白微这点幽默感。当然,他也是刚刚下车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止是辆Lamborghini,还是辆限量版的Reventon,然而冲击上车的时候就有了,所以就算再多那么一点两点其实也没什么大感觉了。当然他也想过是不是要出次血,多给几千车钱,然而人家没兴趣收他的钱,他也只能顺其自然多道两次谢了。   “哇哦~”身为一个跑车爱好者,白微自然知道雷文顿指的是哪辆车,只是感叹之余心里想的却又是另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居然觉得那人的背影有点眼熟,只是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而相较于白微的若有所思,夙梓辰便直接了许多,既然不知道不认识又觉得好奇,那就问知道的多些的人好了:“师兄,他是谁啊?居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对此,白芨微微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不道德的去偷听一下墙角:“我们过去看看。”   ***************************************   闲闲踱步的人一脸悠然自若,即便推开的门内气氛凝重,他却恍若未觉,仍只笑吟吟地进了会议室,语带调侃:“气氛这么严肃啊。”   而对于这种十分不会看氛围的乱入行为,会议室内当久了医生的几人倒并没有什么不客气的举动,甚至连被白微戏称为余老妖的余巽开口时语调亦很是温和:“您好,这边是内部会议室,看病的话请白天到门诊,急诊在七号楼。”   “我不看病。”笑着将手中食盒放到桌上,来人也不在意余巽的误解,拉了张椅子坐下后便打开食盒取出一只煲盅放到孙老院长的跟前,语带熟稔,“孙老啊,瞬华特地煲的干贝鸡丝粥,尝尝?”   “那感情好。”倒是孙老对此并不意外,笑呵呵的便接受了,而后方在众人满是疑惑的询问目光中做了介绍,“这是总院长。”   虽然这答案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毕竟这位总院长怎么看都不像个医生,更不像一个蜚声国际的连锁医疗机构的管理者。   “总院长……”   “先吃饭。”将食盒往会议桌中间推了推,这位总院长不紧不慢地端起带来的摩卡喝了一口,半点没有自己医院被告的焦虑紧张感,而摩卡微微散出的温热甜腻香气也适当的缓和了一些气氛,“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生煎点心煲饭甜汤我都带了些,自己挑别客气。”   “谢谢总院长。”   “事情孙老都跟我说了,手术监控我也看了,小凌医生在手术决策上并没有任何的失误——”半点不急地等着所有人都选了吃的开始动筷,总院长方才单刀直入地切进了话题,显然完全没打算给其他人发表自己意见的机会,“你们继续吃,听我说就行了。其实综合医院哪有不死人的,拔颗牙还有猝死的可能呢,说句玩笑话,净雨每年高价雇着那群律师总该让他们有点事干。不过……”   如果说这位让人摸不着心思的总院长前几句话还像在维护凌潲雨,那么他骤然停顿后再续上的话语就明显有点让人负责扛罪的意思了。   “不过那家人的确有点背景,小凌医生和凌院长如果继续在这边待着,难免容易给人闹事的机会。”   而显然,凌潲雨似乎也这样认为了:“这事跟舅…跟凌院长没关系,我愿意负责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眉梢微挑扬手止了凌潲雨扛罪的话语,总院长接下来的话语却着实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净雨在H市主打疗养康复的综合医疗中心明年六月就会正式落成,那儿环境还不错下了班就能逛景区,就是不知道凌院长愿不愿意带着小凌医生过去挑个担子?”   如此客气的安排,莫说是原本还有可能需要出面承担责任的凌寄鹤和凌潲雨挑不出什么毛病,就连一贯视凌寄鹤为对手的余巽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来了。毕竟只是一间主打疗养的新院,怎么都比不过他们如今所在的这处成立三十多年的总院,他只是想接孙老院长的位置,倒没有非要对凌寄鹤赶尽杀绝的意思。   “我没什么意见。”   “我跟舅舅一起。”   “既然两位都觉得这个安排可行,那就再好不过了。至于工作交接的问题……”笑眯眯的看着在场众人,总院长的目光在滑过余巽身上时微微停了停,便又若无其事的移了开来。啧啧,还真是热切而又强烈的期待目光啊~   “裴元明年三月会从美国回来,到时在院长事物的接手上可还要孙老您这当老师的再教导些时间呐。”   “what?!白芨我没听错吧,我boss要回来接位?”相较于会议室内瞬时近乎鸦雀无声的寂静,躲在门外不远处的白微险些叫出声来。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总院长口中的裴元不就是他那闻名美国医学界的心外大牛导师么?   他导师在老美那儿都待了三十多年了,总院居然能说动他回来接位?!   等等,他想起来了……   三年前他离开美国前去导师那儿还书,当时这位总院长就在导师的办公室里,只不过当时他只看到一个背影而且时间也有些久了,所以今天才一下没认出来。难怪刚刚觉得总院的背影有些眼熟,原来他真的见过。   “你没听错。”而回答白微的,不是刚刚听到车主身份还在消化的白芨,而是会议室里懒懒传来的声音,“想听就进来听,别在门口蹲墙角影响医院形象。”   “嘿嘿…院长好。”   “院长。”   “院长好。”   “坐吧,正好也有事和你们说。”看了眼似乎还有些尴尬的白芨,总院长反倒很是自然地朝空椅子扬了扬下巴,示意三人坐下。其实他还真是因为认识白芨才刻意停车捎上了他,只不过现在就没必要解释太多了,“年后有两个前往美国梅森医学中心进修的名额,为期一年,白芨你和小夙医生两个人商量商量,愿意去的话三天内把资料准备好邮给我。这是我的工作电话和邮箱。”   “是!”梅森医学中心以不断创新的医学教育和领先的医学研究闻名世界,能得到梅森的进修机会对于白芨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惊喜,只不过当他拿起那张滑到跟前的名牌细看时,却着实因为那个与他导师一笔不差的姓氏愣了一下。   “凌…院长?”凌可不是什么大姓,这也太巧了。   “刚刚还没自我介绍。”微眯着眼,总院长看着白芨与夙梓辰勾了勾唇,露出一个颇为意味深长的笑来,“凌晚镜,幸会。”   ********************************************   如果说这一千七百年间一次又一次追寻宁雾楼身影的日子是凌晚镜想要抛却忘记的噩梦,那么一千七百年后与家人们的再次相聚便是曾经遗憾的圆满。时隔千年再次找到他们并不是想改变什么,只是为了那一点想要好好看着他们和顺安宁的渡过一生的执念,也算是弥补了那为了报仇便是诀别的曾经。   他只想确定他们过得很好。   “我还以为久别重逢师兄你应该很高兴才对。”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雷文顿旁的月流景看着那闲闲踱步而来的身影微微一笑,语带调侃。   化出酒壶灌了口酒,凌晚镜懒懒靠上车身,轻哼了一声:“我倒是高兴我爹他们比一千七百年前活得更滋润更无病无灾,可瞬华你说说,怎么白小六都过了十辈子不止了,还是被白幕生那货给拐走了?”   白幕生这货属什么的啊,鼻子这么灵,哪辈子都能找到白小六这颗白菜拱。   “三生石上有他们的名字自然会在一起。”知道凌晚镜就是嘴硬瞎嘟囔,月流景眉梢微挑,吐槽的口吻全没了数百年前的那种憧憬,“再说了,白微又不差,对白大夫也一直很好,你总想折腾他做什么。”   其实对于七百年前凌晚镜那突然翻天覆地的变化,月流景也曾经有过一种天塌地陷的失真感,不过再怎么样如今他也算是适应良好了。   虽然,他偶尔也会想弄死这个三五不时就突然抽风发神经的二百五酒鬼。   “少爷我乐意~”真是的,他家师弟怎么就变得这么不可爱了,曾经那个乖巧害羞的小瞬华哪里去了。再一次在心底感叹着时间真是把杀猪刀的凌晚镜晃着手里的酒壶,又狠狠灌了一口,反正他也是不怕被查酒驾的。   “哦对了,十天后我要去觉界一趟,那边和这里的时间流不一样,我爹他们要是有什么事肯定顾及不到,你帮我照看一下。”觉界的玉璃花要结果了,他得过去收一趟,这回怎么也得多弄些回来酿他个百八十缸的好酒才是。   “放心吧,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他们还是一样完完整整心宽体胖。”早已习惯了凌晚镜各界乱跑的作风,月流景再淡定不过的做了保证,“回家了。”   然而凌某人看着他化出谪仙笔打算破界回谷的动作,骨子里的那点恶趣味又开始骚动起来:“瞬华,你试过坐超跑过空间隧道么~”   闻言,月流景脑中顿时警铃大作,满脸戒备地看着抓着自己手腕一脸坏笑的某人:“………你想都别想啊。”   “玩玩嘛~”而显然这样的反抗并没有任何用处,最终他还是被凌晚镜塞进了车子里,一如过去的几百年中所有无用功的无力抵抗,“走啦走啦~” 作者有话要说:  一、凌潲雨和凌掌门这辈子是外甥和舅舅却还是同姓的原因是,他爹妈商量好了第一个孩子跟妈姓,所以他这辈还姓凌。 二、裴元是从小就跟孙老学医,初中高中跳级,而且提前批考中了美国的大学就出去了,虽然定居老美但是和孙老是一直常年联系的,感情很好。白微就是他推荐回国到净雨的。 三、白微是到净雨之后才认识白小六的,心外的主任是桑湛,南芈的转世也是医生,不过不在净雨。 四、凌晚镜差不多是在三十多年前找到了凌掌门的转世,然后才特地在这个世界弄了身份创办了净雨建立了空间落脚点。基本他一直是甩手掌柜,事情都是别人帮他管的,所以除了孙老,医院里没人见过他。 【凌潲雨和白芨他们能在医院里升的那么快,福利那么好,的确也是凌晚镜特别照顾他们的原因。】 最后,总算把想讲的都写完了,全文就此完结,撒花~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